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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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裴怀恩脸上的失望太明显了,说话的功夫,李熙把银票交到裴怀恩手上后,经过再三考虑,又给他加了二十两。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李熙老生常谈的唠叨。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脸。”李熙抬手拍裴怀恩的肩膀,就像当初他刚回京时,隔三差五就跑过来问裴怀恩要钱,而裴怀恩在把钱给他后,也要啰嗦的提醒他认真做任务一样,循循善诱的对裴怀恩说道。
“你要吃燕窝,这些钱足够给你买燕窝补脑子。眼下时间紧迫,我只求你每天多看两页书,别在阴沟里翻船,好不好?就当是我花钱买你每天多学一刻钟。”
顿了顿,又再加了三十两,说:
“不不不,我要买你每天多看半个时辰的书,就算我求你,不要再到处乱跑,也别太小看今年的考生。你难道没听老师说么?今年的考生里有大才,谁最后能考上状元还未可知,至于你……我现在倒不担心你能过春闱,可你总得小心些,别最后连前三甲都进不去,这样会很影响我对你后面的安排,毕竟我是想直接把你弄进翰林院,让你日后去顶老师位置的。”
裴怀恩漫不经心接了钱,对李熙的叮嘱左耳进右耳出,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
“用不着这么麻烦吧,阁老最爱吓唬人,你竟然信他。”裴怀恩把叠好的银票往怀里揣,摇着头笑道,“不就几场考试么,你且看着吧,我不但会轻而易举的通过春闱,还会在殿试上拔头筹。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如果心里没底,早就去看书,绝不会跑过来找你玩,让你日后为难。”
李熙听得朝天翻白眼,只觉得理解不了裴怀恩这种过目不忘的大佛,心里别提多嫉妒。
“好,等就等,你也给我听着,我是绝不会向你提前透露殿试试题的,虽然我早就想好了。”李熙恶狠狠地说。
裴怀恩哈哈笑,闻言只自信道:“不必透露,只要你到时别故意为难我,对我与其他考生一视同仁,我打赌我会中状元。”
话说到一半,眼见李熙不信,就笑吟吟的凑到李熙耳边哄他,压低声音说:
“好阿熙,你别这样看着我,既然你不信,那就让咱俩真来打个赌吧。”
“你觉着我荒废多年,近日又不老实温习,进不了前三甲,可我偏要得个第一给你看。你且听着,假如我到时没有得第一,我就……”
越往后说,裴怀恩的声音就越小,李熙眼睛倒瞪得越来越大了。
“……”
半晌,直到裴怀恩把赌注说完,李熙抿紧嘴唇,满脸震惊地转头看向裴怀恩,惊呼道:“……我的天,你就算再想跟我赌,也用不着玩这么大吧,裴怀恩你别这样,我真害怕了。”
裴怀恩笑意不减,和李熙挨得近,侧首去嗅李熙颈间的味道。
“这有什么的,赌不赌?”裴怀恩挑眉问他,“你不敢跟我赌吗?”
李熙咬紧了牙,想起裴怀恩方才和他说的赌注,只觉得口干舌燥。
“裴怀恩,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嫌我给你的钱太少,打算谋害我?否则你怎么会答应……”
话说到这,李熙顺着裴怀恩的鼻梁往下看,视线落在裴怀恩颜色漂亮的唇上,咕咚咽唾沫。
就在刚刚,裴怀恩跟他信誓旦旦的说,假如裴怀恩不能在殿试上拿第一,就用嘴帮他——虽然仅仅只是用嘴,不会更进一步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要知道裴怀恩对这种事可是很戒备的,平时别说用嘴了,就连用手帮他摸两下,都表现得很不情愿呢。
可是……可是这么好的事就摆在眼前,李熙尽管对此将信将疑的,却还是有点心动了。
裴怀恩见状,便适时地催促道:“怎么样,你到底赌不赌。”
李熙为难地攥拳头。
“裴怀恩,你到时不会反悔吧。”
“当然不会了。”
好吧!都说富贵险中求,这把赌就赌了!
四目相对,李熙看向裴怀恩的眼神逐渐坚定,很认真的一字一顿道:“好,我们这就击掌为誓,我向你保证,我到时一定不会在殿试时欺负你,故意不点你状元。但若连你自己都输的心服口服,没拿到第一名,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裴怀恩听了又笑,温声道:“我当然不会翻脸不认人,但若你赌输了……”
李熙听罢没犹豫,立刻就眼睛亮亮地说:“那我就任你处置了——笑话,我是那种赌不起的人么?”
