小君后—— by岩城太瘦生
岩城太瘦生  发于:2024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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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李钺。
李钺端坐上首,腰背挺直,面不改色。
只听沈竹继续念道:“‘朕与青臣,自小相识,一同长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话听着也怪怪的。
“‘青臣自幼颇有仙缘——’”
“‘方出世时,月满无缺,霞光满天,乌鹊缠枝。’”
“‘及至满月,游方道士前来拜会,欲收之徒。朕嚎啕不舍,道士辄止。’”
“‘至五岁,城外遇仙……’”
沈竹每念一句,祝青臣的脸就皱起来一分。
他念的这是什么?
李钺写的这是什么?
什么刚出生的彩霞漫天?什么刚满月就有道士要收他为徒?
他怎么不知道?家里人没跟他提过啊。
不知过了多久,沈竹终于念到正题。
“‘及至青臣十八,中原战事焦灼,凤翔艰苦支撑。’”
“‘青臣入山祈福,再得仙缘,南极仙翁欲收之徒。’”
“‘然青臣心怀百姓、牵挂苍生,不愿成仙,惟愿入终南山中,为朕、为凤翔百姓、为大周国运,祈福十年。’”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有点不好意思。
他分明是因为“满心满眼都是李钺”,结果被仙翁一掌拍出来的。
不过祈福嘛,也不能说没有。
他在山上十日,日日夜夜都惦记着李钺和百姓,也不算完全不对。
沈竹继续念道:“‘今十年期满,青臣归来,容貌未变,年岁不改,朕实奇之,故如实相告。’”
“‘朕感念于青臣一番情意,以礼待之,特昭告天下——’”
“‘祝氏青臣,国之肱骨,大周重臣。许袭文国公爵,另许封号文定,册为文定国公;许职太子太傅,统领文臣。’”
此话一出,在场众臣都陷入了沉思。
这道圣旨,值得琢磨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天下人人都知道,陛下感念追思太子太傅,却不会轻易听信鬼神之说,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先前就有方士招摇撞骗,求见陛下,声称可以让陛下见到太子太傅。
陛下试过几次,马上识破方士诡计,把人推出去砍了。
可陛下如今,不仅信誓旦旦地宣称太子太傅就是有仙缘,还说太子太傅就是从神仙那边祈福回来的,信誓旦旦,不容置疑。
可见事情果真如此。
另外,国公之爵,是大周爵位至尊。
大周立国以来,除了早些年追随太上仙皇、一同打天下的老人们被封了国公,其他功臣顶破了天,也只封了侯爵。
结果,祝青臣一上来就封了国公。
且大周封号,常以单字为尊,如荣国公、信国公。
双字封号,如安乐、忠勇,则稍次一等。
虽说祝青臣的封号也是双字,可这两个字,与寻常的封号又不相同。
一个“文”字,一个“定”字。
祝青臣的爷爷已经被追封了文国公,祝青臣的父亲同被追封国公,却只是在“文”字之前,加一个“敬”字,称为“敬文”。
祝青臣的封号却是“文定”,在“文”字后面,加了个“定”字。
大周有文国公,也有定国公,这像是把两个国公的封号揉在了一起。
文以定国,这个“定”字,陛下给的实在是太大了。
最后,圣旨通篇夸赞,就算让祝青臣袭爵封号,用的也是“许”字,而不是“赐”,更不是“赏”。
很显然,这不是二十八岁的大周皇帝,对十八岁的祝青臣,高高在上的恩赐。
而是许诺。
是十八岁的李钺,越过十年光景,向十八岁的祝青臣,兑现他们年少时的许诺。
最后,沈竹念道:“‘青臣与朕,实为一体。肝胆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弃。’”
等一下,这两个成语,是一个意思吗?
好像不太一样吧?
但朝臣们来不及多想,祝青臣也来不及多想。
朝臣们俯身磕头,朗声道——
“恭迎太子太傅回宫!太子太傅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喜陛下寻回太子太傅!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青臣正准备起身行礼,却又一次被李钺握住了手。
李钺站起身,走到祝青臣面前,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立于阶上,接受百官恭贺。
祝青臣站在李钺身边,偷闲朝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李钺,你的文采比之前好多了。”
李钺也笑了笑,握着祝青臣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这可是他草拟了几十遍、翻烂了十几本书,写出来的圣旨,文采能不好吗?
