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平日里常看到的蓝色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以及在四处忙碌记录现场的警员皆穿着藏青色制服,左肩上戴着华国国徽以及三道白色的矩形长条,更怪异的是,每个警员脸上都戴着黑色的防毒面罩,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
站在门口的警员似乎认识宿淮,向一旁让行通过。这时房门恰好被打开,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皮夹男上前,他面色严肃道:“老大。”
严峻的神情在注意到宿淮身边的陆霜白时立马裂开,老实敦厚的国字脸上充满了震惊,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珍贵的动物。
宿淮:“报告情况。”
“哦哦哦。” 庄应荣回过神,说道,“死者黄凝,根据监控显示,昨晚八点一十五分,黄凝携一女性入住酒店,但直到今天早上上午十点也没有人离开这个房间,包括黄凝带上来的女性,是服务生上来询问客房服务时发现门没有关,推开门后发现黄凝已经死了。”
宿淮越过庄应荣走进房间,见陆霜白也要跟上,庄应荣伸手一拦:“老大,这位小弟,看这个……不太好吧?”
宿淮脚步不带停顿:“习惯就好。”
庄应荣听闻,神情沉重地拍了拍陆霜白的肩膀:“这位小兄弟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对这两人打的哑谜,陆霜白不明所以,说了句“谢谢”,便加快脚步跟上宿淮。
走近房间,浓郁的血腥气争先恐后袭入鼻中,一个警员捂着嘴快步略过陆霜白,脸色苍白。陆霜白眉头轻皱,转头看到房间里的情况后下意识后退一步。
怪不得……
那人不是反应大,这是一个比任何电影电视剧里展现给观众的还要可怕的现场。
整个房间几乎被血染红,地面、墙壁,甚至连天花板都染上了飞溅的血液。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具浑身赤luo的s体,黄凝的脸正面朝着门口,他表情诡异,似是猛烈的欢愉又似乎是强烈到极致的痛苦,配上他身上斑驳的吻痕,不难想象当时房间里在发生什么。
顺着视线往下,他的左胸口处赫然被挖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心脏消失不见;而下t更是肉眼可见的凄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嚼烂了,一丁点儿也没剩下,只一些碎肉掉落在地。
庄应荣站在两人身后,“嘶”了一声,又道:“不管看多少遍,下面都痛痛的。”
陆霜白点头同意:+1。
第13章
他见过不少厉鬼杀人或鬼时的现场,恐怖的程度不低于当下,都是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伴随着心理上的不适,因此猛然看到这种场景还在接受范围,但不得不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没钱的好处,舍不得花钱吃早饭也就不会像刚才那位警员一样有东西吐。
“这是这三个月来的第五起相似案件了。”庄应荣指了指地上的羽毛,“不过这次现场多了一些线索。”
顺着视线看去,的确有两三片羽毛掉落在沙发旁,但是它们沾满血迹,并看不出原色,只能辨别出每片羽毛皆有手掌大小,细长的宽度不超过常年人大拇指的粗度。
宿淮本想上前,瞥到地板上的血,便示意陆霜白道:“你,上前看看。”
陆霜白:“……”
您可真是位只会喝冰可乐的大爷。
避开血迹,陆霜白走到shi体前蹲下身仔细查看,眉头逐渐紧皱。
宿淮:“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胸口的横截面平整利落,是利器剖开的,不管是位置还是深度都恰到好处,刚好位于心脏上方,这人手法很专业。而且……”顿了顿,陆霜白不确定道,“黄凝下/体的伤口痕迹,看起来有点奇怪,像是咬了一口肉后会出现的月牙形,你看这周围一圈,像不像齿痕?”
没等两人回答,陆霜白继续说道,“shi体只有胸口和下/体出现伤口,墙壁上的血迹却呈溅射状,这明显不是黄凝的血,不过凶手杀了黄凝带来的女伴,墙上的血是她的也不一定。再者,他躺的位置离四面墙壁差不多都有一米的距离,地上却没有拖拽痕迹,也就是说沙发很有可能是黄凝死亡的第一位置。”
庄应荣探出头:“为什么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而不是先把黄凝的女伴杀了。”
“黄凝的表情。”陆霜白指了指道,“看过杀人的过程,你会摆出这种表情吗?”
“我更倾向于两人是在进行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时被杀。”
环顾四周,陆霜白又指了指地板上厚度浓稠的血迹,又道,“人的血液占体重的百分之七至八,也就是说一个体重六十公斤的成年人最多4800毫升,就算把两个人的血全部放干,和这整间房间的出血量对不上,所以受害者也许并不止两个人。”
宿淮眼中又充满明显的审视:“所以你的结论呢?”
