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飞溅,他以剑风横扫,除去碎石,这才把人轻轻放下。
郁姜飞快地在石床边展开一卷赤尖银针,这卷银针与普通银针不同,针尖均是鲜艳刺目的殷红,仿佛鲜血未凝。
就连向来冷静的郁姜,取针时都带了几分小心,显然不是寻常之物。
“控制住他,针上淬了剧毒,难保不会冲开离魂散的效用。”
郁姜头也不抬,施针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裴夙眉头紧蹙,脸上不冷不热,眼底的焦虑却几乎快要溢出来,闻声手腕一转,赤红魔剑霎时间刺深入石床三分。
他指节轻叩剑刃,剑身一震,随着轻微的崩裂之声,四道魔息喷涌而出,化就四条乌黑镣铐,转眼便紧紧束缚住了剑修的手脚。
镣铐暗黑无光,尽头固定在剑柄之上,风过时,散下两分凶煞魔息,竟是如纯钧一脉相承的寒意刺骨。
郁姜闻声抬眸望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情势急迫,又埋头施针去了。
她的落针的动作沉稳快速,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银针已经施了大半。
银针刺破皮肉,毒性之烈,发作之快,陷入沉睡的剑修逐渐面露痛苦之色,挣扎间,鬓发微乱,原本净白的脸上,盈满了血气,泛着红。
痛到深处,楚霜衣挣扎的厉害,镣铐被震动的哗哗作响,他咬紧了下唇,隐隐沁出血珠。
裴夙半揽着楚霜衣,黑眸阴沉如沉水渊,目光始终不离楚霜衣,周身魔息翻腾不止,半晌,他缓缓探出手……
郁姜掌心都是冷汗,满眼都是银针与雪白的皮肉,她心知这已是离魂散的极限,但施针过程绝对不能中断。
没办法了,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叮!叮!叮!”
三声脆响后,银光闪烁,石床的裂缝中多了三枚银针,裴夙一抬眼就对上郁姜冰冷的眼神:“离魂散,刺入即刻发作,时机你来把握。”
裴夙余光扫过三枚银针,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却还是略一颔首。
话落,郁姜立即埋头施针,全神贯注于经脉穴位中,剑修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她料想应是第二针离魂散开始生效了。
半晌,银针终于全部落完,郁姜掌心的汗珠都已被寒气浸透,带着凉意贴在掌心,至此总算将霜衣的气血尽数激发,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计划中突然对霜衣发难的原因,只有在他不设防时骤然奇袭,霜衣才能调动通身精气应对。
此时再施以剧毒激发体内魔息,全然催化精血,辅之以寒潭至清灵力,方能冲破余毒,重见天光。
那么,接下来,就到最后一步了。
“师妹!阵法已成!”
“快!把他置于阵眼……处。”
郁姜应了一声,脚步匆匆正要前往掠阵,一抬眼,看见眼前的画面,不由得一愣,停下了脚步,话音也跟着渐渐弱了下去。
裴夙半跪在巨石上,怀中轻揽着被镣铐束缚的剑修,剑修长眉紧蹙,眉眼间尽是痛楚,下颌被强行捏住,唇齿被打开,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从他口中探入,不断地有血滴沿指缝间滴落……
剑修意识全无,被余毒折磨过后,血气翻涌,皮肉下泛着红。双眸紧闭,喉头滚动,此刻无意识地吞咽着魔血,好似这动作已做过千万遍……
裴夙黑眸半垂,仿佛无知无觉,任由魔血流逝,柔软的唇拂过,濡湿皮肤,他一动不动,静静感受着流入剑修身体的蓬勃生机。
月华如水,照亮他的侧脸,为怒张的魔纹渡了一层银霜。
郁姜迟疑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魔血乃是世间凶悍之最,此刻于霜衣而言确实是上佳的补品。
她迟疑的瞬间,正对上裴夙沉郁的目光,他抽回手,乌黑镣铐瞬时随风消散,他将剑修稳稳抱起,急道:“阵眼在何处?”
