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关灯
护眼

李熙脸色时青时白,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该怎么说?难道要他在这时候直接告诉裴怀恩,让裴怀恩继续帮他弄弄,说他底下精神得受不了了?
这怎么可能!?
很尴尬。
“……”
半晌,像是看穿了李熙的心思,裴怀恩面色微变,继而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
说着又摸了摸李熙的头,语气更温柔了,哄小孩儿一样。
“乖,你且忍一忍。”裴怀恩微微笑着,哄他说,“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勉强在这里做,你会着凉的,如果你还想要,可以等我们回去后再继续,好不好?我今夜就留下来陪你睡,会让你舒服的。”
李熙:“……”
干他娘!此刻想骂人的心情忽然到达了顶峰!李熙满脸哀怨地看着裴怀恩,心说天杀的,今天算我倒霉。
……谁让这裴怀恩七岁就是太监了,居然天真的认为这种事情可以忍,而且还可以过后再续。
干,晦气,下次出门一定看黄历,这简直是酷刑,是比把他压在树上硬来还残酷的酷刑。

回去的路上, 李熙没和裴怀恩说话。
裴怀恩也知道自己今夜做得有些过,好脾气的对李熙哄了又哄,然而收效甚微。
直到裴怀恩承诺过两日会送李熙礼物, 而且一定将这礼物送到李熙的心坎上, 李熙方才扭头看了眼他。
裴怀恩见状, 忙趁热打铁, 不仅答应放玄鹄回来, 还郑重保证自己日后再不会做这种“冒名顶替”的事, 才勉强哄得李熙又对他笑了。
当然了, 放玄鹄回来也有条件,那便是让李熙允他在这京中四处走动, 别总催着他读书。
据裴怀恩说,左右李熙也看不住他,事到如今, 与其把他闷在屋子里,让他整日对着墙壁生闷气, 反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放他出来,让他把堵在胸口这气儿喘匀了, 自然也就不会再去找慕容瑶的麻烦了。
对于裴怀恩的这个提议,李熙再三思索,觉着挺在理, 遂将信将疑地点头答应。
至于玄鹄在这次被放出来后,究竟又因为功夫太“差”,被他大哥拉过去苦练了多少天,这就不是裴怀恩和李熙会考虑的事儿了。
一夜好眠。翌日, 裴怀恩又在李熙睡醒前离开,一整天都没在李熙面前出现过, 但也没回他自己的住处。
李熙挂心裴怀恩的安危,也怕裴怀恩的身份被发现,悄悄派人到东街打听他的行踪,却打听不到——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直到当晚酉时,宫内设宴,李熙忧心忡忡的赴宴,亲眼见着一切安排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其中并无恶意破坏,方才渐渐放下戒心,相信裴怀恩是真想开了。
酒正酣时,慕容瑶上台跳了支笨笨的舞,把在座陪宴臣子看得都很懵。
慕容瑶身材高挑,平日最爱的是骑马训鹰,如今却为了表达她对长澹的尊重,特意请老师学了支长澹的软舞。
……结果却又因悟性不佳,硬生生把这软舞练成了“太极拳”。
看得出来有很努力学,心意收到了,但胳膊和腿确实是各忙各的,好像刚长出来没多久似的,把护在李熙身前的几名侍卫都跳得瞪眼了。
可再不好看也没用,碍于慕容瑶的身份,大伙儿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装瞎,更有几个会作诗的,识趣的将她今夜这套“打虎拳法”,夸的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仿佛洛神在世。
而李熙也很给面子,依着他昨夜与慕容瑶的约定,在慕容瑶一曲舞毕后便起身,装出十足惊喜的模样。
然后撒谎不打草稿,当着赫连景的面,就把赫连景当年帮过他那些事李代桃僵,一股脑的全往慕容瑶身上按,直接当在百官面前演了把痴情种,把赫连景听得一愣一愣的,期间数次想开口,都因为顾忌着大沧太后交给他的和谈任务,努力憋回去了。
事已至此,赫连景猜着是慕容瑶昨夜和李熙谈条件了,他不知道自己这妹妹究竟是怎么跟李熙说的,但他眼见李熙如常对他,并未在宴饮时有任何的失态,他想起自己如今那吵闹的后院,忽然长舒了口气。
