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被迫替嫁后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4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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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患带着神医到了县衙,熟练地将晚膳端来。
楚召淮左看右看,像是在等什么。
周患将筷子递给他,疑惑道:“您找什么呢?”
“啊……”楚召淮尴尬地接过筷子,“没没有,我找筷子呢,多谢。”
“哦哦。”
楚召淮一人慢吞吞吃了晚膳,又用周患送来的水洗了个热水澡,这次准备的衣裳是崭新且合身的。
沐浴完,神医顺利躺上床。
好像……
一切都太顺利了。
本来觉得自己在县衙留宿,姬恂会来各种刷存在感,一起用膳闲侃,要么再哄骗自己给他诊脉,卖卖惨装装可怜……
可都没有。
姬恂安静得要命,连个影子都没露。
楚召淮皱着眉,又翻了个身。
难道病了?
姬恂白日对商陆说“头晕目眩”,该不会是真的吧。
楚召淮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外头又在电闪雷鸣,暴雨滂沱,声音大到根本无法入睡。
半天后,楚召淮终于自暴自弃地披了衣下了床。
外头有侍卫在守着。
楚召淮清了清嗓子,问:“陆大人住在何处?”
侍卫伸手指了指:“回王妃,往前走第三间便是。”
楚召淮点头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想回来纠正那句“王妃”,但犹豫半天还是走了。
姬恂的住处极其明显,四周几乎全是侍卫,暗处应该也有更多。
本来以为过去要经过盘查,但楚召淮所过之处,暗卫全都冲他颔首行礼,并未想要拦他的意思。
楚召淮一路顺畅地过去了。
门掩着,里面好像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楚召淮扣了扣门。
雷声悍然劈下。
里面安静一瞬,传来声姬恂近乎暴怒的声音:“滚开!”
楚召淮一愣。
姬恂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楚召淮又敲了敲:“陛下,是我。”
又是一道闷雷。
姬恂似乎没听到,又冷冷说了句滚。
楚召淮眉头轻蹙:“好吧。”
说罢,一脚将门踹开,进去了。
一旁的暗卫:“……”
小县城再精致的厢房也比不上王府,地儿并不大,楚召淮带着一身雨气抬步走了进去。
厢房格局应该和他住的差不多,摆设物件一应都有,可此时却像是被人暴怒着拂下来,碎了一地。
楚召淮眉头紧紧皱起。
不太对劲。
楚召淮小心翼翼走进内室,刚撩开珠帘,就听得里面似乎传来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姬恂似乎察觉到有人来,声音中全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杀意:“耳朵长着是留着拌菜吃吗,朕说了全都滚……”
话音戛然而止。
珠帘噼里啪啦轻撞的声音响彻耳畔。
楚召淮举目望去,就见姬恂一身单薄玄衣踉跄坐在凌乱床榻之上,漆黑床幔似乎被撕出几道口子。
整个房间乱糟糟的,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姬恂呼吸急促,眼瞳全是血丝,烛火倒映下衬得好似这副黑暗密林中的野兽,令人无端畏惧。
楚召淮一僵,下意识停下步子,有些不敢上前。
看到楚召淮,姬恂的眼瞳倏地收缩,猛地侧过头去,似乎不想他瞧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姬恂全然没了刚才的冷厉暴怒,哪怕极力克制还是没藏住发紧的声音,低声道:“深更半夜,你怎么来了?”
楚召淮往前走了半步,讷讷道:“你……你是头疼吗?”
怎么像是当年还未解毒时要发疯的模样?
姬恂冰冷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神情,意识还清晰着,并不像发疯,好一会才轻声说:“没有,回去睡觉吧,明日一早……”
轰隆——
雷声当头劈下,好似要将地面劈开一道天堑,震天动地。
姬恂瞳孔一缩,修长手指死死抓着锦被,浑身紧绷得像是即将绷断的弓弦。
等到雷声消退,他才道:“……会有新的药草到,你需要多少尽管同周患说。”
楚召淮肩上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站在凌乱房中,听着天边轰隆隆的雷声,皱着眉一歪头。
姬恂……
好像怕雷声?

