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的孩子她了解,人情该有的暖意不会出现在对方身上,那些诡谲难辨的人心,反倒是对方的手上玩物。
事出反常,自然有所求。
太后看不透,也不去深究。
帝王见过太后之后,扫了安静的楚柳言一眼,入了上座。
茶雾弥漫而上,朦胧了帝王的眉眼。
楚柳言坐下时,心情有些沉重,因为她现在也有些心虚,摸不准眼前这位威仪莫测的帝王,究竟是故事中心中有情与永安君终成眷属的承安大帝,还是正史之中杀伐果断智多近妖的承安大帝。
两者皆是承安大帝,可是一旦有了情,人就好像不一样了。
如夏书意所说,无人并肩于承安大帝身侧,而如她所见,永安君始终站于承安大帝的身侧。
楚柳言心神不宁,竟不敢侧目看身边帝王一眼。
【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她说的才是对的,那这个时代从始至终都不存在永安君。】
【无人再见永安君。】
【无人可伴帝王侧。】
第223章 故人再见
在将谢辰带去见大巫祭的一路上,几位平日精悍的南疆汉子什么话都没说,他们沉默着向前,竟有些肃穆的样子,只有熟悉的人才会知晓他们举止间流露出的郑重。
谢辰并不知晓这几位格外沉默的南疆人的小心翼翼,他走路的节奏随着自己的性子,时快时慢,偶尔甚至会因为路边造型奇特的古树而驻足观望一会儿。
他若停下,这几位南疆人也随之停下,全无催促的意思,恭顺尊重到有些不合常理。
谢辰心中微叹了一口气,这般明显,简直是将不对劲的地方明目张胆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似乎又被路边一株鲜香的花草吸引,谢辰再次停下了脚步,他伸手要去碰时,终于被一位沉默的南疆汉子出言制止。
“公子,这花草有毒,还是不碰的好。”
谢辰颔首应声,神态懒散,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他方才伸出的手停住,刚好停在了奇香无比的花草的上方。
“一瓣,两瓣,三瓣……”
他指尖微动,漫不经心的数着,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量,让周围几人一头雾水。
他们彼此忘了一眼,还是保持了沉默,没有再开口。
花瓣不多,谢辰很快就数到了最后一瓣。
是单数,也就是离开。
他此时若是真心想要离开,这几人拦不住他,南疆圣地也不是阻碍,此后天高地远,估计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但是那个已经活到了暮年,那个一眼认出他扯着不让离开,那个在不着痕迹给他提醒的……昔年的倔强小姑娘,这一走,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上一面了。
谢辰指尖探出,用指盖那一面轻轻弹了下数到了最后一片的那朵花,仿佛因为好奇而试探,眉眼神态一如之前,甚至添上了一分笑意。
他起身站直,对着几位等待着的南疆汉子抬了下下颚,“诸位,带路吧。”
而他们身后那朵犹在晃动的毒花,松松垮垮地掉了一片花瓣,脱落而下的花瓣被风带着,吹向了已经走远的那位公子。
古屋之中处处严丝合缝,光线本就难以渗入,偶有几缕透光,也变得昏沉无比,沉暗压抑的让人心中发毛。
盘膝坐在中间的大巫祭,垂下的发丝苍白干枯,随着主人摇晃手中蛊壶的动作而飘飞,此情此景映衬着,仿若疯癫。
直到门被一人推开,外面大亮的光线就如寻到饵的鱼儿一般,抢着钻进了屋中。
屋中潮气都仿佛褪去三分。
佝偻着腰的大巫祭骤然僵住。
衣物掠过咯吱作响的木门,来人身上还带着久晒的温度,暖意逐步逼近,屋内阴影半挡了他的面部,却也隐约可见微勾的唇角。
旧人带着现世的时光,从遥远的记忆中,活了过来。
大巫祭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铭刻在心的永安君,君子风华世间无人可比,此时对方揽笑,眸眼低垂间,又见几分旧日风采。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当日那个抓着人不放手的不是自己,“您不该回来的,朝廷密令与密使都到了南疆,您再出这个门时,就要被抓了去。”
“虽不知道您惹了什么事,但是南疆密令不得轻易动用,当朝皇帝为您动用其一,便说明了您的不愿。”