之后便是淡淡的怅然若失。
眼下时过境迁,赫连景再转头看李熙,只觉此时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早就与他记忆中的粉嫩少年无一处相同,不禁惆怅的多饮了两杯酒,悄悄将李熙从前送他那把扇子收了起来,不再展开了。
再说回那些长澹大臣们,尤其是那些老臣。
按理大沧和长澹头几年打成那鬼样,他们应该很看不上慕容瑶,可谁让李熙自从登基起,除了总在纳妃这件事上推辞外,偏偏又将其他所有难题都处理得很好,逼得他们对李熙这位新帝又爱又恨,每天挑不出李熙的错,就只好为李熙的终身大事和子嗣问题,纷纷愁白了胡子和头发。
而这慕容瑶恰好在此时出现,还是以李熙从前小恩人的身份。
说白了,那些大臣们又不知道李熙正打算立慕容瑶当皇后,然后借她的空棺入帝陵,以便裴怀恩日后能与他合葬。
他们只看到李熙对慕容瑶的态度和对其他女子不同,还以为李熙和她之间真有情,心想有一就有二,只要李熙愿意收女人进宫,那就证明他身体没毛病,往后自然就也会纳其他妃嫔美人在身边,最终子孙满堂。
这样一想,慕容瑶是大沧人这事,看着似乎也就没那么扎眼了。
于是满堂皆贺,在场所有人都在称赞李熙与慕容瑶这对有情人的佳话,压根就没一个人想起来,当年李熙被困大沧时,这慕容瑶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萝卜头,或许帮不了李熙很多。
当然也可能是想到了但没说,毕竟谁会没眼力见到那种地步,主动在这时站出来扫皇帝的兴,破坏大沧与长澹的和谈?
况且两国先前已经打了好几场仗,百姓都累了,而慕容瑶作为那个能让大沧和长澹借坡下驴,各退一步的契机,谁管李熙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真的想报恩,只要李熙愿意让慕容瑶入宫,就算直接封她个皇贵妃,埋头专宠她几年,大家伙儿也不会说什么的,大家反而还怕李熙会像平时那样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接纳慕容瑶呢。
总之这夜是宾主尽欢,就连被赶鸭子上架,派来出使长澹的赫连景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进展的这么顺利,在宴上就和李熙把他们两国的和谈条件,还有他的回程日期定好了。
不待了,赶紧走,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因为眼前这位长澹皇帝,早就不是他当初认识那个软软糯糯的小质子。现在的这个李熙,对他讲话又客气又疏离,一点也没他院里那三个小美人儿可心。
同一时刻,夜半三更,被李熙遍寻不到的某人,却孤身出现在京郊的一处破庙里。
原因无他,先前裴怀恩对李熙撒了谎——裴怀恩对李熙说自己没钱了,实际还有些。
记着裴怀恩从前就对李熙说起过,说他偶尔会将自己那些多出来的钱藏在佛像里,偷偷运出城去,但李熙那会大概正在气头上,满脑子都是被李恕耍了的不敢置信,并未将裴怀恩随口和他说的这些话,放在心上。
这也就导致李熙从未仔细查过裴怀恩的钱,更没搜过京城外面那些破庙。
裴怀恩原本不是有意要骗李熙的,他从前有钱的不得了,随便从指缝里漏出去一点,便是寻常人家一两年的吃食,又怎么可能想得起佛像里这点应急的钱。
但等他后来死里逃生,终于想起这些钱了,他也曾跑过来偷偷瞧过,惊讶地发现它们都还在。
裴怀恩本想将这些钱也交给李熙,可不知怎么的,临了却打起退堂鼓,鬼使神差的改变了主意。
兴许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吧,那天夜里,裴怀恩又将这些金银藏回了原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李熙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可算是彻底安了他的心,让他惊觉现在最要紧的,其实不是适时给自己留退路,而是尽快重新变得有用。
退一步讲,就算李熙真的不会再放弃他,愿意与他长相守,可他又怎能容忍自己今后的一切全仰仗李熙,然后在那样不安稳的环境中,逐渐真变成李熙口中那个草木皆兵的妒夫?