楚召淮抬步上前。
姬恂侧过头去,墨发披散着遮挡住半张脸,煞白雷光将满室照得一瞬煞白:“出去。”
内室只有雷鸣和呼吸声。
终于, 楚召淮说:“哦。”
姬恂听着耳畔模糊的脚步声,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连呼吸都过分灼热。
毒未解之前,盛夏雷雨天姬恂极其容易发病, 唯有服用虎狼之药方可遏制住, 这是解毒后遇到的第一场雷雨。
眼前没有出现纠缠他多年的鬼影重重, 可身体却似乎因雷声做出本能反应, 搭在锦被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姬恂眉眼冷峻, 眼眸闪现一丝厌恶,五指猛地一收拢,强行将指尖上的颤抖压下去。
只有意志不坚的懦夫才会被记忆影响。
所有仇恨之人皆由他这只手所杀, 他已不会受制于人,在令人窒息的朝堂上悉心竭力才可求得一丝生机。
以杀不可止杀, 却能发泄心中怨恨。
姬恂正垂眼面无表情看着, 就见一只手倏地伸来, 细长五指扣住他的手腕。
煞白雷光冲破窗户,照在宽大凌乱床榻上。
姬恂指尖一动,抬头看去。
楚召淮并未离开,坐在床沿低着眉为他探脉。
雷声紧跟着噼里啪啦响彻耳畔。
“你呼吸不对……”楚召淮轻声说,“体温也比寻常要高,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姬恂被雷声影响的心口好似因这股清淡苦涩的药香一点点舒缓, 他注视着楚召淮, 并未回答,反而没来由问了句。
“当年护国寺烧头炷香, 你所求是什么?”
楚召淮没料到姬恂要说这个,手指轻抬又按下,许久才道:“我也忘了。”
姬恂一掷千金所砸出来的头炷香,神佛似乎瞧不上铜臭之物,给了楚召淮希望,又将他从云端狠狠踹下来。
想来是惩罚吧。
姬恂注视着他低垂下的眉眼。
楚召淮的记性如何他最清楚,当年璟王府收集来满满一书架的医书,枯燥隐晦,寻常人看一眼就觉得晕,楚召淮却一月不到就将所有医书悉数看完,且过目不忘。
就连此次大疫也多亏他记起一副古方,才这样快抑制住。
如今他却说忘了。
姬恂唇角动了动,有些自嘲地笑了。
“你之前说得对。”楚召淮一边探脉一边随意道,“神佛之事并不可信,就如临江有一尊金身大佛,每日拜求之人无数,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姻缘,可也并非人人都遂心满意。”
若只求一求神佛便能得偿所愿,那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悲惨之事。
姬恂一怔。
楚召淮和姬翊在护国寺中叽叽喳喳求神拜佛的模样,恍惚还在昨日,如今却看破红尘般,连神佛也不信了。
姬恂正要启唇说话。
楚召淮眉峰遽尔紧锁,似乎探到了什么,指腹微微用力,又扶着姬恂的侧脸看了看神色。
姬恂:“怎……”
楚召淮霍然起身,快步走出内室:“周患!”
周患一脚踹开门闯进来,手中弯刀已出鞘:“有刺客?!”
楚召淮飞快道:“将商陆哥叫来,再熬一副治疗疫病的药送来。”
周患一愣,察觉出楚召淮话语中的意思,脸色倏地变了。
姬恂的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得多,又因之前中毒后毫不畏冷,夏日炎炎身躯一直是滚烫的。
楚召淮打来一盆冷水,想浸湿帕子先将姬恂体温降下去。
刚走进内室,就见那破了几个口子的床幔已被扯了下来,姬恂半躺在榻上,瞧不见他的神情。
只有声音从中传出:“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将水放下,一边将干巾覆在口鼻一边有条不紊道:“你体温偏高,瞳孔在扩散舒展,神智隐有昏沉,想必是已染上疫病,药即将送来,等服下后……”
姬恂打断他的话:“这些自然有跟随的太医来做,你累了一日,不必费心操办这些。”
室内一片死寂。
姬恂说完后,听着外面没动静,指尖本能蜷了蜷。
烧得糊涂的意识难得有了一丝清明,终于意识到不对。
本意是担忧楚召淮靠近他,也会染上疫病,可强行将他推开的行为……
不正和夺位时将一无所知的楚召淮送去护国寺严密保护起来,一模一样吗?
