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恩。”玄鹄说,“你现在好像个怨妇,不想看自家夫君娶美貌小妾的那种。”
裴怀恩挑起眉毛看玄鹄,目光凉津津的。
裴怀恩问他,“你说什么?”
玄鹄不敢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闻言只把脖子一缩,嘟囔道:“好话不说二遍。”
裴怀恩把眉挑的更高了。
一时无言。
“你什么也不懂。”良久,裴怀恩忽然这样说。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走到了裴怀恩的住处。裴怀恩迈门槛时没低头,意有所指地念话给玄鹄听。
“你不懂,比起那位大沧公主,我其实原本更在意赫连景,我想让他赶紧滚蛋——当然现在我也很在意那位公主了。”
因为什么呢?
大约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旧势力,又还没来得及培养起新势力,他将自己从棋手自愿粉饰成了棋子,他已不再有能力抓住他的小虎崽。
又或者……
又或者是因为李熙从没和他仔细说过赫连景的事,也没说俩人从前是走到了哪一步。
而他单凭臆想——异国他乡,质子困境,随时都会有的生命危险——这样艰辛的处境,其实和李熙刚回京那会,是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
换句话言之,如果李熙能对他动情,如果李熙连当初那个残暴不堪的他都可以喜欢上,又凭什么没有对赫连景念念不忘的可能?
更何况,李熙现在根本就不让他去接触大沧使团,这看起来分明是有鬼。
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身旁,玄鹄看裴怀恩脸黑的像锅底,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劝劝。
“嗯……虽然,但是——裴怀恩。”
玄鹄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脑子里又想起李熙当初和他提起赫连景这个名字时,脸上那种极度嫌弃和扭曲的表情,不禁原地打了个寒战。
“裴怀恩。”
玄鹄尝试和裴怀恩辩解,说:“虽然在你告诉我之前,我的确不知道皇上以前还……可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你是多虑了。无论从前如何,我确信皇上如今已经不再喜欢赫连景,甚至一看见他就烦。”
裴怀恩不为所动,只侧首问:“以你家皇上的性子,倘若此次与赫连景交好,有利可图呢。”
玄鹄:“……”
算了,还是放弃辩解比较好,因为裴怀恩提起的这个问题,让他根本就没法反驳。
“我不管,反正皇上让我看着你,我就要看着你。”玄鹄破罐子破摔,干脆伸臂往门口一堵,生无可恋道,“有我在,除非皇上要见你,否则你都别想出这个门,更别想见到大沧使团。”
“……”
裴怀恩不应声了,他只管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看玄鹄,把玄鹄盯得发毛。
“…………”
“你、你要干什么,你这是什么眼神啊?!”玄鹄见状,瞪起眼睛戒备道。
裴怀恩却只是笑了笑,似乎在斟酌。
“没什么,我方才只是在想,阿熙身边功夫最好的就是你,你就算眼下能时刻跟着我,等到大沧人进京那一天,你还是得去保护他的吧。”
玄鹄觉得裴怀恩这提问很莫名其妙,听罢也只说:“就算是又怎么样?我会另外安排更多的人守着你,除非你想暴露身份,把他们全都打倒了,你才能逃出去。”
玄鹄说得认真,裴怀恩却笑得更开心了。
“离来年开春的会试还有至少六个月,刚考完得放松,天天只读书可熬不过去……不让我见大沧使团,这绝不可能。”
下一刻,在玄鹄堪称惊恐的注视中,裴怀恩步步走近他,然后……忽然一掌朝他劈下来。
“有时觉着你和你家主子都可爱,竟然还没适应我会易容了,而且技术还很精湛。”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玄鹄听见裴怀恩笑眯眯地对他说:
“小玄鹄啊,你可知我从小就学什么都快,当然也包括画别人的脸。”
