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就这么没了……可惜啊。”黎叔低声说。
吴妈叹息:“是啊,可惜。”
“这个新来的看上去倒不错。”
“是啊,阿元也很讨先生喜欢。”
寥寥数语,还是飘进了西元的耳朵里。
黎叔扭脸对一名小伙计喊道:“蛙崽,把我给唐先生的黄鱼拿来。”
吴妈忙道:“不要了,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黎叔不容分说:“诶,这是我特意留给唐先生的……”
哗啦啦,小伙计因为跑的急了些,身上的防水围裙支棱棱地刮翻一个水箱,连鱼带水泼洒了一地,十几条马鲛鱼在水洼洼的地面上蹦跶着,小伙计顿时慌了神,手里拎着老板要的黄鱼,又顾着去捡地上的鱼,手忙脚乱。
黎叔哎呀一声,忙接过那几条黄鱼,怪他笨手笨脚。
西元赶过来,蹲着同他一起收拾地上的鱼,黎叔慌的:“阿元,不要啦,怎么劳烦你呢。”
西元笑道:“没关系,举手之劳。”
黎叔又训斥了几声蛙崽,吴妈催他快杀鱼,她还要赶着去菜市买菜,回去晚了可不行。
黎叔刀速飞快,继续收拾那几条黄鱼。
西元一边捡鱼一边去看蛙崽颈上的刺青,不大,却一目了然,鸟头鱼身。
这时又听吴妈轻声问:“这孩子瞅着眼生,新来的伙计?看上去没多大。”
黎叔叹了口气:“是啦,才十三岁,没有父母,他哥哥大飞欠了赌债跑路了,我见他可怜就留在这里帮忙,都是同乡嘛,总要照应一下啦。”
许是听见哥哥大飞的名字,蛙崽向那边看了一眼,有点难过地又继续低头捡鱼,西元帮他将水箱重新抬回原位放好,孩子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西元温和地一笑,仿着汕岛的口音,蹩脚的有点滑稽,蛙崽被他逗的笑了下。
西元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问他:“这是你们汕岛那边的图腾吗?”
蛙崽困惑地望着西元。
西元换了个说法:“你们汕岛人为什么喜欢纹这个?”
蛙崽明白过来:“是鸟生,我们出海打渔的保护神。”
“鸟生……真的能保护吗?”
“不知道,反正现在不用出海打渔,我只是卖鱼。”蛙崽神色有些黯然,小孩子对祖宗敬畏的东西总是可信可不信的,何况境遇不太好的时候,保护神也只是个传说。
吴妈拎着黎叔收拾好的鱼,说了声:“阿元,我们走了。”几条廉价的巴浪鱼不抵一条大黄鱼的鱼尾,黎叔的买卖做得又亏又高兴,高声与吴妈西元道别,托她给唐先生问好。
蛙崽也目送唐先生的人离去,神情恍恍惚惚的,黎叔见他发呆,又哇啦哇啦教训起来,叫他做事机灵些。
去菜市的路上,西元提起蛙崽这么小就在鱼档里帮忙,吴妈也忍不住说他哥哥大飞,鱼档赚来的钱都输光了,欠了一屁股债,把弟弟丢下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怜。
西元又问:“大飞算是青龙堂的人吗?”
吴妈说他起初是跟着白老大的,因为烂赌误过事,白老大便将他打发到唐先生手下,因他是汕岛人,唐先生就让他在鱼档这边帮黎叔的忙,还替他还清了那些赌债,可大飞安分日子没过几天又赌上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哟。
把吴妈送到菜市,西元说要给唐先生去买些吉利糖果,两人约好见面的时候,便分开了。
西元将车开回鱼档附近,找个不碍眼的地方泊好,在码头的垃圾箱附近,抽出了一支烟,刚抽了两口,便见到蛙崽拎着一袋垃圾缩头缩脑地走来,四处寻摸,西元从一个破箱子后边探出身,冲他招了招手。
蛙崽见了,紧赶几步,两人闪进垃圾箱后,嗅着难闻的气味,蛙崽怯怯地问:“你…真的知道我哥哥在哪?”
