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看着女儿背影,连叹几口气,他倒不是真的为这事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陆枝自小聪明果断,行事如汉子一般,若非生为女儿身,这顶门户的事,哪轮得到她大哥来。
就拿他腿受伤那年来说,大房三房欺上门来要房子,若没有陆枝上前顶着,单靠陆耀,全家都得住草棚子去。
可惜了!
陆父再次忍不住叹气。
陆母一看当家的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紧拧道:
“别老想些有的没的,枝儿已经为这个家操心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寻到一门好亲事,你可别扯女儿后腿啊!”
“瞧你说的,”陆父不满道:“我还不是为咱女儿好,她这时候跑过去是不是不象话?我也是怕她被人看轻了。”
“还有那浑小子,都路过家门口了,也不说进来打声招呼,是不是没有把我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
陆母瞧他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忍不住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陆父疼得缩回手臂,双手抱胸藏好。
陆母还是不肯放过他,铁了心想要治治他这老毛病,“咱女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守礼那孩子昨儿才来看过你,现在来这是有正事要办,你一没病,二没灾的,老让人家来看你,算怎么回事?”
陆父本就是抱怨两句,怎料被媳妇儿逮住数落一顿,顿时心虚着不说话了。
成亲的家具一并是在朱木匠这里打的,就算请了顾庭风等人肩挑背扛,还是跑了两趟才运完。
顾庭风搬完东西,又被村长夫郎留在家里吃了晌午饭才给走,回到家竟然没看见夫郎。
不由得有些疑惑,磨粳米费不了多长时间,早该回来的人却没有看见身影,顾庭风关上院门,转身往邵大婶家走去。
晌午正是热闹空闲的时候,可村口却一个乘凉的人都没有,顾庭风大步跨上石板,还未走到邵大婶家,就听到前面一阵吵嚷声。
顾庭风心里一紧,加快脚步,眨眼功夫便到了人群闹嚷的地方。
仗着自己身高腿长,目光快速扫了一圈,终于在最外面见到抱着儿子的夫郎,顾庭风这才大大松口气。
“不回家在这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宴清霜快速转过头,未言语,便先笑了,问相公:“大件抬完了?”
“嗯,抬完了,”顾庭风从他手上把儿子接过来,又问了一遍:“你不回家在这做什么?”
天热不说,他的夫郎他最是了解,别人发生口角,吵嚷打架的时候,最不喜欢围上去凑热闹,尤其还是在抱着孩子的时候。
宴清霜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神色似乎有些尴尬,微抬下巴,示意相公看热闹的人堆。
顾庭风刚到的时候就粗略扫过一眼,可心里着急倒是没怎么细瞧。
此时听到周边人群窃窃私语,里面传来一阵阵哭闹声,他这才又把目光转了回去。
只见门婶子正抱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子,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哎呦,我不活了啊!”
“是哪个挨千刀的偷了我的银钱不算,还把我腊肉给偷走了啊!”
“我整整一头猪的腊肉,好生生的挂在炕上,我是早也看晚也看,到现在都舍不得吃上一口,就这么平白叫贼人给偷了去啊!”
“到底是哪个丧良心、天杀的,我都快入土的年纪了,连我棺材钱也偷,他全家不得好死。”
门婶子越说,越发悲从心来,索性手里的破瓦罐往旁边一扔,罐子顿时砸了个四分五裂。
她人也随之仰倒,躺在地上,脚蹬手抓,嘴里不住哭嚎。
顾庭风护着夫郎往后退了一步。
门老太以前这般做派,还是她偷别人东西,被人抓获撒泼打滚狡赖的时候。
现在终于轮到她被别人偷了,众人见了没什么同情,反倒心里暗自叫声:该!
村东头如此嘈杂,别说周围人家,就是村西边也都听到动静了。
怕是村子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村长眉头皱了一下,来不及摆放家具,就大步走出家门。
门老二和媳妇儿朱氏倚靠在门上,见到躺在地上的老娘,也没想着伸手拉一把,他们巴不得越闹越大才好。
等见到村长来了,二人眼睛一亮,紧跟着也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朱氏将手里一截断掉的麻绳递给村长:“这是我婆婆用来绑腊肉的,想必是被贼人割断,不慎掉下来的。”
门老太从旁不断哭喊,村长没问发生了何事,也知道了个大概。
接过麻绳瞧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估计就是用刀刃割断绳索,才将腊肉搬走的。
腊肉都敢偷,也不怕走出去被别人看见,到底是什么贼人如此猖狂。
村长沉声道:“进去看看!”