谢辰得知这个回答微顿,避而不答也未露异色,在大巫祭对面坐下,语调温和笑道:“许久不见。”
他来南疆之前,从未想到,这里还有故人活着。
大巫祭放下手中蛊壶,哑声笑了好几声,“瞧我,白替您担心了,这天下还有谁能伤了你。”
谢辰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必尊我,我来只是与你聊聊,什么都可说,唯独往事不可提。”
“我都这个岁数了,能说的全都是往事,您这可就为难我了。”大巫祭叹气,她能与眼前人有多深的交情呢,在过去的一个小女孩眼中,与天下闻名的永安君相处三日,就像是话本中做梦一样,临走时也只想拽着人不放手。
圣地之中再见,她下意识拽着人不放手,也许只是当做一场梦而已。
“我醒后不见您,便是想要让您走的。您若想走,谁能拦得住您。”
谢辰微微一笑,面容沉静,他两辈子加在一起活的都没有眼前老人岁数的三分之一,此时也没有拿前世压人的想法,他只是来见一个熟悉的小丫头。
又或许,一个不是很熟悉的故人。
“但我该见你一面。”
他该见对方一面。
大巫祭像是个即将枯萎的老树,每一个动作沉重而缓慢,她从另一边拿出一物,精致古朴的小木盒棱角圆润,一看便知那是被时常抚摸而形成的圆润。
“圣虫认出了您,我也认出了您。而您回南疆,怕是来寻天机匙的吧。”
谢辰此时才有些诧异。
他当时从南疆圣地中悄然藏起的东西,确实是天机匙。
也是天下唯一能重开天机峰的钥匙,当年大巫祭尚且年幼,没想到也将那时谈话记入了脑中。
“您将天机峰的一切秘密封存在南疆之中,若不是您不作强求,我们每一个南疆人都该是守山人,如今百年多过去了,怕也只有我一个老太婆记得了。”
大巫祭推出手中的木盒,“如果我没猜错,是阿柳在明密使在暗一路护送您回京都,你们到京都之时,便拜托您将这小盒转交给她把。”
她笑眯了眼,再看谢辰时,慈祥如看小辈,而不是昔年尊贵的天下君师。
她因为本命蛊的特殊,从前朝活到现在,已经远超常人极限,一百多年的时光阅历给予了她不同于常人的感悟。
大巫祭或许没有眼前人聪明,但聪明者总被自己所误。
“您是要回去一趟……”她喃喃出神。
谢辰听不清对方口中含糊的低语,他接过木盒,心中已然有了预料。
“为何不告诉阿柳?”
阿柳若走,回来便再见不得阿婆。
大巫祭摇头,“她聪明着呢,早就做好了准备,您就带着她吧,不需要多说些什么。”
此时,她才终于接上最初那句。
“是啊,好久不见。”
第224章 桃色动人
虽然大巫祭不甚了解那道绝对隐秘的密令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但也推出几分事态严重性。
南疆深山,明处毫无异样,暗中却已被封锁。
从京都一路追寻而来,直属于帝王的黑骑兵们,在几次丢了青年踪迹后,这群平日里绝对优秀的桀骜兵士,险些要上奏自请以命谢罪。
他们从未想到,只是最为简单的寻人,竟也能耗费几月有余。
也因此,即使在得知那人就是传遍京都的朽木纨绔,黑甲骑兵也没有松下半分心弦。
暗地里的这番动作,险些让南疆那些避世不出的老家伙们,都惊的探出了头一问缘由。
从苍岩带着阿柳回来后,又被人唤走时,这场只围堵一人的浩大架势,就已经露了端倪。
大巫祭说出了这个门就要被抓了去,半推半猜,虽是有意往严重说了去,却阴差阳错蒙上了大半。
谢辰踏门而出,无数道视线微弱无声,在吹卷而起的风中,密密的填充了这片空间,以至于他眉心下意识一跳,心中罕见生出几分茫然与诧异。
为这铺天盖地般的大阵仗。
着实夸张了些。谢辰自忖从离京以来,并没有做过什么能惊动天听的事情,甚至贴心避开了好些影子,只求着这样默然无声下去,直到京都的那位半点想不起自己才好。
莫不是,帝王终究过不去那份折辱,杀意这才姗姗来迟。
谢辰两世合在一起,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君威难测。
阿柳手中甩动着不知哪里折来的枝条,身后跟着几位沉默内敛的南疆汉子,与之前那批不一样,身上沉凝的气势要更加危险几分。
几人站在木梯之下,迎着才出来的谢辰,像是迎架,又像是强抢。
谢辰罕见沉默片刻,才露出一笑,“你们这是……”
他刚张嘴,便心道不好,但此时已来不及,隐约听到身后古屋中传出一声叹息。
阿柳枝条猛地一甩,兴致勃勃道:“走吧,这次托你福,我终于要出个远门了。”
“别挣扎了,这些不是毒药,我可是南疆最聪明的蛊师!毒不倒你,那就补倒你!”