有什么的,反正就算没这个破赌约,他也要任裴怀恩予取予求的,反正他现在就是一张嘴随便说,输了不亏,赢了血赚。李熙边伸手边琢磨,横竖他已经和裴怀恩在一起这么久,所有有趣的都试过了,难道裴怀恩还能想出什么更折腾人的新法子吗?
更何况就算他输了,又赶上裴怀恩真想出新法子来,那他好像……好像也挺舒服的。
……娘的,话赶话说到这份上,居然还有点小期待了,这把必须赌,谁劝他都不管用。

光阴似箭, 晃眼到了三月初三,既是裴怀恩的生辰,又是长澹会试结束的日子。
按照规定, 长澹的会试通常要连考三天, 全程由礼部主持, 考试地点在京都贡院, 考试期间不许外人出入, 也不许考生私下有交流。
李熙和承乾帝不一样, 他不爱整天把自己闷在皇宫里, 总想往外跑。
恰好长澹京都又分为皇城和外城,住在外城的百姓不清楚皇帝长什么样, 所以只要李熙每次都穿得朴素些,做寻常人家小公子的打扮溜出去,就没人能认出他来。
今日也是如此。
时候尚早, 会试得在傍晚申时才结束,李熙有心亲自去接, 但因为出来的太早了,只好转头跑到杨府去喝茶。
眼下时过境迁, 杨思贤因为心结消除,又精心修养了数日,虽然人变得清瘦了, 病却已全好了,已经能如常人那般下地行走。此刻大约正是吃午饭的时辰,李熙不拿自己当外人,进门后便嚷嚷着要杨思贤添碗筷, 还不等杨思贤把参见他的礼行完,就顺手把杨思贤从地上捞起来。
“老师, 都说了多少遍,朕允你不跪。”进门后,李熙头也不回的直奔饭桌,扬声道,“……呀,今天怎么没肉吃?”
杨思贤对此见怪不怪,只说多吃蔬菜对身体好,还有礼数不可废,有点无奈地跟着李熙又走回桌前。
毫不夸张的说,自从杨思贤辞官后,李熙每逢半月便会来找他,一门心思的劝他回去。
杨思贤当然不答应,他早就没脸再回去做官,因此无论李熙怎么求,他都是百般推辞,却又不能真的把李熙拒之门外。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杨思贤便逐渐习惯李熙这种三番五次的拜访了。
但习惯却不代表能冒犯,杨思贤是个极重礼数的人,他着人给李熙添了碗筷后,便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到李熙对面,直到李熙喊他坐。
重新坐下了也不吃,杨思贤坚持不和李熙一起用饭,闹得李熙没办法,只觉已经吃到嘴里的饭菜都不香了,暗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再饭点来,不然迟早要被杨思贤给他倒酒的体贴样臊死,而且还吃不饱。
……真就一块肉也没有,实在太素了。
自己吃饭挺寂寞的,李熙勉强尝了两口就饱了,又因为害怕耽误杨思贤用饭,不敢在杨府多待,便想赶快离开。
然而不等李熙开口,杨思贤却主动出言,请李熙留下来。
杨思贤让李熙不必急,还说自己恰好就在李熙进门前吃完了饭,再者现在才过午时,离会试结束还早着,李熙与其到大街上逛,还不如留在杨府休息更安全。
杨思贤的提议很有道理,李熙斟酌再三,想起他刚进门时,杨思贤那饭碗确实是空的,而且还是装过饭菜的那种空,便颔首答应。
饭菜很快换成茶点。杨府内安静,杨思贤给人的感觉又很安心,院里迎春花开得正盛,李熙很喜欢在这待着,他手捧茶盏靠在窗边,在暖和的太阳光里昏昏欲睡,杨思贤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杨思贤问他:“这都开春了,皇上身体可好些了么?”
李熙便点头。
“好多了,有劳老师挂心。”李熙扭头看窗外那些迎春花,团团簇簇的,是生机盎然的金黄色,“裴怀恩最近给朕寻了新方子,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总算也没那么难受了。而且朕也已经敲打了御医院,教他们多尽心,不要因为害怕责罚便不敢用药,做什么都保守。”
顿了顿,因为话赶话说起裴怀恩,又把脸转回去,茶盏随意搁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椅子扶手。
杨思贤见状又问他,“皇上怎么了?”
