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嗅着餐桌上的香气,将吴妈煲的参鸡汤缓缓地倒入唐琛的碗中。
唐琛吹了吹碗上的热气,鸡汤飘香,拿起调羹刚要喝,想了想,端起碗冲西元示意,让他来喝,西元梗着脖子将脸别向一旁。
唐琛扬扬眉,也不再理会,慢悠悠地自顾喝起汤来。
阿香偷偷将两个馒头往手帕里包,阿江见了警告她,要是被先生看到你给他食物,也会跟着一起受罚的,阿香只好将馒头又默默地放了回去,餐桌上几个人都不禁轻叹,西元啊,这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呢?唐先生很少对自己人这么不讲情面的,阿香曾经摔破过他的古董,熨坏过他的裤子,唐先生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她几下手板子,西元也算是开了先河,再不肯低头认错,怕是晚饭都没的吃。
午后连阳光都慵懒,吃饱喝足的唐先生却西装革履的准备出门了,丢给西元一套制服,命他换上,又叫阿香穿上那套漂亮的花裙子,说是城里来了马戏团,一起去看看。
阿香又乐得花蝴蝶似的,换上心爱的裙子,趁厨房没人,藏起两个馒头,跟着唐先生欢天喜地的出门了。
西元第一次穿那身司机制服,黑色的,银纽扣,配着肩章,像军装又像警服,束窄的腰身,平直的裤线,倒把人衬得越发的修长笔挺,唐先生的眼睛在他身上轻轻一扫,神情倒不似之前那般悠然。望着驾驶座上开车的西元,空落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身下的皮椅,无聊地瞄了瞄身边的阿香……呃,什么时候发育的这么好?胸前的蕾丝边撑得鼓鼓的。
唐琛牵动唇角,伸出一只手来:“拿来。”
阿香惶惶地看向他,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前排的西元和阿江也不禁从后视镜里望去。
唐琛笑着收回了手,更改了指令:“要么你把身上多余的东西丢出车子,要么我把你丢出车子,嗯?”
阿香红着脸,从胸前掏出那两个馒头,瞅了瞅西元,打开后车窗,一闭眼,丢出车外。
唐琛满意地点点头。
西元听见自己的后槽牙咯吱咯吱的,努力看清前方的道路,肚子又传来几声诡异的咕咕叫,在安静的车厢里听上去格外的响亮……
第31章 驯兽
马戏很好看,老虎钻火圈的时候,阿香又怕又要看,好几次往西元怀里扎,一旁的唐琛扭脸看了好几眼,黑如点漆的双眸越发的清冷,表演还没看完便起身离席,阿江紧随其后,西元也不好再看,只得拉着不情不愿的阿香也跟了出来。
唐琛一个人靠在车前,抽着烟,见他们出来,吩咐西元将车开到他常去的那家老广茶餐厅一起用饭。
听到用饭两字,西元顿时精神百倍,车子开得又快又稳。
到了茶餐厅,西元刚要下车,唐琛吩咐司机坐在车里等,随叫随到,这次连阿江都忍不住动了动唇:“唐先生……”
一整天了,西元一点机会都捞不到,腹内饥火中烧,看唐琛的眼神也愤愤不平。
没多久,青龙堂几个帮主也进了茶餐厅,想是和唐琛商议帮中事务,他们坐满了小小的茶餐厅,陪着唐琛吃喝,西元从车窗望进去,唐琛始终淡淡的,不苟言笑。
就在茶餐厅不远处的街对面,有座公用电话亭,西元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下了车,向电话亭走去。
苏姗妮的声音透出几分迫切,西元联系一次不容易,那个法医果然隐瞒了一些实情,仅仅出于一名绅士对女士的尊重,不好将其中一名男性尸身曾经被腌割吓体的事宣之于口,尸体毁坏严重,那里更是被戳得乱七八糟,但还是能从验尸中验到曾被腌割的不争事实。
西元也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苏姗妮,杀害白老大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但又是谁杀了他们,并毁掉尸身丢弃在屠宰场的污水池里?只能是幕后指示他们的那个人,这个人虽然手段狠辣,但似乎比较粗心,也没有扒下衣服检查一下,又对西方的法医学缺乏了解,以为尸体被毁成那个样子就能掩盖过去的痕迹,却没想到,两具尸身都露出了马脚:腌割和刺青。
