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知正站在门口眼神凉飕飕地往下看。
楚召淮立刻噔噔噔跑上前,一把躲在舅舅身后,像是终于有了靠山,探出脑袋怯怯看着被“夺舍”的姬恂。
白鹤知拱手行礼:“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何吩咐?”
姬恂对着白鹤知便没了在楚召淮面前孔雀开屏的风骚,理了理衣袍,淡淡道:“白院使不必多礼,朕只是送召淮回来罢了。”
白鹤知回头瞪了楚召淮一眼。
楚召淮一缩脑袋,抱着舅舅的小臂没敢说话。
“多谢陛下。”白鹤知假笑着道,“天色已晚,不知陛下要不要来寒舍坐一坐……”
这话显然只是客套话,加上个“天色已晚”甚至称得上是逐客令。
姬恂一笑:“既然白院使盛情相邀,那朕便却之不恭了。”
白鹤知:“……”
楚召淮:“……”
夜已深了, 白院使府中却要迎接圣驾。
陛下顺杆爬的能力修炼得炉火纯青天下第一,白鹤知眼神骂得很脏,但礼仪仍旧周全, 恭恭敬敬将陛下迎入府中。
这处府邸是圣上亲赐, 明明只是太医院院使,宅子的规格却赶得上朝中二品重臣,后院还有几亩良田, 能让白院使随心所欲种草药。
楚召淮垂着头跟在白鹤知身后, 不知姬恂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总不能自己刚刚松了一点口, 姬恂就当成复婚成功吧。
楚召淮正胡思乱想着, 走在前方的姬恂脚步微顿, 侧头对楚召淮笑着道:“白神医,朕从燕枝县回京后身子总是有些不适,不知可否趁这个机会为朕请脉?”
寻常姬恂都是自称“我”, 现在当着白鹤知的面倒是一本正经地朕来朕去。
楚召淮歪头诧异看他。
在燕枝县临走前他给姬恂诊过脉象,强壮如牛精强力壮, 一拳能打他八个。
怎么都过了半个月竟然还不适?
楚召淮还未说话, 白鹤知就笑着道:“召淮精通毒和重症, 陛下瞧着着实康健,下官不才可为您请脉一试。”
姬恂笑了:“那就劳烦白院使了。”
白鹤知:“下官职责所在。”
满太医院的人都能为陛下请脉,所以就别麻烦旁人了。
又不给俸禄。
陛下被拥簇着进了白府的厅堂,下人恭恭敬敬奉上白鹤知亲手调配的清热解暑的药茶,苦中发涩, 还带着点山楂的酸意。
白院使颔首道:“寒舍并无贵重的茶叶, 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姬恂喝了一口, 果然很难喝。
楚召淮倒是很爱这一口,坐在舅舅身边小口小口喝着。
姬恂将刚要放下的药茶又端起来, 细细品着喝了小半杯。
白鹤知将药枕拿来放置桌案上,细细为陛下诊脉。
探了一会,白院使心中腹诽,此人脉象平稳有劲,瞧不出丝毫异状,哪里就不适了?
莫不是苦肉计吧?
楚召淮垂着眼喝茶,吸溜了下将一小片山楂吃到口中,他好奇地微微一嚼,酸意顿时袭遍天灵盖,五官紧紧皱起,吐着舌呼了几口气,羽睫湿润差点酸哭了。
他大概觉得好丢人,左看右看想瞧瞧有没有发现他做了蠢事,无意中撞在一直注视着他的姬恂双眸中,登时一愣。
随后他遽尔垂下头,脸庞一直红到耳根,连脚尖都尴尬地勾起来。
姬恂手指轻颤了下。
白鹤知还在嫌弃陛下没事找事,忽然感觉指腹下的脉搏像是发了疯似的猛烈跳动起来,几乎顶着指腹一下下乱蹦。
白鹤知眉眼微蹙。
脉象这般阴晴不定,想必是心绪激荡,神魂摇荡之故。
姬恂神色淡淡,见白鹤知将手收回,眉梢轻挑:“白院使,朕可要服用什么药?”
白鹤知颔首道:“陛下……似是火气旺盛,导致心神不定,近日多用些败火的茶水即可。”
姬恂若有所思:“只用水就可以吗?”