“寒潭正中!”宋元正扬声道,他维持着双手结阵的姿势,汩汩清辉不断流向寒潭,汇聚成一个环绕潭水巨大阵法。
裴夙匆匆将抱向阵法,靠近阵法的一瞬间,凛冽的至清之气迎面扑来,彻骨冰凉。
阵中灵气氤氲,形似云雾,清清浅浅向这个方向飘散,但却仿佛有所畏惧,始终不敢接近。
裴夙松开手的一霎那,那些原本畏缩不敢接近的灵气顿时如同泉涌,疯了似的灌入剑修体内,楚霜衣整个人被灵气包裹着,散发着柔和的清光,渐渐飘向阵眼的位置。
忽然间,潭面升起了渺渺雾气,转眼又被阵法吸引,丝丝缕缕流向阵眼,犹如万缕银丝闪烁。
灵阵终成!
宋元正、郁姜面露喜色,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仍然神色肃穆地守在寒潭两侧。
裴夙放眼望去,剑修横卧在半空,胸口心脉处红芒刺目,随着不断涌入的灵力包裹缠绕,红芒渐弱,隐有消散之势。
朦胧清辉相隔,剑修身影模糊,他轻轻地探出手,魔血未凝,还没触及,云雾似的清辉就已远远地避开,留下一片明显的空缺。
一滴血色滴落潭水中,掀起星点涟漪,云雾下无人知晓,却惊动了水里剑修的倒影。
直至天色将晓,楚霜衣胸口的红芒已经消散了大半,日光熹微,灵力光芒不如夜间明亮,仍旧环绕在周身。
潭边掠阵之人已换过一批,宋元正离开时,瞥了裴夙一眼,倒没说什么。
晨露打湿衣袍,裴夙负手立于潭边,仍然穿着昨日那件浮光袍。
“拿着。”
忽然间,一道亮光直逼他面门。
裴夙单手拦下,余光一扫,却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琉璃瓶,抬眸对上一脸冷淡的郁姜。
郁姜回身望了望潭面上的人影,冷冷道:“昨日他执意带你来云栖殿,无非是记挂你的伤势,这东西对外伤有奇效,也算没辜负他的托付。”
话落,看也不看裴夙,径直转身离去了。
裴夙垂眸,目光落在掌心的小瓶上,神色不明,半晌,才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已经干涸的伤口被琉璃瓶的棱角刮开,露出血红的伤口。
他遥遥望了半空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潭边一青一白两道人影相对而坐,掠阵的同时,将裴夙的举动尽收眼底。
“师弟,那逆徒走了,要不要吩咐弟子盯着点?”
“不必,他知道该做什么。”
“师弟,你说霜衣何时会清醒?若是他醒来发现那逆徒不在,定然又要牵肠挂肚?”
“这……难说……不过郁姜说了,至清灵气洗涤经脉,等魔息散尽,怎么也要七日。”
“七日,这逆徒最好在七日内回来,否则别怪我斧下不留人!”
“七日,他就是没回来,你还能下禁地去斩他?”
“这!呃……师兄自然有办法斩他!”
此后一连两日,裴夙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从此消失了一般。
直到濯剑礼当日清晨,那道身影终于出现在潭边。
天色还未大亮,楚霜衣周身浮光流转,胸口的红芒已经弱了许多。
裴夙仍旧穿着那身浮光袍,只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一转身,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面前,一个浮光弟子怀里抱着一只长木匣,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夙淡淡地望向他,周身魔息平静如常。
浮光弟子走到他面前,咔哒一声打开了木匣,一柄剑刃窄薄的漆黑长剑稳稳当当地躺在剑匣中,半出剑鞘,露出的剑刃一线雪白,倒映寒光。
清朗声音随之落入裴夙耳中,那人道:“留了许多年,我知道你会回来。”
裴夙黑眸闪了闪,神色却并未松动,他盯着翟凌看了一瞬,只是拒绝道:“不必如此。”
翟凌眉头一皱,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裴夙身上,神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裴夙不打算耗费时间与他叙旧,正要离开,翟凌却忽然笑了,无奈道:“裴师弟,你还是这个冷淡性子。”
“当年你在岭竹峰就不爱说话,年纪小小就不苟言笑,但是自己的东西倒是看的特别紧。”翟凌挡在裴夙身前,摆出了与他闲话家常的架势,接着碎碎念:“那年花灯节楚师叔给你买了盏花灯,无论师兄我怎么哄你,你都不肯拿出——”
“宗门观礼,快到时辰了。”裴夙一把接过木匣,冷冷打断他。
“糟了!糟了!”翟凌脸色果然一变,脚步匆匆向着破岳峰去了。
翟凌御剑临空之际,忽然回首喊道:“师兄在岭竹峰等你回来。”