姬恂猛地咳了起来,骨节发白将床幔扯开:“召淮……”
话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并未离开,仍站在那注视着他吗,只是覆面的干巾已取下,正握在手中。
姬恂穿过凌乱内室和他对视上,落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心中骤然浮现一个念头。
楚召淮若是真的被赶走,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重新将干巾绑在口鼻,楚召淮走上前去,将愣怔的姬恂推到枕上,不知为何竟然笑了:“这几日陛下好声好气说人话,恐怕是憋疯了吧。”
姬恂:“……”
一年之内无法彻底改变一人的秉性,在姬恂知晓自己染上疫病后便沉着脸赶他离开,楚召淮就知晓这人本性并未彻底改变。
他只是懂得了克制。
姬恂见他未走,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他嘴唇苍白,烧得浑身滚烫却还在笑:“方才你解下布巾,是准备走吗?”
“是。”楚召淮倒是没隐瞒,一边为他擦汗一边干脆道,“准备走到天边去。”
再也不为他回头。
姬恂又笑了,侧头躺在枕上阖上眼,声音逐渐微弱下来:“是吗?”
幸好叫住了他。
狂风暴雨将窗户吹得剧烈作响,雷声仍然在劈天劈地,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像是被隔绝在狭小的床幔之外。
耳畔唯有那道轻缓的呼吸声。
姬恂意识逐渐陷入昏沉中。
和其他发烧时的人不同,姬恂没有梦到有恶兽追逐,也没有遇到厉鬼索命,甚至没梦到尸骸遍地的战场。
梦中,王妃一袭单薄衣袍坐在湖边钓鱼。
那时的楚召淮眉眼间还带着稚气,一身华贵紫袍,头发垂曳到地上,哼着小曲钓着鱼玩儿。
梦境中只能瞧见他的背影,视线微微走进。
似是脚步声惊到他,他疑惑地转身看来:“陛下?”
姬恂一怔。
明明在璟王府,他却唤自己陛下。
楚召淮歪着头好奇看他:“陛下要放我出去玩吗?”
姬恂下意识觉得不对,可梦境并无逻辑,他听到自己懒洋洋笑了声:“钓上鱼来了吗?”
楚召淮耷拉下脑袋,不高兴地甩了甩鱼竿:“我怀疑这鱼塘并没有鱼,一个月都没上钩一条。”
姬恂笑了,居高临下抚摸他的脸,淡淡道:“继续钓,钓上来才能出去。”
楚召淮只好继续抛饵。
姬恂坐在他跟前,手缓缓往下一勾。
叮当一阵脆响,一根纯金打造出的铁链落在指尖,另一头连着楚召淮的脚踝,“唔”了声微微一抬。
楚召淮说:“你干什么?”
“外面危险。”姬恂掐着楚召淮的下巴,像是在逗一只鸟雀,笑着道,“我是为了保护你。”
楚召淮安安分分将下巴抵在他掌心,温顺又乖巧:“我知道。”
姬恂凑上前去亲吻他的眉心:“乖一点。”
楚召淮似乎觉得他很奇怪:“我很乖,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毕竟……”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转瞬化为一只被关在金笼锁住脚踝的金丝雀,只有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我只是陛下笼中的一只鸟雀。”
鸟雀会温驯地顺从,会愚蠢地听信一句根本无望的话,会让他的掌控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姬恂愣怔看着。
但,爱并非是独占,也不能和掌控欲等同。
金丝雀在金笼中叽叽喳喳,没人能听懂他的反抗,直到它彻底无言,扑扇着已不能飞向天空的翅膀。
一头撞在金笼上,血将整个视线染红。
姬恂倏地睁开眼,呢喃道:“召淮……”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翅膀扇动的细微动静,楚召淮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却是咬牙切齿的。
“别说了。”
姬恂浑浑噩噩,视线朦胧,只觉得口中泛着苦,似乎是喝过药。
楚召淮、商陆和那位随后赶过来的太医院许太医商量了一夜的方子。
——白神医研制出来的药方中有一味药姬恂不能吃,刚才喝过后没过两刻便全都吐了出来,浑身烧得更加滚烫,病情更加严重。
新的药熬好端来,刚喂下去,姬恂神智昏沉,低声梦呓着什么。
许太医刚刚出去,内室一片死寂,留下的两人将陛下的胡话听得一清二楚。
楚召淮人都懵了。
