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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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才转头,求助似的望向玄鹄:
“玄鹄啊,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什么了,其实朕在被困大沧那两年,曾与赫连景有过那么一段不大好说的暧昧不清,还欠了他不少钱。”
裴怀恩把唇抿得紧紧的,嘴角往下撇,没吭声。
却听李熙又不怕死地继续道:“而今时过境迁,朕从他进京后的种种行为看,只怕他还没放下,更怕他前脚从大沧兴致满满地来,后脚就被那些传言浇冷水,闹得心里面不痛快,难免又想起朕从前欠他那些银子来,然后在谈判时做文章,有意卡着我们不给谈成。”
毕竟此番大沧使臣赶来,明面上说是为了祝贺李熙顺利登基,实际却是为了就边陲贸易与休战年限的问题进行协商。
说白了,这么多年没见,李熙又没跟赫连景联系过,哪能清楚猜到赫连景的近况?他不过是从赫连景来到长澹后的种种反常作为,猜测赫连景对他或许还没忘干净罢了。
结果好巧不巧的,那赫连景偏也是个爱多想的人,只不过他想的有点偏,居然能把传言中那个令李熙日夜思念,又不便露面的心上人误会成了他自己,还坚持认为李熙肯定对他有旧情。
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许是天公不作美,故意让裴怀恩提前放出去那传言弄巧成拙,令李熙与赫连景在同一时刻双双误会,都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该被天打雷劈的负心汉。又因为两国邦交事大,他们俩心里都不太敢在这个时候触对方霉头,被迫对对方的诸多要求颇纵容。
裴怀恩是个多聪明的人啊,听李熙把话说到这份上,当即了然道:“所以皇上还是想去?”
李熙连忙小鸡吃米似的点头。
这么多年以来,李熙惯会以两幅面孔示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骗子,撒娇精,明明在外也早就能镇得住场面,面对亲近之人却总表现得软乎,仿佛连面相都变柔和了不少。
“要去的,但是不能自己去。”李熙心里有事,对“玄鹄”骤然得知他与赫连景的关系,却表现平淡的细节毫不在意,只顾仰脸提道,“玄鹄,你赶快收拾一下,远远地吊在朕身后,陪朕一块去。记着还有——此事万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
裴怀恩真想把手里的核桃仁丢出去。
“好……但是要大约离着您多远?”裴怀恩尽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些,微微笑着问。
李熙想了想,敲桌道:“远点儿跟着吧,只要能在紧要关头把朕捞下来就行了,如非必要,还是尽量不要让赫连景看见你。”
“那皇上您口中的紧要关头是指——”
“……朕的意思是,只要他没在朕拒绝还他钱的时候,气的当场捅朕一刀,其他都可以再商量。”
“……”
就因为李熙这句话,毫无意外的,第三颗核桃被裴怀恩不小心捏碎了,都碎成沫儿了。
李熙不喜欢吃碎核桃,见状就挑眉,不满意地伸手拍了拍玄鹄的肩。
“好了玄鹄,知道你担心朕,你快去换夜行衣,咱俩趁入夜悄悄地去,千万不要让旁人看到朕这么丢脸的事。”李熙对裴怀恩千叮咛万嘱咐,临了还不忘多问句,“……对了,今晚东街那边是什么时晨睡下的?”
闻言,带着玄鹄面皮的裴怀恩咬牙切齿,把两边腮帮子都咬硬了。
咬完牙又攥拳头,裴怀恩故意把脑袋垂得低,做出一副听从安排的模样,也把自己脸上的独占欲藏起来。
裴怀恩说:“……回皇上,那边天刚黑就睡下了,看着还是老样子,人很消停,但也没怎么用心读书。”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李熙听见裴怀恩这样说,当即便放心地抚掌笑道:“好好好,朕不管他做什么,只要他能暂时安分就好,朕知道他最近心里不痛快,他要是还能用心读书,那才真见鬼了。玄鹄啊,你得空多去替朕劝劝他,就说朕跟他保证,只要等这些大沧人离开了,在不暴露他身份的前提下,他随时都能进宫来。”
裴怀恩:“……”
真他妈离了大谱了,啥叫端水大师啊?事已至此,裴怀恩嘴巴里的脏话都快憋不住了。
就说李熙最近怎么总往东街送东西!果然心里有鬼!