那句话飘扬在湛蓝碧空之下,回荡在柳林寒潭间,犹如一阵暖风拂过心口。
裴夙依旧神色冷淡,从匣中取出长剑,指尖拂过剑刃,凛凛霜刃触手冰凉,剑身微鸣,是重逢其主的意气争鸣。
他将长剑负于身后,不见半分魔息,霜寒剑意与潭中那人别无二致。
“我会回来。”
第58章
冰冷刺骨的浪潮一遍一遍冲刷经脉,好像整个人都被泡进了冰水中,水面上传来模糊的声音,楚霜衣拼命挣扎,却始终被困于无尽的黑暗中。
模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几乎紧贴着他耳边响起。
“师尊、师尊……”
楚霜衣猛的睁开眼,黑暗如潮水褪去,眼前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光影。
日光透过纱幔,光影被揉成一片,榻边的铜炉正袅袅升烟,声音还在附近,他费力看过去,依稀可见不远处几位同门正在叙话:
郁姜在书案边整理银针,幽幽道:“魔息被化用,未必是坏事,至少化解了霜衣体内的煞气。”
“这倒好说,咱们设局暂时将霜衣留下医治双目,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宋元正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算起来,今日已是裴夙下禁地的第五日,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情况恐怕不妙。”
禁地……没有消息……
楚霜衣瞳孔一缩,心口犹如被利剑刺穿,剧烈的痛楚骤然袭来。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指节捏到泛白,他死死屏住呼吸,没发出一点声响。
宋元正的声音再度响起,“若是霜衣醒来——”
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几人的叙话。
“小声些!”宋元正开门呵斥了一句,低声询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小童根本顾不上压低声音,急冲冲嚷道:“师尊、师叔,万兽宗来使!潇湘谷来使!长风剑派来使……仙盟来使!凡是有点名头的宗门,都派了使者前来,就连魔族都来了人!一大帮子人都在前殿等着呢!”
“翟师兄正在前面应付,叫我速速来请师尊与诸位师叔!”
小童急得直挠头,“师尊,师叔,这些宗门是怎么了?”
宋元正几人听完,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静默片刻,雷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去开护山大阵!都杀了算球!”
“五师弟,你千万不要冲动哇!”宋元正急得手直抖,连忙带着其余几人连忙追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楚霜衣从榻上坐起,目光投向窗外,却被层叠纱帐所隔,日光昏沉一片,分辨不出时辰。
他的长发零落地铺散,暗灰色的瞳孔里隐约映出一轮阴森日影。
“化用魔息……生死未卜……”
宋元正的话音在耳畔盘旋,楚霜衣翻转掌心,调动灵力,一簇锋利冰棱凭空刺出,冰棱剔透照影,清晰地透出正中的一抹暗紫尖刺,诡谲气息流转不停。
他不禁低叹,看来裴夙留下的半数修为还在体内,他的血尚有效果。
下一瞬,楚霜衣扯开衣襟,两心咒发作的缘故,鼓胀的青色脉络爬满胸口,蜿蜒曲折似有条条黑线正在皮肉下蠕动。
他反手握住冰锥,破开胸口皮肉的刹那,冰锥消融,血水滴落,洇湿袖口。
血水溢出的瞬间,袖口处诡异地鼓动起来,一条看不清轮廓的黑影飞快地沿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
片刻后,淡淡的血腥气飘了出来……
楚霜衣换掉染血的衣裳,推开门,刀子似的日光一下刺入眼底,晃的他轻微失神。
正值午后,日光最烈的时候,抚过眼前的白纱,他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胸口钝痛不止,两心咒发作,裴夙危在旦夕,恐慌如蛆附骨,疯狂啃噬着他的心跳。
楚霜衣闭了闭眼,沉下心,向殿前走去。
日光烈烈,摧岳殿前人满为患,身着各色服饰的宗门弟子都候在殿前,阵仗摆的很大,连半空中都充斥着躁动的气息。
摧岳殿殿门大开,才到门口就听到嘈杂的人声从里面传来出来:
“传闻浮光山私藏灵兽乌玄,这等大事浮光派也敢隐瞒,意图何在!”
“不止如此,我派弟子亲眼目睹,贵派失踪的清霄仙尊与前任魔尊无耻勾结,罔顾人伦,简直辱没师门!”