当然了,他还是喜欢最后一句。
或许在旁人看来,是读书不多的土匪皇帝用错了成语,但只有李钺自己知道,他没用错,他就要用这两个词。
——卿卿与我,肝胆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弃。
朝会之后,李钺安排两队禁军,拿着圣旨抄录本,骑着马,在城中宣读。
一时间,凤翔城大街小巷,普天同庆!
“祝大人没死!祝大人是被神仙收去做徒弟了!”
“陛下把祝大人带回来了!昨日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小公子,就是祝大人!”
年老耳背的老人家,听见动静,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家门。
老人家随手薅过一个路人,大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是不是草原鞑子又打过来了?快登城楼御敌!祝大人在城楼留了弓弩……”
路人按住老人家发抖的手,大声道:“不是鞑子来了!是祝大人回来了!”
老人家不敢相信,侧耳过去:“谁?谁回来了?”
路人扯着嗓子,解释道:“祝大人!祝大人是小神仙!回来了!”
“祝大人回来了?”老人家颤抖着嘴唇,喃喃念了两遍,“祝大人回来了?!”
“对,回来了!回来看我们了!”
“那……那祝大人什么时候走?”
“不走!留下和陛下一起治国,不走!”
一眨眼,老人家就扛着拐杖,冲了出去。
他用拐杖挨个儿敲邻居的窗子:“老许、老陈、老张,快出来!小祝大人回来了!”
老人家呼朋唤友,不消片刻,就集结了好几个同样年老的伙伴。
他们一个比一个老,脚步却飞快,朝宫门走去,想要再见小祝大人一面。
他们到现在还记得,他们被朝廷欺辱,被草原人折磨的日子。
朝廷横征暴敛,草原烧杀抢掠,他们多害怕自己的子子孙孙不断延续他们的苦难。
是陛下和小祝大人打退草原人,安定西北。
是小祝大人带领他们,扮成商队,去中原冒死带回粮食种子。
是小祝大人参照古书古法,教他们选育适合西北种植的良种,教他们打井灌溉。
可惜天不假年,竟让小祝大人先他们一步离去。
如今听闻小祝大人回来了,他们自然激动,自然想再见小祝大人一面。
可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世家子弟从他们身边经过。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就一个十八岁毛头小子,太子都还没有,太子太傅倒是先有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邦”的一声巨响。
几个老人抡着拐杖就冲上去了。

他们一掀衣袍,俯身便拜。
“陛下深谋远虑,事事为太子太傅思虑周全、安排周到,臣等不知内情,昨夜轻举妄动、鲁莽行事,险些坏了陛下妥善安排。”
“请陛下降罪!”
祝青臣原本想直接下去找他们说话,见他们这副模样,也停在半路上,回头去看李钺。
李钺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微冷,似乎对昨夜之事颇为介怀,又似乎在思忖着,该给他们怎么样的处罚。
祝青臣没怎么见过他这副模样,心道不妙,赶忙又要上前去哄。
他可真是太忙了。
可是下一刻,只听沈竹恭敬道:“臣等视青臣为知己好友、至交战友,自诩对青臣情义深重。”
“可昨夜相见,今日朝会,方知陛下待青臣之心,如烈日昭昭、明月皎皎,胜过臣等萤火之光,千倍百倍,臣等望尘莫及。”
“臣等鄙薄,不识陛下待青臣之心,一时行差踏错,险些酿下大错,还请陛下降罪。”
烈日昭昭,明月皎皎。
这一番话,说得李钺神色稍缓。
祝青臣眼睛睁得滴溜圆,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竹。
不是,我清高的文人好友,这种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此话一出,其他好友连忙顺着思路跟上,纷纷请罪。
“陛下待青臣之心,如烈日明月,臣等鄙薄,请陛下降罪。”
“陛下待青臣一如往昔,如磐石一般,坚定难转,是臣等胡思乱想。”
“陛下就像那塞外的大雁,特别坚贞,至死不渝,都怪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后面那句是没什么文化的威武将军卫平和镇北将军牧英说的。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这一套马屁下来,李钺面色不冷了,表情也不硬了,坐在龙椅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扯了一下嘴角,竭力冷下语气:“朕昨夜便同你们说了,罚俸一年,作为处罚。此事不必再提,若是反反复复请罪,便要给你们加罚了。”
“多谢陛下。”众人忙不迭谢恩起身。
祝青臣放下心来,悄悄碰了一下李钺,小声道:“他们夸你对我好,你明明很受用吧?”