“……可是皇上,您也说那赫连景曾与您有过一段儿,若他今夜不为钱财,不害性命,只想同您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续个前缘,您又当如何?这样算不算紧要关头啊?”
很久的沉默后,裴怀恩尝试学着玄鹄平日的语气问:“皇上,您也知道我这人,我平时脑袋不大转,常常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事先说我肯定站在您这边,没替东街那边说话啊,但我也知道做人要一心一意的道理……”
李熙很不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怀恩噎了一下,把话问得更委婉了,“……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从前听小桃红教我说,男人一旦成了家,便得收心了,所以还是有点摸不清您话里这个紧要关头的度,想着若那赫连景有意亲近您,您又该怎么办啊,需不需要我出手。”
李熙没想到“玄鹄”会这么问,听见了就笑。
“你看你,又多虑了不是?男人间逢场作戏怕什么?口头上哄他占些便宜不要紧,若非朕自己想,朕难道还能真吃这个哑巴亏吗?你放心,朕对此自有分寸,也有法子的,其实无论是男是女,只要不是朕爱吃的,朕必不会委屈张口。”
顿了顿,似乎生怕玄鹄到时沉不住气,又语重心长地斟酌着安慰他道:
“再说你仔细想,那赫连景就算再凶,能有当初的裴怀恩凶吗?可是就连裴怀恩那样凶的人,当初不也被朕耍得团团转,若非朕自己甘愿,那裴怀恩不也绝碰不到朕的一根手指头吗?唉,反正你不要多管,朕说有法子就是有法子,你无事不要上前,远远藏着等朕喊你就是了。”
裴怀恩:“………………”
好奇怪,裴怀恩心说,按理李熙这几句话该是他的定心丸,李熙现在明明都已在外人面前坦诚自己对赫连景没兴趣,而且是在不知他裴怀恩真实身份的情况下。
换句话说,他此刻几乎可以确认李熙对他的心意,也明白李熙绝不会与那赫连景做出什么荒唐事。他知道李熙不是故意将这些哄人的话说给“裴怀恩”听,可他为什么还是高兴不起来?
……甚至于,不仅高兴不起来,还有点想把人吊起来抽。

另一边, 赫连景不放心让慕容瑶自己去,也是远远地吊在慕容瑶身后。
赫连景此举有深意,他不是因为怕慕容瑶受欺负, 而是怕慕容瑶欺负人, 尤其怕李熙哪句话说错了, 惹得慕容瑶不痛快, 单手就把李熙抡起来摔。
毕竟在赫连景的记忆中, 李熙还是当年那个一碰就碎的小团子, 手无缚鸡之力的, 而慕容瑶这女人,力气大得可是能徒手打死一头狼。
……虽说从某个角度看, 赫连景今晚担心的也挺对,因为李熙“求仁得仁”,如今是真手无缚鸡之力了。
转眼已是丑时一刻, 同赫连景料想的一样,李熙果真如约而至, 但暗里带了人。
赫连景因着愧疚自己写信骗李熙来,就算察觉到李熙带了人, 也只当李熙是在合理防备,并未出声提醒慕容瑶。
至于李熙这边就更有意思了。李熙原本以为赫连景要来,还在犯愁赖账的事, 此刻眼见来的不是赫连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压根就没计较慕容瑶冒名赴约的算计。
会同馆南三里是片树林,林中有座年久失修的小石亭, 李熙和慕容瑶两个人心里都有鬼,不约而同地将见面地点选在此处, 觉着这石亭方便他二人说话,林子里又很适合给他们各自带来的人藏身,实乃风水宝地。
石亭中有四个小座,慕容瑶的身份不难猜,李熙与她对着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石桌。
坐下后,李熙还在四处张望,像是唯恐见到债主来。
但他这期期艾艾的模样落在慕容瑶眼里,就恰好变成了期盼,也让慕容瑶对赫连景的猜测更信了几分,闹得她连再看向李熙的眼神,都瞬间带上了点不好描述的恨铁不成钢,仿佛在感叹这李熙看脸长得挺聪明,咋就相中赫连景那倒霉玩意了。
但唏嘘归唏嘘,慕容瑶讲话还是很开门见山的。她时间宝贵,之前答应赫连景会在宴上表演那支舞也还没练熟,她急着回去练舞,甫一见到李熙便表明身份,干脆利落地把来意往外倒豆子,把李熙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再次惊叹于大沧人的直来直去。
慕容瑶提要求很直接,一共就三条。
其一,要进宫。
其二,要做皇后。
其三,要只活两年。
进宫是为了完成和亲的任务,做皇后是为了有面子,只活两年则是为了偷偷回大沧。据慕容瑶说,长澹这地方的风水不养她,令她着实施展不开,呆久了恐怕要短命。
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慕容瑶对李熙提出的这些条件,若细细想来,其实比赫连景张口催李熙还钱还严重,这导致李熙越往后听越头疼,余光瞥见慕容瑶那两片在月光下不停开合,颜色嫣红的唇,只觉得这女人要吃人,刚听她说完便忙不迭地摆摆手拒绝了。
夜色渐浓,李熙畏寒,孤零零地坐在夜风中拢氅衣,甚至都没耐心仔细看慕容瑶长什么样。
有什么好看的呀,有裴怀恩那尊大佛在,这大沧公主就算长得再好看,还能比裴怀恩更好看吗?