捡鱼的时候这个人悄俏对他说,有可能知道大飞的下落,找个理由不要让黎叔知道,一会来垃圾箱这里碰面。
西元沉声说:“我遇到过一个大腿上刺着鸟生图案的人……”
蛙崽忽然激动起来,不停地点头:“对,那是我哥哥,他之前打架被人一刀捅在腿上,他嫌那伤疤难看,便刺了个鸟生刺在那里。”又问西元:“你在哪里见过哥哥,为什么他不回来找我?”说到这里,蛙崽的喉头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
西元沉吟着,不得不诓骗他:“他暂时回不来……”
蛙崽急急地问:“坐船走的?去欧洲了?”
西元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下头。
蛙崽又高兴又难过:“活着就好,我以为……他说要和贵哥做完事就去欧洲躲两年再回来接我,怎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西元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你哥哥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先收好。”
蛙崽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边几枚银币,足够过些日子,又不禁落下泪来,抬眼望向西元:“你是唐先生的司机,可我从来没有听哥哥提到过你,他为什么让你来找我,自己不来?”
西元吸了口气,索性将谎言进行到底:“走得太匆忙,你也知道他做的事有点危险,也不想连累你,我是唐先生的人,跟你哥哥之前也算有几分交情,帮点小忙而已,不算什么。”
蛙崽终于深信不疑,把小布包贴身收好,还拍了拍。
西元将烟掐灭,随口道:“他跟贵哥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你也不用太担心。”
蛙崽脸上顿时一层隐忧:“贵哥那人怎么行,吃喝瓢赌什么都沾,我哥哥当初就是他带着染上赌的。”
“我刚跟唐先生没多久,对这个贵哥不是太了解。”西元不动声色地说。
蛙崽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西元孤陋寡闻了:“这个贵哥原先也是个帮主,还算有过脸面,后来睡了白老大的女人,被执行了家法,白老大废了他那里,把他赶出了鸿联社……”
蛙崽毕竟是个孩子,羞于出口那些字,又说:“后来他就在唐人街里瞎混,还跟我哥哥借过钱,没有一次还的,我哥哥这次说要和他一起做件事,我就一直担心,也不知道去了欧洲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都听贵哥的……”
“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哥哥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说能赚大钱。”蛙崽又摸了摸身上的布包:“看来是赚到大钱了。”
“那他有没有说过为谁做事呢?”
蛙崽摇了摇头。
“还有谁知道你哥哥腿上有刺青的事?”
蛙崽想了下:“除了刺青店的人,应该没有了,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总穿着裤子,也不常去浴池洗澡,就算去了也不打紧,我们汕岛人身上纹鸟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阿元哥,我哥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吗?”蛙崽眼巴巴地盯着西元。
西元摸了摸他的头,沉声说:“不好说,不过你安心在黎叔的鱼档里做事,我总要来给唐先生买鱼的,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偷偷跟我说,我尽量帮你,但是我跟你之间的事,包括你哥哥的事千万不要再跟别人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说,知道吗?”
蛙崽拼命地点头。
西元找了家公用电话,打给苏姗妮:“看来,法医先生并没有什么都跟苏姗妮小姐说,还得麻烦苏姗妮再请这位法医吃顿便饭了。”
晚饭果然是巴浪鱼饭,唐琛似乎真的很爱吃,连饭都多添了一碗。
西元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蘸着吴妈调制的酱料,又咸又腥,唐琛却笑说,小时候穷的快要饿死了,多亏了一碗巴浪鱼饭他才活了下来。说着,又看向闷头吃饭的西元,补了一句:“一枚银币可以买十碗这样的饭。”
西元心不在焉地说:“都有银币了,干嘛还吃巴浪鱼饭?”