李熙垂眼想了想,才出声答:“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老师前阵子跟朕说起的大才,委实有些好奇。”
杨思贤一听这话便明了,温和笑道:“皇上是在担心容卿的会试成绩吧?区区一个会试难不倒他,皇上且放宽心。”
李熙也不好解释自己和裴怀恩打赌了,闻言只说道:“老师,朕没担心这个,朕是在想过两天的殿试,依老师所见,怀恩他能拔头筹吗?”
杨思贤听罢,居然真的低头思忖了半晌,没有立刻回答。
“这不大好说,我也不敢打包票,因为若论起诗词歌赋来,容卿其实比他父亲还强些,是在长澹鲜有对手的。”
话至此又略略一顿,捋着胡须叹声气。
“可皇上先前不是说,要将今年殿试的内容从诗词对联改成策问么?依老夫看来,容卿这孩子虽然对此也表现得很自信,但他从前常住宫里,跟着先帝学的又是些……总之,我前两日也听善儿提起过几名考生,觉着他们对许多问题的见解都很独到,容卿身在其中,又很轻敌,并没显得多出挑。”
把殿试的试题从诗词对联改成时事策论,取消在两个时辰内写完卷子的规定,改为在朝堂上以问答形式为基础的多方辩论,这是李熙在与裴怀恩打赌前,便跟裴怀恩一起商量好的事情。
这么改原因有二。
一是李熙打小就长在边陲,对诗词歌赋这些东西虽然略懂,却并不精通,如果要按惯例考这些,就得让礼部代他出题,他也评不明白。
二是李熙这个人比较崇尚实用主义,觉得早在殿试前,便已有乡试和会试两场考试,替他筛掉那些真一点学问都没有的人了,剩下的多半写文章都不会太差——可做官又不能只会写文章,看的更多是怎么办事。
裴怀恩对此没异议,他也觉得李熙改的有道理,故而并未反对。
再说裴怀恩实际上也有些文人的傲骨在,他认为自己天纵英才,在六七岁时便已强过许多大人了,而且又常住京都,平时没少接触前朝那些事,所以就算李熙要改殿试的内容,就算比起策论,诗词对联才是他真正的强项,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但很显然,杨思贤和李熙身为旁观者,却都不这么想。
尤其是杨思贤,这杨思贤活得久见得多,在经过慎重分析后,更是对李熙直言出裴怀恩的优势和劣势,每一条都讲得有理有据的。
“料想皇上也考虑到了。”杨思贤皱眉说,“容卿他脑子聪明,反应机敏,做事周到,曾经见过很大的世面,必要时又有绝对的狠心,这是他的好处。”
“可是与此同时,他又只见过向‘上’的世面,却没见过向‘下’的。皇上请听了,老夫在此刻所说的向下,并非说他不经苦难,而是说他没有经历过一个普通百姓可能会经历的苦难——这就是他很吃亏的地方了。”
李熙对此表示赞同,连声说:“他一个月至少要花一百五十两,都快把朕掏空了。”
杨思贤不禁莞尔。
“正是这个理,皇上,若老夫没猜错的话,皇上此次为那些贡士们准备的殿试试题中,不仅有容卿平时最擅长的律法和军事,一定还涉及到很多其他的方面吧。”
李熙便再点头,毫不掩饰地承认道:“是啊,不瞒老师说,经过先前那次大清洗,现如今朝上有好多位置都正空着呢。朕觉得此次科考是良机,便想趁此机会,多提拔几个真会做事的人补空缺,让他们都来做天子门生,别在底下拉帮结派了……”
“毕竟朕每日上朝要听的是国事,是真有利于长澹的实事,而非叫他们顾左右而言他,一天到晚费尽心机的引经据典,肆意插手朕的家务事,甚至是以权谋私,冠冕堂皇护着他们自己手里那点钱,他们有些人甚至比朕还有钱。”
都说有兵才有权,李熙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军队那边早已不需要他操心,因为不管是东边自幼就和他亲近的邵晏宁,北边受他提拔的吴宸,还是西边被他托人治好双腿的封时誉,以及南边有李青芙坐镇的卫家,甚至把如今负责守卫京都的姚家都算在内,长澹这几位当世有名的大将都愿意听他话,使他地位巩固更甚于从前的承乾帝,手中权力固若金汤,几乎已经替他完全杜绝掉内乱的可能性。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熙环顾前朝,便觉得可以放开手脚去做很多事。
譬如承乾帝在生前有意重修,却最终因朝中贵族反对,遗憾搁置,没能完全修成的长澹律法。
还有对平民百姓的教育问题。李熙当年在边关时,曾经见过许多大字不识的士兵和小民,包括在承乾帝时期出现过的黄册错漏问题,也和坊间百姓目不识丁,易受蒙骗的体质脱不开关系。
