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鸟—— byBrokkoli
Brokkoli  发于:2024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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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隼言蹙眉,“要不要去医院?”
谢濮摇头,这实在没必要看医生,只要靳隼言晚上能少折腾他一点,他就不会过度使用嗓子。
靳隼言也想到了这一点,对他说:“今晚一定克制。”
这种话不能相信,夜已经很深,谢濮仰面躺在大床上,溢出破碎不堪的声音,一遍遍重复:“骗子,靳隼言……骗子……”
靳隼言空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那就不要叫了,乖,用鼻子呼吸。”
胸腔传来令人惊惧的震动,好像下一秒心脏就会从他的身体逃离,谢濮某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会这样死掉。
第二天飞机降落时是中午,谢濮昨晚被折腾得太狠,窝在座椅上也神情恹恹。
靳隼言则精神头十足,“这次不骗你,想要什么东西,还是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
谢濮睁开眼睛看他,阳光下,睫毛都是金色的,“柯宇怎么样了?”
酒吧那晚靳隼言下手太狠,柯宇直接被他踹昏过去,这一周来谢濮也没有从靳隼言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估计还有一口气,你提他干什么。”靳隼言不掩厌恶,“快点说,想要什么,限时五分钟,五分钟后承诺就作废。”
“我想回家。”谢濮抓着靳隼言的袖口,“我想回家看看。”
“只想做这个?”看着谢濮点头,靳隼言像是无奈,“你还真是一点不变。”
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却只提了这么一个小要求,太容易满足了。
谢濮的家在三环和四环的交界处附近,是老小区,但基础设施不算太差,所以现在的住户还是有很多。
从小区正门进来,是公共活动区域,道路两旁栽着柳树,其中一棵柳树已经活了很多年,枝繁叶茂,树下安了几个小石墩,还有张木头桌子,刚过了晌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在树下乘凉,都拿着蒲扇摇来摇去。
其行一个大爷看见谢濮,推了推旁边的人,“谢家小子好像回来了,你看看,是不是?”
另一个大爷忙戴上眼镜,肯定说:“没错,是谢家小子。”
“哎呦,他这个时候回来干啥,他爸刚被追债的给追跑……”
眼看谢濮走近,眼镜大爷站起身,笑眯眯说:“谢家小子回来了,最近放假?”
谢濮叫了声冯大爷,说:“今天刚好有空,就回来看看。”
“哦哦,这样啊,大爷劝你说一句,你以后最好还是少回来,你爸又惹了人,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了。”冯大爷尽量小声说话,“你是个好孩子,不能被他拖累。”
谢濮还记得有一次,他被发酒疯的谢存强摁在地上扇耳光,也是冯大爷把谢存强拖走的,这栋小区近年来有些人搬走,剩下的这些老人或多或少都见证过他的狼狈,也都向他释放过善意。
他笑了笑,“谢谢您,我知道了,不过我爸说要把房子卖了还债,他没有卖吗?”
冯大爷说:“你爸那个德行,无赖一样,谁敢买他的房子。”
看来谢存强真的要走投无路了,谢濮觉得可笑,他手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陌生号码的来电,不用接他也知道是谢存强打来的。
说完这些,冯大爷才打量起靳隼言,这小伙子长相好,跟个保镖似的杵在谢濮身旁,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大概人上了年纪就想帮人做媒,冯大爷也避免不了,他问谢濮:“这个小伙子是你朋友?模样俊呦,有没有女朋友?”