“再说这前任魔尊裴夙本就出自清霄仙尊门下,听说是受了重伤才逃回的浮光派,就靠这灵兽乌玄恢复修炼!”另一道声音情绪激动道,“当年封魔之战多少修士殒命,若非看在楚霜衣封魔重伤的份上,他也逃不过一个包庇魔徒的罪名!”
“今日浮光派若不给出一个交代,我等绝不离开!”
说着就高叫道:“释放乌玄!诛杀裴夙!严惩楚霜衣!”
此言一出,殿中-片附和之声,口号喊的震耳欲聋。
上一次听到这么整齐的口号,还是前世在公司早会跳抓钱舞的时候。
“真是令人生厌啊。”楚霜衣从心底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泠泠似水,夹杂着森森寒意,刚好传遍整座大殿。
喧闹争吵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的那道雪白的身影。
日光投进大殿,经过白玉廊柱反射出冷白的光线,楚霜衣的身影一落进来,满殿燥热瞬间被寒凉席卷,犹如风雪过境,人兽俱静。
楚霜衣目光扫过大殿,几位同门立于上位,脸色难看,下方分列两侧,左侧满满当当依次序坐满了各宗门的来使,另一侧则空荡荡,只有首位坐着一个清俊的红衣男子,缭绕着浓浓的魔息。
他长眉稍沉,挡在几位同门身前,阴寒目光落在左侧一点,幽幽道:
“这就是诸位的来意吗?”
那个位置坐着一个年轻修士,方才言辞最为激烈,楚霜衣却不是看他,而是看向他身侧趴着的那只穷凶极恶的灵兽白虎。
白虎对上楚霜衣冰冷的目光,仿佛感觉受到了挑衅,怒目獠牙,冲着楚霜衣发出一声长长的咆哮。
虎啸惊人,纵使年轻修士极力安抚,仍然无济于事,那只白虎根本不受他控制。
年轻修士眼见白虎失控却束手无策,额角汗如雨下,在场的修士也都看出这一点,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一片窃窃私语中,左手首位的中年人无意间一掸衣袖,接过话头道:“清霄仙尊莫怪,仙盟谴我等贸然前来事出有因,近来宗门与魔族有意订盟,重归百年安宁,适逢关键之时,有些谣言传闻蛊惑人心,扰乱盟约,定是有心人作乱,更何况……这些传闻还有仙尊有关……着实不可轻视……”
这人姿态从容,面带笑意,话里话外透着冠冕堂皇的威压,态度不甚明朗。
白虎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年轻修士却仍旧脸色发青,楚霜衣并不在意中年人的言语挑拨,只是从这异常的白虎身上移开视线,冷声道:“爱徒莽撞,误入禁地,本尊心系之,即刻亲下禁地,诸位若有心分辨传闻,就随本尊一探究竟。”
“霜衣。”宋元正几人闻言明显一急,却被楚霜衣接下来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是禁地险恶,凡入者修为皆被压制,十不足一。”
“本尊心系爱徒,甘愿往之,余者生死自负……”
话落,风雪骤临,粗壮的白玉廊柱爬满霜花,楚霜衣以指为剑,耀目青芒在空中闪烁不停,眨眼间,一道凌厉的生死契已结成,带着凛凛剑意,浮在半空中。
生死契下角,已然铁画银钩地落了一个“楚”字。
这一契结成,满堂哗然,方才还在叫嚣的修士们顿时没了火气,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头。
就连方才成竹在胸的中年人此刻脸色也变了一变。
“仙尊好魄力。”
静默中,一言未发的魔族青年忽然出言称赞了一句,话落之际,一滴魔血混着魔息已经坠入生死契之中。
锋芒刺目的碧色生死契霎时间融入一半血色,两者相互抗衡,各占半壁之地。
第一个入契的竟是魔族,修士们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心头不悦,却谁也不说话,都在等着他人出头。
恰在此时,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魔族使者果然勇武,不过使者安危牵涉两方安宁,使者三思。”
魔族青年看破了他的小把戏,面露不屑道:“仙使放心,我一人生死与两方无关。”