抱着这样的心思,又是面对大沧人,再加上慕容瑶今夜自打见到他起,态度就一点不客气,闹得他也不想再装着怜香惜玉什么的了,闻言只强硬道:
“公主,朕念及你兄长曾对朕的帮助,姑且不计较你今夜的冒名相邀,只当你没来过,但你胡闹也该有个度,你若不喜长澹,大可立刻回到大沧去,朕那皇宫不是给你玩乐的地方。”
言罢便想走。
哪知才站起来,胳膊就被慕容瑶拽住了,而且力气还特别大。
李熙没想到慕容瑶的力气会这么大,他暗地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顿时恼羞成怒憋出个大红脸,但也幸好是在晚上,大家彼此都看不太清。
李熙不想和慕容瑶纠缠,心里想喊玄鹄来,但考虑到慕容瑶是女子,李熙不想在玄鹄面前丢这个脸,只得强装镇定。
“……公主这是做什么。”两相僵持之下,李熙出声问,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了。
慕容瑶却是个反应慢半拍的人,甚至因为天生手劲大,都没发现李熙刚才是真使劲掰她的手了,还以为李熙只是因为没如愿见到赫连景,才会不耐烦。
慕容瑶认为李熙把她的话全听进去了,对李熙这种还没谈价儿就拒绝合作的行为很不满,忍不住皱眉道:
“我没玩,谁把你那宫里当玩的地方了?那有什么好玩的?你倒是认真听本公主讲啊——我说长澹皇帝,你们长澹人常说做生意要有来有往的道理,本公主也懂,你难道就不好奇,本公主既然敢开这个口,私下想好了能带给你的好处是什么吗?”
李熙心里着急,闻言敷衍着嗯了声,示意慕容瑶有话快说,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从玄鹄藏身的那个角度看,是能清楚看到他和慕容瑶在拉拉扯扯的。
有些事,玄鹄如果知道了,孟青山也就知道了。孟青山要是知道了,那离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也就不远了。
……可恨,这女人的手劲怎么这样大!
正在心里埋怨着呢,就听慕容瑶清了清嗓子,小声问他道:“喂,我说长澹皇帝,你私底下是不是有相好?”
李熙:“……”
李熙眼皮一跳,倏地转过身,仿佛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慕容瑶的嘴里,从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这……这种事只在心里知道就好了,但像现在这样直接开口问出来,她觉得合适吗!
半晌,李熙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他合眼长长叹了声气,很是疲惫地问:“公主,你到底想对朕说什么?”
慕容瑶对李熙的反应不以为然,只当李熙是被她戳破了心思,害羞了,接下来依旧一句比一句语出惊人。
“唉呀,你跟我还装什么呀?你不就是喜欢赫连景那草……那家伙吗?我全都知道。”慕容瑶微微仰脸,笑出一排异常洁白的小牙,“你们长澹重礼数,像你这个年纪,平日顶着压力不肯纳妃,一定很辛苦。”
顿了顿,嘴角越发往上扬起来。
“但你如果娶了我,那就不同了,因为我是大沧人,我可不会写什么贤良淑德,我是最善妒的。换言之,你只要答应娶我,愿意和我做这场戏,对外假装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我自有办法让其他女人进不了你的门。”
李熙:“……”
老天爷!这都什么和什么!他今晚就不该出来,更不该浪费时间,留下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玩儿!