“我当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只是既然你都送上了门,那便替我好好在这屋子里睡觉,换我去向你家皇上汇报‘容祁’的日常起居,以及……陪他一起接待大沧使团去。”
中秋过后, 转眼入了九月,北边的大沧人终于姗姗来迟。
许是上天眷顾,李熙这阵子都过得不错, 裴怀恩依约顺利地中了举, 就等来年会试, 这让李熙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也让他对裴怀恩说不必太过着急温书的话多信了几分。
更让李熙放宽心的是, 就算裴怀恩如今已考过了, 暂时得了空闲, 也没再像从前那样胡搅蛮缠,整天往他身边凑。
裴怀恩似乎真的很讨厌大沧人, 也不想见什么大沧使臣。玄鹄每日来和李熙汇报,只说裴怀恩如今对什么都兴致缺缺,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似乎连易容也不研究了,一副被大沧人碍到他正常喘气的鬼样子, 估计得等大沧人离开后才能好。
李熙对此没意见,甚至希望裴怀恩的这种症状能持续久一点, 并且已在思考日后的补偿方法。
九月初八这天,京都落了雨,带着秋天凉津津的寒意, 把街道两旁的翠绿冲黄了不少,也为常年都是纸醉金迷的长澹京都添上几分肃杀气。
大沧使团是赶在辰时前入的京,彼时天色渐晚,大沧使团经礼部安排, 全部住进了京都新修的会同馆,等待明日长澹为他们准备的宴席。
杨思贤的孙儿杨善不负李熙重望, 办事周到,礼数也齐全,因为听说赫连景喜欢长澹的建筑和风俗文化,还问赫连景晚些要不要出门走走,他会安排专人陪同。
谁成想也不知是李熙给他的信息有错,还是赫连景的性子变了,打从整个大沧使团入京,赫连景便显得一脸疲相,双眼布满血丝,甚至有好几次就差把“本王想休息”五个大字写脸上了。
甚至扭头问了跟在他身边的护卫好几次,直言想要赶快走完这些接待的流程。
更别提那个从始至终都没露面的大沧公主,据说是在半路感染风寒,容颜憔悴,正在小心调养着,若是运气好,等明日酒宴便可见人了。
来者是客,面对赫连景毫不掩饰的困顿萎靡,杨善再三斟酌,临时决定将后续安排全部精简,大手一挥拿出第二套方案来,动作迅速地还赫连景清净,令赫连景刚过辰时便可沐浴睡觉,也好洗净一身长途跋涉的风尘,早点恢复精神。
为了表示尊重,赫连景居住的房间外面没有长澹人守着。赫连景得了自由,杨善前脚刚离开,赫连景便一扫方才故意装出来的疲态,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整张脸都急得皱起来了。
赫连景是大沧和长澹的混血,祖母是长澹人,正因为如此,赫连景面上的骨骼感没有寻常大沧人那么重,却又同时天生一副大沧人的健硕身躯,这让他在安静坐着的时候,光看脸庞还算温和,可当他一旦急得站起来团团转,他似乎就变成了一只熊。
能不急么,毕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把和亲公主弄丢了。
第一次是在半路上,他那个打小就鬼主意多的公主表妹说自己肚子疼,疼得快死了,随行的大夫都看不好她,便只得央赫连景绕路进城,为公主寻名医。
结果可想而知,公主不过是进了个医馆的功夫,就从后门跑了,之后公主混在乞丐堆里好几天,也让赫连景急急忙忙地派人在城中找了好几天,还把原定的行程给耽误了。
第二次便是临入京前,公主又说喉咙疼,还咳了血。
赫连景原本不想再信她,也懒得管她,索性放她自己在轿子里咳嗽去。
可谁让公主演技好,咳得连气息都弱了,骗得赫连景不得不下马查看,然后……就被公主往眼睛上撒了一把生石灰。
电光火石间,大队人马乱成一团,生怕赫连景瞎了,而原本坐在轿子里的人也趁乱跑了,至今也没找到,以致不得不让公主身边的婢女先蒙脸代替。
出了这么大的事,赫连景哪还有心思跟着杨善参观了?他此次领队出行,本就是他的太后姑母力排众议,将他赶鸭子上架的送来,如果他没办好差,可想而知回去后又要被那些鼻孔朝天的大臣们怎么骂。
大沧人天生长得高,赫连景在大沧只是寻常男儿的个子,到了长澹已是鹤立鸡群。他穿着厚实暖和的皮草,因为习惯了大沧粗犷精练的房间布置,心里又着急,在这基本就是三步磕到一块桌角,五步踢翻一个瓷瓶儿。
……在今天之前,赫连景从没觉得长澹的精美瓷器能让他感到这么烦!