“哦,如此正好。”中年人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接着道:“既然魔族使者不畏生死,我宗门修士自然也不遑多让。”
“万兽宗少主英勇无畏,乃是宗门青年修士之中的佼佼者。况且我听闻万兽宗老宗主与魔族还有些渊源,想必不会缺席此行。”
中年人面上始终挂着儒雅的笑意,话里却处处杀机毕露。
话音落地,携白虎而来的那名年轻修士瞬间面无血色,人人皆知万兽宗老宗主受魔族诓骗,曾释放魔尊出世,以至于身死魔族之手。
年轻修士看着不过十六七,姿容清雅,此刻正狠狠地盯着中年人。
中年人的这一番话彻底将他架上了死地,在宗门世家面前,在祖父声名之下,他没有临阵退缩的理由。
青年人惨白着脸,强行挪动着颤抖的双腿,咬了咬牙,割破指尖正要入契的瞬间,变故陡生。
眨眼间,剑影爆闪,一股凌厉的剑意将中年人连同坐席震开一丈外。
慌忙招架的中年人狼狈躲闪,正砸在年轻修士身上,原本落入生死契的血滴也被撞歪,滴落在地上。
中年人仓惶站稳脚步,嘴边一道血迹缓缓流下,他怒不可遏,一手指向楚霜衣,任凭喉咙如何嘶吼,硬是一声未出。
见他动怒,宋元正立即笑眯眯上前安抚道:“仙使不要动气,不要动气。”
中年人挣扎的更为厉害,然而雷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两只铁铸般的手掌如小山般压在他肩头,将他牢牢按在坐席上,这下彻底没了动静。
楚霜衣目光划过,眼底闪过一抹一闪而逝的笑意,随后凉凉道了一句:“欺负孩子做什么。”
就这收拾仙使的片刻功夫,他一回神,生死契中已然多了一道蓝光,呈鼎立之势。
“晚辈愿同仙尊一道,澄清流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末席走出一位文文弱弱的小公子,模样儒雅,腰间虽负剑,却不像个修士,一时竟无人认识。
“三哥!万兽宗少主忽然激动地叫了一声。
小公子对他笑笑,走到众人眼前,对楚霜衣恭敬行礼道:“晚辈长风剑派邵玉书,代父亲问候仙尊。”
“多谢豹蔚君挂念。”
楚霜衣望向他,心中有些无奈,长风剑派经两次封魔之战,人丁凋零,实在不该……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力相护。
楚霜衣一挥衣袖,生死契顿时化作三道流光融入三人体内。
“走吧。”
第59章
此次濯剑礼设在破岳峰峭壁之上,峭壁山石嶙峋,斜枝旁出,尤为突兀的是两板数丈高的陨铁巨斧偏偏深嵌其中,犹如天降,硬生生在这崖壁上劈开了一条缝隙。
斧柄交叉之处,就是濯剑礼的入口。
跟随而来的修士见状也都瞠目结舌,不免暗自腹诽,浮光派对弟子的磨练未免过于严苛。
崖边风声呼啸,沟壑深不见底,邵玉书遥遥望了一眼,惊叹不已。
“禁地险绝,小心行事。”
楚霜衣留心嘱咐了一句,银光一闪,就只剩一线剑影,直坠而下。
邵玉书与魔族青年紧随其后,纷纷跳下崖壁。
坠入半空的一瞬,邵玉书才真正体会到何谓“濯剑”。
这悬崖峭壁之间,不仅纵深骇人,还有千万道罡风与剑势交织裹缠,如剑雨般无孔不入,浊洗着每一柄落入其中的剑。
距离入口越近,剑势越强,绞动的力量也越来越强悍。
那两个人身法极快,邵玉书费力追赶,远远地就看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矗立在漆黑的缝隙边缘,十分显眼。
他咬咬牙,又灌输了三成的灵力,朝着罡风撕扯的缝隙撞了上去。
真正冲入的缝隙一瞬,邵玉书顿时明白了,那两人为何停留在入口而没有继续深入。
缝隙深处完全没有一点光亮,不是没有光源的缘故,而是在这条缝隙里,好像任何一点光线都会被这里吸收吞噬,他刚一落地,粘稠的黑暗一下就包裹了上来。
这缝隙的纵深远比他想象的要深,缝隙两面峭壁上凹凸不平,好像从山体里长出了突起尖刺,糟糕的是,这里面积存着前所未有的强悍剑意,交织搅动,外面的剑势就来自于此。
在这里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邵玉书抵抗着狂乱剑意,不由轻轻挪了一下脚步,微弱的水声立刻从他脚下向四周荡漾开来。
他们在水里!
这条缝隙的底部竟然是条暗河!