谢濮还未答话,靳隼言突然伸长手臂,勾住他的肩膀,对冯大爷说:“不巧了大爷,我早就有了。”
冯大爷点头,“也是也是,你模样这么好,追你的人怕是数不过来呦。”
谢濮怕靳隼言再做出什么大胆的举动,干脆抓住他的胳膊,和冯大爷告别:“大爷,我们先上去了。”
一路走上二楼,谢濮拿出钥匙,他以为谢存强会换锁,但竟然打开了。
入目一片狼藉,鞋架被暴力损毁,上面的鞋子飞散在各处,客厅更是没地方下脚,空酒瓶和外卖盒子堆积成山,沙发上不知道洒了什么东西,布满深褐色的痕迹,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满屋都是肮脏的霉味。
谢濮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靳隼言这样的人,实在太不合适出现在这里,“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就出来。”
靳隼言却抬脚迈过地上的障碍物,朝他伸手,“过来吧,不要滑倒。”
谢濮迟疑片刻,抬手同他相握。
两间卧室,小的那个属于谢濮。
打开门,里面也是被翻找过的痕迹,但要比外面整洁太多。
这是属于谢濮的一方小天地,靳隼言第一次踏足,饶有兴趣地四处打量。
床头贴着几张奖状,从幼儿园到小学时期,有一张上面写着“吃饭最乖”奖,靳隼言想到谢濮进食时脸颊鼓起的模样,对这个奖项的名称很认可。
床旁边是书桌,上面的东西已经凌乱,打开抽屉,是叠摞在一起的几个笔记本,字迹因为时间的缘故变浅,再向下翻,是一张毕业照,年少的谢濮站在角落处,模样青涩。
怪不得面馆的老板娘时隔多年还能认出谢濮,靳隼言失笑,他分明是等比放大的。
他拿着毕业照,想与谢濮分享。
转过身,谢濮站在窗前,背对着他,脸颊鼓动,在咀嚼什么东西。
靳隼言就没缘由的心头一慌,快步上前,强制性地捏住谢濮的脸颊,稍稍用力,迫使他张开了嘴,如愿以偿看到了他嘴里的东西。
绿色的,一片树叶。
靳隼言无可奈可,谢濮总让他产生这种心情,“快吐出来,我没让你吃饱?”
谢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听话了。
“靳隼言,你知道树叶是什么味道的吗?”
他突然问,却并不在乎靳隼言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杨树叶又涩又硬,柳树叶太苦,最好的是榆树叶,很软,嚼在嘴里还有一点甜味,只不过榆树很容易生虫,所以吃的时候要仔细看清楚。”
他很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表情透出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靳隼言不喜欢这样,好像谢濮离他很远,他忍受不了,“为什么要吃树叶?”
谢濮低下头,“因为很无聊,就想尝尝树叶都是什么味道。”
他撒谎了。
树叶是用来充饥的,过去弱小无力的时光,他靠着树叶活下去。
所以每到一个新的环境,他都会下意识寻找四周的树木,只要看见树木,他就会获得心安。
“我现在也可以知道。”靳隼言说,抬手伸出窗外,揪下一片柳树叶塞进嘴里,他皱眉咀嚼,然后吞咽,“阿濮说得没错,太苦了。”
他站在光影里,温柔地说出这样的话,眼眸蕴含蛊惑人心的魔力,心动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
可为什么偏偏是靳隼言呢,谢濮想,他不该为靳隼言心动。
最后谢濮只带走了一样东西,是他刚出生时一家三口拍摄的全家福。
靳隼言向他征询:“这张毕业照送给我吧。”
谢濮没有拒绝。
小区门口,靳隼言到停车场挪车,谢濮站在这里等他。
日头缓慢西移,街角走过来一个男人,穿着件破旧的红格子衬衫,走路摇摇晃晃,嘴里还在不停咒骂。
谢濮的视线蓦地顿住,连靳隼言从车窗探出头来叫他都没听见。
靳隼言下了车,也看向男人,是谢存强,很早以前,在跟踪谢濮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
他上前挡住谢濮的视线,“发什么呆,上车了。”
谢濮回神,打开车门坐进去。
靳隼言却没上车,“才想起来,我要买个东西,阿濮在车上等我一下可以吗?”
看到谢濮点头,他循着谢存强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谢存强喝了酒,但意识还算清醒,他躲债躲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实在没办法才冒险回来,他在心里盘算,这回一定要把房子卖出去,不然那群人肯定会打死他。
“狗杂碎!都说了会还了,狗娘养的东西!老子都说要卖房了,还不信老子的话,妈的……”
他一路咒骂,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划到通讯录,找到谢濮的号码拨打出去。
还是没有人接,他骂声更大,还没等他继续再打,后背被人撞了一下,他踉跄一步,手机也跟着甩了出去。
“谁他妈瞎啊?哪个狗杂碎敢撞老子!”
