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
楚召淮看了看自己的爪子,难不成自己神功大成,轻飘飘一掌就将“煞神”拍成重伤了?
看姬恂还在虚弱地咳,楚召淮彻底服了,有气无力道:“陛下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姬恂直直注视着他,视线没有半分偏移,惨白的唇轻启:“我只是想你了。”
楚召淮:“……”
楚召淮性子带着些自卑,向来招架不住旁人直白的关心,更是受不了这种桀骜的人所说出来的情话。
“咳……”楚召淮匆匆捡起药杵,用水洗了洗上面的泥,继续捣药,忙得不得了,“干嘛……无缘无故说这个,陛下大病初愈还是回去好好休憩,月底不就要回京了吗?”
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我知道。”姬恂仍在看他,“我并不想要你回应,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我们都很想你念你担忧你。”
楚召淮垂着头捣捣捣,动作越来越快,药杵和石臼相撞发出笃笃的声响,宛如疾跳的心脏。
情话和软话大概对白神医来说太过刺激,直接将人逼得出了些攻击性。
“哦。”楚召淮脸庞还有红晕,绷着脸道,“我知道了,陛下不想我回应,只是想说这些话戳我的心尖,平白让我难受罢了,陛下真是好心人啊。”
姬恂:“……”
姬恂难得示弱,还没说几句又将楚召淮逼得开始阴阳怪气了。
他思绪飞快转了转,又闷咳几声,笑了起来:“神医不光医术超群,拯救黎民,连看人待事都这般通透。”
楚召淮蹙眉:“陛下有话直接说便是,不必这……”
还未说完,姬恂道:“我想要你回京。”
楚召淮一愣。
这、这么直白的吗?
“回、回京?”
姬恂点头。
这句话并不难说,刚说出口姬恂心中像是放下沉重的石头,不再像之前那般患得患失。
对楚召淮来说,对他直白诉说真心,比之前自以为对他好的自负举止会更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姬恂试探着握住楚召淮满是药粉的手,察觉到他愣怔着没挣扎,缓缓拽到跟前在他掌心轻轻亲了一下。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指尖狠狠一颤。
姬恂眼眸半阖注视着他,语调前所未有地温和:“我想要你回京再也不走,想你不必如此奔波将自己置身危险中,想你好好治病稳住心疾……”
楚召淮茫然看去,正要说话,姬恂又说了句。
“可这只是我想而已。”
楚召淮懵懂地看他,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想要得很多,可皆是我自己的欲望,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姬恂又亲了下他发颤的指尖,笑着道,“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楚召淮怔然看他:“我……?”
“对。”姬恂道,“你想要回京那就回京,想继续云游四方便动身前去,想……想拿手中的药杵抡我便直接动手。”
楚召淮:“……”
楚召淮遽尔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握着药杵的手狠狠用力,骨节都在发疼。
另一只手姬恂还在握着,指尖和掌心像是被火灼烧过似的,一阵阵火辣辣地发烫。
楚召淮猛地将手缩回来,讷讷侧过头不去看他。
“我……我要想一想。”
楚召淮甚少会有欲望,寄人篱下自然旁人给什么便感恩戴德地收下,从不敢奢求其他。
之前他还会为白花花的银子双眸放光欢呼雀跃,可那时明白自己对银子的热爱不过是可怜的缺爱后,便也没什么执着了。
想要,欲望。
这词太陌生,楚召淮一时半会根本想不到。
姬恂很有耐心,笑着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可以,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摘给你。”
楚召淮还混沌着,听到这话没忍住瞥他一眼。
谁闲着没事会想要摘星玩。
姬恂被瞪了,心情越发愉悦,甚至勾着唇露出个笑。
楚召淮垂着眼继续捣药,只是捣了几下他似乎想起记起什么,闷闷道:“陛下,我有一惑,可否请您为我一解?”
姬恂眉梢轻挑:“请,我知无不言。”
“太好了。”楚召淮问,“陛下一直想要我回京,不会是继续再写三百本《王妃记注》吧?”