换句话言之,裴怀恩如今是真想好好入朝做官,并且做出一番成绩来的,这是他幼时的愿望。但光做官还不够,他不愿将心神都花费在妒忌和猜疑上,放任自己在日后年复一年的磋磨中,慢慢变得自卑又敏感——那不是他。
可偏偏他对李熙的执念又太深,他没办法不妒忌。
是以,就只能重新再给自己找点能傍身的东西,让自己日后不必全仰仗着李熙的恩赐活,甚至还能再站回李熙身侧去,在李熙不再认为他是个威胁的前提下,变得对李熙真有用,而且是不能被替代的那种“有用”。
而眼下这些曾经被他遗忘掉的金银玉石,便是他翻身的全部本钱了。
裴怀恩已经算过了,他当然不会把这些钱直接全部都交给李熙,他将这些钱分成了两份。
一份是替李熙还给赫连景,彻底断掉李熙的念想,至于这另一份,则刚好可以用来买下京中的春风如意楼,然后就像李恕当年那样,慢慢的把生意做起来,在全国各地重新建立起一张只属于他和李熙的情报网。
横竖李恕现在逃到了南月,手伸不进长澹来,这让李恕从前开在长澹境内的那些铺子都经营惨淡,有些甚至已变得无人管理,濒临倒闭了,正好方便他插手进去,抄底整顿。
这样一来,他今后既能重新赚到钱,想法子给从前跟着他那些旧部一个落脚处,又能彻底清除掉李恕留在长澹的残余势力,岂非一举两得?
只是有一点,在这件事情尚未真正做成前,他还是别跑过去和李熙讲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怕李熙现在虽然确实喜欢他,却始终不能对他真放心,眼下忽然见他折腾出这些,便以为他又要在暗地里搞点什么,拿软刀子磨得他成不了事。
但等真做成那天又不同,届时他家财万贯,李熙已插手不了他的生意,他只管照例把每年的账目和情报给李熙过目,再把钥匙光明正大的分成两半,让李熙也拿一半,从此他们两个人只有合在一块儿,才能动得这笔钱,看得见那些情报……
等到了那时,李熙便会看清他的真心,也能读懂他的不安和私心,想明白谁才是这世间最有用的了。

又过了些天, 李熙终于在朝堂上说服百官,答应与百官各退一步。
商量的最后结果是,慕容瑶会被封贵妃, 但以皇后仪仗入宫。
不为别的, 官员们又不知慕容瑶会“死”, 他们可不敢随便让慕容瑶当皇后, 然后再诞下身怀大沧和长澹两国血脉的孩子。
毕竟李熙看着就是个病秧子, 而慕容瑶身强体健, 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到时若新帝想开疆扩土,究竟会偏向长澹还是大沧, 实在很难预料。
但李熙对此并不在意,他私心想着只要慕容瑶一“死”,百官们没了后顾之忧, 便一定不会再阻止他对慕容瑶的追封,到时慕容瑶的空棺还是可以入帝陵, 与他长长久久。
至于慕容瑶就更没意见了,她此番入宫, 虽然名义上没能当皇后,但实际待遇却比皇后还要好,简直有点乐不思蜀。
两国的和平盟书签署很顺利, 赫连景就要返回大沧了。
临行前一天,赫连景收到了李熙的书信,他犹豫很久,还是决定赴约。
哪料就和慕容瑶之前假借他的名字约李熙一样, 他也没能见到李熙,而是见到一名容貌俊秀的陌生青年。
这青年当然就是裴怀恩, 他今日戴着“容祁”的脸,模仿李熙的笔迹骗赫连景来,一方面是想替李熙把欠债还了,另一方面也是打算从赫连景嘴里探虚实。
李熙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裴怀恩深受其苦,在被毫不留情的坑过几回以后,早就懂得要在暗地里多方求证的道理。
裴怀恩把赫连景约在了春风如意楼,这里从昨天起已是他的底盘,只不过他在出钱买它时,用的是另一张脸。
春风如意楼内雅间很多,布置也精巧,人们在楼梯过道上上下下,却听不见雅间内的一丁点谈话声。
当年这里还归李恕经营时,李恕借口要保护客人们的脸面,方便他们想在雅间内随时玩点没那么雅的玩意,特意找人把每间屋子都包裹严实,务必不留一点能偷听偷看的死角,实际他自己却也没少借着此处,和别人谈些大逆不道的生意。
如今倒好了,李恕设计逃到了南月,可这春风如意楼底下却长不出车轱辘,反而全白白便宜了裴怀恩,让裴怀恩只用三成价钱就把它买下。