谢存强梗着脖子转头开骂。
撞人的高大青年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立马道了歉:“对不起,你伤到哪了吗?”
捡起手机,屏幕已经裂了。
谢存强又骂了一句,“你看看,我这可是新买的手机。”
手机是早几年的款式,两侧都被磨得掉漆,他奔着讹人去的,被拆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想到青年立马应了下去:“你放心,我一定按照原价赔偿你。”
谢存强眯着眼睛将青年上下打量了一遍,身上穿的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但是应该很贵,是个可以大宰一笔的主。
他立刻蜷缩起身体哎呦了一声,用上自己拙劣的演技,“不行,我肚子突然好疼,胸口也是,闷得慌,小伙子你看看,被你撞之前我身体可好着呢。”
青年说:“那我叫救护车,赶紧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谢存强“虚弱”摆手,“小伙子,我看你应该挺忙的,你直接给我钱就行,我自己去医院检查检查。”
青年,也就是靳隼言勾出一个笑,眸子黑黢黢的,“好啊,咱们去那边好好谈谈赔偿数目。”
谢存强因为有钱要到手,立马活泛起来,没细想他的话,也没注意靳隼言带他去的地方是一处死角。
他乐颠颠地跟在靳隼言身后,为了不露馅,每走一步都要哎呦一声。
“我也不管你要太多,但医院做个检查也挺贵的,再说了,我伤得还严重。”谢存强搓了搓手,比出一个数。
靳隼言低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行,多少都行,就是这钱你有处花吗?”
话落,他一脚踹在谢存强胸口。
谢存强根本没有躲开的机会,硬生生挨了他一下,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墙上。
胸口传来剧烈疼痛,方才好脾气的青年完全变了个样子。
谢存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要疼过劲了才张嘴骂道:“你妈的!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当然知道。”靳隼言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对着他的脸挥拳,“不过是一个杂碎而已。”
谢存强毫无招架之力,顿时惨叫连连,一个劲地求饶,完全不见刚才的嚣张气焰。
靳隼言将他踹倒在地,抬脚用力碾压他的手腕,“你是用这只手打谢濮的吗?”
他背着阳光,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语气也阴测测的,谢存强又疼又怕,浑身都是冷汗,连忙开口解释:“你是谢濮叫来的是不是?他肯定对你说了不好的话,你误会了,我是谢濮他爸!亲爸!我把谢濮从小拉扯到大,还供他上大学,我对他特别好!真的,你一定是误会了!”
“对他好?是怎么个好法,是打他还是不给他吃饭?”靳隼言脚下用力,“不说的话,那就全废了吧。”
靳隼言离开的时间有点久,谢濮甚至隐隐有了些困意,正在努力撑着眼皮的时候,靳隼言终于回来了。
他上来的瞬间,谢濮闻到了一股烟味。
“你抽烟了?”
靳隼言眉毛舒展,向上扬了扬,露出很是愉悦的神态,“嗯,刚做了件开心的事,顺便抽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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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大学的某个晚上,谢濮见证了一场告白。
昏暗的光、鲜艳漂亮的玫瑰花,年轻人充满爱意的目光万分真挚,他认真羞怯地告白说:“我喜欢你。”
谢濮站在欢呼的人群中,浑身血液似乎都在沸腾,沉寂压抑的心脏在皮肉下发出叫嚣,他空荡的身体感到羡慕、渴望,还有不能忽视的嫉妒。
为什么他不能是被喜欢的那个人?
为什么他不能被爱?