姬恂:“……”
陛下不笑了。
白神医还有好几惑,直接全都一并问出。
“听说那几十本《王妃记注》您已倒背如流,时常拿来翻阅,京中人人都知晓您对前王妃念念不忘。
“还有,您好像还想要派千军万马前去长亭将我和舅舅的马车拦下,再将我带回璟王府囚禁起来,这样那样再这样,寸步不得出?
“这些传言到底是否属实,我怕冤枉了陛下,所以望陛下亲自为我解惑。”
姬恂:“……”
“自然全不属实。” 姬恂冷冷道,“谁在神医面前乱嚼舌根?周患……”
周患直接从不远处飞了过来,单膝下跪,听候吩咐。
“陛下。”
姬恂漠然道:“去查查这些流言蜚语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
楚召淮皮笑肉不笑看着他装。
周患办事利索得很,查都不用查就肃然回答:“回陛下,这话全由您发烧时所说的梦话传出,商陆大夫和许太医,皆可作见证。”
姬恂:“…………”
楚召淮默不作声地将捣好的药抱起来,扭头就走。
姬恂坐在那,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周患不解看着王妃冷酷无情的背影:“陛下,神医怎么好像更生气了?您这说梦话诉说情话的招式好像不起效用。”
姬恂:“……”
商陆家的小院子还塌着,等开城后才能运东西重新盖。
楚召淮这几日一直住在县衙后院的厢房,营帐中没什么事需要他忙碌,晌午便回来休息。
只是明明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姬恂那句话。
想要什么。
没什么想要的,他甚至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在这世间始终随波逐流,像是浮萍般,无根无蒂,连能回去的地方都没有。
为数不多待他好的人,只有舅舅和外祖父。
可楚召淮已不想再回江南。
白鹤知给他的治疗心疾的药即将要吃完了,去年分开时舅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服用完药后就回京城寻他诊脉。
要回去吗?
在京城那几个月对楚召淮而言,虽然有痛苦有悲伤,但他仍然会将在璟王府的一切当成一场美梦。
楚召淮捂着胸口,问自己。
想回京吗?
楚召淮在空荡荡的榻上蜷缩成一团,脑海思绪纷乱,许久才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意识恍惚间,好像外面有闷闷的吵闹声。
挥刀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
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透过雕花镂空的木窗,瞧见蜜糖似的光芒倾泻进来。
似乎是清晨。
朝阳柔和又温暖,让人恨不得溺死在这光芒中。
有人在外面练刀,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动静,幽幽飘来。
“重山哥!呜能不能放过我一马,我这手腕、胳膊肘、脖子全都要掉了,救命啊!”
殷重山冷酷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给谁表忠心:“世子慎言!王爷让我严峻严格,这样才能让世子成材!我怎可随意放水!”
话虽如此,犬子的嚎声却减弱不少。
楚召淮歪着头听着。
暖阁外似乎是赵伯走来走去的声音,他忙着烧茶、换炭盆、准备要穿的新衣裳,今日早膳似乎做了楚召淮最爱吃的茶饼,香味丝丝缕缕从缝隙钻进去。
周患不解地小声说:“不能直接叩门将王妃叫醒吗?”
赵伯朝他“嘘”了声:“王妃还小,长身体呢,多睡一会总没坏处的。”
楚召淮还懵懵着,在榻上慢吞吞翻了个身,后知后觉有人躺在他背后,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扣着他的腰,将人牢牢拥在怀中。
楚召淮一怔,仰头看去。
姬恂衣袍凌乱,上半身几乎赤裸,闭着眼安静躺在枕头上睡得正熟。
温暖照样从床幔倾泻进来落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眼,没了平日那股令人畏惧的戾气。
楚召淮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迷茫看着。
不知是日光还是目光让姬恂从睡梦中醒来,他睫毛动了两下,睁开眼像是只睡眼惺忪的兽,瞧着人畜无害。
姬恂看了眼楚召淮,双臂收紧把人往怀里扒拉了下,熟练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含糊道:“还早,不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呆呆听着外面的声音,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眼睛轻轻一眨,眼尾滚下一滴泪。
姬恂眉梢轻挑,像是只狼凑上前来在楚召淮眼尾轻轻一舔,笑着道:“怎么了?”