虽然弃尸地点在杨启年的地盘上,但凭直觉,西元认为不像是杨启年的手段,他虽然狡猾可恶,但做事还不敢这么嚣张,至于刺青店老板为何被杀,恐怕也是跟大飞身上那个鸟生刺青有关,有人只是想灭口罢了。
散了青龙堂的弟兄,唐琛站在茶餐厅口点了支烟,瞄了眼空无一人的车子,然后看向不远处的电话亭,迈步向那边走去,阿江要跟过来,也被他拦下了。
西元背对着街,还在讲电话,唐琛叼着烟,穿过往来的人和车,踱到电话亭前,将烟丢到地上,猛地拉开电话亭的窄门,西元迅速转过身,来不及挂上电话,眼中划过一缕不安。
唐琛的眼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一道寒光。
“谁的?”唐琛质问了两个字,西元便下意识地捂住话筒:“给家里打个电话。”
“哦,说完了吗?”唐琛居然笑了下。
“说完了。”西元刚要挂断,却被上前一步挤进电话亭的唐琛拦住了,将话筒从他手中轻轻一夺,笑道:“正好,我也问候一声。”
举起电话听筒,唐琛充满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喂了一声。
那端传来顾夫人略感惊讶的声音:“唐…唐先生?”
“伯母,您好。”
彼此寒暄了几句,唐琛彬彬有礼,说西元做事很认真,令自己很满意,考虑再给西元加些薪水,不久可能还要带西元出趟远门,有他照顾,请她放心,得空了就会和西元一起回去看望她。
狭窄的电话亭里拥挤着两个高大身躯,西元想出去,唐琛蛮横地堵在门口,跟顾夫人谈笑风生,一边夸赞西元,一边贴着他的身,天气炎热,唐琛就像给这天然的烤炉又加了个暖箱,源源不断地将热气输给西元,西元的前胸后背很快就湿了,头发也汗津津地,他想推开唐琛,唐琛却将一只胳膊撑在电话亭的另一面,形成一个攻不可破的三角区,令西元动弹不得,只在唐琛的禁锢里继续焖烧烘烤。
偏顾夫人又啰嗦,见唐先生聊兴甚浓,便舍不得放下话筒,她问的仔细,唐琛也答的详实,西元渐渐睁圆了眼,自从跟着唐琛做事,每日里闲来无事倒有七八成,经唐琛一番描述,倒像是做了多大的生意,成了什么重要人物,连西元自己听了都脸红。
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西元的麦色肌肤就像涂了层蜜汁,瞪着那双原本就温润的眼睛,清莹得像要冒出水来,一汪深泓。
曾经那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傍晚的街头,一双同样小鹿般温润干净的眼睛,悲天悯人的回眸,驱散了这世界所有的寒意,带着天使的光明降临人间,给残破不堪、垂死挣扎的蝼蚁一缕暖意,一线生机。
唐琛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怔怔,凝望着顾西元,直到听筒那边顾夫人喂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抱歉地说还有事,便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西元一把推开还在怔忡的唐琛,走出电话亭,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背对着街面,依然可以从电话亭玻璃的反射中,看到身后的一切,当唐琛站在茶餐厅门口点烟的时候,电话已然打到了顾夫人那里。
这是一个专属于西海岸的带着潮湿与闷热的夏天傍晚,而唐琛的眼里,却始终带着专属于冬天的凛冽寒意,只在那么一瞬间,这股寒意蒙上了一层令人迷惑的暖光。