唐琛却不再吱声了,只是淡淡地白了西元一眼。
西元也觉得哪里冒犯了他,自己从小家境虽算不上富足,但也从未挨过饿,唐琛过的那些苦日子,他终究是没有经历过的,不禁自嘲:“看来,我也犯了何不食肉糜的罪过。”
唐琛两眼幽幽地望着他:“恐怕不止一条罪过呢。”
唐琛起身离开餐厅,西元抿了抿唇,满嘴的鱼腥味。
唐琛回到房间就再也没出来,西元也有些索然无味地回了房,躺在床上,回放着白日里的一幕幕,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睡到半夜,入梦正酣的时刻,忽听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破裂,伴随而来的是更为尖锐的嘶喊声,是女人的。
西元急忙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到处充斥着女人撕裂般的叫喊:“唐琛,你这个混蛋,啊——放开我,你就是个怪物——”
一个女人从唐琛的屋里往外跑,唐琛追出来,想要抓她回房间,可女人还在拼命喊叫,似乎发了狂,两手不顾一切地去抓他,修长的指甲擦过唐琛躲闪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唐琛、女人、西元,彼此看着,仿佛都被定住了。
女人穿着西式套装,一身黑,头上黑色的帽檐上垂下黑色的面网,但依然遮不住一张过于苍白消瘦的脸,发髻散乱,垂在耳畔,空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看着西元,犹如遇到了洪水猛兽,愕然中升出一抹恐惧,渐渐地,流露出濒死前那抹真正的绝望。
而西元,也如同见到了真正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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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玩火
西元没有想到,深更半夜的会在公馆里看到白茹玉,更不知这位刚刚丧父的白家大小姐又为何会跟唐琛不顾脸面的在这里大吵大闹。
吴妈阿香他们一个都没出来,仿佛整个公馆只剩下他们三个。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出乎西元的意料,只听啪地一声,女人回手给了唐琛一巴掌,打得又狠又响,唐琛白皙的脸颊顿时一片红印,再加上另一边指甲的划痕,当真狼狈不堪。
西元震惊的忘记了呼吸,好像那巴掌也扇到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唐琛面前任意妄为,那几位叔伯堂主,即便心里如何轻看唐琛,面子上多少还是要保留几分的。
打完唐琛,白小姐紧紧地捂住了嘴,仿佛也难以置信自己真的打了唐琛,原本有些外凸的眼睛此时因为瞪着唐琛,凸得更厉害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泪水滚滚而落,娇小瘦弱的身躯越发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
唐琛挺立在她面前,没有动,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中却是空的,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对这一巴掌既不意外,也毫无感知。
白小姐突然放开手,扑向了唐琛,紧紧地抱住了他:“对不起,对不起唐琛,对不起……”
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唐琛任凭她抱着,晃着,不为所动,白小姐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蚂蚁在努力撼动他这棵大树。
直到白小姐忽然捧住他的脸,不管不顾地要去亲他,唐琛这才抓住了她的胳膊,微微推开,令她不能如愿以偿。
“人都死哪儿去了?送白小姐回去。”唐琛冲着楼下吼了一声,随着话音,楼下才传来几声应答,下人们跑了出来,两名年轻的女佣跑到楼梯那里,不敢上来,有些无措地望着楼上。
唐琛沉声命道:“金环银环,小姐喝醉了,扶她回去。”
两名女佣这才跑上楼来,去扶被唐琛甩开的白小姐。
白小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她们的搀扶,无声地望着冷若冰霜的唐琛,眼里的泪也已流干,只剩两口枯井,再次注入绝望,她甚至牵动唇角,虚晃地一笑,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再次射向顾西元,充满恨意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
西元脚下一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睡衣胡乱地披在身上,敞着怀,连忙将睡衣穿好,不知为什么,在白茹玉紧盯的目光里,这个举动更令人脸上火辣,西元红着脸,倒真有种被谁捉了奸的窘迫。
白小姐又惨淡地一笑,回眸看了眼唐琛,也不哭也不闹了,唐琛垂着眼眸,只等她离去。
白小姐冷冷地移动脚步,微扬着过于尖锐的下巴,重新将面纱覆好,她虽然不够漂亮,脸上的粉妆早就哭花了,头发也乱了,看上去那么的凄凉、可怜,可气质上还存留着多年被父亲娇宠后的痕迹,高傲、优容。
路过西元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看都不看他一眼,声音嘶哑低缓:“顾西元,你好自为之,希望你是那个活得久一点的人。”
西元微微一震,这个女人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带着一股诅咒之意。
白小姐如同鬼魅般出现,又如同鬼魅般消失。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整个公馆又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望着唐琛已经肿起来的半边脸,西元轻声说:“我去拿冰袋,帮你敷一下。”
唐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房了,却还留着房门。
西元匆匆下了楼,直奔厨房,这才发现,阿香开着自己的房门,露着半个脸,偷偷向外窥着,见到西元,仍有余悸地问:“先生没事吧?”
西元笑了下:“没事,你们快去睡吧。”
“白小姐好凶的。”阿香惴惴地说,小狗求安慰似地望着西元。
西元问:“她总是来这里闹吗?”