楚召淮摇头。
梦总是会醒的,他只是想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
还未到六月底,燕枝县的大疫被彻底控制住。
城门大开,人来人往,一派生机焕发。
县衙已摆完了筵席,赈灾的官员也即将要回京。
姬恂坐在县衙高堂听着布政使和知府一直在那说说说,眼神略带着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寒暄,视线似有若无看向外面。
今日便要打道回府,却一直没见楚召淮的影子。
最近几日楚召淮明显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淡排斥,有时还会毫不客气阴阳怪气,两人相处隐约有了一年前的影子。
姬恂交叠着双腿晃着,一边应付其他人的寒暄一边在想楚召淮,一心二用,忙得要命。
楚召淮应该是想回京的吧?
楚召淮若是心甘情愿回京,对姬恂而言,就会像那次的“回头”一样,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挽回的机会。
姬恂不会轻易放弃,届时恐怕会当即化为怨气森森的男鬼,阴魂不散地纠缠楚召淮。
姬恂病已彻底大好,心不在焉抿了口茶,随口道:“嗯,两位大人真是运筹帷幄,燕枝县大疫一次都没敢来过,只在外头奔波,也算是半心为国为民吧。”
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了。
姬恂见消停了,起身理了下宽松衣摆,淡淡道:“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两人赶忙恭送。
姬恂抬步走出去,气势凛然,非同常人。
知府和布政使对视一眼,忽然没来由地道:“陆大人是否是跟随陛下久了,这张嘴……好像也有了退敌之威。”
布政使揉了揉眉心,随意道:“想来是吧,总不能这人就是陛下吧……”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对视。
这段时日所有的细节后知后觉一一闪现脑海中,直到汇聚成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县衙公堂一派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两声沉闷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动静。
衙役赶忙冲过来。
“大人!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大疫还未彻底制住吗,来人啊!”
布政使奄奄一息,眼瞳都散了,口中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陛……陛下……?”
陛下刚出县衙,回京的车驾已侯在外面。
周患正坐在那拿着鞭子玩,瞧见姬恂出来,他干脆利落飞身过去:“陛下,要走了吗?”
姬恂蹙眉:“召淮呢?”
周患摇摇脑袋:“不知道啊,从昨日起就没见他了。”
姬恂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永宁医馆,商陆正在将新买来的药材一一分类,对面的小院也在重新修建,乒乒乓乓热火朝天。
刚将一种药材分好,就见“陆大人”大步冲进这一片狼藉还未收拾好的医馆,气势汹汹好似要杀人。
商陆拱手行礼:“陆大人。”
县衙厢房已是空空荡荡,楚召淮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商陆。
姬恂闭了闭眼,知晓他若出口想必就是无法忍住的疾言厉色质问,宛如不讲理的暴君,只好强行忍住情绪,给周患使了个眼色。
周患得到陛下冷厉的眼神,成功揣摩圣意,肃然上前一把揪住商陆的衣襟,冷冷道:“是不是你将白神医藏起来了?他在何处?说,否则要你性命!”
姬恂:“……”
商陆:“……”
医馆一片寂静无声。
姬恂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当初为何要留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心腹周大患,反而将最察言观色的殷重山调回晋凌任总督。
商陆被这般威胁也没觉得畏惧,往后退了半步挣开周统领的手,颔首道:“燕枝疫病已控制住,小水说还想四处走走,昨日刚离开。”
姬恂一僵,下颌崩得死紧。
楚召淮……真的走了?
周患也吓了一跳,忙问:“神医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
姬恂站在阴影中注视着斜照而来的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终于到:“他走时……可给我留下什么话了?”
商陆道:“没有,不过他留了样东西给陆大人。”
姬恂抬头看去,脸微微一僵。
整洁干净的木匣中,放置着姬恂的“念想”。
是那枚玉佩。
姬恂将匣子接过,注视着那枚被保存完好的玉佩,忽然就笑了。
楚召淮将念想还给了他,孑然一身地离开。
把匣子收起来,姬恂朝商陆一点头,好像方才瞧见玉佩的失态只是错觉:“这段时日多谢商大夫对召淮的照料。”
商陆摇头:“举手之劳。”
姬恂垂在身侧的两指轻动,暗卫进门将一个箱子搬来放置医馆中。
商陆随意一瞥。
满满一箱子的银子,上方还有一册公文。
商陆眉头一跳:“大人这是何意?”