什么东西吃多了,身体都会因为负担而沉重,这些挥散在空气中的东西无毒,身体也只会虚浮一阵用以消化。
对于谢辰而言,简直是最好的迷药。
阿柳对于自己能完美完成那种要将人迷倒,又不能完全昏迷,最好不要伤身等等等的繁琐要求,心里还是有几分自得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中腹诽那些要求的麻烦。
嘴一张开,空气中无色无味的东西就钻入了谢辰体内,他这具身体也算有几分抵抗力,但哪里是能抗住这种专门针对的手段。
临昏沉之际,谢辰能感觉有人搀住了自己,他脑中逐渐昏沉迷糊起来,阖眸之际,身边一切都变得模糊,理智失去的最后一瞬,他只觉好气又好笑。
这种如在梦中的行程谢辰并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在基本的生理需求解决后,见阿柳在腰间要掏那药,昏沉着的脑子终于挤出一丝清明。
他开口前,先笑了一声,平日清朗悦耳的声音此时无力发软,挠的人耳朵微麻,却也让阿柳动作一停。
阿柳郁闷道:“你笑什么?”
谢辰有些艰难的动了动指尖后又放弃,他眸光极快地掠过窗外,有些困难的估算出到京都的距离,心中微微摇了下头。
“你药快用完了吧。”
他用得是肯定语句。
阿柳并未反驳,说实话,眼前这人的抗药性远远超出她的预估,若要维持住之前的状态,要损耗翻倍。
谢辰吐出一口气,低垂着的眼帘索性合拢,节约上几分力气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如适当减少用药,给我几分清醒,就算能动能想,在外面的天罗地网下,我能长出翅膀飞了去?”
阿柳撇了撇嘴,没说同意与否,但放到腰上的手却抽了回来,“什么天罗地网?有天罗地网我还用得着下药?”
谢辰眼皮颤了几下,却没睁开。
倒是忘了,眼前这丫头,用蛊手段深,本身武功却算不得高。
对于暗处的气息,恐怕还真不知道。
明一重,暗一重,重重叠加。
若不是连弯唇都颇为费力,他还真要苦笑几声,某位为了捉他,还真是费了许多心思。
那么,捉他回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单纯的秋后算账吗……谢辰侧了侧身看向马车之外,这已经是换下的第几匹马了?他本就记不清,随便给了个数字之后,阖眸假寐。
秋后算账,仿佛谁不会似的。
当今圣上尚是太子时曾住过的东宫,今日又迎来了它的旧主。
说是住过,却也没住上多少时日。
先帝将唯一的子嗣保护的很好,好到太子登基之前,东宫这个曾被无数人争抢的地方险些沦为一座空府。对于先帝来说,任何地方的保护,都不及天子皇宫。
但总是住过几回的,尤其在初定太子太傅的那阵,为了堵住某些言官的口舌,东宫也曾热闹过一阵。
哪怕短住,也绝不可能出现敷衍的情况,东宫或多或少遗漏了些年少之物。
曾经帝王未曾在意过,久到那些东西蒙了厚厚一层灰,宫人们也只敢简单清扫,不敢随意处置,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外人都道新帝年少,手段尚且青涩,只有深宫之人最为了解他们所侍奉的主子。
帝王驾临,东宫宫人一阵手忙脚乱。
绣着龙纹的衣物掠过他们跪伏下的余光,没有丝毫停留的进了书房,随着房门闭合,才有太监招呼他们起身。
书房内,自是整洁无尘的。
“无人再见永安君……”楚千泽思量着这句心语,微作沉吟,脚下步子不急不缓,指尖点过堆满年少时看过的孤籍书架。
他没有去拿任何一本前朝孤籍,也没有去找任何一本与永安君有所牵扯的书,而是从角落中本该蒙了灰的画筒中抽出一卷。
手腕一抖,卷起的长画卷向下陡然一扬,材质极好的宣纸经过几年依旧挺住了这番动作。
定眼看去,桃花花瓣层叠交错,宛若粉云铺满宣纸,冲眼便是烂漫春色,风流至极的花卉簇拥着,有种极霸道的美。
让人心尖都忍不住烙上了这抹粉。