晚餐开的有些迟,因为唐琛用过下午茶,不太饿,便叫西元陪着下棋,唐琛喜欢围棋,也喜欢这种国际象棋,此时摆上棋盘,黑白格的棋盘在西元眼里开始错位变形,肚子累的叫不动了,瘪成了坑,也不与他好好下,把把潦草,只图个输,意志难免动摇,思忖着这样杠下去的意义,这时方才体会到挨饿的滋味,只为了一口吃的,人也可以不是人。
厨房里不知熬的什么药,飘来阵阵的草药香……
唐琛住在公馆时,吴妈经常给他熬这种草药,人饿到一定份上,闻着药香都能头晕眼花,西元胡乱摆布着棋子,一个个棋子像极了会跳跃行走的动物饼干。
下到第三局的时候,西元又输了,正琢磨怎么跟唐琛服个软吃点东西,唐琛却一把掀了棋盘,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走了。
客厅的玉石茶几上原先总摆着些水果点心,也被阿香都收走了,唐琛还发了话,不经他允许,谁再敢给顾西元送东西吃,就跟他一起饿三天。
三天?西元想自己可能连三刻钟也熬不过去了。
双腿绵软,两眼无神,站在餐桌旁还要伺候唐琛用晚餐,腊味煲仔饭,水晶蹄膀肉,鲜笋炒鸡蛋,可恶,居然还有一盘麻婆豆腐……
西元真的有点恨眼前这个人了。
“唐先生,你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东西的。”顾西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平静,不带出任何的火气。
唐琛看了西元一眼,切下一块水晶蹄膀塞进嘴里:“吃不了我扔掉。”声音听上去也很舒缓、淡然。
“那多浪费啊。”
“没关系,我有的是钱。”
又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吃下去摇摇头:“没有顾夫人做的好吃,以后请你母亲来做客,教教吴妈怎么做川菜。”
妈的,老子现在就教教你怎么做人,西元也只是想一想,望着那桌菜肴,进入了虚无。
“西元,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吧?”唐琛淡淡地问。
西元多少揣摩出点原委了,这个人不仅多疑,还很计较,一碗巴浪鱼饭在唐琛眼里可以救命,在他眼里却不值一提,于是说:“是,不好受,我得感谢唐先生让我尝到了这种滋味。”
酒足饭饱,唐琛用餐巾抹抹嘴,看向没精打采的顾西元,面无表情地说:“西元,说声错了,我听听。”
西元在虚无中游荡,骨子里的那点倔强还没回落现实,想起被咬破的嘴唇,总不愿就这样向他低头:“难道唐先生就没有做错的时候吗?”
唐琛将餐巾丢到桌上,面含微笑,轻启双唇:“滚回你的狗窝去,今晚别再叫我看到你。”
西元滚了,回到自己的工人房,一头栽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蒙上被子,把连唐琛自己都不知道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夜阑人静,暗夜无边。
一个身影在偌大的公馆里熟门熟路,蹑手蹑脚地摸向了厨房。
黑暗中,唯一不太熟悉的便是厨房,因为不常来,悬在灶台上的几口锅碰了头,咚的一声,声音虽轻,却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上去格外惊心,做贼难免心虚,西元急忙扶住了摇晃的锅,继续在黑暗中摸索,打开保鲜柜,两眼炯炯发亮,里边的食物琳琅满目,剩了不少啊,都说吃不完了。
借着保鲜柜里微弱的灯光,点燃了一根吴妈废弃的蜡烛,戳在餐桌上,托着盘子将那块水晶蹄膀拎了出来……
另一个身影灵如山猫,也悄悄地摸进了厨房,轻轻锁紧房门,避开摇晃的烛光,溜着墙壁,绕过餐桌,悄无声息地来到还在往餐桌上搬运食物的男人身后,偷窥的双眼寒星闪闪,性感的嘴唇不禁微微上扬……
嗅了嗅水晶蹄膀的香气,西元几乎热泪盈眶,张嘴就要啃,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顾西元,有了蹄膀就不要麻婆豆腐了吗?”