“仙尊,我们——”就在邵玉书震惊于此的时候,从缝隙深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空荡又微弱,但好像就在耳边发生。
就好像……就好像……风吹过剑锋的微鸣声……
摩擦声由远及近,逐渐放大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朵,像是剑鸣又像是虎啸……
“仙尊——啊——咕噜噜——”
就在声音呼啸而来的瞬间,邵玉书浑身一凉,被一股强悍的力道狠狠拖入水中。
霎时间,冰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灌进口鼻,疯狂地挤压着他的肢体。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在茫茫水域中,紧追而来。
河道尽头,两道身影破水而出,水花四溅,到处都是水痕。
片刻后,一条庞大的独眼巨龙破开水面,直冲而起,溅起几丈的水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魔族青年嫌恶的连退几步,连忙召出一道魔障躲避落水。
楚霜衣则浑然不惧,将手中提着的邵玉书安置在地上,仰头望向巨龙,他这才发觉这条巨龙并非生灵,而是由万剑联合而成,流动如水,行动之时剑鸣不止,剑势凶猛。
这濯剑礼的考验他也是第一次经历,没想到竟然如此真实。
巨龙盘踞在半空中,呈俯冲之势,直奔楚霜衣而来。
指尖青芒流转,转眼间,巨龙已冲到眼前,就在这时,楚霜衣顺手一推,一个巨大的青色符箓当即没入巨龙的独眼之中。
青光沿龙鳞寸寸爆闪,巨龙庞大的躯体如同寒冰冻结在半空中。
见水花平寂,魔族青年才挥袖撤下屏障,一小缕一小缕地整理被水溅湿的头发,埋怨道:“这种废物,仙尊还留着做什么!”
楚霜衣瞥冷冷他一眼,转身去看摊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邵玉书,他方才急于赶路,忘了为这孩子避水。
他扶起邵玉书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人一睁眼咳水,不由分说立即灌了两道灵力下去,又小心为他顺气。
邵玉书的脸色很快就又红润起来,连忙挣扎起来向楚霜衣道谢。
魔族青年细致地梳理头发,余光瞥见这边儿,啧啧两声,勾起一个轻佻的笑,道:“仙尊大方又体贴,真是招人喜欢,怪不得前任魔尊不惜悖逆人伦……”
“也要……留住你……”
楚霜衣没作任何表示,也不作停歇,立即转身探寻接下来的路。
这条暗河连结的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可此处已是绝路,三面均为山体,只有面前镶嵌着一座高大精美的玉台。
可遥遥望去,玉台之上,空空如也。
楚霜衣不理人,倒是邵玉书红润的脸色红了又红,踉踉跄跄站到魔族青年面前,坚定道:“魔使慎言,闲谈是非并非明理,听闻魔族天性自然,更应加以约束,以是克非,以善祛恶,否则与疯犬何异?”
“你骂我是疯狗!”
魔族青年闻言脸色一沉,放开心爱的头发,五指成爪向邵玉书袭来,邵玉书当即拔剑抵挡。
两人在身后叮叮当当,你来我往打个不停,楚霜衣浑然不在意,他一心扑在玉台上,小心翼翼地踏上玉阶,直到站上最后一阶,再去看玉台,那上面印着一个纹路清晰的血掌印。
他没有一丝迟疑,当下划开掌心,照着血掌印放了上去。
随着熟悉的血液从掌心流失的感觉,血滴缓缓地沿着玉台上的掌纹蔓延……
片刻后,血掌印之上炸开一片白光,玉台缓缓裂开。
刹那间,一道剑影冲天而起,直插头顶的山体,整座山体都开始摇晃起来,大大小小的碎石竞相砸落。
原本冻结的巨龙也受到波及,千万条铁剑纷纷扬扬脱离阵法,落入水中,溯流而回。
一时间,天摇地动,水花飞溅,与此同时,剑影消逝之处,一卷血色卷轴凌空展开。
“大千卷轴!”
“这是什么?”
身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停住了打斗,一前一后来到玉台附近。
就在两人惊讶的同时,血色卷轴渐渐化为虚影,组成虚影的千万个光点“砰砰”地砸入山体中,化成了一扇扇形状迥异的“门”。
“门?”邵玉书一边持剑劈砍碎石,一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铺天盖地的“门”,惊讶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门?”
“这不是门。”魔族青年立刻否定道,他灵活地在落石间躲避,视线却始终落在“门”上,他太兴奋了,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是入口,大千卷轴的入口!”
“楚仙尊走了捷径,带我们跳过了濯剑礼的考验,直接来到了这里——浮光山真正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