大家也跟在村长后面涌进去,一来是为了看门婶子的热闹。
二来也是因为村上出了贼人,银钱多少谁家都有点。
更别提炕上挂着的腊肉,那可是实打实的荤腥,家里最值钱的莫过于过年宰杀的几块腊肉了。
贼人还不知道是谁,这次偷的门婶子家,万一下次就轮到自家头上了可怎么得了!
所以不跟着进去瞧瞧,大家如何能安心离开?
顾庭风没这个顾虑,对门老太家的事情也不感兴趣,转过头对着夫郎说道:“晌午都过了,你还没吃饭,先回去吧。”
宴清霜咬着嘴唇,摇摇头:“我在邵婶子家吃过了,福生也吃了半碗鸡蛋还有米糊糊,不饿。”
言下之意就是他还不想回去,相公没来之前,他听到门大叔说起夜的时候他还转到灶房里看过。
腊肉还都好好的挂着,那时候离天亮也没多久了,不过小半个时辰,那么多腊肉怎就凭空消失了。
还有大家又想起去年门老太说的,她夜里起来看见的黑影,想必就是被那黑影子偷走的。
不过正如相公所说,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神,不过是人心作祟。
他平生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想通后倒没怎么怕了。
反倒是有几分好奇,底是谁把门婶子的腊肉给偷走的。
顾庭风知他好奇得紧,再看眼儿子,嘴里不断跟着大伙嚷,比他阿么还兴奋,简直拿这一大一小没法子,索性带着他么子俩一块进去了。
门老大和他媳妇儿一直在屋里没出去,见村长领着人进来,立刻笑着迎上去。
村长也不多废话,率先走到灶房检视一番,炕上的腊肉果真如门家所说,一块都没了。
门老太家在村里日子还算过得去,和两个儿子都没分家,总共八口人住一起,其中左右两边的厢房分别是大房和二房。
因着门老太有私心,怕两个儿媳妇嘴馋,到灶房里偷吃她鸡蛋和肉。
索性宿在了堂屋后面,那里离灶房近,旁边开了一扇脚门,没两步路就到了,有任何风吹草动也听得一清二楚。
村长在灶房里转了一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看向门老二:“带我到你老娘房里看看。”
门老二忙不迭点头,领着村长往堂屋后面去,里面太过狭窄,又小,大半看热闹的人都挤在堂屋里进不去。
进去的人还没一会儿,又纷纷捂着鼻子跑出来。
大家伙心里一紧,赶忙问道:
“怎么了?”
“可是里面有什么?”
虎子捏着鼻子含糊道:“我的娘嘞,里面可真是太臭了,一大股尿骚味,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村里人家茅房多是建在后院,离前屋比较远,尤其是老人,晚上容易起夜。
就喜欢在自己房间里放上一个木桶当夜壶,早上起床再拎着倒入茅房,或者提到菜园子里肥地。
然后把桶洗涮干净再放回去,门老太那个桶底都泛白了,尿骚味极其重,显然是存了很久没有倒过,边上都快长出蛆虫来了。
听虎子这么一说,没能挤进去的顿时也歇了心思,就在外面偏头看眼,等村长出来告知便是。
因着屋里实在太臭,没多久就只剩下村长、门老二,以及三两个憋得满脸通红的年轻汉子。
第208章 藏钱的地方
庄稼汉子挑粪泼尿,什么没见过,就是路上看见坨牛粪,也会扒拉着拿回去肥田肥地。
可现在闻到这股辣人眼睛的尿桶,饶是村长也有些受不住了。
拿袖子紧紧捂住口鼻,眯着眼睛,在屋里艰难打量。
门老太房间里堆放了好些麻袋,里面装着打好的玉米豆子等粮食。
她就跟那守财奴一样,有粮食不装进粮仓,生怕被耗子或者贼人偷了,日日夜夜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亲自守着才放心。
村长目光一一扫过,愈发感觉怪异,屋里堆放的东西虽然杂,但是倒不像他所想的那般乱。
看不出贼人翻找过的痕迹,不由问门老二:“你老娘平日里都把银钱藏在哪里?是在哪里被偷的?”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门老二眼神躲闪了一瞬,他老娘每日都是天不亮,背上竹筐就出门了。
今儿早上他和媳妇儿都还没起床,就听见老娘在院子里的哭喊声,这才知道家里招了贼。
还有,他老娘别说银钱,就是老母鸡下了两个鸡蛋,夜里都恨不得抱着睡。
何况白花花的银子,哪里会让他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他以前手里没钱了,也悄摸进来翻过,可就这么一小间屋子,他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都没能发现银钱到底被她老娘藏在哪了。
这时候门老太披散着头发,拨开众人发疯一般闯进屋里,动作急切的拎起尿桶。
里面尿液过于满了,撒了大半出来,泼在门老太膝盖腿,还有鞋子上,屋里尿骚味更重了,可她却恍若不察,怔怔地看着地面。
几个年轻汉子顿时受不了了,低着头,闭着气快步走出去,村长心里诧异,但还是凑过去看了一眼。
尿桶下方被挖了个坑,刚好够存放一个罐子的样子,村长有些好奇,问门老太:“你把银钱放在这?”