另外还有在对外战争后,对成千上万名残兵的抚恤和安置等等,这些都是他现在不得不考虑的事,就如杨思贤从前对他说的,当皇帝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呢?他要向上走,他是这长澹的第五个皇帝,要做的是庇护更多毫无反抗之力的“鱼”,而不是变成端坐上首吃鱼的食客——他总要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争,也要对得起曾经帮过他的那些人,他不能出尔反尔,并且心里对此已有了些打算。
也罢,既然朝中现在有人不听话,那便另外再换些愿意听话的就成了。他又不是承乾帝,他手里有兵,还有很多很多的兵,他虽然也很敬重那些有学问的人,但如果那些有学问的人非得跟他唱反调,对他而言就没什么用,不过都只是些该早早辞官还乡的废物。

春色很好, 李熙被晒得困倦。
杨思贤见他阖眼,便唤人为他拿毯子,笑声问:“皇上要歇一会儿么?”
李熙接过毛毯, 恹恹地摆手, “老师别走, 朕不睡, 朕白天不能歇, 否则夜里就冷得太难熬了。”
杨思贤闻言目露心疼, 摇头道:“春三月还烧地龙, 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若御医院治不了, 就从民间重新挑选几名大夫吧。”
李熙只管嗯嗯啊啊的答,眼皮也没抬,更没跟杨思贤说自己这毛病是五分病五分毒, 就连把柳四有弄来了,也得慢慢治。
“第一名说不准, 那第二名呢?”李熙尝试转移话题,眉心在暖和的太阳光底下舒展开, 像只餍足的小猫。
杨思贤是七窍玲珑心,一听李熙又问回这些,就知李熙大概并不喜欢别人问他的病, 稍稍犹豫一下,便顺着李熙给他的台阶下来了。
“得第二是八九不离十,最不济也能挤进前三甲。”杨思贤低头吹了吹茶水里的浮沫,小抿一口道, “依我瞧着,容卿这孩子确实是天资聪颖, 即便荒废多年,也并非泛泛之辈可比肩。说句不好听的,若非他这次太轻敌,他还是第一。”
李熙听罢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点点头,说:“这便好,这便好,只要能进前三便好了,人才辈出是我长澹的福气,此次马失前蹄,也算是给他个不大不小的教训了。”
但是若连前三都保不住,那可就不成了,那会很影响李熙后续对裴怀恩的安置。
惬意的时光总过得飞快,又过了些时候,李熙在杨思贤这里吃够了茶,再看已是酉时,李熙在心中暗暗计算着,起身向杨思贤告辞。
“老师,朕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先去贡院外面等。”李熙脸上比来时多了点血色,冲杨思贤笑吟吟地道,“朕先走一步,就不等你那孙儿回来了。”
随着年岁渐长,杨善现在已经变得比杨思贤更可怕,因为知道李熙身体不好,恨不得直接拿个供台把李熙供起来,更别提眼睁睁的看着李熙到处乱跑却无动于衷。
如果碰到杨善,一定会挨训。李熙讪讪地擦汗,心说那杨善虽然不会迂腐到学别人插手他的家务事,但也架不住那小子脑筋死轴死轴的,恨不得整天盯着他养生啊。
再说皇帝亲自去接一个刚考完会试的考生,这也于礼不合。
李熙哪里知道杨善管他是因为喜欢他,因为觉着他这个皇帝做得好,想让他尽可能的再多干两年,别死太快了——李熙只是有点受不了杨善的唠叨。
杨思贤也明白李熙最近被杨善折磨得够呛,恐怕连耳朵都被说得起茧子,他眼见李熙如此着急,宁可提前一个时辰去贡院外面等,也要赶在杨善忙完回来前离开,终于没忍住笑了声儿。
“皇上请慢走,我腿脚不便,就不送您出门了。”杨思贤从座位上站起来,半是唏嘘,半是感慨的向李熙行礼道,“我老了,这天下早就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的天下,还望皇上此番能如愿以偿,得遇良才。”
等会试真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李熙躲在一辆蓝顶的小马车里,安静的等裴怀恩来寻他。
今日考的是诗词,裴怀恩发挥好,离着老远就认出李熙的马车,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李熙也对裴怀恩招手,他随意地掀起帘子来,大半张脸都隐在帘子后面,只露出一点精致苍白的下巴,还有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
马车是租的,负责赶车的也是寻常马夫,裴怀恩之所以能在众多的车马队伍中认出李熙来,全靠李熙系在车帘外面的一条绸子。
那是李熙曾住在宫外时,每逢平安无事,便会往院儿里老柳树上系的蓝绸子。
“今日不忙么,怎么亲自跑过来接。”少倾,裴怀恩动作利落地撩袍上车,很用力的抱了一下李熙,神采奕奕地叮嘱他,“你现在没内力,以后除非有玄鹄跟着,别再自己出来了。”