话说到这起了风,惊起几只寒鸦,李熙不着痕迹地往玄鹄那边看,见那处枝杈晃动,耐心也快耗尽了。
“公主,和亲之事并非儿戏,你若不愿嫁,朕就算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也会让礼部帮你安排好,你今夜邀朕至此,若只为了谈此事,那大可不必。”李熙奋力将自己的衣袖从慕容瑶手里一寸寸拽出,磨着牙告诫她,“还有,我与赫连景只是寻常好友罢了,望你慎言。”
慕容瑶根本不信李熙的话,虽然没反驳,但满脸都写着“你看你还不好意思了”。
“……别,你别走,你们长澹人真麻烦,有话从不直说,就算看上谁也遮遮掩掩的。”
眼看着李熙一点也不想再谈了,慕容瑶不敢再调侃他,连忙几步绕到李熙前面,伸手拦他说:
“等等!再等等!我还有其他好处能给你!这回真是正儿八经的好处!”
李熙不听,当即绕过了她。
慕容瑶见状,便亦步亦趋地追着李熙,边走边对他说:
“我母后!我母后近来是不愿与长澹为敌的!这你都知道!”
“长澹皇帝,你听我跟你说,现如今我母后虽掌权,却总逃不脱那些旧臣的牵制,而那些旧臣多半都主战,其中更有曾下令屠你长澹城池的沈骁!”
屠字一出,李熙眸里暗了暗,住了脚。
慕容瑶抓住机会,几乎没停歇,立马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道:
“长澹皇帝,一山哪容二虎,我母后从来都是个要强的女人,不欲与人分权。”
“你娶了我,让我死在长澹,丧仪也不必做得太好看,我是大沧唯一活到成年的公主,更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届时母后接到我的死讯,便可以悲痛过度为由,假意与那些旧臣讲和,央他们出兵长澹,为我报仇。”
“届时不必你多耗费兵力,你只需守城不出,再派一队兵马绕到他们后方去,将其重重围困,让他们回不去,我母后自会从旁助你,不仅会让你的兵马过去,还会切断他们的粮草,让你有机会报那城池被屠的仇。到时候,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从此以后,只要我母后在一天,大沧与长澹便不会再起战乱!”
李熙:“……”
夜深人静,风也停了,李熙又转头往玄鹄那边望了眼,犹豫片刻后,却是与慕容瑶又回了石亭。
“公主。”李熙变脸如翻书,一改方才怠慢态,笑眯眯地引着慕容瑶坐下,温和道:“公主请坐,请你继续往下说,我们今夜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谈。”

第174章 私心
慕容瑶显然也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 愣住一下才坐了,心说眼前这个长澹皇帝,怎么同赫连景先前同她讲过的那个软团子不大像。
“……就, 就是这些了。”
慕容瑶似乎被李熙突如其来的殷勤吓到了, 气势上先弱了三分, 少倾才接着说:“我无意留在长澹, 你封我做皇后, 我不会打扰你思念心上人, 还能替你挡桃花。”
李熙听罢摇了摇头, 撩袍在慕容瑶身旁坐下,微笑着提醒她:“公主, 朕想听你说的,并非这些话。”
“公主方才言道,当年下令屠我桓水城的人, 是谁?”
李熙此刻的神情太危险,慕容瑶抬眼望他, 后知后觉地舔了舔唇。
“沈、沈骁。”慕容瑶敛了笑意,本能很认真地回答道, “他与我母后时常意见相左,那会他刚在我母后那里吃了亏,一时气愤就……”
李熙抬手打断她, 眯眼问:“他一时气愤,便要拿我长澹百姓撒气么?”
慕容瑶有点心虚了,她咕咚咽下一口唾沫,把脸转到另一边。
“如何?你若答应我, 我们就能互惠互利,我可以说服母后把沈骁交给你处置。”
慕容瑶说着话, 就和李熙时不时要往“玄鹄”那边瞥一眼一样,也开始忍不住往赫连景藏身的方向看,只是看过去的眼神挺幽怨。
该死的草包!长那么大两只眼睛却识人不清,这长澹皇帝哪里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分明就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小人!
可是想到也不敢说,只能以更加仔细的姿态对待,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长澹皇……皇上,您细想想,只签一纸盟书有什么用,那是随时都能撕毁的东西,可您如果能帮我母后除掉那些大沧旧臣,那么从今以后,大沧便彻底是我母后说了算,而我母后不喜穷兵黩武,是绝不会轻易同你开战的。”
李熙听到此处才点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戴在他拇指上的血扳指。
“公主,你现在同朕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你母后教给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同朕说的?”