李钺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最后正色道:“下不为例。”
众臣连忙应道:“是。”
他们也知道,昨夜的事情,他们做得有些过了。
陛下早已派人告诉他们,他带回来的小公子就是祝青臣,也派人告诉他们,今日早朝就见分晓。
是他们太过心急,也太不相信陛下对祝青臣的情意,才弄成现在这样。
陛下肯把事情掀过去,自然是最好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祝青臣。
祝青臣也看向他们。
阶上阶下,相互对望。
祝青臣叉着腰,故意问:“干嘛这样看我?还怀疑我是假的?”
只一句话,好友们情绪上头,纷纷红了眼眶。
祝青臣见他们要哭,也不敢再逗他们玩儿,反手握了一下李钺的手,示意他要下去了,然后两三步跳下玉阶,来到他们面前。
“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吗?不要哭了。”
祝青臣摸摸衣襟和衣袖,想拿出手帕,给他们擦擦眼泪。
可他摸遍了身上,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全新的朝服,早上起得急,没带手帕。
他只好举起手,在好友们面前用力挥舞衣袖,像一只花蝴蝶。
难过之余,好友们带着哭腔问道:“祝青青,你干什么呢?”
祝青臣一脸认真:“帮你们把眼泪扇走吹干。”
此话一出,好友们都沉默了。
他们各自抬起手,用衣袖把眼泪擦干。
还是不麻烦祝青臣这只小蝴蝶了。
偏偏祝青臣还故意低下头,凑近了,去看他们:“真不哭了?”
好友们作势要推开他:“走开,走开,你走开。”
祝青臣张开双手,随机挽住两个好友的手臂:“别嘛,我不走,我们去后殿说话。”
他回过头,笑得眉眼弯弯:“陛下会让膳房给我们准备热乎乎的茶水和香喷喷的点心吧?”
李钺对上他真诚的目光,到底拿他没办法,站起身来:“好,朕亲自去传。”
宣政殿后殿。
热烘烘的暖炉边,摆着十来个软垫。
祝青臣和他的好友们,围坐在暖炉边。
手边的小案上,放着升腾着热气的茶水,还有各色点心。
甜的绿豆糕、云片糕,咸的香酥鸭,祝青臣一口一个,甜咸甜咸,根本停不下来。
李钺则架着脚,坐在他们身后的小榻上,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给祝青臣剥板栗和榛子吃。
在祝青臣伸手去拿第八碟云片糕的时候,好友们齐齐按住他的手。
“你都吃十来碟了,你不噎啊?”
“不噎,而且才第八碟,我都算着呢。”
“不噎也不能吃了,再吃就撑坏了。”
“我不撑,上朝好饿。你们这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好了好了,不撑也不能再吃了,中午还吃不吃饭了?”
沈竹直接把他面前放点心的桌案搬开。
“别吃了,跟我们说说,你在山上到底遇到了什么。”
“是不是天上一声巨响,一道金光闪过,你就被神仙掳走了?”
“对对对,快跟我们仔细说说。”
十来个好友、十来双眼睛,都好奇地看着祝青臣。
“没有那么夸张啦。”祝青臣摆摆手,“就是我那时候上山,然后——”
祝青臣把先前跟李钺说过的事情再说一遍,好友们听得入神。
忽然——
“哈!”