烦死了,真的是烦死了,派出去找人的那些护卫怎么还不回?难道明天宴饮,也能让那婢女蒙着脸跟他去吗?!
虽然印象中的李熙挺好说话的,但此事涉及两国颜面,若不幸暴露,就算李熙愿意看在从前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甚至还可能帮着他一块找人,但其他长澹人能放过他吗?恐怕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了。
越想越觉得愁,赫连景风风火火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低声问跟在他旁边那护卫。
“……巴格,你方才同本王说,今夜子时之前一定能带回公主,你没哄骗本王吗?本王实在不放心,本王信不过那些人,想自己出去找,你就让本王自己出去找吧。否则,否则本王也睡不着。”
巴格是个外表比赫连景更健壮高大的汉子,下巴上长着络腮胡,做事却粗中有细,闻言就只是说:“王爷稍安勿躁,我不敢哄骗王爷,还请王爷耐心等待,不要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阿布恩动作快,已经查到公主就在长澹京都,只是现在外面人多眼杂,阿布恩找起人来难免束手束脚,可等到天一黑,这里城门落下,黑夜就是阿布恩和他那只枭的天下,一定能将公主平安带回。”
赫连景听到这里,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跟巴格小声抱怨道:“我知表妹不愿嫁,可两国邦交不是小事,她闹得这么大,万一真在长澹出了事,让本王回去如何与姑母交代?姑母还不得扒了本王的皮?”
巴格对此也很感慨,低声说:“公主只是太想念大沧了。”
赫连景一听这个就更不爽了,赌气说:“那她倒是往城外跑啊!她回大沧啊!跑来城里干什么?长澹是富庶地,可比大沧那种能把人冻死的鬼地方好多了,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巴格面上皱巴得比赫连景更苦大仇深,跟在赫连景身后尽职尽责地分析道:“或许公主是想故技重施,她认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算准了我们不敢太大张旗鼓地找她,又考虑到她不想嫁过来,必定要先往城外找,就躲进城里来了。”
此次出使长澹,巴格的任务其实比赫连景更重,是躲在赫连景背后真正拿主意的人,他必须对一切突发状况保持警惕,并及时解决。
毕竟大沧太后心里也知道她这个侄子烂泥扶不上墙,除了心肠软脸蛋好之外,几乎没什么可取之处,脑袋也不够用,常常被别人一两句话就带着走了。
换句话说,大沧太后这次能派赫连景来,纯粹只是看中他从前和李熙关系还不错,是整个大沧皇室中为数不多没欺负过李熙的人,想趁机借他缓和长澹与大沧这两年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罢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她已垂帘听政了这么些年,如今早已不满足于只坐在珠帘之后,当黄毛小儿身后模糊的影子。
她要更进一步,她要迈出从古至今都没有女人敢向前迈出的那一步,可她也要考虑朝中大臣的口诛笔伐。
在与大沧接壤的这些国家中,唯有长澹能与大沧一战,而长澹恰好前两年又真和大沧打过仗,闹得双方都损失惨重,两国士兵彼此间敌对情绪也很高。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她不顾反对贸然称帝,起初万一没压住自己手底下那些人,让他们起了叛乱,谁能保证长澹不会再横插一脚,坐收渔翁之利?