“不常来,偶尔来一次,摔点东西发发脾气就会走的,今天闹的比哪一次都凶。”
阿香还想再说,西元身后响起吴妈的声音:“不要背后议论先生的家事。”
西元转身一看,吴妈手里拎着一个小药箱,还有刚从厨房里取来的冰袋,递给西元,又将阿香推进房里。
虽然大家都躲在楼下,却什么也瞒不住,知道白小姐来一定要闹的,索性都装聋作哑,只给唐琛留些颜面。
回到楼上,站在唐琛房间门口,西元不禁又呆了呆,华丽的王宫仿佛遭遇了一场洗劫,地毯上被丢的乱七八糟,墙上的壁画也歪了,一个古董花瓶在它脚下粉身碎骨,白小姐摔了那么多东西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都没什么动静,想是不解气,这才抄起古董花瓶砸向墙上的壁画,惊扰了所有人。
唐琛歪在紫红色的欧式宫廷椅上,懒懒地靠着高高的椅背,宝蓝色睡衣半遮半掩,健美的肌肉若隐若现,偏着头,目光散漫地落在地毯的某个角落,空茫、孤冷,这使他看上去有种颓态的美,就像一名下朝归来的王者,褪下华美的龙袍,只剩满室的寂寥与之相伴。
西元将冰袋递过去,唐琛却依然保持固有的姿态,连眼珠都未曾动一下。
西元也不与他客气,将冰袋丢在他敞开的胸口,冰凉侵肤,唐琛一震,涣散的目光顿时凌厉,打向西元,西元只作不见,拽过床边的脚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打开医药箱。
唐琛白了他一眼,抓过冰袋覆在红肿的脸上,头别向一边,另一侧的脸颊一道深深的抓痕,还在往外渗血,宛如一块滴血的美玉。
西元取出碘酒,蘸着药棉,刚要去擦那块如脂美玉,被唐琛瞥见,一把抓住了西元的腕子,颇为蛮横:“别用这个擦,用酒精。”
西元想甩开他的手,只是唐琛攥的更紧了,声冷语糯:“这个有颜色,会留疤的——”
西元揶揄地:“怎么,唐先生这么爱惜自己的容颜吗?”
唐琛不屑地放开他,却也不吱声了,盯着西元换了酒精,举着药棉挨过来,顶上的水晶灯耀眼夺目,笼着聚精会神的西元,这人像从光里诞生出来的,浑身熠熠闪闪的,小鹿般温润的眼睛,总给人一种脉脉深情的错觉,却在不经意间,燃起炽热的浴火,又眼睁睁地看着这把火在年轻男人近乎痛苦般的隐忍中,渐渐熄冷,令人心痒难耐,又暗生恼意,只想再擦燃火柴,点燃这根火捻,让他彻底燃烧,那一定是最明亮、最动人的时刻吧。
唐琛这样想了,便也这样做了。
在药棉触到伤口时,轻哼一声,唐琛再次握住了西元的手腕,这次握的很轻,像是搭在腕上,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光晕里的男人。
西元停了手,看着他:“疼了?唐先生也会怕疼吗?”
唐琛慵懒地笑笑:“难道我不是人吗?”
几根葱白似的手指在西元的腕间弹了弹,又有意无意地滑到手背上,微凉的指肚擦过西元突起的指节。
西元看了他一眼,一推,拨开他的手,熟视无睹地继续为他擦净血痕,扭脸又从药箱里撕下一条白色的药贴,腹肌上忽然又是一凉,唐琛的指尖挑开西元松松垮垮的睡衣,又在那里轻弹,圆润的指甲滑上滑下,唐琛的脸上挂着颓靡的笑意。
西元这次没有拨开他顽劣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望了片刻,沉声开口:“唐先生刚刚赶走太太,这么快就有心情戏弄自己的司机了?”
唐琛不退仍进,将整个手掌都覆上去,摩挲着西元结实的肌肉,懒声道:“白小姐不是叫你好自为之了吗,那你还在这里装什么正人君子,顾西元!”
西元打掉身上那只嚣张到无礼的手:“请自重,唐先生,我不是你豢养的阿猫阿狗!”
唐琛的眸色顿深,猛然坐起身,扼住西元的头,将他拉到面前,冷冷凝视中,唐琛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带出几分下流来:“脸怎么又红了?才不过碰了几下而已……”
“放开!”西元沉声警告。
“麻婆豆腐?嗯?当我唐琛是什么?任人非议取笑的屠狗之辈吗!”