“可不是嘛!”门老太双手使劲拍了一下,“这天杀的,我放在这里都能被他找到,莫不是专门防着来偷我的呀。”
村长眸光一闪,“除了你,可还有旁人知晓你把银钱藏在这儿?”
爱财心切的门老太,恨不得村长现在就能帮她把腊肉和银子给找回来。
听到他的话,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细细思索,“除了我,还有老头子也知道银钱藏在这……”
门老太顿时大悟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说呢,我银钱藏在这里几十年都好好的,今儿突然被偷了,铁定是被死糟老头子拿的。”
前不久老东西总爱往村西头跑,估计是看上了余氏那老寡妇,偷摸拿我银子接济她。
门老太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当即就撸起袖子,准备先把老东西收拾一通,再骂上余氏门去,将她那块老脸皮撕下来。
村长瞧见她动作,眉头皱了一下,低声斥责道:“没影的话可不能乱说,余氏守寡多年,一直安守本分,可不能平白毁了人名声!”
门大叔为人他也了解,一家贼窝里唯一一个老实人,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哎呦喂,”眼瞅着贼人又找不出来了,门老太又哭天抢地地叫嚷起来:
“除了老头子就没别人了呀,再说了,谁会想到我把钱藏到尿桶下面啊,熏都给他熏死了。”
村长捏紧鼻子,看眼门老太,暗自道:“确实,这个地方若不是门老太自己放的,就是经验丰富的她也不一定能发现。”
出了堂屋门,村长一脸愁云。
顾庭风瞧见夫郎被晒红了脸,还蹙着眉四处张望,不肯走。
他忍不住走到村长身边,低声问:“怎么样,里面有什么发现吗?”
村长叹口气,把自己知道的跟他说了。
顾庭风听着倍感怪异,屋里没有翻找过的痕迹,想必是贼人事先知道银钱藏匿的位置,才会如此熟门熟路。
不过知道的也就门老太跟门大叔,再有就是——
顾庭风倏地抬起头,外人又不经常来门家,哪会这么容易发现。
除了门大叔,不是还有他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吗?
这俩儿子儿媳妇也不是什么好的,一样手脚不干净,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偷到老娘头上也不是没可能。
村长没等顾庭风说完,便已豁然开朗,丢下一句知道是谁了,就急匆匆叫上几个汉子去搜了。
顾庭风目光转了一圈,发现进门时还在的门老大,此时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相公,”宴清霜轻轻扯顾庭风衣角,仰着头问他:“你知道是谁偷的了?”
顾庭风将他手掌包住,“还不确定,不过村长带人去搜了,我们先出去。”
这儿离门老太屋子还算有些距离,但依旧挡不住那股尿骚味,福生难受得一直哼哼唧唧,在阿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
好在正如他俩所想,村长领着人,没一会儿就从门老大床底下翻出一包银子,里面装的大多是铜钱,还有一点儿碎银。
门老太这辈子攒的家底估计都在这了,门老大黑着脸跟在村长后面出来。
他媳妇儿不服气的狡辩道:
“说的什么话,用点自家人的钱怎么能算偷,何况这银子到我们手里,不照样是给她大孙子用,吃也是吃到她大孙子肚子里,我和门大是半个子儿都没用她的。”
听到她这话,门老太气了个倒仰,拍打着胸口半晌缓不过来。
旁边朱氏更是满肚子怒火,她们妯娌二人在外面向来面和心不和。
又没分家,家里东西可都是公中的,现在大房把腊肉和银钱偷了去,不等于是把自己银钱给偷了吗?