祝青臣抬手一掌,把他们吓得一激灵。
祝青臣从软垫上跳起来,趁机偷走一块香酥鸭鸭腿,举起来,对着好友们。
“‘哇呀呀呀!你这个满心满眼都是李钺的小坏蛋!你根本不适合得道成仙!你给我滚出去!砰——啪——咔咔咔——’”
祝青臣一人分饰两角。
“仙翁”扬手一掌,祝青臣便捂着心口,软软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他还不忘啃一口鸭腿。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我被打飞出来了。”
好友们看着他的表演,没忍住笑出声。
就连坐在小榻上的李钺,也不由地勾了勾唇角。
好友们拍拍他的肩膀、胡乱揉揉他的脑袋,都好笑地看着他。
“你这小傻蛋,都去了一趟神仙洞府,还是这么傻乎乎的。”
“当年陛下让我们带人搜山,我分明记得山上有个道观,结果搜了几十遍,愣是没找到那个道观。”
“现在想起来,原来冥冥之中,早有预示。”
祝青臣啃着鸭腿,问:“你们找了我几十遍啊?”
卫平道:“何止几十遍?几百遍、几千遍都有。”
“不光是我们带兵去找,凤翔城的百姓,上到八十岁,下到八岁,全都去了。”
“这样啊。”祝青臣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沈竹用手肘碰了一下卫平,补充道:“你放心,没人在找你的时候出事,所有人都好好的。就连当年陪你上山的侍卫,陛下也没有要了他们的命。”
祝青臣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那就好。”
否则他就罪孽深重了。
祝青臣抬起头,又问:“那你们呢?你们这十年过得好吗?”
“好,我们过得可好了。”
“你走之后,陛下带着我们,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不到半年就收复了南边所有地界,后来陛下登基,又开始攻打东南西北各个部族,反正是所向披靡、横扫千军……”
祝青臣听见这话,下意识回过头,看向李钺。
李钺同样看向他,神色冷静,似乎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卫平继续道:“你可不知道,你走之后,陛下打起仗来,跟不要命似的……”
话没说完,又是沈竹碰了他一下。
卫平自觉不妥,忙改了口:“反正陛下比我们苦多了。”
祝青臣转过头,探究的目光落在沈竹身上。
沈竹和他一样,都是读书人,也是他很好的朋友。
他今日怎么总是碰卫平?
沈竹迎上他的目光,朝他笑了一下,轻声解释道:“陛下做了十年的皇帝,平日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我们说话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无所顾忌了。”
祝青臣点点头:“也是,但……”
沈竹压低声音,又问:“昨夜回去,陛下可恼了?你可被我们连累了?”
“没有。”祝青臣连连摇头,“李钺不会欺负我的,一般都是我欺负他。”
沈竹放下心来,欣慰地看着他:“陛下待你,始终不同。虽然这十年来,天下大势更替,朝堂时局有变,但只要有陛下护着你,我们也就放心了。”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李钺,小声问:“他这些年过得好吗?我看见他身上好多伤疤。”
“自然是好也不好。”
沈竹叹了口气。
“做了皇帝,锦衣玉食,如何不好?”
“但你不在,陛下总是郁郁寡欢。”
“早些年四处征战,草原东海几乎被夷平。后来天下太平,无仗可打,陛下闲下来,不是批奏章习武,就是策马出城去寻你,我和卫平、牧英日日都劝陛下保重身体,只是陛下从来不听……”
忽然,身后一声轻咳,打断了祝青臣和沈竹的对话。
祝青臣回过头。
只见李钺单手握拳,抵在面前。
很明显,李钺不想让沈竹再说下去。
沈竹也很是识趣,闭上嘴,不再多说。
他最后对祝青臣道:“总之,你回来了,就最好了。”
正巧这时,门外宫人通报。
“启禀陛下、太子太傅,启禀各位大人,几位凤翔老人听闻祝大人回来了,喜不自胜,特意献上自家酿造的米酒,求见祝大人一面。”
“是吗?”祝青臣眼睛一亮,“是我认识的几位老人家吗?”