姬恂昏迷时没有被理智控制情绪,根本将“克制”二字抛去九霄云外,几乎将所有本能全都吐露出。
商陆捧着药碗左看右看,听着越来越离谱的话,眼瞳微微颤着,满脸写着“你们断袖真会玩”。
听着姬恂还在梦呓,楚召淮没忍住捂住他的嘴,咬牙道:“别说了……”
姬恂身躯滚烫,似乎嗅到熟悉的气息,宽大的手猛地按住楚召淮的手背,侧着头熟练地在他掌心亲了一下。
楚召淮:“……”
商陆:“……”
商陆手中的药几乎洒了,但他表情没什么波动,面无表情道:“这药似乎不管用,我去换新药……”
先消化下这些糊到耳朵的虎狼之词。
商陆还没走,就见许太医匆匆而来,端着药急忙道:“这药是新熬好的,快让陛下服下。”
商陆:“……”
商陆面容似乎出现一瞬的空白,麻木地回头看去。
陛下……
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毒嘴,招摇,气势逼人,连周统领都要为他鞍前马后。
以及那句王妃……
哪怕在这穷乡僻壤,商陆也曾听闻陛下在做璟王时曾娶过一位男妻,但夺位成功后似乎觉得王妃是耻辱,继位没几天就休了妻。
商陆本来觉得皇家无情,如今亲眼一见,才知传言不实。
陛下瞧着不像休妻……
倒像是被休。
夜半三更,雨还未停。
姬恂喝了新熬好的药,浑身热意终于隐约有消退下去的趋势。
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
雷声渐行渐远,隐约可听到像是敲盆般沉闷的轰鸣。
姬恂墨发披散枕上,嘴唇苍白,昏睡中眉头越皱越紧。
四肢百骸依然燥热,浑浑噩噩中,忽然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朝他耳边探来,用了些力道捂住他的耳朵。
闷雷好像被这双手完全隔绝在外。
熟悉的药香弥漫鼻间,姬恂终于安心地任由自己彻底跌入黑暗。
陛下不适用治疫病的药方,断断续续换药两日才终于彻底退烧。
再次醒来时,朝阳从窗户落在眼睛上。
姬恂注视着床幔好一会,后知后觉有人正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呼吸均匀,似乎在守着他。
脑海后知后觉记起这几日楚召淮寸步不离地照料,姬恂唇角勉强动了动,偏头看去。
周患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倏地怼过来,双眼几乎放出光芒:“陛下!您终于醒了!”
姬恂:“……”
姬恂半阖着眼眸。
周患大惊失色:“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烧了太久,脑子不适?”
姬恂冷淡道:“速去支点银子买两匹汗血宝马,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回到晋凌,问问重山这句话该不该说?”
周患:“……”
见陛下这张毒嘴依然威力惊人,周患就知晓他好得差不多了,上前将人扶着半靠在高枕上,将在小火炉上温着的药递过来。
姬恂垂眼喝了几口。
周患见陛下脸色还好,开始对他说正事。
“燕枝的大疫已控制住了,幸好其他县并未爆发大疫,知府和布政使在商议,是不是这个月底就能打开城门,任百姓去留。”
姬恂“嗯”了声:“可。”
周患又叽叽歪歪说了些有的没的。
姬恂他“啧”了声,知晓不能等周患开窍,索性直言道:“召淮呢?”
“哦,神医还在营帐忙活呢。” 周患道,“神医还有心疾呢,这样忙活可不是个办法,陛下要不去劝劝?”
姬恂握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指甲微微发白,将口中苦涩的药吞了下去。
他已没了立场和身份去要求楚召淮做什么。
周患见他没应答,只好说:“好吧,那我让商陆大夫去劝一劝,神医一直喊他哥,想必是听哥的话。”
姬恂:“……”
姬恂指腹越发青白,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碗捏碎。
不可否认周患这话是对的,楚召淮心软,向来经不住旁人的劝说。
当年在璟王府哪怕再难过愤怒,赵伯一哄他吃饭他还是乖乖道谢,从不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旁人。
如今大疫控制住,商陆一去,定能劝说住楚召淮。
可好像哪里不对……
姬恂默然注视着只剩了个药底的碗,像是一道雷光驱散了眼前迷雾一般,意识陡然清明起来。
商陆只认识楚召淮三个月,就能提建议哄人去休息。
他为什么不行?