而一旦长澹也决定动手,于她便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了,她很难在那样困难的环境下治理好大沧。
她是一个女人,她坐在珠帘后面的时候,虽说也是手握大权,能替刚学会说话的小皇帝御笔朱批,可大臣们却都愿意默认她的存在,愿意将她当成同先帝一样的人。
可若当她一旦走到珠帘前面,坐上龙椅,她便成了那牝鸡司晨。从此以后,只要大沧境内还有一个村子吃不饱饭,一处地方闹了天灾,那都得是因为她这个女人不安分,竟敢学男人一样称帝掌权,由此招来了天罚。
所以她在掀开珠帘之前,必须确保长澹与大沧的关系稳定,确保李熙会在未来几年内站在她这边,给她喘息的机会。
基于这样的考虑,大沧太后特意挑了赫连景来,又命自己的心腹巴格在旁辅佐,一心想要促成李熙与她女儿的婚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时不同往日了,若被大沧太后知道李熙其实是个外面裹了层白面粉的小黑煤球儿,背后还有一个比他心更黑的醋缸在严防死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如今的决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入夜后,还不等阿布恩放出他的枭,公主已然识趣返回。
这位和亲公主名叫慕容瑶, 是当今大沧太后的第二个女儿, 虽说是姓慕容, 但坊间都在传她的生身父亲并非大沧先帝, 而是眼下那位早已卧病在床, 药石难医的大沧摄政王, 也是大沧百年来第一位受封的异姓王。
慕容瑶与赫连景长得有些像, 都是身材高挑,眼窝却比赫连景更深, 个子甚至都快有李熙高了。
赫连景见她回来就生气,故意坐得离她远远的,闷头把手里的小扇子摇了又摇, 看样子是不大想理她。
慕容瑶早就习惯了赫连景这性子,见状就哄他。
“表哥, 你别恼我,我本来就没想跑。”慕容瑶给赫连景倒茶水, 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路上那次是想跑,这次不是, 你看我现在不都平安回来了吗?我这次真就只想先到处逛逛,怕你不让才这么闹的。”
赫连景不信,也不接她的茶,闻言只把白眼往天上翻。
“少来。”赫连景说,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大你七八岁, 你中午放个屁,我都知道你早饭吃的什么。”
慕容瑶眼睛弯弯地笑,撒娇说:“……真没有。”
赫连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良久,慕容瑶被赫连景瞪得有点遭不住,低头摸鼻子。
慕容瑶说:“……好吧,其实是忽然改变了主意。”
赫连景听见慕容瑶这样说,心里明白慕容瑶这小丫头说话算话,既然已经答应嫁了,往后便不会再跑,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自己这身好皮可算保住了。
松口气的同时又很好奇,因为想不出慕容瑶会因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改主意。
毕竟慕容瑶今天为了逃跑,都敢往他眼睛上撒生石灰。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东西弄不好就瞎了,闹得赫连景此刻想起来还后怕。
后怕之余,就更不想搭理慕容瑶,但又实在好奇。
慕容瑶像是看穿了赫连景的想法,几步走到赫连景身后去,给他按眼睛。
“表哥,真错了,我可是因为知道随行大夫们能帮你治眼睛,才敢那么干。”慕容瑶挠了挠头,尝试转移赫连景的注意力,“而且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你猜我在街上听见什么有趣儿的事了?”
赫连景闭目养神,听慕容瑶说到大夫俩字儿时,眉头才松了。
其实赫连景也知道慕容瑶说的是事实,但他需要一个台阶,如今慕容瑶愿意给他递这个台阶,他便立刻被哄好了,注意力也被慕容瑶吸引过去。
“好了好了,别再使这么大劲给我按眼睛,我真快瞎了,”赫连景合上扇子,冷声道,“要说就快点说,别吊人胃口。”
慕容瑶笑的神秘,微微附下身,凑在赫连景的耳边。
“表哥,现在坊间都在传,听说眼下这位长澹皇帝自登基起就没纳过妃。”
慕容瑶用手拢唇,把声音压的低,兴致勃勃地对赫连景说道:“……听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还已经有了心上人,平时从不碰女人。你说这么好玩的事,如果不进宫,我又怎么能听得全来龙去脉呢?更何况他连女人都不碰,我还有什么好怕?”
话落,赫连景摇扇子的动作一僵。
却听慕容瑶继续道:“听闻他那心上人姿容无双,还曾数次救他于水火,如今只是因为某些不太好说的缘故,不能展露于人前……唉表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说话间,只见赫连景收起折扇,越往后听越沉默。他眉头紧锁,面上似乎有些惭愧,引得慕容瑶侧目。
“……”
“……坏了,我就说这次来长澹,他接待咱们的阵仗怎么这么大。”
听了慕容瑶的话,赫连景显然是误会了,他不顾慕容瑶疑惑的眼神,转头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语气对慕容瑶说道:
“瑶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个长澹皇帝的心上人,他好像是我啊。”
慕容瑶:“……”
“啊!?”
“唉不是!表哥,你在开什么玩笑!?”
慕容瑶被赫连景说出来的话震惊到了,眼珠子瞪老大,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这都什么和什么?”