西元一惊,不等转过头来,盘中的水晶蹄膀忽然被人抢走,西元的口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唐琛,你个王八蛋,欺人太甚。
再也顾不得许多,西元伸手去抢,唐琛偏不让他得逞,举着蹄膀躲开了……
一场无声的争夺在黑暗中悄然展开,拳打脚踢,你来我往,西元索性放弃蹄膀,去抓餐桌上的香肠,唐琛眼疾手快,将香肠丢到地上,西元又去抓法式面包,那是吴妈给唐琛预备的早餐,棍状面包太长,即便抢到了,另一头也被唐琛攥在手里,西元只好从另一端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唐琛趁机又将面包丢到地上,这才发现,西元再饿,却不肯去吃地上的食物。
战略有了个调整,唐琛很快就占了上风,桌上的食物被他一一丢到地上去,西元由抢夺食物变成了保卫食物,眼见着餐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只剩下唐琛手里的那只水晶蹄膀,西元气急败坏,只好再去抢夺今晚最后的一点口粮。
掌风密集,招招直奔唐琛……手里的蹄膀,唐琛举着蹄膀闪躲腾挪,尽量不让西元碰到他,却在西元想放弃的同时,又将蹄膀送到嘴边,给了那么一丁点希望。
西元忽然想起上午看的马戏表演,驯兽师用食物戏耍狗熊时的光景,为了一口吃的,驯兽师让它转几个圈它就乖乖地转几个圈。
西元忽然停止了抢夺,站在原地,悲哀地望着那块水晶蹄膀,唐琛却又将它送到他的唇边,这次没有躲开,莹莹烛火照着他动人的脸庞,眼里含着笑意,星光点点。
擒贼先擒王,西元放过水晶蹄膀,却没有放过唐琛,忽然发了狠,将他整个人向后猛推,唐琛猝不及防,踩中一根香肠,脚下顿时失去了平衡,撞到身后的那面墙,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狠狠地压在了墙上,不等他站稳,西元又利落地分开他的两腿,顶住要害,令他动弹不得。
唐琛嗤嗤地笑了两声,低声道:“若不是手里攥着这块肉,我真想为你击掌喝彩。”
不到片刻,西元就明白了,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要么放开唐琛依旧吃不到蹄膀,要么制住唐琛,蹄膀近在眼前。
唐琛也明白,所以,他刚要松手,身上就是一沉,饥饿难耐的西元几乎要把人压进墙里,空气里不仅有肉香还有唐琛淡淡的沐浴清香,搅和的人分不清这股愤怒从何而来,相贴的身体,那来自男人特有的热力、紧致、弹软……却都清晰可感,敏感的西元稍稍向后松开,唐琛立即有了反抗的意图,西元只好又将他牢牢压住。
唐琛笑笑地望着压在身上的男人,借着昏暗的烛光,西元脸上的焦渴、急迫甚至愤怒,系数落入眼中,饥饿中的男人似乎有点狂野,只不过为了他手中的一只蹄膀罢了……
唐琛攥着蹄膀的手冲男人晃了晃。
西元沉声道:“你要敢把它丢到地上,我就狠狠地揍你,揍得你满脸开花,半个月都别想出门。”
唐琛敛笑,不动声色地望着此时此刻看上去极其凶悍的顾西元。
蹄膀没有丢,而是缓缓地移到西元的唇边,唐琛的眼里熠熠闪亮,带着挑衅与嘲弄。
嗅着肉香,西元也缓缓地张开了嘴,用牙齿撕下喂到嘴边的肉,囫囵吞咽着,目光警觉,不离唐琛。
蹄膀又往前送了送,西元张开嘴,再去咬……
蹄膀忽然闪开了,西元根本来不及收回,狠狠地贴在了唐琛微热的唇上……
柔软的舌带着强劲的力道闯进来,混合着肉香,占据了毫无防备的温膛。
犹如雷击后的空白,西元几乎是下意识的与之迎合,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意识,也没有了自己,那湿润的、奇异的触感,灵活霸道,香滑火热,来自唐琛。
短暂的眩晕只在刹那,快如一道厉闪。当腰间被一只手掌用力勒住,紧贴的身体都不约而同的一个悸颤,西元猛然惊醒,后知后觉:他骗我。
再想推开,无奈唐琛勒得太紧,似乎早就防备西元会逃,两个人的唇虽已分离,气息却还纠缠,紊乱不堪,彼此望着,唐琛舌尖轻轻蹭过发亮的唇,勾出一抹浅笑,一对黑眸亮若寒星。
“别惹我,唐琛。”西元的目光在唐琛的脸上毫无意义地搜索,似乎想从这张天生魅惑的容颜里,找到一个自甘沉沦的理由:一个男人,一个喜欢男人禸体的男人,一个对美好渴慕而无法自持的男人,为什么上天要将这样的考验降临到他的身上?而这个人,还是唐琛!