那天开始,他想要独一无二的喜欢,即使当时的他还不懂到底什么是喜欢。
然而世界总是荒诞,在他无数次自我厌弃、认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爱时,他突然明白了喜欢的含义——在他失去小指醒来的时候、在弥漫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在靳隼言将吻落下来的瞬间,他心跳不止,因靳隼言而心动。
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来得太迟、太热烈,将他所有理智燃烧殆尽,出租屋内,听到靳隼言的问题后,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吐出喜欢二字,然后奉上自己的身体,只盼望靳隼言的垂怜。
在疼痛与欢愉之间,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靳隼言,但他错了,第二天清晨,靳隼言还是离开了。
四院重逢,他不敢再奢求太多,只想着能离靳隼言近一点就好了。
起初他是这样想的,可靳隼言竟然没有怨恨他,甚至与他毫无芥蒂地亲密。
只差一点,谢濮以为自己就要得到爱了。
但一切都是骗局,他是落入蛛网的小虫,靳隼言将他捕获,却不彻底吞噬,反而囚困着他,欣赏他痛苦却无法逃脱的模样。
他的人生好像陷入了某种怪圈,一次次重复被抛弃的结局,唯一爱他的母亲最终离世,他短暂拥有过的猫也离开了,现在,靳隼言也要丢弃他。
世界以一种近乎直白的方式告诉他:你永远不会得到爱。
更可悲的是,即便如此,在面对靳隼言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靳隼言误会了他喜欢的对象,不过这样也好,谢濮想,或许靳隼言说得没有错,他就是犯贱。
驶出一段路,经过一个小公园,里面树木葱郁,能听见鸟鸣声。
谢濮收回思绪,问:“可以去公园里走一走吗?”
话脱口而出,然后又是后悔,他已经没了行使愿望的权利。
但靳隼言真的把车停下来,这下轮到谢濮不知所措,自从渡洋那晚以后,靳隼言对他太温柔了。
公园门口有卖甜筒的小摊贩,谢濮买了两支,一支递给靳隼言,“请你吃,谢谢你上次给我买的冰激凌。”
虽然不知道靳隼言给他买冰激凌的目的是什么,那些冰激凌最后也没有被吃掉,但谢濮还是想要感谢靳隼言。
靳隼言眉头微挑,像是开心,接了过去,“阿濮这几天好乖。”
谢濮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想,就这样吧,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做到足够听话乖顺,等靳隼言玩腻以后,他们还能互相保留下体面。
这个时间并不算太热,他们沿着小路走,前方有人在放风筝,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再往前走,是个人工湖,里面养了几只天鹅,此时正有人站在桥上投喂食物,靳隼言看到了,转头问:“要不要过去喂天鹅?”
谢濮的书桌上贴着天鹅贴纸,想来是喜欢这种动物的。
谢濮摇了摇头,之所以想来这个公园,是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那时候每次不想回家,他都会把时间消磨在这里,因为太孤独,还给每一只天鹅都起了名字,
过去这么久,以前的那几只天鹅应该都已经死了,现在去喂也没有任何意义。
“阿濮不喜欢天鹅吗?”
谢濮想要解释,还没开口,身后突然蹿出一个小孩子,速度很快,径直摔倒在他脚边。
应该很疼,不过小男孩没有哭,只是呆住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昨天长淮下过雨,地上还很湿润,他身上本就不干净,现在看着更脏了。
谢濮以为他没力气起来,蹲下身把他扶起来,不可避免的沾了一手泥污。
靳隼言很不满,“你管他做什么,手都脏了。”
身上没有纸巾,他索性脱了外套给谢濮擦手。
那件外套即使是不识货的人看了也会觉得昂贵,谢濮哪能真的用它擦手,往后躲了躲,“我还是……”
靳隼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拽住他,一手拿着甜筒,另一只手十分细致地擦掉他手上的脏污。
一旁的小男孩像是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刚才摔倒都没哭,这会儿反而哇的一声哭出来。
谢濮感觉无措,也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只会干巴巴地说:“别哭。”
靳隼言被吵得皱眉,很不耐烦,“别管他,我们走。”
他从来都是漠然的性子,只是有时候谢濮会因为他的温柔而产生错觉。
谢濮迟疑一下,蹲下身问:“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男孩还是哭个不停,脏兮兮的手往脸上抹了抹,很快出现一个大花脸。
谢濮看了眼手中还没来得及吃的甜筒,想出办法,“别哭了,这个甜筒给你吃好不好?”