昨天茂儿多吃了半个鸡蛋,大房在饭桌上就一直把脸垮着,后面多夹了一筷子肉给自个儿子才罢休,日常也是处处计较,丁点亏都不能吃。
若不是想着老太婆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了,惦记着她手里家底,这家她早就想分了。
看着那一大包铜碎银子,差点被大房独吞了,朱氏越想越气,不待门老太发话,率先冲上去叫骂。
大房一家强势惯了,哪怕此事是他们不占理,也跟着对骂,门老大甚至动起手来,院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大伙纷纷避让。
两兄弟打起架来谁也不让谁,两妯娌也互相扭打在一起,头发都薅散了都不停手。
村长提高声音喊了几句,没人搭理,索性不管了。
现在丢失的东西除了腊肉没找到,但肯定也是门老大偷的。
他作为村长的职责也算尽完了,门老太一家的事他不想管太多,随他们折腾去,自家院子里还摆了一地大件,等着他回去收拾。
村长最后看了一眼,回去了。
顾庭风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儿子,转过头看向夫郎,眸子里笑意浮现:“现在贼人抓到了,你可要回去了?”
眼前乱糟糟的一片,宴清霜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要回。”
夫夫二人出了门,准备先去邵大婶家把磨碎的粳米拿了。
路上宴清霜忍不住问相公:“那腊肉为什么没找到?”
顾庭风耐心回他:“腊肉大块,又多,放在家里太显眼了,估计是门老大趁着早上天麻亮,给搬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宴清霜点头表示认同,随后又感慨了一句:“没想到门婶子偷了别人一辈子,最后反倒被自己儿子给偷到头上来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报还一报?”
顾庭风没应声,余光瞥向夫郎,嘴角微微勾起。
去年这人被门老太所说的黑影吓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晚上都不敢出去,现在一直守在这抓贼人,无非就是求一个肯定而已。
第209章 洗澡
虽然答应了村长夫郎,让福生帮着压喜床,但福生毕竟年龄小,夜里没有阿爹阿么在身边,很容易哭闹。
后面和村长夫郎商议了一下,打算在新人进门当天,将福生放床上睡一觉就成,本就是添点热闹喜气,只要福生去了,怎样都行。
宴清霜坐在床上和儿子玩耍,垂眸看着乐呵呵的儿子,暗自感叹这小家伙也不知道随了他和相公谁的性子,果真越来越顽皮了。
前几日顾庭风带着小黑小黄进山去了,他忙着做饭,灶房里油烟大,背着福生怕呛到他,就铺了一床凉席在院里,让福生自己玩,他炒菜的时候在灶房窗口也能时刻瞟着。
可他就转身拿个盐罐子的功夫,凉席上的奶娃娃突然不见了,当时吓得宴清霜面色惨白,心脏砰砰直跳,扔了锅铲飞奔出来找。
结果那小东西自己爬到了墙角,躲在胭脂花丛下面,对着傍晚开得正盛的胭脂花胡乱揪了一通。
发现时,他全身上下都是揉碎的花汁染料,自己把自己涂了个大红脸。
虚惊一场,宴清霜又气又想笑,等把福生身上清洗干净后,还是没忍住对着他屁股拍了两下。
他手上用了两三分力道,福生一瞬间被阿么打懵了,鼓起腮帮子,强忍住没哭。
宴清霜是真被他吓坏了,第一次没惯着他,打了也没抱起来哄。
最后还是福生自己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糊了一脸口水,宴清霜气才消了。
可福生明显记吃不记打,玩起来还是一样不长记性,地上不安分,床上也不安分,两条小短腿倒腾着蹭蹭来回爬,好几次都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玩了没两月的木摇篮都困不住他了,顾庭风为了淘气的儿子,甚至动手把大床加了两块挡板拦住,夜里睡着以后才敢放到小床上睡。
顾庭风拎了一桶热水,倒入木盆里,兑上凉水后朝屋里喊了一声:“小霜,水放好了。”
“马上来了,”宴清霜一边应着,一边伸手把福生抱起来,准备带去洗个澡,再好好拾掇打扮一番,明日小淘气包保准更招人喜欢。
可福生正玩到兴头上,见阿么把他小蹴鞠拿掉了,一双乌黑湿润的大眼睛,似有点疑惑,最后委委屈屈地瞅着阿么。
宴清霜心里滚烫,忍不住在儿子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耐心和他说道:“宝宝要洗澡了,洗完澡我们再玩好不好?”