楚千泽凤眸低垂,神色淡淡地看着这幅年少所作的画卷,其中几朵桃花他还记得,因为与太傅说话而分神,花瓣根处重了几笔,如今再看,这几朵鲜的好似要跳出画卷。
心口处仿佛也有某位眉眼含笑的公子,笑着笑着,便要从那里跳出来。
如此任性,让人束手无策。
“呵。”
帝王明了。
从始至终,本就不为永安君。
哪怕无人再见永安君,哪怕世间本无永安君,也会有人——伴于帝王侧。
第225章 再回京都
这趟东宫之行随行的宫人们来去匆匆,总管太监将此行布置妥当,却也对圣上的想法有些摸不着底。
从得知了谢世子的消息后,圣上偶尔驳斥臣子们的语句,也不再如之前冰冷锋锐。总管太监妄胆猜测圣上的心情应该是好了几分。
但自从前几日在太后那用过膳后,前朝如何战战兢兢他知道的不真切,不过宫内伺候的人,却要比之前还谨慎。
宫廷内外弦松弦紧,全在天子喜怒之间。
总管太监抹了把心里的汗,纵使他伴了圣上这些年,也不敢断言自己就能了解三分圣意。
书房的门被从内推开,总管太监浑身一个激灵,“圣上您忙完啦?”
他行礼作辑后,微微抬头,才注意到圣上手中还有一物,卷起来的长画看着并不是什么古画名画,似乎是圣上少时东宫所作,未作精细保养。
总管太监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似乎是这趟东宫之行的原因所在?
但若说珍惜,总管太监的视线扫过圣上随意卷拢着的动作,有些摸不准。
楚千泽回头看了一眼静谧的书房,语调淡然如常,“吩咐下去,平日清扫要小心些,尤其书卷古籍一类。”
总管太监连忙应下,伸手要接过圣上手中画卷的同时,口中出声问道:“圣上是要继续在东宫留着,还是准备准备回宫?”
随手抬起画卷,眼看着放到总管太监伸出的手上,楚千泽手腕一动,动作错开,又从容将画卷收了回来,指尖无意识点了下,“即刻回宫吧。”
“是,圣上。”总管太监仿若不曾看见圣上反手收回的动作,殷勤应了一声后,招呼着整座东宫动了起来。
周遭好似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忙碌中又井然有序,而天子缓步踏出,抬眼是摄人威仪,垂眸是华美贵气。
宫人们左右弯绕,极为默契,一领头的身后常常是跟了数人,明明该是鼎沸的人气,一个个却小心又谨慎。
他们远远的与圣上擦肩而过,仿若一片无声无息的云,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楚千泽身在此间,另有一片自己的世界,他今日出宫算是匆忙,不过一念之间想起曾遗落在少年居所处的桃花,如今手中全实握住的画卷,心口泛开的四月,竟也能在想起某人的时候,微微柔和一瞬眉眼。
于圣上而言的一念之间,底下的人却动的天翻地覆,听得动静的御前侍卫曲盛也被惊动,正正撞上要离开的圣上。
“圣上。”曲盛一身侍卫装极为利落,内敛锋锐,大步朝着这边走来时,无数宫侍纷纷避让。
楚千泽眉眼疏淡,并未看曲盛一眼,“既然来了就跟上吧。”
曲盛应是,他直起身时,自然也看到了圣上手中画卷。
曲盛与圣上幼时相交,有段时日王朝内外政局极为敏感,为了护卫尚是太子的圣上安全,更是直接憩在外屋,可就是这般算的上天下一等的“亲密”关系,他依旧猜不出那副画卷之中有何特殊的地方。
那只是一卷出现在陈旧岁月中,无比寻常的一张旧画。
世界所有不起眼的旧物,能让人驻足珍玩的只有移情这一个原因。
因为源头那人足够珍贵,才会使得一件旧年岁月中不甚起眼的画卷,有了别样的意义。
曲盛这段时日手头上的事情积的很多,守卫圣上的明与暗的两股势力,平日并不会有多少联系,但是有些动静再悄然,他作为明面统领之一,不可能毫无所知。
初时,曲盛是诧然的。
那份诧然在做过多次心理准备后,每一次面见圣上,都会反复升起。
真是奇怪啊,谁能看着圣上那张脸,说出情爱一事,连出口都仿佛是侵扰天恩的两个字,谁都不敢将其与圣上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就连如今,曲盛眼前纵使一再划过曾出现在圣上精致手骨上的细碎咬痕,这段时日出现过的种种,他依旧没有咬实心中隐约的猜测。