话又说回来,裴怀恩今日请赫连景吃饭的这个雅间有名字,叫莫思量,赫连景刚进门时就看见那牌了。
虽然读不懂,但隐隐觉着不是什么好话。
今日这一面,赫连景误以为是李熙找他来的,他进屋后四处张望,没见着李熙,便理所应当地认为裴怀恩是被李熙派来的,压根就没想过裴怀恩是自作主张。
偏偏裴怀恩也不解释,见了面行了礼,便邀赫连景坐。
“皇上日理万机,无暇他顾。”裴怀恩对赫连景很客气,虽然脸上没露多少笑,但该给的面子却都给到了,对赫连景温声招呼道:
“使者见谅,您明日就要离开长澹,听闻您从前对皇上颇照顾,今天有您赏脸,便由我代皇上谢过了。”
裴怀恩这话说得挺巧妙,细听下来没一个字是谎话,可若连起来听,细细的琢磨下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他没跟赫连景介绍自己是谁,只说是代李熙谢过赫连景,那么听在赫连景耳中,裴怀恩这个人便是由李熙授意赶来,一言一行也是能直接代表李熙的意思。
其次裴怀恩说听闻赫连景对李熙颇照顾,用词很平常,丝毫不见亲近意,这也很容易让赫连景误会李熙是把他们俩在一块那些日子当耻辱,更把李熙自己在大沧做质子的那段经历当耻辱,迫不及待的想与他赫连景做分割,而且以后也不想再让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再次,裴怀恩话里话外都在替李熙和赫连景断绝往来,却还要约赫连景吃饭,这便是在对赫连景表明李熙没有忘记他的恩情,但也仅仅只是恩情而已。
赫连景平常是纨绔了些,但不是真傻,一听裴怀恩这些话,脸顿时垮下来,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须臾上齐了菜,赫连景应邀落座,三两杯酒下肚,忽然略带遗憾的叹了声气。
“无妨,你家皇上有心了。”赫连景低声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难为他还记着呢。”
裴怀恩闻言,便将事先准备好的银票向前推。
“这是皇上曾从使者那里借来的钱,我代皇上还了。”裴怀恩尽量公事公办地道,“使者要不要数数,我还给使者凑了整。”
赫连景生得高大,他那体格虽在大沧平平无奇,到了长澹却显得很孔武,裴怀恩十分讨厌赫连景的体型,因为这会让他想起曾经的晋王,从而很难给出什么好脸色。
好在赫连景并不介意裴怀恩对待他的态度,他把心思全放在裴怀恩跟他说的话上,一看裴怀恩要还钱,眉头立马就皱起来了。
“不……这不需要还。”
赫连景把银票往回推,坚持道:“大家好聚好散就是了,把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本王还没那么小气。”
裴怀恩见赫连景不收,便把斟满了酒的杯子往银票上一压,再推给赫连景。
“这不是笔小数目。”裴怀恩说,希望使者理解,喝下我敬给使者的这杯酒,如今皇上贵为一国之主,不便再欠人情,那些陈年旧账还是尽快都清了的好。”
赫连景无法,他说不过裴怀恩,便只得将压在银票上的烈酒一饮而尽,郁闷地收下银票。
“……也罢,他要谢我,却不亲自来,还要将我从前赠给他的银钱尽数归还,他是真想跟我彻底断了,日后与我如陌路。”
半晌,赫连景又饮了几杯酒,像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撑着额问裴怀恩:
“倒是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代他来谢我,你可知我与他从前,根本就不是寻常好友那么简单。”
裴怀恩一言不发地挑眉,看赫连景喝的差不多了,就一改方才客气有礼的模样,顺势往椅子里歪,满脸都写着“你说吧我在听”。
不用想,裴怀恩为了套话,提前在酒里给赫连景下了药。
李熙跟裴怀恩说自己对赫连景早就没想法,裴怀恩不信。裴怀恩思来想去,觉得一定要从赫连景的嘴里听见他和李熙早就没联系,而且往后也不会再联系。