西元恼羞成怒,用力甩开他的手,反手一抓,钳住了唐琛修长白皙的脖颈,唐琛微感诧异,一丝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任凭他钳着,迅速伸出手,也紧紧扼住了西元的喉结。
彼此瞪着,心中升起无名火,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全都倾在对方的眼里,越看越恼,越恼越燥……西元的掌心里是唐琛脖侧微微跳动的脉搏,唐琛的掌心里是西元急速滚动的喉结。
唐琛的声音冷到极致反而又在干柴烈火上泼了杯烈酒:“你不是想吃麻婆豆腐吗,好啊,有种现在就来吃!”
西元的脸红到发紫,眼皮却都不肯眨一下,一字一顿回击道:“吔屎吧你!”
唐琛面色凝沉,突然贴过来,一口咬在西元柔软的唇上,又狠又准,咬住了还不肯撒嘴。
西元瞬间受痛,抬肘去撞他,唐琛及时松开了嘴,灵活地避开了。
两人的唇色一个比一个深,鲜红欲滴,挂着血珠,西元直吸了好几口凉气,方才缓过神来,饶是如此,下边的唇瓣火烧般剧痛,摸了摸,指尖红了,唇上的血倒流进嘴,都是血腥味。
唐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猎物,猎豹进食后,缓慢地舔了舔唇上残留的血迹,西元的鲜血也染了他满唇的咸腥,令人异常兴奋,犹似不足。
西元摸着破裂的嘴唇,难以置信地回望着唐琛,片刻,所有的理智也被唐琛恶意点燃的这把火轰烧殆尽,愤怒地扑向了眼前这只优雅的猎豹……
太阳照常升起,早餐依旧丰盛,只是气氛格外的……诡异。
先是吴妈布置餐桌时,愣了半晌,才发现刀叉居然都摆错了位置,又忙不迭的重新放好,低着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阿香举着煮好的咖啡忍不住啊了一声,倒咖啡时小手直抖,不停地瞟着餐桌旁的两人。
两个人都冷着脸,一语不发,却都精彩纷呈,唐先生两眼乌黑发青,鼻梁肿了,一张俊脸贴了两块药贴,居然有种破破烂烂的感觉,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西元更别提了,脸上就没有一块好地方,像打翻的颜料盘,姹紫嫣红,眯缝着肿眼皮还在剥鸡蛋,鼻子嘴巴全破了,尤其是嘴,好似裂开的兔唇,吃东西都费力。
昨天晚上,西元提着药箱去给唐先生上药,没多久楼上就传来乒里乓啷的打斗声,阿江阿山疾步冲上楼去,唐先生一声“滚”,两人又都灰溜溜地回来了,吴妈阿香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抱在一起望着楼上,几个人提心吊胆地听着,今夜怕是不能睡了,白小姐砸闹了一番刚走,西元为什么又跟先生打起来了?而且,他怎么敢,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吴妈甚至问阿江:“他…他真的是先生找来的司机吗?”
阿江沉着脸不说话,阿山急的摩拳擦掌,几次想冲上去,都被哥哥拦住了。
直到西元跑回自己的房间摔上了门,大家等了等,也不见唐琛叫人来伺候,这才散了,没一个睡安稳的,各自心中都有了一个念头:这个西元不简单,先生宠他过了头,他就忘了本,以后可怎么好呢?