西元的眼底漫生出一缕痛苦,定定地望着与他相依的男人,这次,没有推开。
唐琛的胸膛微微起伏,慵懒地靠在厨房茶白色的墙上,发丝散落在额前,话却咄咄逼人:“你跟我做事,仅仅就是为了那份薪水吗?不图别的?”
别的?究竟是什么?
唐琛的话问得暧昧不明,目光针针盯入西元的毛孔里,令人芒刺在身。
西元的回答混杂着真心,那抹痛苦却再也藏不住了:“是,我后悔了,后悔自己太贪心,不自量力,我不想错上加错,甚至希望你赶我走。”
唐琛迅速问道:“为什么?”
西元垂了垂眸,连声音都透出几分苦涩:“唐先生终究是唐先生,我不过就是个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为你做事我心甘情愿,别的,都是非分之想,也不能……”
唐琛的手臂忽然用力,双唇压迫性地还要再贴过来,西元迅速抬高手肘,横在他与他之间:“唐先生,别忘了你还有太太!”
唐琛停住了,似乎明白过来,眸光瞬间黯然,一丝讥讽:“我从来都没有过碰过白茹玉。”
诧异一闪而过,无声的对望中,西元的声音暗哑低沉:“那她也是你的太太!”
冰冷的唐琛松了环在腰间的手,缓缓靠回墙上,看着西元转身离去,不知踩中什么,脚下一个踉跄。
“西元。”唐琛轻声唤着,似水温柔。
心乱如鼓,却还是在这一声轻唤中,陡然骤停,西元没有回头,也不再恨身后的这个人,只是恨自己那份绮念,依然不能摆脱他的掌控,连他的声音也无法抗拒。
唐琛又恢复了既有的冷淡:“把灯打开,我有话对你说。”
西元没有转身,也没有执行他的命令:“我累了,唐先生若还有什么吩咐,明天再说吧。”
“把灯打开。”唐琛不紧不慢地重申一遍。
厨房的吊灯绽亮,西元眯了眯眼,避开刺目的光芒。
“把这里收拾一下。”唐琛的口吻里永远都带着命令的味道。
西元默不作声地收拾被丢在地上的食物,唯有蹄膀幸免于难,被唐琛重新放回盘中,灶上起了火,唐琛接了锅清水架在火上。
西元不禁问:“你干什么?”
唐琛抓起桌上阿山他们落下的香烟,点了一支,又打开橱柜的门寻摸着:“饿着肚子怎么睡觉,我给你下碗面吃。”
西元愣了下:“你还会煮东西?”
唐琛叼着烟,斜了他一眼:“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吗?”