“是。”
楚召淮闷咳了声,总觉得陛下这句话意有所指。
诊完脉,白鹤知见陛下还没有要走的打算,这都要亥时了,只好清了清嗓子,再次委婉地下逐客令。
“陛下回宫后,让贴身伺候的人勤泡些冷茶——啊,这都要亥时了,宫门是不是要落锁了?”
姬恂像是没听到白鹤知的言外之意,淡淡点点头:“这时辰宫门早已落锁,恐怕今日朕回不去了。”
白鹤知:“?”
就算宫门落锁,那些守门的侍卫不至于陛下来了也要梗着脖子不让进吧。
白鹤知再接再厉:“陛下说笑了,您是九五之尊,想去哪儿自然无人敢拦。”
姬恂“嗯”了声,懒洋洋托着侧脸笑起来:“白院使说得极是。”
但仍坐得极其稳,没有半分要起驾回宫的打算。
白鹤知:“……”
楚召淮听了这么会,哪里瞧不出姬恂的打算,他为舅舅着急,见两人打了个一大圈太极又回到原点,只好颔首道:“那就恭送陛下了。”
姬恂:“……”
姬恂心中“啧”了声,正要说话。
就听外面传来轰隆一阵雷声。
盛夏天气变得极快,白日还天朗气清,夜晚却隐隐听到轰鸣阵阵,好似要落雨。
姬恂眉头轻挑,似笑非笑道:“看来今日暂且回不去宫中了,得叨扰白院使一晚。”
白鹤知:“……”
楚召淮:“……”
此人真是真龙天子,天都在帮他。
天即将下暴雨,白院使无法将陛下往外头赶,只好强颜欢笑地为陛下准备住处。
皇帝所住必然得处处精致,白鹤知将所有下人都叫来,花了两刻钟将府中最宽敞的厢房收拾出来,供圣上落脚下榻。
在白鹤知离开的这段时间,姬恂和楚召淮共处一室,眼神一直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楚召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喝着茶遮掩尴尬。
姬恂交叠着双腿,姿态懒洋洋地道:“召淮的小矮柜还在宫中,明日我让周患给你送回白府来,到时你点点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楚召淮怔了下。
在外只带着两套衣服行走一年多,他早已忘了自己还有个“百宝箱”小矮柜还在姬恂那。
楚召淮摇头:“不必了,里面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陛下丢了就好。”
姬恂缓缓笑开了:“白神医留了不少银钱在小矮柜中。”
楚召淮如今对银钱并不在意,况且小矮柜的银钱大多数都是璟王府给的,他不太想要。
正要说话,就听姬恂说:“……那银钱有不少,还有白神医为我解毒的诊费,我擅作主张用那笔钱在京中的安顺坊置办了一处医馆,如今已开了大半年,医馆户籍所用皆是你的名字。”
楚召淮一呆:“啊?”
姬恂说了个住址:“白神医若是得了空可以去瞧瞧,那儿地段不错,旁边还有个小院子,临着一处风景秀丽的湖。”
……和楚召淮在江南想要买的临湖小院子相差不多。
外头已是狂风暴雨,内堂却一派祥和。
楚召淮愣了许久,握着袖中的五指,疑惑道:“大半年置办的?”
“嗯。”
楚召淮更不解了。
那时他远走他方,根本没有要回京的苗头,姬恂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用他的名字开医馆。
姬恂不知何时已坐在楚召淮身边,手肘撑着楚召淮椅子上的扶手,半个身子几乎压过来,带着掩饰不住的侵略性,令人无端生畏。
见楚召淮满脸困惑,姬恂笑容顿了下,好一会才出言解释了句:“召淮,我做这个并不是想将你困在京城。”
楚召淮手指微颤,垂着头半天,故作镇定道:“那陛下是为何?”
姬恂道:“我只是想让你有个真正属于你的归处。”
楚召淮一愣,迷茫抬头看他。
他有归处。
不对,白鹤知的府上并不能是他永远的归处。
白鹤知是个年过而立还没有成亲的特例,被白家人各种劝说诟病,但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
哪怕成亲后仍然待他如初,按照楚召淮的性子,恐怕会认为自己仍在寄人篱下。
见楚召淮耷拉着眉眼陷入沉思,姬恂道:“我并非是质疑舅舅待你不好,只是想让你……无拘无束地活着。”
像在燕枝县那般光芒万丈,不用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成为无数人的救赎和希望。
楚召淮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但还是抿了下唇,绷着脸说:“你叫谁舅舅呢?”