……其实从某种角度看,李熙和裴怀恩如今这种配合默契,却总会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事上互相怀疑,偷着给对方“下绊子”的微妙状态,怎么不算般配呢。
饭桌对面,赫连景喝了裴怀恩敬的酒,脑袋一片空白,还在对着裴怀恩大声吐苦水。
“唉,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他是真变了,变得我都不敢认。”
赫连景把李熙曾经送给他的扇子拿出来,展开看了又看,最后啪的丢到桌上。
“他要还东西给我,我也把这玩意还给他,我跟他本就多年不见,各自安好,往后也别再见了。我原本还觉得自己成家太早,有些想他,现在就当听个笑话了。”
裴怀恩默不作声地扇子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儿画的是一株红豆苗,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
裴怀恩气的都笑了。
好家伙,李熙这小子居然还懂对症下药呢?明明都是因有心攀附才结缘,怎么他当初就没这种好待遇,听不见李熙跑过来跟他说这种好话呢。
赫连景因为喝了被下药的酒,反应慢了半拍,没弄懂裴怀恩这会到底是在笑什么,但当他昏昏沉沉地抬头,正经看见裴怀恩那张温润如玉的“假脸”,便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回忆。
赫连景最喜欢长相温和,性子软糯的长澹美人,因为这很符合他从小对长澹人的想象。
“记着他从前也总对我笑。”赫连景边看裴怀恩的脸边说,“他笑起来眼睛很好看,像夜晚盛着星辰的水流……”
说着说着就没动静了,变成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怀恩看。
赫连景其实不是什么很痴情的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他对那些他感兴趣的,模样柔和,说话好听的美人,全部都是一视同仁的“痴情”,只不过李熙是他从前喜欢过的人里最好看的,又和他分开很久了,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没瑕疵,所以在他初来长澹,突然听说李熙还没纳妃时,只觉满心愧疚。
更要命的是,赫连景在此事上,甚至还比不上寿王,听闻那寿王虽多情,可却也是真真切切的愿意为了府里每个美人去死,而这赫连景则是见一个爱一个,一旦身边有了新人,便会很快将旧人抛诸脑后了。
所以现如今,当李熙真跟他把话说开了,他就只会觉得委屈,觉着是李熙先不要他了,然后理直气壮的开始寻找新目标。
……再然后,恰好裴怀恩今天戴的这张脸,就很符合他的喜好。
实际上说白了,裴怀恩今天决定来试探赫连景这行为,就挺多余的,他既高估了李熙对赫连景的留恋,也高估了赫连景对李熙的情意。
然而裴怀恩此刻还在钻牛角尖,压根就想不到这层,他见赫连景忽然不说话了,便出声问道:“……使者?”
“……”
电光火石间,赫连景看裴怀恩冲他笑,眼睛也亮亮的,鬼使神差的,心里顿时一点也不犯愁了。
“……唉,对对对,他当年笑起来也是这个样,温温柔柔的可漂亮了。”
有那么一瞬间,赫连景借着酒劲,觉得自己大概是又一见钟情了,他倏地拍案而起,很诚恳的对裴怀恩提议道:“这位公子,只不知你在长澹是个什么官,一月俸禄多少,你若是愿意,大可以点头跟本王,本王这就带你回大沧,让你后半辈子都荣华富贵。”
裴怀恩:“……”
什么东西,真晦气,之前也没人告诉过他,这位让他心心念念防了好久的大沧王爷,居然是个傻子啊?

赫连景在临走前一天出事了。
据传是在春风如意楼喝醉了, 将赶去接他的一个大沧护卫错认成长澹美人,不小心给睡了。
而且还是在下面。
消息传到李熙耳朵里时,李熙啧啧称奇, 心说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未料这赫连景居然好这口。
毕竟就赫连景那体格, 那身份, 若非他自己愿意, 有哪个大沧人敢真动他啊?