楚千泽的视线何其敏锐,身后的视线恪守本分,他也懒得计较,手中紧实握住某物的感觉,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他作为帝王的那份掌控欲。
这让他不由想起些什么。
指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窒热的床帏间,有谁的喉骨被用力攥压。
模糊滚烫的吐息间,楚千泽隐约记得,他曾想要咬上那喉骨,说不清是想要以此惩戒谢辰的僭越,还是想要在对方最重要的地方留下独一份的痕迹。
楚千泽微抿了下唇,莫测眸光轻闪,他踏过东宫看向天边,午时已过。
上次这样抬眼看向天边出神之时,已是三月之前。
也才三月而已。
“京都真热闹。”阿柳双手抱胸,眯眸打量着高阔城墙,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远处壮阔城墙下的人流密集,鼎沸的人气造就了极致的繁华。
太热闹了,阿柳说的淡定,但南疆本部族隐匿深山,她被管束的也紧,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不自觉间,就有些看的出了神。
来往的人流之中,不乏宦官权贵,但也从来不少平民百姓,他们偶有交错在同一轨道的时候,看着莫名的和谐。
“王朝中心所在,天下才子所向之。”谢辰倚在马车之内,没有推窗也没有动,他没有刻意去听,热闹的人声却一个劲的往耳朵里钻。
谢辰微微侧了下头,“自然是天下一等的热闹。”
“人人都上赶着往这里来,就你要被费心捆回来。”阿柳看不得谢辰懒着身子的模样,伸手利索开了马车的窗,一张娇俏的脸就探入了车内,她上下打量了谢辰一眼,“你别这幅模样,让那位看了,还以为我下了多重的毒药。”
谢辰身子骨被迷了这些时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但他却一日比一日贪懒,此时五指成拳,食指凸起抵着额侧,掀了掀眼皮,神态慵懒。
“是药三分毒。”他微微笑道,“我快无药可治了。”
阿柳双手拖着腮,撑在车窗边,“你到底是谁?如今都在京都城外了,他们不告诉我就算了,你还要藏着掖着吗?”
这么大费周章的从南疆送回京都,下令的那位还是王朝的主人。
最重要的是,药都下了,还要坐着马车,平白费了好些时间。
谢辰看她一眼,“我是纨绔,家有万金,谁都惦记着我。”
“我看你不像是个纨绔。”阿柳道,“倒像是长老们口中真假话掺着讲,专骗我们的坏家伙,肚子里都是什么黑水。”
“是墨水。”谢辰想了想,纠正道,他低垂着眼,面上逐渐掩不住倦意。
阿柳敷衍点了点头,她手一指前方,“马上来接你的人就要出来了,你也别强行撑着了,都到这里了,你就顺着药性睡过去吧。”
“你逃不掉的。”
她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强压着的睡意随着对方这句话触底反弹,谢辰勉强抬眼,眼中世界逐渐朦胧开,落入阿柳眼中,多情眸眼却是要泛滥出春水一般,让她措不及防愣了一下。
阿柳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小声咕哝了一句。
谢辰撑不住唇边笑意,成拳的手张开抵住了上半张脸,墨色发丝垂散在脸侧,静默之中,他身上某些让人心悸的气势,若有似无的透出了一二。
阿柳再一次别开视线,这一次脚下也向后撤了一步。
谢辰算着药性上涌的时间,竟最后夸了小姑娘一句。
“药用的不错。”
恐怕跟着的人里面,不少人都快忘了阿柳是玩蛊的。
人是睡过去了,但阿柳还是有些不放心,探了身子要去碰谢辰的手腕,却在擦过对方昏睡着的脸时,一阵极快的凉风掠过之间。
阿柳收手极快,定睛一看,指腹上还是破了个口子,她不用看带起凉风的是什么,都知道又是谁顺手抛出的叶子。
警告、警告、又是警告!