“商大夫医术高明,在这燕枝县恐怕太过埋没大才。若想为医官可带公文前往各处官府任职,或进京入太医院。”姬恂道。
商陆蹙眉:“我并不需要这……”
还未说完,姬恂就打断他的话:“这些银钱……”
商陆一顿。
姬恂视线穿过医馆的门看向不远处已成废墟的小院,好似透过一片狼藉瞧见一月前的那场大水。
“……是多谢商大夫在大水中救下召淮性命。”
楚召淮在燕枝县无亲无故,夜晚又睡得深,若不是商陆记挂着他,恐怕大水来时楚召淮已命丧黄泉。
姬恂说完后朝商陆一点头,转身便要走。
商陆愣怔着,忽然上前几步:“陆大人。”
姬恂停下步子,站在阳光下回头看他。
“昨日小水走时,我曾问他要去何处。”商陆犹豫着道,“不知对您有没有用。小水当时说……”
眉眼已张开的少年被风拂起墨发,背着小包袱回头灿然一笑。
“我要回……想归之处。”
夏日炎炎。
楚召淮风尘仆仆下了船, 脸色苍白地将舌根下含着的姜片吐出来,吐着舌头扑腾着爪子扇风,想将舌尖的辣意全都扇跑。
还是高估了自己。
本来觉得一日的行船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吐得虚脱, 没想到晕船不分时间长短, 一视同仁。
好在一个经常行船的姐姐给了他一片姜,含着眼泪汪汪但提神醒脑,终于强撑着下了船。
这一年多的四处行医, 楚召淮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束手束脚, 和谁都能聊几句。
行船码头离城池还有两三里路, 走过去恐怕得天黑, 有个运菜的爷爷见他可怜, 让他坐在驴车后头,晃晃悠悠往城里赶。
楚召淮坐在驴车后面,后背是一桶活蹦乱跳的鱼, 时不时扑腾两下将水溅他脑袋上。
他脾气好,满脸的水也还乐颠颠地晃荡着悬空的腿。
赶驴的爷爷笑了起来:“小郎君是一个人进城探亲吗?”
楚召淮在外行走一年, 被人骗了不少回, 和人闲侃也都长了心眼, 摇头道:“我哥哥先行一步在城门口等我呢。”
爷爷回头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乐得不行:“小郎君长得真不错,明日定能拿到不少花儿。”
楚召淮疑惑:“什么花?”
“明儿是乞巧啊。”爷爷道,“城里可热闹了,祭祀、香桥已搭起来, 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 等着少女飞花给你吧。”
楚召淮难为情地笑了, 没接这话茬。
驴车晃晃悠悠好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楚召淮将一小块碎银子塞给赶车的爷爷, 看他三番四次拒绝,直接放在车上,拎着小包袱撒腿就跑。
城门口人来人往。
楚召淮耐心排队等了片刻,终于拿着路引进了城。
在他刚踏进城门的刹那,城门口的护卫飞快将信鸽放飞。
雪白的鸽子扑闪着翅膀,朝着城池的最北边飞去。
——那是皇宫的方向。
楚召淮再一次回到京城。
明明只是离开一年,看到熟悉的一切却觉得恍如隔世。
楚召淮身上只剩下几个铜板,溜达着左看右看,最后买了串糖葫芦,边吃边往白府走。
舅舅看到他回来,肯定欣喜若狂,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下值呢。
唔,他回来似乎没买什么礼物,算了,舅舅也不会介意。
白鹤知的住处很好找,走了两刻钟终于到了。
楚召淮捏着吃完的竹签当剑比划,高高兴兴到了白府门口一瞧,顿时傻眼了。
原本悬挂着「白府」的匾额如今已换了下来,「成府」两个硕大的字悬挂其中,差点将楚召淮给撞晕了。
这不是他舅舅家吗?
楚召淮不信邪,刚好瞧见门房正要关门,赶忙上前去。
“请问,这儿不是白府吗?”