“几位老人说,从前一同耕种、齐心御敌,小祝大人一定认得他们。”
“那快请他们进来……”
祝青臣顿了顿,跑到李钺身边,抱住李钺的手臂:“李钺,请他们进来,我们两个,加上这些朋友,还有凤翔城的老人家们,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李钺却垂下眼,低声道:“祝卿卿,别因为沈竹那些屁话就心疼朕,朕不可怜。”
祝青臣连忙道:“干嘛要可怜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你想去就去,宫中诸人任你差遣,但你别想着什么皇帝也要好友、皇帝也要热闹,朕不要。”
李钺坚定拒绝,可祝青臣抱着他,像暖炉边待久了融化的扭股糖,黏在他的手上,甩都甩不掉。
“可我就想跟你一起。”祝青臣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在宫里设宴,也算是我的接风宴,所有人都在,就你不在,像什么样子?亏我们还是二十八年的‘青李竹马’。”
李钺纠正他:“是我二十八年,你才十八年。”
“都差不多。”祝青臣继续道,“李钺,别这么别扭嘛,你早上还在圣旨上说我是你的心肝小宝贝儿。”
李钺又提醒他:“圣旨上面只有‘心肝’,没有‘小宝贝儿’。”
“什么?”祝青臣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难道我不是吗?”
在祝青臣努力眨巴眼睛,酝酿泪意的时候,李钺下了榻,牵着祝青臣的手,朝外走去。
说一不二的帝王,始终拿祝青臣没办法。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宫里都好些年没办宴会了吧?中秋年节,寻常人家都要张罗一桌好吃的,陛下从来不办。”
“那可不?陛下早些年忙着打仗,清苦惯了,对吃穿住行都不怎么在意。先前我炖肉忘了下盐,端上去了才想起来,结果陛下尝了一口,什么也没说。”
“哪儿呢?小祝大人回来以后,陛下吩咐膳房做补品糕点、各色菜肴,就没断过。说到底还是因为小祝大人,小祝大人不在,陛下忙着守寡,食不知味……”
膳房里,两个宫人蹲在墙角,一边抱着菜篮子择菜,一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话音未落,总管膳房的宦官从他们身边经过,双手同时敲了一下他们的脑袋。
“不要命了?胆敢编排陛下和太子太傅?”
两个宫人捂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
“好总管,我们就是随口一说,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祝大人回来,陛下高兴,在宫里设宴,宫里热闹,能拿赏钱,我们也高兴。”
“再说了,天底下谁不知道陛下对太子太傅情深义重?要是这些话被陛下听见了,陛下说不准还要赏我们呢。”
总管压下翘起来的嘴角,板着脸,扬起手,作势又要打。
“闭上嘴吧,还没完没了了。”
两个宫人相视一笑,随后低下头,认真择菜。
总管走到膳房外,背着手,放眼朝外望去。
山还是那样的山,天还是那样的天,皇宫还是用石头垒成的,黑黢黢、乌压压一片。
陛下对自己的吃穿用度不甚上心,往往是膳房送什么,陛下就吃什么,从来也不多说什么。
作为在土匪寨就主管膳房的老人,这些年来,他时常感觉自己烹饪跟和尚撞钟似的,得过且过。
但是现在,小祝大人回来了!
小祝大人对饮食颇有一番见地,喜欢细细品尝他们做的菜,还喜欢拿着古书菜谱,和他们一起在膳房里捣鼓。
他可太喜欢小祝大人了!
总管望着远处,只见原本黑沉沉的天破了个洞,一道金光打了下来,照在牢笼似的皇宫里。
天光乍破,照彻阴云。
狭长的宫道上,积雪未化。
祝青臣拉着李钺,快步往前走。
“快点,快点,那可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了,不能让他们久等。”
李钺跟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轻声道:“祝卿卿,你的手摆得挺快的,就是脚没跟上。”
祝青臣哽住,扭过头看他,用威慑质问的目光。
你什么意思?说我腿短?
李钺收回目光,配合地举起手:“冲啊!杀啊!”
祝青臣瘪了瘪嘴,给了他一下:“什么‘杀呀’,太不吉利了。”
他拽了一下自己身上厚重的礼服:“你还好意思说,都是因为衣裳太重了,我都跑不起来。”
李钺笑了笑,搂住祝青臣的肩膀,直接把他从雪地里拔起来,带着往前走:“祝卿卿,冲啊!”