没有以后了,回到房间的顾西元,以最快的速度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在提箱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公馆的电话忽然响了,唐琛应该很快接听了,一切又都安静下来。
握住门把上的手又松开了,西元走回床边,缓缓地坐下,继而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大家虽然都没睡好,却比往常起得早,总以为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却没想到,打完架的两个人还能坐在一起吃早餐。
西元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一屁股坐在唐琛的对面,抓起面包就吃,疼的呲牙咧嘴,照样狼吞虎咽,只当唐琛不存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唐先生居然默许了。
餐桌上阳光充足,将彼此的伤情照得格外刺目,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唐琛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刀叉,抓起桌上的银烟盒,取出一根,也不点燃,只是叼在嘴上,目光始终不离顾西元那张挨了十几拳的脸,男人虽然愤怒,但并未尽全力反抗,最后任凭他打,更像是种无声的抗诉。
西元淡淡地看了唐琛几眼,不卑不亢,继续将食物掰碎,塞进破裂的嘴唇。
唐琛将烟盒丢回桌上,偏着头擦燃了一根洋火,眯着眼深吸一口,袅袅升起的烟霭将他过于冷峻的容颜遮上一层朦胧的纱雾。
“我以为你早就滚了,没想到你还敢留下来。”唐琛轻描淡写地说。
顾西元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直视唐琛:“我又没做错什么,何况你薪水给的高,我干嘛走,除非是你赶我走。”
唐琛不明所以地笑了,扯动脸上的伤,不禁抬手摸了摸高肿的鼻梁,淡淡地说:“顾西元,下次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就把你剥光了丢进池塘里喂鱼。”
“唐先生,作为你的手下,我要的只不过是一点尊重罢了,否则我还是会还手的。”
唐琛冷冷地望了他一会,捻灭手中的香烟,冲一旁噤若寒蝉的阿香沉声命道:“傻看什么,咖啡!”
阿香慌忙过来,重新为他续满一杯苦涩的液体。
几天里,唐琛也不再出门,电话响个没完,阿江阿山也进进出出的,不知在替他忙什么,只是大家都比平时加了诸多小心,唐琛伤痕累累的脸令他看上去更加的阴郁、冷酷,连阿香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敢与他玩笑,整个公馆好似暴雨前的黑锅天,乌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明白,先生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之前打打杀杀的日子也没把脸伤成这个样子,唐先生毕竟是唐先生,这点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顾西元也被从客房里赶出来,搬进楼下的工人房,只有几平米,勉强放下一张床,也不再同唐琛共餐,每天都和阿江他们在厨房的餐厅里用饭,向来不多话的阿江送了他一句:“以后你再敢跟先生动手,我就先他妈废了你。”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剑拔弩张了一会,阿香带着哭腔说:“阿江、西元,你们吓到我了,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这场架才没真正打起来。
唐琛虽不出门,可外面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涌入公馆里。
丁义来过一次,和唐琛在书房里密谈了好久,走的时候脸色阴沉,唐琛倒是神情愉悦,居然又跟阿香开起玩笑来,问她怎么不穿花裙子了?又命阿山在院中立个草靶,不玩枪了,跟阿江比起飞刀来,一扎一个准,刀刀命中靶心。
西元穿着工服、长筒靴,被安排去清理池塘里的淤泥,唐琛说,弄死一条鱼就罚他一百元的薪水。
唐琛一身雪白的高尔夫球衫,坐在草坪的木椅上,喝着薄荷酒,看着阿江阿山比试飞刀,时不时喝两声彩,阳光明媚,绿草悠悠,阿香怕他热,在一旁给他摇扇纳凉,唐琛时不时将桌上的葡萄揪下一颗,送进她嘴里,阿香吸溜着甜甜的葡萄汁,却总是忍不住看向池塘里的西元,快中午了,西元将淤泥一点点挖出来,用铁铲堆进小车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西元终于将最后一点淤泥清理干净,从池塘里爬出来,身上溅的污迹斑斑,散发着一股腥臭,推着小车还要将淤泥运到墙根下的花坛里,都是上好的肥料。
嗖——一把飞刀擦过脸颊,剁进西元身边的一棵樟木树上。
西元站住了脚,望着树干上的刀,刀身没入一半,寒光闪闪的。
转过头来时,唐琛缓步走来,风度翩翩,笑意浅淡,脸上的药贴没了,鼻梁也消了肿,又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唐先生了,只剩下白小姐的抓痕还未完全消褪,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白。
“抱歉,失手了。”唐琛大言不惭地说,擦过西元的肩头,走到树下,拔出刀子,还冲西元晃了晃,刀光闪过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明艳生辉。
咚地一声,西元将推车狠狠地墩在地上,淤泥飞溅,雪白的唐先生顿时斑斑点点,连那张漂亮的脸蛋都没逃过,无端地多了几颗美人痣。
忙了一上午的西元饿的两眼发花,还要拎着汤壶伺候在唐先生的餐桌旁,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唐琛听着音乐,品着葡萄酒,吃着焗龙虾,慢慢地享用他的日常一餐。
西元盯着他蠕动的双唇,不停地吞咽口水,肚子咕咕乱叫,盖过了留声机,引来唐琛微微一笑,手指哒哒敲了两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