小男孩的哭声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濮手中的甜筒上。
“不许给他。”靳隼言不答应,“你自己都没吃。”
原本快要不哭的小男孩又哭了起来,谢濮叹口气,无视靳隼言的话,把甜筒塞进小男孩手里,“给你吃,别哭了。”
小男孩抽抽噎噎,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但张开嘴在甜筒上咬了一口。
小小年纪就这么心机,靳隼言看透一切,把手里的甜筒塞给谢濮,“你吃我的。”
谢濮一愣,“没关系,我再去买一个就好了。”
那能一样吗,门口的小摊贩都说了,这是今天最后两个草莓味的,靳隼言想着,拽住小男孩的后衣领,把人拎到旁边,警告说:“不许再跟着。”
他早就发现了,男孩从他们进公园起就跟在他们后面,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男孩听了靳隼言的话,倒没有被吓到了,他转了转眼珠,迈开短腿跑到谢濮身后,怯怯地扯住他的衣袖,“哥哥,我害怕。”
靳隼言一哽,然后看见谢濮的表情更加柔和,问道:“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叫朗朗,哥哥叫我朗朗吧。”朗朗的哭腔还没散,声音瓮声瓮气,“我没有爸爸妈妈。”
谢濮沉默,斟酌片刻才继续问:“那你的家人呢?”
朗朗摇摇头,不说话了。
他在身上翻了翻,翻出一个小布口袋,给谢濮看里面的东西,“哥哥,我们去喂天鹅吧!”
他拉着谢濮走到湖边,把布袋子里的食物分给谢濮一半,手指指着介绍说:“哥哥你看,这些天鹅都是我的朋友,这只叫花花,这只叫七七……”
他把所有天鹅都介绍了个遍,扬着下巴很骄傲,“我都记得!”
湖面上,几只天鹅低头啄食,并不争抢,姿态优雅,谢濮在其中看见了“老朋友”的身影,虽然已经年老,但它们还活着,真好。
眼睛有点酸,他还是开心地笑了,“朗朗真聪明。”
得到夸奖,朗朗转头,冲他们身后的靳隼言吐了吐舌头,得意极了。
靳隼言脸色更黑,生出带着谢濮立刻离开的念头。
可谢濮望着天鹅弯了眼睛,他又觉得恍惚,谢濮好像很久都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了。
将谢濮笑容带走的罪魁祸首,是他。
喂完天鹅,还是没有等到朗朗的家人。
走回公园门口,谢濮正打算去派出所报警,就有人跑了过来。
是一对夫妻,年轻妈妈激动地抱住朗朗,一边责备朗朗偷跑出来,一边对谢濮道谢。
谢濮诧异地看向朗朗,“你不是说……”
“对不起,哥哥,刚才我骗你了。”朗朗扭着衣角,像是赌气,“反正他们总不陪我,有没有都是一样的。”
年轻妈妈抱他抱得更紧,道歉说:“爸爸妈妈最近太忙了,以后一定多陪你,好不好?”
一旁的爸爸也连连保证,“爸爸这周就带你去游乐园,玩一整天!”
朗朗还是扁嘴,拽了拽谢濮的衣摆说:“哥哥,你蹲下来一点。”
谢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蹲下身去。
“哥哥,我没有朋友,没人和我一起玩,谢谢你陪我喂天鹅。”朗朗小声说,然后问,“哥哥,我能亲你一下吗?”
他嘟起嘴巴凑近谢濮的脸颊,但是没碰到,一只手挡在他前面。
靳隼言表情很凶,“不许亲。”
朗朗很生气,“大坏蛋!你好讨厌!”
靳隼言被骂像是被夸了,得意地挑了下眉毛,“就不让你亲。”
谢濮夹在一大一小中间,想要阻止他们吵架,但靳隼言将他的视线挡得严实,嘴角的弧度很促狭,无声说:“只有我能亲。”
在这一瞬间,谢濮产生了靳隼言也在喜欢他的错觉。
只是错觉罢了。
目送朗朗和父母离开,快到傍晚,微风泛起,吹起柳树的细长枝条。
谢濮蹲得太久,起身时头有些晕,被靳隼言一把搂住。
温度自腰间蔓延开,他说:“甜筒没能吃成,下次再请你吧。”
其实没关系,靳隼言根本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所以不知道味道如何,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但谢濮买的似乎不一样,他点头,“好,我记得了。”
站在太阳下,谢濮舒展开身体,这些天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今天是他难得的轻松。
他陪着朗朗喂天鹅,就像跨越了时空,和过去的自己站在一起。
那个孤独的男孩终于得到了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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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庄东堂,佣人放下沏好的茶,然后退到屏风外。
靳家有自己的茶庄,每年最上等的一批茶都是靳文东独自享用,一头争霸天下现已衰老的雄狮,试图用这种可笑的方式证明自己依旧大权在握。
淡雅茶香散开,靳律移开目光,可能是身体里有一半外国人的血脉,他对喝茶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靳文东喝了一口茶,同他闲话似的开口:“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靳律面不改色地回答:“托您的福,她最近很好,听说还交了男朋友,比她小八岁。”
“八岁?”靳文东笑了笑,“你母亲跟我的时候也才十八,她那时候刚来中国,中文说得不好,我每次带她出去,她都会闹出笑话,不过我就喜欢她天真的样子,偶尔闯点小祸也没什么,对了,你母亲最擅长做甜品,你应该吃过不少吧?”