福生不会说话,但有些字眼已经能听懂,此刻听到阿么说要洗澡,知道是要玩水了,拿在手里的竹蹴鞠瞬间就不稀罕了,往旁边一扔,急切的伸出手要阿么抱。
宴清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了一句小机灵,抱着他出去了。
今日天气甚好,温暖明媚的光线打在屋檐下,胭脂花结了黑色的种子,圆溜溜的掉了一地,蝴蝶蜜蜂围绕在上方嗡嗡的叫。
两棵桃树上面也结了满树桃子,都已经红了,家里就他和相公,压根吃不过来,有时候也会摘一两个给福生抱着玩,用长出来的几颗小乳牙啃点皮肉尝味。
其它时不时的摘些给溪哥儿家,或者傍晚到村口乘凉,也会拿筐子装些过去,大家坐在一起分吃,现在树上倒也没几个了。
顾庭风从河边挖了一车肥沃的黑土过来,掩埋加深桃树根部,待秋冬天气寒冷的时候好过冬,来年又是一树灼灼桃花,累累硕果。
“回来邵婶子给我挖了几颗唐菖蒲的筋块,我一并种上,看看能不能成活。”
“肯定能!”宴清霜听到有菖蒲,高兴地过去看了一眼,菖蒲耐旱,寒冬腊月青绿的身躯也傲然于风雪中。
关键开的花也好看,水红色的花朵弓背微翘着向边上分开,露出赤橘的花蕊,娇娇嫩嫩的,特别好看。
若不是怕福生的洗澡水冷了,他都想和相公一块亲自动手栽。
拿了张小凳过来坐着,宴清霜伸手试了一下水温,正好,便直接在院子里给福生剥了个光溜溜,轻轻送入木盆里面。
福生赤。条条的小短腿刚碰到水,便兴奋地小手啪啪乱拍,温热的水珠溅了一地。
宴清霜脸上和衣襟上也被溅了一些,顾庭风余光瞥见不老实的儿子,拧眉教训了两句,福生这才老实下来,耷拉着眉眼安安静静地坐在盆里。
宴清霜捏了一下福生白胖的身体,轻笑道:“叫你调皮,又挨爹爹训了。”
福生听着嘴巴咧开,脚丫子晃了两下水,宴清霜无奈摇摇头,感慨了一句:“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又朝顾庭风喊了一声:“相公,过来帮我捂住福生耳朵,我先给他洗个头。”
“好,等我一下。”顾庭风放下铁掀,卷起袖子,从木盆里撩水出来洗干净手,才将双手捂在儿子耳朵上。
福生头发还没长长,被水打湿后乌黑浓密的头发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看起来愈发乖巧,顾庭风心也软了一瞬,双手放轻了些。
洗完澡,福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宴清霜看了一眼天,太阳暖得很,不拘着他。
这木盆是专门为福生洗澡打的,较为宽敞,但不算深,水倒满也才堪堪一个巴掌高,不怕福生溺水。
何况还有他和相公在旁边看着,宴清霜给重新换了一盆清水,待福生在盆里玩够后才把他抱出来,擦干净穿上新衣裳。
从头到脚红彤彤的,看着倒是很喜气,跟屋里墙上挂的年画娃娃一般可人。
天刚麻麻亮,村口突然嘈杂起来,一群汉子手持响把,赶着一头大肥猪往村长家走。
大猪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临到院门口也不安分,直直对着人群冲过去,大伙快速散开,追着大猪撵了好一会儿,才给它抬上杀猪桌。
富贵拍了一下猪屁股,笑呵呵地说道:“别说,今儿村长家大喜,连猪瞅着都是喜气洋洋的。”
一群汉子被他这话逗笑了,就连顾庭风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大猪哼唧着,蔫头巴脑地躺在杀猪桌上,马上就要被王大叔抹脖子了,哪里能看得出来它喜气洋洋?