李熙哪里能猜到, 其实是裴怀恩昨天发了怒, 退一步越想越气,干脆就在离开前, 特别好心的又送了赫连景两柱迷情香,然后差人唤他的护卫来接,骗他主仆二人双双中招。
总之当赫连景翌日睡醒, 睁眼看清躺在自己被窝里的人是谁时,简直气炸了, 扬手就把雅间内的桌椅板凳全砸烂了。
可等他砸完东西后,他心里也明白, 眼下之所以会闹出这种丑事来,全赖他自己贪杯。
一切都因他低估了长澹美酒的后劲儿,三两杯酒下肚, 就把闻讯赶来接他的巴格,错认成昨晚陪他饮酒的那名小公子。
丢脸呐。
偏偏巴格又是他姑母的人,他提着刀瞪着眼,但却迟迟不敢往下砍。
更何况他这会还是在长澹的地界上, 实在不好将事情闹得太大。他琢磨着,或许眼下最好的办法, 便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暗暗吃下这个哑巴亏,否则只会让他更丢脸罢了。
幸好这春风如意楼的老板挺好说话的,早起见他心情不佳,便识趣的没吱声,只管带几个小跑堂躲在门后看他砸,一直等他都砸的累了,才客客气气的跑过来向他保证,只说自己今儿什么都没看见过,损失也不需他赔。
赫连景哪里知道这好心老板就是裴怀恩,更是害他昨晚倒霉的罪魁祸首。
而这个缺德带冒烟的“酒楼老板”,昨晚不止什么都看见了,甚至还以最快速度,兴冲冲的把此事全都分享给了李熙。
实际上,以裴怀恩平时的阴损程度,如果不是因为他还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新身份,他简直恨不得把李熙从皇宫里拎出来,快快乐乐的陪着他一起从头看到尾。
可赫连景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呀,有那么一瞬间,他低头看着眼前“酒楼老板”那张温和纯良的脸,只觉得长澹人真是太好了,个个都生得又体贴又有眼力见的,简直不知比大沧那些还没开化的野蛮家伙好上多少倍。
说实话,其实好巧不巧的,裴怀恩现在这张“酒楼老板”脸也很符合赫连景的喜好,若换在以前,赫连景一定又故态复萌,殷切的问裴怀恩要不要跟自己回大沧。
可谁让昨晚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令赫连景一点寻欢作乐的兴致也没了,甚至变得有点蔫。事到如今,赫连景只要一想到要跟别人睡觉,就忍不住头晕目眩的。
待到日上三竿时,赫连景带队要走,跟在他身后的巴格也垂头丧气的。李熙这臭不要脸的为了看热闹,在故意躲着赫连景这么些天的情况下,没忍住亲自来送。
结果人到现场之后,眼神就止不住的在赫连景和巴格之间来回梭巡,在无意中让赫连景受到了二次伤害,变得从此对李熙避之不及,是真再没一丁点的想法了。
李熙对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见赫连景不跟他说话,倒也乐得清静。
但当他送完人往回走,彻底看够了热闹,他转念再一想,终于隐隐约约的研究出一点不对劲,心说老天爷啊,这不会就是裴怀恩前两天想送给他的礼物吧?
真活见了鬼了,这算什么送给他的礼物,说是送给裴怀恩自己还差不多。如果裴怀恩想送给他的礼物真是这,那也太幼稚了。
正在心里无奈着呢,就听裴怀恩又托人来传话,让他想办法去东街,准备好接裴怀恩送给他的礼。
正巧在李熙看来,裴怀恩这两天表现得挺安分,除了让他找不见人之外,其他几乎没错处,而就算突然消失不见这举动,也能用正忙着为他准备礼物来解释。
换句话说,准备礼物总比准备捣乱强,所以当李熙听见裴怀恩要见他,当即便答应赴约,驾轻就熟的又偷偷溜出了宫。
李熙对裴怀恩为他准备的礼物很好奇,他思来想去,觉得除了赫连景在长澹闹出的这个大乌龙,京都这几天好像都挺风平浪静的,故而李熙实在想不通,裴怀恩到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出什么能送到他心坎上的好东西来。
钱吗?那不可能吧,裴怀恩以前的家产早充国库了,就算是想东山再起,至少也得等个三年五载的吧。
要么就是有老五和淮王在南月的消息了……但这好像也不可能,因为裴怀恩当初假死时,他们两个为了把这局做到天衣无缝,是连跟在裴怀恩手底下的自己人也瞒了的。
如此一来,经过那场大清洗之后,有坏心思的早就做了鬼,没坏心思的也已树倒猢狲散,各自退隐江湖,裴怀恩现在无人可用,又怎么能把手伸得到南月,比他更快得到老五和淮王的消息?
可再往下也委实想不出什么了,李熙心中暗道,他如今都已经做了皇帝,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只有裴怀恩能得到,他却无法得到的珍宝?
想不出,索性不想了,李熙下意识的认为裴怀恩这是在故弄玄虚,随便寻借口骗他出来罢了。
不过也是,仔细想一想,他和裴怀恩也因为之前在小树林那事,互不搭理两三天了,他原本就挺想裴怀恩的,觉着能见到裴怀恩本身就是挺好的礼物,所以当裴怀恩愿意主动给他递台阶,他也很愿意借坡下驴,顺着裴怀恩递给他的台阶往下走。
带着这样的想法,李熙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一路乘马车到了裴怀恩如今常住的小宅子。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