一年游历,楚召淮已不像之前那般胡思乱想,担忧自己会成为白鹤知的累赘。
何为寄人篱下,何为家,他还是能分得清楚。
姬恂眼眸带着笑意:“前舅舅也是舅舅。”
楚召淮:“……”
楚召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前舅舅”重重咳嗽了声。
两人朝着门口看去。
白鹤知撑着油纸伞一袭白衣站在那,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寝房已收拾好了,您可以移驾前去休息。”
姬恂:“……”
姬恂好像不知尴尬为何物,笑着起身:“劳烦白院使了。”
白鹤知假笑,引着陛下前去住处。
姬恂走到侍卫撑着的油纸伞下,似乎想到什么,微微一回头,对楚召淮道:“白神医,如今璟王府暂无人居住,朕和太子皆在宫中,若你想回去看看赵伯他们,随意前去便是。”
楚召淮愣了下,干巴巴道:“哦,好。”
他回来后的确有去看赵伯的打算,只是又害怕会碰到姬恂所以才没敢动身。
姬恂特意说出他和姬翊在宫中,想必是怕他回去不自在。
姬恂笑了起来:“愿白神医今晚有个好梦。”
楚召淮一愣,后知后觉记起姬恂刚才那句“晚上梦到我吧”,耳根腾地就红了。
姬恂管杀不管埋,说罢后直接转身走入雨幕中,逐渐被一群人拥簇着远去。
楚召淮还在原地烧开水,脑袋咕嘟嘟冒着泡。
死了得了。
夜深人静,楚召淮被府中下人撑着伞护送回院中,沐浴完换上衣袍躺在榻上,听着外头的雷声雨声发呆。
那根七结绳已解了下来,正缠在手上,越发衬出手腕的雪白。
楚召淮侧着身子抚摸着七结绳,满脑子全是姬恂站在灯下为他系结的场景。
百病全消,健康长寿。
楚召淮摸着胸口,微微垂下眼。
他的心疾虽然每日都在服用白鹤知的药,但未来日子这样长,他真的可以长寿吗?
年幼时大师为他批命说是十八岁有一劫难,如今他即将及冠,会不会像大师所说的日后便会一直平安顺遂?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已大半年未发作过心疾了,身躯可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容易疲惫。
算了,不想了。
再想也无用。
楚召淮闭着眼正要睡觉,忽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楚召淮心中倏地打了个突,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姬恂会像一年前那样胆大,在他舅舅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过来找他。
“谁……谁呀?”
外面传来长随的声音:“公子,是我。大人怕您贪凉,让我来给您关上窗,省得吹了雨风。”
楚召淮松了口气:“嗷,好的。”
窗户被关上,风雨声减弱了些。
楚召淮盖上薄被,嗅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声音,逐渐进入梦乡。
不知是不是今晚姬恂那句“晚上梦到我吧”有了效用,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召淮竟然真的梦到了姬恂。
仍是在璟王府。
姬恂还穿着那几乎上半身赤裸的黑色衣袍,交叠着二郎腿在那钓鱼,似乎注意到视线他微微侧身,在阳光下朝着他一笑。
“王妃,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坐。”
楚召淮“哦”了声,乖乖走过去坐。
刚挨过去,听得钓竿“啪”地一声打在水面上,姬恂伸手掐住他纤瘦的腰身,倏地一用力。
楚召淮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面对面跨坐在姬恂的大腿上。
楚召淮一歪头,神情带着些迷茫。
因垂头的姿势,瞧见姬恂的眼神像是紧盯着猎物的兽,语调却是温柔且蛊惑的:“乖一点,低下头。”
楚召淮不明所以,但还是双手按着姬恂的肩膀,低下头来。
“唔……”
下一瞬,姬恂仰起头,轻柔地含住他的唇。
唇瓣相贴,楚召淮眼瞳倏地张大,按在姬恂肩膀的双手使劲一抓,将玄衣的后背抓出一道道褶皱。
姬恂气势惊人,吻却是轻柔的。
他宽大的手掌温柔按着楚召淮的后颈,一寸寸含着薄唇轻轻啃咬,好像要轻柔地将他一寸寸拆吃入腹。
楚召淮迟钝极了,并未察觉到危险,推拒的手一时间使不上力气,跪在姬恂身侧的腿微微一蹬,含糊道:“王爷……”
“喜欢吗?”姬恂问。
楚召淮满脸通红,摇着头呜咽道:“不……”
姬恂低低笑开了,温热的大掌牵着他的手指缓缓握住个什么东西。
楚召淮茫然睁开眼。
就见自己那根七结绳正缠在姬恂脖颈上,姬恂笑眯眯地道:“若是不喜欢,那就收紧绳子勒我好不好?”