言外之意,这事你慕容瑶究竟能不能做主?
慕容瑶听罢抿紧嘴唇,眉间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本公主与母后一体同心,说话算话,难道还能白白诓骗您不成?”慕容瑶思索着,将语速拖得很慢,“皇上,您既然能坐上这位子,就该明白这些话既可以是本公主的意思,也可以是母后的意思。”
慕容瑶把话说得隐晦,李熙不禁啧了声,这才全听明白了。
原来至今为止,方才慕容瑶口中那些所谓的再无战乱,交出沈骁,不过就是慕容瑶画给他的一张大饼,是慕容瑶不愿留在长澹的自作主张。
只不过么,以慕容瑶的年纪,能想到这层已经不容易,他的确不该再过多苛责。
更何况慕容瑶向他提出的这些建议,也算给了他启发,让他忽然想到许多对付大沧人的新法子。
……祖宗在上,横竖只要处理得当,两年时间足够周旋了,谁说画的饼就变不成真的饼呢?
再说就像慕容瑶方才说的,李熙心想着,即便抛开两国从前的战事不谈,他如今已经快二十二岁了,承乾帝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侧妃都已纳了两个,而他如今竟然还要因为纳妃这种事,每天坐在朝堂上听那些言官的骂——这实在让他感到很憋屈。
所以假如……假如能把慕容瑶娶进宫。
假如能依慕容瑶所愿,将她风风光光的封为长澹皇后,从此拿她当幌子,对外只说自己一心扑在她身上,在她没有诞下嫡子前,绝不会再纳妃……
另外反正慕容瑶也不喜欢待在长澹,那么等到两年后,慕容瑶“死”了,他便又有了新的借口,他到时就可以直接对那些讨人厌的言官说,说他是因思念慕容瑶,方才伤了身体,再也不想碰别的女人,那……那岂非一劳永逸?
至于其他的,则都可以等日后慢慢谈,因为慕容瑶一旦进了宫,便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住着了,还不是由着他搓扁揉圆吗?届时就算单凭慕容瑶一人与大沧太后谈不拢,他也可以从旁协助,让这位大沧公主既做了他手中的筹码,又可为人质,相信那大沧太后是个聪明人,断不会有肉不吃,做出什么亏本买卖的。
这样私心一想,娶慕容瑶就真成了一本万利的好事儿了。
夜越发深了,李熙沉默地撑着额琢磨,不过片刻之间,再转头看向慕容瑶的眼神,便已满含爱惜。
慕容瑶被李熙盯得浑身难受,一看事成了,连忙面色古怪的出言告辞,李熙亲自将她扶起来。
李熙笑道:“公主聪慧无双,朕能娶到你做皇后,是朕的福气。”
慕容瑶背后发凉,脚下走得更快,李熙先是礼貌性跟着她行了几步,而后改为目送,直到慕容瑶的高挑背影消失在林里更深处,方才不再笑了。
李熙转身往回走,朝“玄鹄”藏身的方向招手,示意他现身。
裴怀恩其实早就想冒头了,他方才见来的是女人,便险些按捺不住,此刻得了允许,立刻就从树上跳下来,数次欲言又止。
须臾两个人又是并肩站着,李熙还在想慕容瑶刚刚跟他说的话,底下脚步没停,心思却已绕了十八个弯。
还不够,慕容瑶的计划还不够完善。
倘若真如慕容瑶所言,他与大沧太后便只是简单的各取所需,事后再没联系了。
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大沧太后真欠下他这个人情,并且终其一生都还不尽呢……
正琢磨,便听身边人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轻声问:“方才来的那个,是谁?”