不过今日是顾守礼的大喜日子,无论怎么看,确实都是喜庆的。那小子逢人便挠着头,咧嘴嘿嘿笑,傻里傻气的。
村长夫郎更是高兴,马上要进门的儿媳妇他别提多满意了,和他脾性相投,两人很是处得来,这不,他大早上和儿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么子两人同样傻气。
村长沉稳惯了,哪怕心里高兴,面上也不怎么显露出来,独自拿了一挂小炮到村口放,小炮响完,王大叔立即操刀给猪脖子摸了,寓意开门红。
宴清霜听到放炮仗,起床先把自己收拾好,他今日不用帮忙,主要是带着福生过去压新床,再有就是和大家坐在一起吃喝说笑。
便穿了身青色长衫,布料又柔又软,两边带子系上,掐出一截柔韧的腰线。
宴清霜将乌黑发丝全部挽起,露出一截修长白腻的脖颈,眉眼微垂低敛,更显得他人温柔了几分。
仔细打量了一下镜中人,发现并无不妥,宴清霜起身给福生穿衣服。
外面天刚亮不久,福生哪里起过这么早,平日都是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现在被阿么摆动两下,闭眼伸了个懒腰,依旧困顿得睁不开。
待会就指望儿子能在新床上安安静静地睡觉呢!宴清霜也不管他睡没睡够,笑着给他穿上小衣裳,戴上虎头帽,还有露在被子外面的脚丫子,也给套了一双软软的虎头鞋。
以防万一,还夹了两块干净的尿布,免得到时候真把人新床弄湿了,不好,等把福生拾掇打扮好,大猪估摸也杀完处理好了。
宴清霜抱着迷迷糊糊的福生,路过溪哥儿家门口喊了一声,溪哥儿走出来,脸色有些歉意。
“小霜,豆豆早上起来有些不舒服,拉了好几次肚子,我就不去了,你帮我跟村长夫郎说一声,等大壮回来,我俩带他到镇上看看。”
宴清霜一听乖巧的小豆儿不舒服,也急了,连忙带着福生进去。
瞧见小豆儿软趴趴地躺在摇篮里,小脸无精打采的,半点往日的活泼也没有。
“别担心,”溪哥儿反倒安慰宴清霜说:“可能是昨晚上没注意,豆豆把被子蹬了,肚子露出来侵了寒气,他阿爹马上回来,等去镇上看过就好了。”
宴清霜听后放松了些,摸了一把豆豆小脸儿,豆豆仰起头,欢快的咯咯笑了两声,两人听到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乡下日子清苦,但也热闹,闲时三三两两围坐一起话家长里短,忙时田间地头隔着几地道梗几道陇,也得相互喊上几嗓子。
若是谁家办喜事,在这平淡日子中就更添几分闹腾与期待了。
大人起个大早去主人家帮忙,孩童馋那桌油水足,有荤腥的席面,头天晚上就开始兴奋了。
等阿么阿娘忙完,回去给换上身干净衣服,带着一块去吃席,吃完的骨头悄摸揣兜里,到家再嗦两口才舍得扔,旁人瞧了大多不会笑话,都是从孩童时候过来的。
宴清霜嫁为人夫郎已有三载,不似当初那个未成亲的羞涩哥儿,来帮忙也只敢闷头往灶房去,或者到哪家吃席也只会跟在相公身边,寸步不离。
现在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他也能抱着福生大方坦然地走进去。
村长夫郎盼他盼了半早上,此刻见到被阿么特意收拾过的福生,脸上别提多喜爱了,几步跨过来将福生接过去。
“还没睡醒,”宴清霜跟在后面说了一句,“刚给他穿衣服时候眼睛都是闭着的。”
村长夫郎瞅着一身虎头衣帽,福气满满的福生,笑着把他往怀里紧了紧,说:“不碍事,喜床昨儿就铺好了,就等我们小福娃来睡呢。”
话罢,两人来到布置喜庆的新房,里面坐了几个面容慈祥的老嬷嬷和婶子,大部分看着比较面生,估计是顾叔么娘家那边的亲戚。
不等村长夫郎把福生放到喜床上,便笑着过去逗了一圈,才给放回床上。
福生起得早,哪怕周围闹嚷嚷的,也很快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老嬷嬷拉着宴清霜的手,坐在一旁,温和地道了一句:“一看就是个讲究人,把孩子养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