楚召淮:“?”
楚召淮满脸写着“你疯了?”的惊恐。
可仔细一想,这的确是姬恂能做出来的事。
姬恂见楚召淮僵住,笑着再次亲吻上他的唇。
楚召淮浑身一颤,晕晕乎乎地移开唇,艰难喘息了一会:“王爷,我不……”
姬恂闷笑一声,捧着他的侧脸柔声说:“怎么不叫我陛下了,皇后?”
楚召淮眼瞳一颤,倏地一脚踹过去。
“啊——!”
足尖似乎踹到个东西,一下将人疼清醒了。
楚召淮迷迷糊糊捂着脚坐起来,龇牙咧嘴半天才发现脚踹在床柱上了。
天已亮了。
窗户大开着,下过雨的清新气息随着风吹来,将床幔拂得微微飘动。
楚召淮迷茫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做了个和姬恂抱着亲的梦。
楚召淮甩甩脑袋,余光一扫手腕上的七结绳又回想起梦中姬恂病态的做派,吓得赶紧将七结绳解下来了。
楚召淮愤恨地将一旁搁着的衣袍拿起来穿上,恨不得从耳朵里把自己脑子里那些风花雪月给扯出来扔外面去。
今日白鹤知送来的是一套绣着白鹤纹的蓝袍,好似蝉翼的雪纱罩衫拢在外面,风一吹像是潺潺水流的碧透之色,清新又漂亮。
外室已有下人将早膳端来,恭敬道:“大人去太医院了,吩咐我们为公子做些解暑的酥酪。”
楚召淮点头,坐下来小口小口吃着。
他欲言又止好一会,拿着勺子拨了下碗里的酥酪,故作随意地道:“那……陛下呢?”
下人道:“陛下天没亮便走了。”
楚召淮“哦”了声。
看来陛下挺忙碌。
今日舅舅不在家,他也无所事事,要不回璟王府见赵伯?
正胡思乱想着,白府管家颠颠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公子,宫里……有、有人来了。”
楚召淮疑惑道:“是太子殿下吗?”
姬翊终于不“主动”揽国事了?
“不是。”管家擦了擦汗,“是宫里侍卫,抬着口好大的箱子,说是陛下给公子送东西。”
楚召淮不明所以。
姬恂能送什么东西给他?
银钱吗?
应该不是,若是一年前姬恂也许会送,如今恐怕不会这么阵仗极大送他并不喜欢的金银。
其他贵重物品自己更不需要了。
楚召淮继续吃早膳,摇头道:“不必,让他们搬回去吧。”
管家欲言又止:“这……”
陛下亲赏东西,满京城没人敢拒绝,若是直接回绝了,算不算欺君之罪?
看他讷讷不语,楚召淮也不为难他,只好说:“你让为首的人过来,我亲自和他说。”
管家松了口气:“是。”
片刻后,为首的禁军统领前来,单膝下跪行了个礼。
“见过白神医。”
楚召淮:“……”
也只有周患能做出面不改色跪个无官无职的神医的事儿了。
楚召淮酥酪也不吃了,赶紧将人薅起来,没好气道:“怎么又是你?”
“陛下命我前来给神医送东西。”周患抓抓脑袋,“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神医先瞧瞧呗。”
“我并不缺什么。”楚召淮道。
“哦。”周患点头,伸手一拍,“抬进来吧。”
楚召淮:“……”
楚召淮又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打在周患脑袋上:“周大患!”
怎么和他主子一样不听人说话呢。
在场的下人和管家见状全都吓得脸色苍白。
这人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周统领,哪怕犯错再大陛下也从不怪罪,这种尊贵之人的脑袋是能随便打的吗?!
周患身形高大气势骇人,却像是挨揍的大狗般捂着脑袋委屈地说:“可陛下说若神医看都不看就退回去,便要罚我半个月俸禄。”
楚召淮被气笑了,沉着脸从怀里拿出舅舅给的零花钱:“你半个月俸禄多少,我给你一个月的!”
周患说了个数字。
楚召淮拿银子的手一顿,冷冷地道:“那我还是勉为其难看一看陛下送的东西吧!”