祝青臣抿着唇角,最后还是没忍住,举起手,笑出声来:“冲呀!”
好友们跟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腻腻歪歪、相携离去的背影。
卫平道:“祝青青一回来,可把陛下落在外面的三魂七魄都带回来了。”
沈竹碰了他一下:“小声点吧,‘陛下丢魂’这话你也敢说?”
宫门外,五六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捧着酒坛,由家里人陪伴着,站在宫门外,努力朝里面张望。
忽然,远处传来青年干净爽朗的声音:“哈!太子太傅驾到!”
猛然听见记忆里尘封多年的熟悉声音,几个老人家浑浊的眼睛齐刷刷亮了起来。
纯白的雪地上、漆黑的皇宫里,一个正红的身影“咻”地一下窜了出来。
“小祝大人驾到!”
祝青臣一个大跳,跳到他们面前,张开双臂,大声宣布自己的到来。
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所有人的视线,让所有人在一瞬间都红了眼眶。
祝青臣忙道:“别哭啊,怎么今日我见到的每个人都哭了?”
老人家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像,太像了……”
同行的老人纠正他:“什么像?这就是!”
老人家揩了把老泪,连忙改口:“对对对,说错了,这就是,这就是。”
老人家们沉浸在震惊与悲痛之中,尚未反应过来。
他们的家人看见陪在祝青臣身后的李钺,连忙要俯身行礼:“陛下……”
李钺直接抬手打断他们:“不必多礼。”
几位老人家把祝青臣团团围住,干枯衰败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虽然老泪纵横,却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看得仔仔细细。
“还是十八岁的模样,一点儿没变。”
“陛下果然没说错,果然是小神仙。”
“小祝大人可还认得我们是谁?”
祝青臣睁圆眼睛,目光挨个儿从他们苍老的脸上扫过,认真辨认:“我好像……”
老人家们忙打圆场:“不要紧,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认不出来也……”
下一刻,祝青臣笑嘻嘻地说:“我好像全都认得耶!”
“这位是和我一起登上城楼、打退草原人的十夫长。”
“这位是点心铺的老许,这位是做青稞饭的老陈。打仗的时候,你们俩还上城楼送饭来了。”
“这是……”
十年过去,他们更老了,弯着腰,佝偻着背。
但祝青臣依旧认得他们,竟然全都说对了。
他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从家里人手里接过酒坛,递给祝青臣。
“小祝大人归来,我们特意带来了自家酿造的米酒,为小祝大人接风洗尘。粮食是我们用小祝大人带回来的种子种出来的,酿酒法子也是小祝大人教我们的……”
“既然是好酒,那就大家一起喝!”
祝青臣毫不嫌弃地张开双臂,揽住他们的肩膀。
祝青臣对他们的家里人道:“中午是我的,我与陛下留几位老人家在宫里用膳,你们可要一同赴宴,还是等晚上再来接他们?”
众人赶忙推辞:“小祝大人,这可使不得,这……”
祝青臣理直气壮:“我与几位老人家是忘年交,请他们吃顿饭罢了,这有什么使不得的?”
他转过头,问几位老人家:“哪位老友愿意出席我的?”
所有老友都站在祝青臣这边,紧紧搂住祝青臣的胳膊,不肯离开。
他们都愿意!
“好!那我们走!”
祝青臣带着五六个老友回了宫,至于他们的家里人,有的胆子太小,不敢进宫,有的实在放心不下,便跟着老人家进来了,盯紧他们,让他们不要多喝酒。
大殿之中,温暖如春。
祝青臣的好友齐聚一堂,有老有少,满打满算几十个人,举办宴会的大殿甚至坐不开,要两个人挤在一张桌案前。
祝青臣活泼有趣、开朗乐观,多几个好友,很寻常吧?
当然,案上的菜肴按人头分配,绝对吃得饱。
除了膳房端上来的饭食菜色,还有好友们从宫外带来的吃食,开点心铺的老许带了祝青臣最爱吃的点心,做青稞饭的老陈也让家人送了两大桶饭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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