李熙对此很不以为然,只摇头道:“怕什么,虽然没内力,但还用得出几招见血封喉,足够应付那些寻常的小毛贼了,至于其他更可怕的么——我说裴怀恩,你猜假如连京城都乱了,我这皇帝还当得下去么?”
裴怀恩辩不过李熙,再加上他其实也很高兴看见李熙来这里,闻言只宠溺笑笑,没再提别的。
倒是李熙。李熙这小子一见裴怀恩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就知裴怀恩考得不错,当即便拍板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眼下好不容易才忙完,赶快陪我回去歇了,今夜我们一醉方休,就当提前庆祝你离朝堂又近了一步。”
裴怀恩却不急,他听了李熙的提议,也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仿佛一点也不累。
会试的试题对于裴怀恩来说,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简单,根本消磨不了他旺盛的精力。他此番改名换姓,重新入世,就像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童,一时只觉看什么都有趣,什么都是亮堂堂的,令他心向往之。
再说他都已有整整三天没见着李熙,他实在想念,连考试的时候都在想。
“只喝酒怎么成?好阿熙,其实我在这次会试开始前,就已经问京中一位很有名的金匠打了样好东西,算算时间,他今晚也该全做好了。”裴怀恩捉住李熙的手指亲,声音十分温柔,“嗯,反正也是专门做出来送你的,你陪我一起去取吧,我真太想你了。”
李熙:“……”
不对劲,这不是他想象中温馨的考后重聚,裴怀恩这厮是怎么回事?明明外面那些刚从贡院出来的考生全垂头丧气,一个个就跟被抽干了精气似的,怎么唯独他裴怀恩神清气爽,仿佛在贡院里睡了三天觉?
所以这人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试啊!
还有裴怀恩刚刚说的那话也吓人,什么叫“反正也是专门做出来送你的”,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大约是裴怀恩此刻说话的语气太温柔,已经温柔到了吓人的地步。有那么一瞬间,李熙心念微动,在隐隐猜出裴怀恩话里那些好东西是做什么的同时,忽然有点庆幸自己今天下午去见过杨思贤,而且还听到杨思贤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裴怀恩这次绝对得不了殿试第一。
否则……否则他可就、可就真有点后悔跟裴怀恩打那个赌了。
裴怀恩的坏主意实在太多了,李熙仰脸长叹,痛定思痛,认为自己前些天是被巨大的诱惑蒙蔽双眼,差点就被裴怀恩坑沟里去了。
一定是这样的,他要吸取教训,以后再也不和裴怀恩赌,免得裴怀恩到时真弄出点什么连他都受不了的东西来,让他就算不想玩了,也得遵守赌约,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正犯愁着呢,像是看穿了李熙的心思,裴怀恩轻笑了声,凑在李熙的耳边说:“相信我,你一定会很喜欢它。”
边说还边摊开李熙的右手掌,在李熙手心里慢悠悠的写写画画,试图向李熙炫耀他的伟大发明。
“好阿熙,我猜你一定听说过缅玲,那是一种铜制的空心小球,内里通常被灌入水银,或是其他可以滚动的东西,我前阵子百无聊赖,曾将它简单做了些改动。”
“首先是把铜换成金,可以常用常新。”
裴怀恩这样说着,蜷指在李熙手里画了两个小小的半圆。
“其次是把原本的豆子大小改得更大,再令其可左右旋开,方便在里面放上几只能跳的活物。”
至于具体放什么,裴怀恩没有说,但李熙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了。
“阿熙,试想一下,假如蒙了你的双眼,束住你的手脚,诸如此等会动的小金球,你究竟能吞下几颗?而且你在吞下它们后,究竟是能靠你自己的本事把它们……还是得等那些东西全部闷死在你的身体里,再由我替你把它们全取出来呢。”
李熙:“………………”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李熙大吃一惊,骤然扭头看向裴怀恩那张跃跃欲试的脸,心说你丫差不多得了,你太过分了,现在就连我这么变态的人,都觉得你有点变态了。
沉默,死过人一样的沉默。
又过了好久好久,李熙脸上五颜六色的开花,再想起头两天他和裴怀恩打赌时,还天不怕地不怕的认为自己已经见过世面了,什么都不会再怕了,没忍住暗暗使劲咬了下牙。
“……裴怀恩。”
“嗯?”