西元无奈地笑了下:“我以为你就会玩刀摸枪的。”
唐琛弹了弹烟灰,有些不正经:“谁说的,我还会亲嘴。”
西元顿时沉了脸,却也掩盖不住飞速上升的两朵红云。
唐琛息事宁人地抬抬手,终于找到吴妈存放的细面,拿出来,锅里的水已经咕咚咕咚开了,细面下锅,热气缭绕,唐琛看着那面软下去,用筷子搅和了一下,问西元:“一锅够吗?”
西元走过来,探头望了眼锅中寥落的十几根:“阿香都吃不饱。”
唐琛扬扬眉,又抓了一大把面丢进锅里,保鲜柜里还有些洗好的青菜,唐琛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随意剁了几下也一并丢下锅去。
一时间西元有点想笑,唐琛架势十足,却怎么看都不像会煮东西的人。
“先下面,后放菜,面条不会烂吗?”西元也点了支烟,缓缓吸了一口,望着煮面的男人。
“鸡蛋,两个。”唐琛冲西元伸伸手,并不理睬谁先下锅的问题。
西元只好从篮子里抓了两个鸡蛋递给他。
唐琛双蛋互磕,清亮丝滑的两颗嫩黄沾着几块碎壳跌落锅中,不一刻,翻滚扑腾,漫向锅边,噗噗啦啦地往外溢,西元两指夹烟,抵在眉心:“唐先生,请关小火。”
唐琛将火拧小,西元咂咂嘴:“你到底会不会煮?”
唐琛从容镇定,取下嘴里的烟,一边搅合锅里的面一边说:“能吃就行了。”
西元默默地打量着他,高大的唐琛站在灶前,衬得厨房里的一切都矮了几分,这么晚了依旧穿着衬衫西裤,背着枪套,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衬衫松着领口,曲颈优美,肩膀不宽不窄恰到好处,平直端正,就像撑起的一对蝴蝶翅膀,胸肌微隆,臀高腿长,腰线分明……
西元练习西洋画法时,经常临摹画室里各种人体骨骼,眼前的唐琛,一副完美的骨架,就连他的后脑都与一般东方人的扁平不同,是饱满的弧。
“西元。”唐琛忽然叫道。
顾西元收拢神思,应了一声。
望着翻滚的汤锅,唐琛的粤语软音也在热气中轻忽缥缈:“你有没有背着我搞事情?”
西元的背不由自主地再次僵直。
唐琛转过脸来,神情寡淡地望着顾西元。
西元露出一丝茫然:“你指什么?”
唐琛望了片刻,波澜不惊地问:“下雨那天,你去刺青店做什么?”
西元回望着他,继而想起什么似地笑了下:“哦,你说那天,去刺青店当然是想弄个纹身了。”
唐琛一挑浓眉:“哦?这不太像你的风格。”
西元笑意加深:“我都跟着你混堂口了,怎么就不能弄个纹身抬抬气质?”
唐琛又问:“想刺个什么样的?”
西元答道:“没有合适的,我想自己画一个再去纹。”
“那个老板死了。”
“我看报纸了。”
对视中,厨房里静得只听见火苗轻舔锅底的嘶嘶声,西元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去刺青店了?我不记得是在那里遇见的你。”
唐琛的口吻极其冲淡:“我不太喜欢自己人纹身,出门做事不方便。”
西元应道:“知道了。”
唐琛转身关上灶火:“面好了。”
一锅烂糊糊,西元想夸几句,都想不出合适的字眼,饿了吃什么都香,望着唐琛略带期待的目光,西元不失礼貌地笑笑,算是谢过了,挑起一大箸烂面条,闻着倒是蛮香的。
唐琛又习惯性地抛来一个眼白。
吹吹面上的热气,西元的耳朵不禁动了动,抬头看向唐琛,背后的窗棂树桠横枝轻摇,在深夜里犹如张牙舞爪的妖魔……
唐琛叼着一支烟正要点燃,忽觉身前一股劲风袭来,本能地拔出抢,顾西元已经将他连人带椅子扑倒在地……
面就这么难吃吗?