阿柳气的抓了把头发,满头的银饰叮当作响。
“你们这群家伙有病吧!!!碰不得近不得,知道我天天控制用药的份量有多辛苦吗!”她转身大骂,但除去几个仆侍抖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响。
阿柳牙口都泛起了痒意。
她再看向谢辰,心道这待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处处周全,却又处处霸道。
在这种氛围中还能淡然处之的谢辰,于阿柳眼中,也是古怪。
一群古怪的家伙。
阿柳抱胸生着闷气,靠在树上,冷眼看着京内出来的一列人,小心将人移入了一架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那从车窗内翻出的帘布光华流转,被内里的仆人轻轻一扯仿佛就要断了。
哪怕阿柳不认识,也看得出帘布的珍贵,这还是只是露出的一角。
她眨了下眼,抿唇收回了视线。
等到那边动静停歇,才有人将她带向另一辆稍小些的马车。
那人还忧心道:“姑娘这身太引人注目了些,稍后还是换一身吧。”
阿柳哼了一声,冷薄的脾性对着这人毫无掩盖的意思,“我作为南疆圣使,此番入京穿着南疆服饰有何问题?莫不是你们将我南疆看作异族?”
那人哑口无言,竟不敢回答,生怕错了一句,就能成为南疆与天楚翻脸的由头。
阿柳心中气闷,她到现在,还是不知谢辰到底是什么身份,吊着的问题一直得不到答案,当真难受。
马车无声无息驶入京都内,守城的士兵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便慌忙向后退去。
一入京都,更热闹了些。
阿柳忍不住向外掀帘看去,经由她方才那番话,随侍的人也没多说什么。
阿柳有分寸,她透着拉开的缝隙窥看着外面,没有露出多余的地方,直到看够了,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帘布。
卫珞侧耳听到几声铃响,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规制一大一小的两辆马车不快不慢向前而去。
马车之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普通的仿若寻常人家,卫珞眸光一低,看清了前方拉着马车的马。
皮毛黝黑,光色顺滑,一身精养出来的腱子肉,纵然看不出品种,偶尔打出的鼻息却总透着股桀骜的不耐。
不像是被拿出来拉车的马,遑论那一身被精细伺候着的皮毛。
本是随意一瞥,此时卫珞却转正了身子,目送两辆马车远去,微微皱眉心中寻思不解。
京都权贵云集,想要低调的人自然有,可若要低调,就不该用那样的马。
这马,就像是根本不给普通百姓看的,就是要给那些识货的人去看去识。
然后,远远避着。
……别去碰。
第226章 龙床之上
卫珞的思索并没有维持太久,同他一并出来的陆淮从他身后的二楼酒楼探出半身,大声唤他,“你木站了许久,怎么还不上来?”
卫珞抬头看了眼,摇头将方才所想压入深处,只不过上了二楼与一众友人见过礼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坐在身旁的陆淮一句,“你方才探身时,可有看见与我擦身的那两辆马车?”
陆淮倒是有印象,“怎么?不过是两辆普通马车而已。”
他随意一看,又看的晚,并未看清前方拉车的马是什么样。
见此,卫珞也只是温润笑着感叹一句,“拉车的马,养的真好。”
陆淮听出几分猫腻,还要再问,卫珞却没有深谈的意思。
一件小事,本也不值得多说。
圣上寝殿平日就是宫侍们最上心的地方,今日却一个比一个找不到人,偌大的一个寝殿此时独独留了一人,就连护守的侍卫们,也比平日远了几步。
平日可靠近寝殿的人,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心腹,不担心他们会向外处透露些什么,但有些事见过,眉眼间自然不如常日,紧绷着仿佛藏了件不得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