马车内狭窄,李熙不住的搓手臂,努力往裴怀恩相反的方向躲,欲哭无泪道:
“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你要折腾我,难道还想我亲自去拿那些折腾人的小玩意。”
顿了顿,脸皮更垮下来,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
“还有你以后也别去什么翰林院了,你去刑部吧,料想刑部正缺少你这样充满创造力的人才,你若是去刑部,一定能在那里大展拳脚,成为审讯穷凶极恶之徒的一把好手。”

裴怀恩被李熙逗笑了, 出声赶走车夫,打算自己去驾车。
天色渐晚,今夜约莫是有雨, 落到西边的半个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掩住, 空气中充斥着沉闷潮湿的味道。
少倾, 马车往前行了几步, 李熙把身体向后靠, 放弃挣扎似的阖眼假寐, 却听贡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争吵声, 将他闹得头疼。
有两伙儿人打起来了。
在外驾车的裴怀恩显然也听见了,狐疑地“吁”了声, 不再往前走了。
会试在长澹是大事,连京军都会来,以前的贡院门口从没出现过像此刻这样声势浩大的争吵。李熙也是头回碰见这种事, 好奇心作祟下,便掀开帘子往外看。
只见长街那头, 有一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瘦削的富贵公子, 正声色俱厉抓着另一名书生的衣领,说什么也不许那书生走。
由于被抓着衣领的书生是面向贡院大门的,李熙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到他结实宽阔的后背。
这样的体格,乍一眼望过去,比起书生来,反倒更像个惯会舞刀弄棒的武夫。
围在他们身边凑热闹的也不少, 李熙沉默看了半晌,沉声问裴怀恩, 说:“那边是谁在闹,没人管么?京兆尹在哪里?衙门的人在哪里?最不济京军呢?京军这几日不是调了人来守贡院么?那姚元靳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竟放任他们几个书生在大街上公然斗殴。”
裴怀恩和李熙一样,也正看热闹,闻言便给李熙讲:
“大家估计是觉得会试结束了,便都回去了,谁能想到这时还能闹起来。”
说着又抬手一指。
“也是巧了,那边那个穿蓝色衣裳的我认识,是吏部侍郎家的,去年才弱冠,肚子里墨水挺多的。”
吏部侍郎家的……吏部侍郎有几个儿子来着?
李熙微微蹙眉,在脑子里反复回忆,而后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怔道:“年纪像,样貌也像,莫非是最近风头正盛,连老师都在夸的那个章云礼?”
猜完自己先摇头,表情变得有点古怪。
“可是这也不对啊。”李熙自言自语地道,“听老师说,这章云礼合该是脾气温和,才高八斗,又最懂礼数的,几乎从不与人在外起争执。”
裴怀恩听了就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正是他,他就是章云礼。”听见李熙这么说,裴怀恩跳下车架,大步绕到了马车旁边,偏头对坐在车内的李熙道,“好阿熙,我猜你还不知道,这章云礼确实有才气,他从前写的那些诗词文章,我也翻看过,有些连我都甘拜下风,可若说他脾气温和,最懂礼数嘛,我看他是只在自己能用得到的人面前懂礼数,实际心胸狭隘得很,是个很不好惹的。”
李熙愣住了,这和他在杨思贤那里听到的消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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