当年两人分开得太过惨重,留下好似天堑般不可愈合的伤疤。
姬恂似乎是畏惧那道伤痕,甚至未去看那伤有没有愈合,对待楚召淮束手束脚,如今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关怀的话都无法坦然说出口。
姬恂眉尖紧锁着,思绪混乱极了。
周患想了想,又把京中发来的传信拿给姬恂:“大疫已控制住,太子殿下发来家书,委婉询问陛下何时回京。”
姬恂回过神来,听到是姬翊的信,随手接过。
就见被朝臣阿谀奉承赞为“高才硕学,可比宁王”的太子殿下,家信用词甚为简单直白。
「父何时归?众臣欺我年幼,斥我疑我,望速回替我出气。
翊三跪拜求。」
姬恂:“……”
姬恂将信揉了揉,准确无误砸周患脑门上。
这叫委婉?
周患将弹起来的信纸接在掌心,没心没肺地问:“那陛下要回京吗?”
姬恂偏头凉凉看他。
周患“哦”了声,知道答案了。
燕枝县的大疫短暂控制住,两日内除了陛下外只有几个人染上,且都是轻症,好得极快。
水已彻底退了。
本是一片好风景,放眼望去却被大水席卷得树桥坍塌,满地荒瘠。
京城的钦差亲至,临江州的知府和布政使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各处奔波,短短一月彻底控制住,赢得百姓一阵传颂。
楚召淮在营帐外的空地处,坐在小凳子上研着药。
阳光倾洒,有几个已无大碍的病人从营帐走出,外面正有亲人来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空荡荡的衣袍,欢天喜地地奔向不远处等着他的人。
“娘!”
楚召淮抬头望去。
日光下,活蹦乱跳的孩子叽叽喳喳冲向远处,一头撞在一个妇人怀中,笑吟吟了几句后又“嗷”地一声哭了:“娘!我还以为你死了,不来接我了!呜……娘没有丢下我!”
妇人双眼含着热泪,擦着孩子脸上的泪水:“你傻啊,娘怎么会丢下你呢?走,回家去。”
孩子破涕而笑,牵着妇人的手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楚召淮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许久,轻轻笑了下,继续研磨药草。
商陆撩开营帐而来,见楚召淮瘦弱的身影被阳光照得落在地上只有小小一团,走上前道:“小水。”
楚召淮仰头道:“商陆哥。”
商陆看着楚召淮比半个月前瘦了一圈,脸色也泛着白:“怎么还在忙?不回去休息吗?”
楚召淮摇摇脑袋:“大白天的睡也睡不着,还不如找些事情干。”
“多亏了你,大疫已控制住。”商陆难得笑了笑,道,“听说月底就要开城门了,知府和布政使大人在考虑在县衙摆几桌筵席宴请钦差。”
楚召淮磨药的东西悄无声息慢了下来,随意道:“哦,是钦差办完差事要回京了吗?”
“也许吧。”商陆看着楚召淮的神色,又道,“大水前,你曾想要离开燕枝,是准备回家去了吗?”
楚召淮想了想。
他当时想过再去寻一处地方继续行医救人,也想过走到哪是哪,从未真正想要去何方,只知道不想回家。
他没有家。
“没想过。”楚召淮如实说了,“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先继续往南走吧。”
商陆无可奈何:“你就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楚召淮笑了下:“想来我命中注定六亲缘浅,孤独终生吧。”
商陆看他这般自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心地良善,又救了这么多人,就算世间真有神佛,定会保佑你如愿以偿。”
楚召淮笑起来,还双手合拢朝三方拜了拜,一本正经道:“那就借商陆哥吉言,望各路神仙让我有想回之处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正是大病初愈的姬恂。
楚召淮:“……”
楚召淮还在随意拜佛的手一垂,忽然就伸左手拍了下右手。
啪地一声。
姬恂身着黑衣,因昏睡两日脚步缓慢,一身气势仍然强悍,还未到就让人觉得不自在。
很快,陛下慢吞吞走近。
商陆已知晓此人是当今圣上,虽然不知晓陛下扮钦差是什么毛病,但他还是未拆穿,起身拱手行礼:“陆大人。”
姬恂随意一点头,垂眼看着还在忙着磨药的楚召淮,似乎有话要说。
商陆很有眼力见地颔首:“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说完,转身离开。
楚召淮:“……”
姬恂坐在楚召淮身边,眼神直直望着他。
已经两日了,楚召淮脑海中还全是姬恂高烧时说得那一堆胡言乱语,脚趾拼命抓着地,有点想让商陆哥将他揣兜里一起带走。
总归要面对的。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严阵以待。
…刚做足心理准备,就见姬恂高大的身躯微微往他跟前一栽,陛下毫无征兆地伸长手臂,一把将楚召淮抱在怀里。
楚召淮当即愣在原地。
自重逢以来,姬恂始终是点到即止,规规矩矩说人话,除了为救他那次外再多的亲密举止便没有了,矜持得都不像他了。
这是姬恂第一次这样强势,双手收紧,像是要将他揉进怀里。
楚召淮脑袋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做出反应,僵着身子讷讷道:“陛下?”