赫连景对此也很惊讶,摸着桌角道:“我原本也没太往这方面想,可是方才听你一说,我便忽然想到了。”
“瑶瑶,你当时年纪小,或许不记得,但你听我给你讲,就在几年前,如今这长澹皇帝曾在咱大沧做过质子,期间数次性命垂危,都是我救的。”
慕容瑶茫然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啊……是,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后院儿里正养着三个长澹美人。”慕容瑶楞愣地道。
赫连景无比沉重地点头。
“就是说呀。”
“长得好看,救过他的命,又不方便对外说是谁。”赫连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又很自信地分析道,“再加上今天礼部招待我们时的用心,这不就很明显都对上了吗?这说的就是我呀!唉,没想到几年过去,他竟还记得我喜欢什么,我太感动了,我不值得他如此。”
慕容瑶:“……”
“……表哥,不知道为什么。”慕容瑶试图保持清醒,不被赫连景的歪理带着走,“虽然你说得都挺有道理的,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赫连景听罢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问:
“哪有问题?我长得丑吗?”
“没……那倒是真不丑。”
“我没救过他吗?”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听你说救过,那就是救过吧。”
“我是大沧王爷,他是长澹皇帝,他如果钟意我,方便往外说吗?”
“……”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慕容瑶也被赫连景带歪了,忍不住开始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赫连景。
“表哥,若事实果真如此,你也太……”慕容瑶斜着眼睛啧声道,“人家为了你,做了皇帝后连妃子都不纳,你却四年娶仨。”
赫连景惭愧得满脸通红,一头砸在桌子上。
“而且我现在还亲自送人来和亲,我可真不是人啊。”
顿了顿,又稍微转过点头,从额头挨着桌子变成一边脸颊贴着桌子,幽幽地抬起眼睛看向慕容瑶,犹豫着说道:“妹妹,要么你跑吧,我就当没看见。你们俩一个是我的妹妹,一个曾经跟我好过,我虽然不能再为你们两个人做什么,却也不想违背你们的心意。”
慕容瑶:“……”
慕容瑶的脸扭曲了一下。
“赫连景!你这个见色忘妹的小人!你在来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记着我那会不愿来,你还劝我要顾全大局!你说长澹皇帝性情好,一定一定会是个好夫君!”
赫连景反驳不了,又把脸转回去了。
“妹妹,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赫连景把扇子展开,铺在自己脑袋上挡着,瓮声瓮气地问,“你……你还嫁吗。”
毕竟如果长澹皇帝真是个断袖,那慕容瑶就算嫁过去,也是守活寡,枕边风是肯定吹不了的了。
慕容瑶明白赫连景话里的意思,闻言陷入沉思。
思了一会又抬眼,默不作声地盯着赫连景看。
赫连景被慕容瑶这样看的头皮发麻,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啪的拍桌子站起来。
赫连景:“别看我,我是送你过来的,又不是我和亲。”
慕容瑶似笑非笑地朝赫连景挑眉。
“哟,这会知道发脾气了,当初是谁劝我劝得那样大义凛然?”
慕容瑶话里带笑,连珠炮似的调侃,“我倒希望是你和亲呢,反正你很喜欢长澹,你如果嫁进宫,说话没准比我还管用,我们就能早点替母后分忧了。”
比方说,早日说服李熙,让他助大沧太后一臂之力,帮忙清除大沧境内反对她的各方残余势力。
赫连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皱眉憋出个比方才更红的大红脸。
“好了,别说笑话了妹妹。”半晌,赫连景叹声气,似乎是在感慨人世无常,“横竖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假如传言是真,那先没良心的人便是我——我当初哪能猜着我跟他这辈子还能再见面,而且他还愿意等我这么久呢?”
“若是……若是真如此,那姑母此番派我送你来,还叫我骗他签那些乱七八糟的盟书,那便是在教我往他身上插刀了。”
“所以……所以我就想着,你是我的妹妹,反正你不想嫁,他也未必想娶,不如就豁出我这身皮,我情愿被姑母训。换言之,我们这次只要跟他把能签的东西都签了,签完就回去,或许不必让你们两个太为难。”
“……”
慕容瑶嘴角一抽,说:“表哥,你这人情味有的,真是一阵一阵的。”
赫连景自觉羞愧地低了头,悻悻笑两声,不再开口了。
是在过了好一会之后,慕容瑶抿紧唇,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出声说:“……有了,我还是要嫁。”
话音未落,这次换赫连景惊讶了。
“什,什么?你不是不想嫁过来吗?”赫连景睁大眼睛说,“我说妹妹,你要知道皇宫里水很深,你如今既已听全了那些传闻的来龙去脉,若再只因一时好奇就点头,就太不值了,你喜欢小孩子,但你觉着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能给你子嗣吗?”