周患:“……”
周患大喜过望,抬手一拍,几个侍卫抬着一件重物摇摇晃晃地进来。
楚召淮还在心中腹诽周患怎会有如此多的俸禄,把他卖了也给不起一个月的,听到声音微微抬头看去,倏地一愣。
陛下送来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贵重物件,反而是一座沉甸甸的实木柜子。
众人抬着站在那,让楚召淮看。
那柜子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一瞧便很贵重,上方还雕刻着一堆漂亮的镂空花纹,就连小锁都是用金子做成的。
见众人吃力抬着,楚召淮赶忙道:“先、先放下呀。”
为首的侍卫额头上全是汗,奋力道:“陛下让神医先瞧,若是瞧不上或不喜欢,我等再抬回去。”
另一人喘息着道:“放心吧神医,我们有劲儿!能抬得动!”
楚召淮:“……”
楚召淮忙说:“放、放下先。”
侍卫眼睛一亮:“那神医是打算收下了?”
楚召淮无可奈何,只能说:“是的,先、先放卧室里吧。”
众人精神一振,手倏地用力,疲惫一扫而空,大步迈着将柜子抬进寝房去了。
周患松了口气,道:“神医若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同属下说。”
“太好了。”楚召淮眼睛一弯,“劳烦周统领回去转告陛下,就说按照我们那的习俗,送人柜子是祝愿别人‘早生贵子’的意思,我定会不负陛下期望,早日研究出神药,努力生个孩子出来。”
周患没听出楚召淮的阴阳怪气,点头郑重其事道:“我定然会将这话带到。”
楚召淮:“……”
楚召淮差点“噗嗤”一声被逗笑,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大患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却能受姬恂重用了。
周患带着侍卫回去复命了。
楚召淮坐在外面将酥酪吃完,没发现周围的下人看他的眼神满是钦佩。
那价值不菲的柜子已放在寝房,阳光落在柜体上隐约瞧见那木雕的莲花流水纹路上好像用了不少金粉点缀,日光从镂空中照射进去,里面似乎有个小匣子。
楚召淮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见左右无人又咳了咳,姿态随意地打开柜门,将那匣子拿出来看了看。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一封夹着几片莲花瓣的信笺。
楚召淮愣了下,疑惑地伸手拆开。
粉色莲花瓣随着他拆信的动作簌簌掉落两片,信纸带着青莲的香味和墨香扑面而来。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赠莲解思念,倾诉衷肠」
楚召淮:“……”
竟是一封情书?
短短几个字,楚召淮不知是臊的,还是见熟人说情话而尴尬的,脚趾都在抠地,一把将信笺折起来,胡乱塞到匣子里砰的盖上。
像是封印住了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姬恂拿走了他的小矮柜,重新给他做了个崭新的、空荡荡的精致柜子。
所盛放的第一件物品,便是那句堪称骚话的情书。
楚召淮耳尖微红站在阳光许久,再一次将金锁打开,将第二件东西放入其中。
——是那根七结绳。
在燕枝县, 楚召淮每日忙得不得了,天刚亮就起床背着小背篓外出行医。
现在乍一回到京城啥也不干,总觉得哪里别扭。
白神医在府中溜达半天, 几乎给全府上下的下人都诊了脉。
一年前在府中居住时这位小公子总是蔫蔫的, 加上白鹤知又护得紧,府中的下人伺候时都提心吊胆的不敢靠近。
现在刚回来的小公子像是换了个人,眉眼弯弯漂亮又张扬, 待人又亲和, 没两日满府的人都叽叽喳喳找他玩。
楚召淮诊完脉后, 歪着脑袋晒了会太阳, 看着白府管家在那忙活, 忽然记起赵伯。
昨日姬恂说他和姬翊都不在璟王府,唔。
楚召淮动了心思,起身让人套车, 前往璟王府。
安顺坊离璟王府并不远,估摸着一刻钟便到了。
楚召淮拎着从舅舅那撇来的补药, 装在匣子里打算送给赵伯——主要是不能空手上门, 不是因为怕挨打。
璟王府一如往昔。
楚召淮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才刚登上台阶,就见门房远远瞧见他,似乎愣了下,很快又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迎上前:“王王王妃?”
楚召淮道:“我已不是王妃了, 今日回来是打算……唔。”
门房腾地窜起来, 呜嗷喊叫地冲回府中:“赵伯!王妃回来了——!”