门房摇头道:“这儿早半年前就是我们成老爷的府邸了,小郎君要找的人应该已搬走了。”
楚召淮:“……”
楚召淮赶忙问:“那你知晓他搬去何处了吗?”
“那位似乎是朝中命官,我们哪敢过问。”
门砰的一声关上。
姓楚的小郎君满脸木然站在台阶下,手中还残留着糖汁的竹签“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完、完了。
偌大京城,这可要去哪里寻舅舅?
楚召淮蔫了一会,很快就打起精神。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这一年采了不少药,包袱里还有几棵十几年的人参,拿去药铺卖一卖足够他住几日客栈。
楚召淮说做就做,挎着小包袱找了个小药铺,将几根人参拿出来给掌柜的看成色。
掌柜的眯着眼睛看了看,又看了看楚召淮破破烂烂的衣服,心中估摸着就是个乡下穷小子,笑了笑道:“小郎君,这三棵人参年份不久,保存得也不宜,只能给你二钱银子。”
楚召淮“哇”了一声,欣喜若狂道:“六两人参竟然能卖足足二钱银子?太好了,想必您医馆的人参也是这般便宜吧,能卖给我一筐吗,我发家致富就指望这些了。”
掌柜的:“……”
掌柜的脸色不太好看:“寻常人参论斤卖不过四五两白银,你这些我给二钱已是看在你年纪轻轻又急需钱的份上了。”
楚召淮笑着道:“人都道京城的水都比穷乡僻壤的油贵,如今一瞧果然如此——将东西还我,我不卖了。”
掌柜的被一个小辈这般指着鼻子骂,脸直接挂不住了,直接将布包着的人参往地上一扔,居高临下冷冷道:“小郎君是贵人,小店也招待不起——慢走不送。”
楚召淮坐在那并不动,也不觉得生气,只是说:“捡起来。”
掌柜的满脸厌烦,朝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将人直接赶出去。
小厮赶忙上前要去抓人。
楚召淮面无表情看着,手抚摸着袖中的药粉。
就算闹到衙门去,也是这掌柜的妄图坑钱在先,又妄图动手驱逐在后,他防卫理所应当。
药粉即将撒出去时,就见外面猛地冲进来几个身穿宫中侍卫官袍的人,顷刻将小药铺挤得满满当当。
楚召淮一愣。
掌柜的也晃了下神,不懂为何宫里的人会突然来到此处。
侍卫面容森寒,各个配着刀,杀气腾腾的,门口逆着光似乎停了辆奢靡华贵的马车,似乎有人正踩着马凳往下爬。
楚召淮眯着眼睛朝外看去。
还没瞧清楚来人的脸,耳朵率先遭受到魔音贯耳的攻击。
“哇——!召淮!召淮你回来了!”
楚召淮:“……”
身着太子锦袍的姬翊几乎是狂奔而来,迈门槛时险些被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一下扑到站起来的楚召淮身上。
“召淮!”
楚召淮一把接住他。
看清楚来人是谁,掌柜的脸色瞬间面如黄纸,双腿一软和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厮一起跪下来。
“见过太子殿下。”
这穿得破破烂烂像是乡下来的穷小子……
竟然和太子殿下是旧相识?!
姬翊死死抱着楚召淮,呜嗷喊叫毫无太子的架势:“你怎么忍心一走就是一年多?你好狠心啊,为何和我爹一样如此狠心?”