靳律说:“吃过几次,但母亲现在已经很少做了。”
靳文东露出怀念的表情,感叹道:“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她能生活得开心,我就放心了。”
兴许是自己的情感太过淡漠的原因,靳律一直对靳文东这种人很好奇,他能对所有女人表现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实际却是滥情冷漠,上当受骗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比如靳文东早早去世的原配夫人,也比如近几年才走出阴影的他的母亲。
半个小时后,茶水变凉,靳律无法忍受时间毫无意义的流逝,问道:“您大概不会无缘无故与我闲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是有一个事情。”靳文东像是才想起一般说,“前段时间我安排的相亲被靳隼言搞砸了,他在别墅里养了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嘴上说着玩玩实际却上了心思,再这样下去,他把人宠得登堂入室也未可知。”
靳律眸光微动,“所以您想让我处理掉?”
靳文东叹了口气,“是啊,你们年纪差不多,你看看是劝劝他好,还是用点别的手段,咱们是一家人,这件事我交给你才放心。”
“抱歉,这个我做不到。”靳律直言。
靳文东的心思昭然若揭,把这件事推给他,哪怕最后暴露,靳隼言的怨气也都由他一人承担。
做了靳隼言的磨刀石还不够,靳文东还想让他做靳隼言的踏板,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可他偏偏不想被人踩着上位。
“有件事一直想跟您说,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您的病情已经稳定,靳隼言也已经出院,我再待在靳氏也没有必要了。”
靳文东还是笑,轻蔑一闪而逝,“看来这就是你的选择了,你真以为离开靳氏就会有一番作为?你现在的成就哪项不是依靠我、依靠靳氏得到的?”
“我的知识不是。”靳律平静反驳,“我应该感谢您,让我在靳氏得到了历练,但我并不认为我离开靳氏就会一无所有,我的知识经验,储存在脑子里的东西谁都夺不走,更何况,每一份产业不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吗?您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父子二人隔着矮桌对视,谁都没有退让。
末了,靳文东轻轻阖上茶杯,“你和你母亲很像,当年她非要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既然你意已决,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目送靳律离开,助理从屏风外进来,“您该吃药了。”
“又要吃药了?”靳文东很排斥这件事,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的身体里藏着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爆炸,“我还不如早点死,不然迟早会被这群孩子气死。”
助理为他倒了一杯温水,“您可别说这种话,公司里的人都盼着您快点好呢。”
这话是恭维,靳文东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不过好话么,是个人都爱听,他也不例外。
助理又问:“刚才的事您就这么同意了?”
靳文东说:“他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他。”
他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与原配夫人生的纨绔子,早早死在女人肚皮上,不堪重用不提也罢,还有一个靳律,是和法国情人的孩子,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管过,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确优秀得让他惊讶。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不过是个私生子。
那孩子确实有手腕,行事作风颇有些他年轻时的样子,可惜性子太直,将来注定会败在感情上,得狠狠摔几跤才能变成一把好刀。
靳律出去的时候,肖写玉正站在车旁等他。
年轻人模样好身段好,随便一站就是一道好风景。
可惜靳律欣赏不来。
他一看到肖写玉就觉得窝心,准确来说应该是愤懑,被小了好几岁的人压制住,还无法防抗,这让他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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