慕容瑶眼神古怪。
“不……我才不和他生孩子,我想到办法了,我要做皇后,我不会辜负母后的期望,却也不甘心余生都留在长澹。”
迎着赫连景不解的目光,慕容瑶说到这,忽然向赫连景招手,示意他倾身。
“哥,你不是说,这长澹皇帝的心上人是你吗?那你明天想办法替我把他约出来,我要与他单独说话,我想跟他谈桩顶好的生意,但我没法子把他约出来。”
第172章 端水
赫连景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尽管心中不愿,但看在慕容瑶是他表妹的份上,最后还是在慕容瑶软磨硬泡的央求下, 替慕容瑶给李熙传了信。
信是用阿布恩养那枭传的, 那东西吓人, 半路险些被厉戎一箭射下来。
等信真落在李熙手里的时候, 太阳已落山很久了, 李熙用过晚饭, 正在高阳殿内百无聊赖地逗老虎玩。
近日奏疏少, 裴怀恩易容成玄鹄的模样,陪在李熙身边, 皱着眉头看李熙拆信。
信的内容也很简明扼要,右下角没落款,从右到左只有十五个大字。
丑时一刻, 会同馆南三里,望莫带外人。
赫连景的字迹很好认, 李熙把这玩意反复默念了三遍,也没想明白赫连景此举的用意。
明明隔天宴席上就能见, 这样着急找他干什么?
裴怀恩显然也从李熙狐疑的表情中猜着了这是谁的信,但因为他此刻是玄鹄,心里有什么话都不好说, 只得沉默忍耐。
从李熙接着信到丑时一刻,大约还有两个半时辰左右。
团团玩得累了,已经甩着尾巴回笼里睡了。裴怀恩则一言不发地看李熙在殿内乱转,先是从左边踱到右边, 紧接着又从右边踱回左边,如此周而复始。
裴怀恩不想太早暴露, 他怕李熙赶他回东街。为了不显破绽,裴怀恩只得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面无表情的给李熙剥核桃。
只是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扭头试探道:“……是谁的信?”
李熙心不在焉地看了裴怀恩一眼,只把裴怀恩当玄鹄,回答的那叫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丝一毫都没有隐瞒。
“是赫连景。”李熙发愁地捏鼻梁,“他提出想与朕单独见一面,字里行间隐有亲近意,朕实在害怕。”
裴怀恩闻言哦了声,眼见李熙如此厌烦,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手里核桃也完完整整地剥出一颗,半晌又道:“既然害怕,那就不要去了,谁家好人约见面能约在那个时辰?我看他就是居心不良,三更半夜的不安全,你……皇上您得小心应对啊。”
李熙脑袋打结,压根就没注意到“玄鹄”今夜的反常,听罢只是自顾自地说:“玄鹄啊,你每天吃那么多饭,就不能多长点脑子吗?”
“朕堂堂皇帝,你以为朕在怕什么?还不是因为前阵子不想和东街那边闹不愉快,便默许了裴怀恩借百姓之口,暂时向外传出那些闲话的提议。”
“可是如今怎么样?朕听闻那赫连景自从进京后,言行举止便很反常,不仅当场拒绝了杨善的招待,还不让公主露面,这可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话音未落,裴怀恩嘴角的笑已经没了。
第二颗核桃剥的有些难,裴怀恩闭眼深吸一口气,闷声说:“皇上很了解他的性情。”
李熙伸手抓核桃,眉头还是皱着,眼睛没往裴怀恩那边看。
“债主嘛,不用心多了解点,当年怎么好赖账?”李熙转累了就坐下,下巴轻轻抵在桌沿,右边脸颊被核桃仁撑得鼓起来,“唉,朕其实早就觉着裴怀恩那法子不行,可又不好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