“我刚才的分析全部基于受害者都是人类。”陆霜白两手一摊,无辜道:“你带我来,说明是妖作案,而我对于妖类一无所知,所以没有结论,只有分析。”
见宿淮没有说话,庄应荣接话道,“这凶手道行不浅,每次犯案现场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让人没有头绪,咱们一直抓不到人。”
他又道,“不过这次多少有点收获,前四起的尸体只是鸟儿没了,这一次心脏也没了。”
两种作案手法不一,明显不是一人所为。
陆霜白没有道出庄应荣话中的矛盾,就算他不说,他相信宿淮肯定也清楚。
沉吟几秒,陆霜白:“你们妖,吃人?”
庄应荣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害,现在是法治社会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吃什么人啊,就邪妖吃。”
宿淮听闻眉头一挑,收回眼里的审视。
陆霜白用了“你们”,是在拐弯抹角确认他的身份,也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这个人类不止不和善,还十分有心机。
陆霜白:“什么是邪妖?”
宿淮直截了当回答:“傲因。”
“傲因?那家伙也醒了?” 庄应荣惊得跳脚,“我的天,他可是最喜欢吃单身狗的,现在人类那么多单身狗,岂不是都是他的菜!?”
吃单身狗?
《神异经》上不是说傲因袭击单身旅人的吗?
“这位小兄弟,难道你……”没放过陆霜白脸上一闪而过的愣怔,庄应荣捂嘴一笑,“傲因最后一次出世时曾经说过,发酵二十多年的单身狗,味道醇厚,层次丰富,非常好吃,他改口味了。”
……没想到你们妖也歧视单身狗。
“天有所感,诞生了妖。而邪妖的出世,是人为的结果。”宿淮道,“不要把妖和邪妖混为一谈。”
“邪妖的习性你以后会了解,作为你的上司,我给你一个忠告,第三外交部能保你不被邪妖杀害,但你工作时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的造化,做好心理准备。”宿淮说完,转身离开,“走吧。”
陆霜白小心翼翼走回门口,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一旁的庄应荣眼神骨碌碌一转,挤眉弄眼道:“小兄弟,来头不小哟,老大平时可不爱给人提建议。”
陆霜白微笑,暗道:他明明是想用话噎死人。
两人并排跟上宿淮,陆霜白道:“我们现在去哪?”
“去警局,警局那说是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是个狗仔,就是他把消息放出去的,我们得去了解下情况。”庄应荣热情解释道,“我们第三外交部是你们人类一手建立的,说白了就是捉捕邪妖,保证人和妖的安全。”
“人有坏人,妖也有坏妖,小兄弟可千万不要对所有妖都有意见,我和老大都是好妖。”
“对了,我们和幽都的第一警局有合作,不过他们只以为我们是上头的特殊部门,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庄应荣指了指藏青色制服的警员,“喏,这些人和你一样都是人类,是你们上头选出来的,签了保密协议。主要是来辅助我们的,我们走后他们会继续采集证据。”
“他们为什么戴防毒面具?”
“邪妖记仇啊!他们都贼坏,没有例外!”庄应荣似乎对邪妖有很大意见,陆霜白甚至看到了从他口中喷出的口水。
庄应荣一脸气愤道,“你打他们一巴掌,他们不还你俩巴掌,必须得三起步,就像那被欠钱的二百五!”
“你看那些警员脸上戴的,就是防邪妖寻仇的。那可不是普通的防毒面具,不仅可以把他们的脸遮住,还能防止邪妖拿下面具,而且上面有专门的隐匿符,可以隐藏他们的气味。”
说着,他撩起左侧的衣服,又气愤道,“你看这疤,我当年捉了只小邪妖,就轻轻锤了他一下,结果那玩意儿跑了之后晚上拖家带口找到我,趁我睡觉给我挠了这么大一个口,疼死我老牛了。”
庄应荣说的疤在他的后腰上,只见小麦色的皮肤上赫然横着一道小臂般大小的口子,像是被利爪撕开了一层血肉,狰狞可怖,不难想象当时有多凶残。
不过让陆霜白愣怔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庄应荣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被那一家五口直接打回了原型。还好老大及时赶到,不然我就成生切牛肉喽。”
“哦对了,大家都叫我老庄。大家都是同事,我比你大了好几轮。你可以叫我庄哥。”
发完牢骚,庄应荣又一脸眯/眯笑道,“小兄弟刚才的分析很不错,你也是上头塞进来的?你比之前塞进来的那位兄弟强多了,他看到现场直接晕喽,还说是什么名牌高校研究生,也就那点胆量。对了,小兄弟你也是这个什么研究生?”
“不是,我是本科。”
“本科?哦,我晓得我晓得,就是大学生呀!”
“我可羡慕你们人类能读书了,我要是能读,轻轻松松拿下博士哦。对了,冒昧问一下,你大学什么专业?”
“动物医学。”
“什么?”
“就是兽医学。”
庄应荣:“……”
啥???
短短一瞬间,庄应荣清晰想起当年走马灯下,那位拿着细长银针给他缝补牛皮的白大褂兽医,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被支配的恐惧。
热情戛然而止,庄应荣颤抖着双唇猛然向宿淮跑去,竭力嚎叫:“老大,救命!!!”