因紧抱的动作,楚召淮看不见姬恂的神情,只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舅舅很想你……”
楚召淮一呆。
姬恂道:“姬翊、赵伯、周患也时常念叨你,就连殷重山每月上请安折子,也要问句你有没有回京。”
楚召淮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惦记过,甚至下意识在脑子数了数,一二三四,竟然足足五个人。
姬恂声音没有平日的冷嘲热讽或吊儿郎当,嗓音因两日高烧略带喑哑,咬字轻缓,像是罕见地吐出真心。
“……我也想你。”
楚召淮眼眸微微睁大,手倏而一松。
五指握着的药杵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姬恂性子强势, 甚少会对人吐露真心,说出情话十分也有九分是虚情假意。
——但凡他能像他平时装得那般温润,哪怕一丝, 也不至于假死时连一丝消息都不让璟王府其他人知晓, 导致两人以和离收场。
这次为何无缘无故开始说情话。
楚召淮浑身僵硬,周遭人来人往,甚至忘记推开姬恂, 脑袋像是烧开的茶壶, 几乎要咕嘟嘟冒热气。
“你……”
之前姬恂为救他把人护在怀里, 只一瞬就唯恐他不喜似的很快放开, 如今却是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我从京城赶来燕枝县时, 心像是被油煎火燎,害怕你出事。”
姬恂这一生甚少畏惧什么东西,可好不容易知晓楚召淮的消息后又听闻燕枝发大水, 生平头一回知晓何为“心急如焚”。
在去年四月十六注视着楚召淮离去后,姬恂几乎每日都在想, 那样瘦弱的人孤身一人在这世间, 会不会遇到危险, 若心疾发作无人陪在他身边要如何熬过来。
会不会有朝一日得到的会是……死讯?
有时想着想着,姬恂甚至期盼有人能陪在楚召淮身边,即使这个人不是他。
前来燕枝县时,得知楚召淮拿着他的“念想”前去救百姓——那一瞬间姬恂有种两人仍藕断丝连的庆幸。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那记不住名字的知县的恶意觊觎。
怀璧其罪。
那玉佩虽然象征着贵重, 能让所有官员听令, 可却招架不了人心之恶。
姬恂远在京城, 鞭长莫及,若不是此番前来赈灾, 恐怕他强行赠与的“玉佩”已成为了楚召淮的催命符。
姬恂眼力极佳,知晓楚召淮和商陆只是寻常交情,可有时会自虐地将自己的设想代入进去,将自己逼得几乎发疯。
此时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卑劣,哪怕楚召淮因他的强势而离开一年,他仍无法自制地想要拥有他,独占他。
楚召淮终于回过神来,伸手奋力推了下姬恂胸口,干巴巴道:“你……你先放开我。”
姬恂道:“我不着急。”
楚召淮:“……”
熟悉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脸庞发烫,余光扫到四周的人似乎都在悄悄看着他们,楚召淮一咬牙一使劲,将姬恂一把推开。
可陛下大病初愈,猝不及防被推着往旁边一歪。
楚召淮一惊,又赶紧手忙脚乱将他扶住。
陛下强撑着从县衙到营帐,脸色苍白如纸,病歪歪地被扶好坐在凳子上,捂着被推到的胸口微微蹙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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