说句实在话,如果李熙现在没分心,一定就能听出这根本不是玄鹄惯有的语气。
可惜李熙心不在焉,闻言只随口道:“哦,是那位和亲公主慕容瑶,她假借赫连景的名约朕来,是为了说服朕让她入宫,封她做皇后。”
裴怀恩不出声了,落了半步在李熙身后,眯眼瞧着李熙的玉白颈子。
偏偏李熙还不知死活,自顾自地边往前走边说道:“这事有意思,朕记着朕从前在大沧时,也曾远远见过那慕容瑶一面,那会她才十二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豆芽呢,怎么一晃几年过去,她竟长这么大了,而且还长得挺好看。”
裴怀恩笑意愈冷,“你很喜欢她?我虽听不清你们说了什么,但见你伸手扶她了。”
李熙毫不掩饰地点头。
“喜欢,当然喜欢了。”李熙笑眯眯地摸着下巴感慨,“她这么聪明,将来一定会对朕有用的,朕喜欢一切有用的人,或是值钱的物件儿。”
裴怀恩气血上涌,只觉得胸腔中积攒多日的怒意,隐隐有爆发之象。
“皇上,你在来时可没这么说。”裴怀恩不再往前迈步了,咬牙一字一顿的,“我竟不知,那大沧公主究竟是有怎样的魅力,居然令你一见倾心。”
这句话说得就有点怪了,至此,李熙就算再迟钝,也难免觉出点不对劲来。
“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熙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回头,皱眉道,“你怎么停下不走了?”
裴怀恩将双手拢在袖里,闻言微微歪过点头,不答反问道:
“皇上答应她了?”
一句话,把李熙问得都有点懵了。
唉不是,这怎么……旁的不说,玄鹄为何会忽然问他这些,而且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可玄鹄怎么会不高兴?要知道玄鹄从前就最不待见他和裴怀恩混在一起,眼下听见他说觉得大沧公主有意思,合该很开心啊。
想着想着,探寻的目光往下滑,落在裴怀恩拢在身前的袖口。
……而后蓦地瞳孔微缩,头皮一下就麻了。
无他,借着月色,李熙看见“玄鹄”袖口布料的轮廓不算平整,正在小幅度的蠕动着,看起来就像对方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拇指根部。
这样的小动作,似乎……似乎只有常年戴着扳指的裴怀恩才会有,就如他现在,也总喜欢摸他自己手上的血玉扳指!
再抬眼往上看,歪头的角度也很熟悉,李熙面无表情地沉默很久,心里却骂开了花。
他娘的太吓人了!真太吓人了!幸好他反应足够快!及时把这疯子给认出来了!
所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换的人?是在来时的路上?在他方才与慕容瑶谈话时?还是……还是早在数日以前,就已经换了?
越想就越后怕,尤其再想起他这几日仗着裴怀恩不在,说话从不过脑子,几乎每天都抱怨。
虽说他那些抱怨一点恶意都没有吧,但是……但架不住某人记仇啊。
要完蛋了——当这四个字骤然出现在李熙的脑子里时,李熙下意识往后退。
哪知李熙退一步,裴怀恩就往前逼近了两步。
裴怀恩这会正恼着,压根就没耐心管李熙心里又想到了什么,只执拗地继续问道:“你答应她了?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熙太阳穴突突的跳,因为太心虚,急得脑袋在这一刻都快转冒烟了。
“那、那倒也没有……你听朕说,朕还可以再狡……”
话至此顿住,心说他如果在这时露了怯,不就等于变相承认自己认出了裴怀恩,故意念话给裴怀恩听吗?
那、那可不行啊!依着他对裴怀恩性子的了解,那样只会让结果更糟糕!
李熙想到了这,不禁脊背僵硬,立马就把话锋一转,假装犹豫道:
“……我、朕的意思是,朕也对此正为难。玄鹄啊,朕想着你是局外人,要么你听朕把方才大沧公主开给朕的条件给你说,你来替朕、替朕参谋一下?”

第175章 同葬
身后是大树, 李熙退无可退,背靠大树,觉着面前的裴怀恩好比一道天雷, 将他方才那点困意全劈干净了。
良久, 裴怀恩顶着玄鹄的脸看他, 居高临下的, “你结巴什么, 这里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李熙又拢了拢氅衣, 眼神左右乱瞟。
“朕、朕冷。”李熙说。
裴怀恩听罢再往前, 动作利落的脱了自己外袍,伸手递给李熙。
“又发作了?”裴怀恩面带不悦, “御医院那边的人怎么不尽心?药开了这么多,却不见你身体好转。”
李熙没法反驳,悻悻的把衣裳接过来披了。
披完侧首嗅嗅, 心又死一半。
好香——虽然已被小心处理过,香味变得很淡, 以致不贴身穿便嗅不出来,但这的的确确就是裴怀恩身上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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