一阵枪声纷乱响起,厨房的玻璃窗四分五裂,夜色茫茫中,几个身影破窗而入。
躺在西元身下的唐琛,迅速举枪,抬手打灭厨房的吊灯,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33章 巨变
子弹在耳边呼啸,什么都看不清,黑暗中全凭本能险险地躲过,紧抱中的两人一起滚到餐桌下,唐琛将手里的枪塞给了西元,又一阵雨点般的枪声扫向桌下,两人迅速分开,西元顿时失去了唐琛的方向。
唐先生——
是阿江阿山的声音,西元也喊了声阿江,彼此都清楚了大概位置,也引来更多的枪声,西元冲出了厨房,大厅里的落地窗洒下朦胧的月光,可以看清公馆里人影绰绰,火光闪烁都是喷射的枪口,西元却听不到唐琛半点声音。
有人举枪对准了焦灼寻找的西元,一把飞刀扎中了他的手腕,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射偏了,借着那点星火,西元迅速矮身回望,唐琛倚在古董钟柜旁,手里尚有一把飞刀,那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一个人滚到唐琛身前,丢给他一把枪,那是阿山,在新一轮扫射中,两个人又迅速地掩藏到沙发背后。
西元举枪又射杀两名靠近他们的枪手,唐琛、阿山趁机脱身,也干掉了几个,闯入者所剩不多,唐琛最后一把飞刀扎入一个人的咽喉,那人倒在了西元的脚下,西元捡起他的枪,正要起身,太阳穴忽然被冰冷的硬物顶住,一个声音冷冷地说:“别动。”
西元顿时浑身一僵。
“唐琛,顾西元在我手里,不想他死就给我住手。”
一声娇喝,令所有的枪声戛然而止。
眼前忽然大亮,公馆里的水晶灯重放光明。
顶住西元太阳穴上的那把枪,握在一只纤瘦的手里,西元随即看到白茹玉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
公馆里横七竖八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杀手,光洁的地板上血污班班,有人捂着伤口从地上爬起来,迅速靠拢白茹玉,还有人用枪抵住了唐琛的头,卸了他和阿山的枪,唐琛冷冷地望着眼前的局面,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用枪抵住他头的男人,远比他更紧张惊惶,只被他淡淡瞥了一眼,便下意识地辩白:“对不起唐先生,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阿江,滚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打死你的主子。”白小姐四下里寻看,高叫着。
不一刻,阿江从隐藏的角落里走到大厅,立即有人上前也缴了他的枪,将他推到唐琛的旁边,阿江愤愤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茹玉,你又闹什么?”唐琛口吻冲淡,似乎只是在询问一个不懂事的太太。
白小姐冰冷的语声抑制不住轻微的颤抖:“我只是替我父亲报仇?”
唐琛面无表情:“报仇?你认为岳父的死与我有关?”
白小姐单薄的唇旋出一抹讥讽,语声尖锐:“岳父?你有什么资格喊他岳父?”
唐琛微微皱眉:“好,那你说,你为父报仇,凭什么带人来杀我?”
白小姐的神情坚定不移,充满了愤恨:“因为我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就是阿贵和大飞,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都是受你指使,唐琛,不光是你认识警方的人,别忘了,当初我也没少陪着父亲去应酬那些警察,只要给钱,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出来。”
唐琛深以为然,居然点了下头:“嗯,那些西警的确是贪得无厌,到底还是你白家的钱通神,所以他们说是我杀了白老大?”
白小姐虽怒却还保持着几分冷静:“你不是也一直盯着那个女记者吗?连她的家都抄了,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吧?知道她在帮警方查杀害我父亲的人,只可惜,你手下的人做事不干净,杀人灭口却还留个尾巴,阿贵和大飞的身上都有足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特征,否则的话,你的人为什么接二连三的跑去刺青店,当天夜里阿江就干掉了那个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