楚召淮:“……”
都说了不是王妃。
这画面似曾熟悉, 楚召淮没办法,只好又当了回门房, 乖乖关上王府的门,抬步走进去。
璟王府里面的布置和一年前没有分毫差别,树木假山凉亭整理得井井有条,走进去恍惚中有种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楚召淮被下人引着往后院边走边看,很快赵伯便匆匆而来,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在璟王府住的那几个月,一直都是赵伯照料他的日常起居,楚召淮有点不好意思,磨磨蹭蹭挨上前去:“赵伯……”
赵伯眼圈都红了,走上前将楚召淮上看下看:“王妃怎么瘦这么多啊,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吗?”
楚召淮忙点头:“好好吃了的。”
他感觉自己比一年前那副病歪歪的身子要有劲儿多了,上山草药能背好重的草药,但回京后人人都道他瘦了。
他明明是壮实了。
赵伯并没有像白鹤知那样要揍小孩脑袋,摸了摸眼泪:“回来就好,晚上在家吃吧,赵伯亲手做茶饼,还有王妃最爱吃的甜醋鱼。”
楚召淮犹豫着道:“我还没和舅舅说……”
赵伯重重叹了一口气:“也是,王妃如今已不在璟王府了,我做了茶饼也没人愿意吃。”
楚召淮哪里见得了这个,赶忙说:“吃吃吃,我让人去和舅舅说一声。”
赵伯顿时露出笑脸:“哎!如此甚好,来来来,昨日乞巧要忙晒书,但天下雨了,沾了点雨气,今儿刚好再拿出来晒晒,还有不少王妃之前瞧过的医书呢。”
楚召淮脑袋上冒出疑惑。
总感觉赵伯好像在唬他。
不过既然已答应了,楚召淮也没多想,跟着赵伯去后院看书。
当时姬恂搜罗了不少绝版医书来,楚召淮成日都在啃啃啃,就算去护国寺修养也带了不少书过去。
仔细想想,应该还有几十本没看完。
后院正在用长凳架着架子,几百本书一一摆在那,瞧着极其壮观。
楚召淮嗅着阳光晒在书卷上的气息,眼睛都眯起来了。
在这儿看一天的书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赵伯极其了解楚召淮的行事风格,见他这个神情就知晓他如何想的,让人搬来个躺椅放在梧桐下。
树影洒下斑驳的光点,一旁还放着几块冰,七轮扇悠悠转着,送来阵阵凉风。
楚召淮坐在那将在护国寺还没看完的书拿起来翻了翻,赵伯端来茶饼,远远瞧着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将刚出炉的茶饼放在一旁小案上,楚召淮道了谢,捏起一块吃了一口。
虽然早已没了口舌之欲,但尝到之前最爱吃的茶饼还是觉得心情愉悦。
赵伯侯在一边,瞧见他吃完又将温奶茶端来。
楚召淮本想说不吃,但见赵伯又看着他唉声叹气,说他瘦了云云,只好乖乖接过来捧着喝。
书摊开在阳光中晒着,楚召淮吃了一会无意中一瞥,瞧见不远处有处单独的架子正晒着一排熟悉的书。
楚召淮眼皮轻轻一跳,起身走过去瞧了瞧,登时脸都绿了。
《王妃记注》……
怎么还在这儿?!
一年过去,姬恂根本没扔,保管得完好无损,只是隐约瞧出每一本都有经常翻阅的痕迹。
楚召淮面无表情道:“怎么还不扔?”
“哎呦。”赵伯夸张地叫了声,说,“这哪儿能扔啊,陛下有时会回来王府小住,每次都在书房翻阅这些书呢。”
楚召淮:“……”
楚召淮脸色又绿又红,恨不得将这一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一把火烧了。
姬恂还每回都看?
这些记录大小琐事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赶、赶紧丢了。”楚召淮绷着脸道,“您偷偷地丢,等陛下回来就说晒书给收拾得不知哪儿去了。”
赵伯苦着脸说:“这……陛下知晓了会动怒的。”
楚召淮不知道姬恂动不动怒,反正他现在要被这一整排的《王妃记注》给弄得恼羞成怒了。
但楚召淮就算再讨厌,又做不出乱扔别人东西的事来,只好眼不见心为净,闷闷回去继续看他的医书。
璟王府一派祥和,楚召淮一看书就容易沉浸其中,等将一本厚厚像是砖块的书翻得差不多时,也即将黄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