楚召淮:“……”
听姬翊又要颠三倒四“你好狠心”“好狠的心你”了,无可奈何地道:“太子殿下,外人面前端庄些,否则要丢你爹的脸了。”
自从姬恂假死后,姬翊便比之前成熟稳重许多,加上这一年被朝中太傅老师轮番折腾,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但好不容易见到楚召淮,他一时没忍住。
“咳。”姬翊直起身理了理宽袍,恢复了些冷静,但还是抓着楚召淮的手腕,唯恐他又跑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楚召淮也不觉得丢人:“没钱了,打算卖人参去住客栈。”
姬翊“哦”了声:“卖完了吗,我带你去叫佛楼吃东西。”
楚召淮点头,他正要弯腰将扔在地上的人参捡起来,就见跪在一边的掌柜的满头是汗,两股战战将人参双手捧起递给他。
楚召淮接过,看人参并未被摔坏,被姬翊一搅,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刚才的不悦,也没在意,和姬翊一起离开了。
姬翊高兴极了,一直拽着楚召淮的手。
只是在走出药铺前,在楚召淮看不到的地方视线冰冷,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掌柜,漠然给身边长随使了个眼色。
长随颔首。
楚召淮一无所知犬子的变脸神术,扶着姬翊的手坐上马车,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姬翊“哼”了声,得意地道:“我爹恰好去忙朝中之事了,罚我在他那背书,背着背着就有只信鸽飞了过来,我一拆发现上面写着「王妃已回京」,这才出来找你。”
楚召淮:“……”
怪不得进城时那城门的官兵盯着他的路引看了大半天,脸色十分古怪。
敢情是得了吩咐。
“等会咱们吃完饭就回璟王府。”姬翊悄摸摸将楚召淮的包袱接过来抱在怀里,眼巴巴地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楚召淮没回答,又记起正事:“你知道我舅舅搬去哪里了吗?”
姬翊随意道:“不就在安顺坊……”
还没说完直接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楚召淮眼眸一眯。
姬翊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将白鹤知的新家说了,末了小心翼翼道:“真不和我一起回璟王府啊?赵伯成天念叨你,每回回去都问我‘王妃有没有消息啊,这小锦鲤生了好多小鱼,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听着都心酸。”
楚召淮抿了抿唇,耳根微微红了:“我有时间会回去看赵伯的。”
姬翊委屈死了:“那你还是要走吗?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你看你都瘦了,好像还黑了些……虽然还是比我白。”
楚召淮肤色偏冷白,一年前跟雪似的,阳光一照几乎能瞧见皮下的青白血管,如今在外游历一遭,脸和手不再那般泛着病色,但仍然白太子好几个度。
楚召淮无奈叹了口气。
姬翊也没再继续逼他:“那咱在叫佛楼好好吃一顿,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去挨打。”
楚召淮:“……”
姬翊截了他爹的信鸽,颠颠出来找楚召淮,一旦被姬恂知道恐怕要发大火。
姬翊皮糙肉厚,早已不怕他爹的打,兴高采烈去和楚召淮一起用晚膳。
楚召淮对吃的并未有太多追求,吃糠咽菜可以,龙肝凤髓也凑合,不过都是填饱肚子罢了。
吃完晚膳,姬翊将楚召淮送去安顺坊,依依不舍地道:“明日我还来找你,好吗?”
楚召淮点点头。
姬翊又缠着他说了一堆话,直到宫门要落锁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逐渐远去,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
姬翊这样热情,他……有点招架不住。
白鹤知许是升了官,换了座大宅子,门口还有两个大石狮子,四周清净离宫里上值的地方又近,和之前那个府邸完全不能比。
楚召淮背着小包袱上前敲了敲门。
门房打开门:“谁啊?”
楚召淮正要说话,就见那门房眼珠子一瞪,猛地将门打开,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府里跑去。
离老远还能听到他在大声地喊:“大人——!公子回家了!”
楚召淮:“……”
楚召淮无可奈何,只能自己进了门,帮门房把门关上。
刚要转身,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瞬便到了近处。
白鹤知喘息着猛地上前,一把将楚召淮拥在怀中。
楚召淮呼吸一顿。
白鹤知身上全是浓烈得令人心安的药香,双臂紧紧拥抱着他,抚摸楚召淮后脑勺的手掌甚至都在发抖。
他大概跑得太快,上气不接下气半天,终于发出一声呢喃:“召淮……”
楚召淮眼圈一红,伸手揪住他的衣服,讷讷道:“舅舅,我回来了。”
白鹤知心尖都被他叫得一颤,撤开身难掩激动地抚摸着楚召淮的侧脸,柔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有好好吃药吗?我听说你在发大水的燕枝县,那几日都寝食难安,唯恐你出事,还好还好……”
楚召淮脸庞微红,小声说:“我没事,舅舅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