陆霜白:?
到达警局,已经有藏蓝色制服的警员等在门口,见到三人,他上前几步道:“宿先生,朱小姐让我在这等您,她让我转告您,详细审讯过程麻烦您看录像。”
宿淮率先一步走向放映室,一路上,看到宿淮的警员皆神色一肃,不少人停止嬉笑,点头致意。
落后几步,确信陆霜白不会对他的牛皮动手后的庄应荣对走在最后的陆霜白低声解释道:“邪妖做案肆无忌惮,通常现场暴力又血腥,很难找到痕迹,最重要的是人类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几乎不可能破案。”
“我们通常把案子分为四个等级,A、B、C和S级,这起连环案今天被列为S级。”
庄应荣比起一个大拇指,眼里充满了崇拜的小星星,“S级的案件基本都是老大出马,只要老大出马就没有破不了的案件,这些警员在背地里都说老大是神探!”
看着走在最前的高大背影,陆霜白眼神充满质疑。
在他的印象里,这只妖只是一只爱喝可x可乐的冷心冷面洁癖妖。
宿淮:“她人呢?”
“已经回家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警员眼神恍惚,“她说,美女的眼睛得时刻保持漂亮,不能看脏东西,所以今天她要带薪旷工。”
庄应荣嘀咕道:“这女人又作什么妖,就简单一个审讯,还累着她了?”
吐槽完,庄应荣继续给陆霜白解释:“他说的‘朱小姐’是朱曼雯,当年被老大招进来的,天天穿着紧身抹胸短裙,大冬天也光着大腿,也不怕得老寒腿。”
“明明是只蜘蛛,不知道向哪只狐狸学了魅惑的技能,使起来居然比我见过的狐狸都厉害。她对审讯很有一套,所以一进部门立马成了审讯部的头儿,工资比我高,天天在我面前嘚瑟,啧。”
“她虽然喜欢迟到早退,但工作上从不出差错,还算有责任心,不是这种把事做到一半就走人的性格。唉,不过今天怎么就跑了呢……”
三言两语下,陆霜白脑中立马勾勒出一个生动妖/娆的女性形象,默默瞥向还在嘀嘀咕咕发牢骚的庄应荣,陆霜白往旁边挪了挪,认识不过短短两小时,他已经摸透了庄应荣的属性。
指了指已经走到放映室门口的宿淮,陆霜白打断他的话:“我们走快点吧。”
刚一走近,只听宿淮道:“证人呢?”
开门的手一顿,警员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死、死了……”漆黑的面具掩盖不住他惊恐的眼神,警员声线颤抖,“您还是看下录像吧。”
放映室内,灯光渐暗,投影仪的光束照在幕布上,录像开始播放。
画面里先是出现了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他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许是狗仔的职业让他对摄像头十分敏感,不过几秒后他突然抬头,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墙角的摄像头。
屏幕的右下方记录着时间,一分钟,两分钟……直到第五分钟,男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极了不会动的木头人。
没过多久,画面中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男人警觉地看向门口,只见一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手拿文件夹走进审讯室,扯开椅子坐在男人对面,与其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藏蓝色制服的警员,双手背在身后,守在女人身后。
女人长得十分漂亮,一头黑色波浪长发及腰,随着高跟鞋规律的踩地声,乌黑的长发也跟着摆动,风情万种,连发丝都透着满满的性感。
现代社会好看的女星层出不穷,一搜巨博满屏都是美绝人寰的精修图,可相对于清晰度一般的画面中的这位朱小姐,依旧差了一大截。
他自己也是男人,十分了解男人的劣根性,对男人来说,她绝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男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声音沙哑道:“什么时候放了我?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朱曼雯双腿交叠,红唇轻启:“你好呀,帅哥。”
她的声线轻细柔软,像是有只手抚过心脏,又像是有电流窜过全身,眩晕几秒后陆霜白才清醒过来。
宿淮面向前方,眼神却早已不动声色地瞥向陆霜白,见他没有受到魅惑这才收回眼神看回屏幕。
隔着屏幕,朱曼雯的魅惑之力还对人类发挥着作用,别说身临其境的人。只见男人直愣愣地抬起头,对上朱曼雯的眼睛。
“帅哥真乖。”朱曼雯单手撑着下巴,纤细的小腿晃动,轻松又自在,“来说说吧,黄凝昨晚就死了,你不曝光也不报警,但偏偏两个小时前跑去网上爆料,你仔仔细细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呀?”
“好。”男人眼中的光泽彻底消失,他呆滞地点头回答道,“我昨天接到线报,黄凝预定了金碧酒店的总统套房,我察觉有大新闻,所以在金碧对面的酒店也预定了房间。”
“晚上八点二十分,我刚架好摄影机,看到黄凝带着一个女孩进了房间。他们没有拉窗帘,所以我拍到了全过程,但是我真的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黄凝突然不动了,下/体一片血淋。”
“然后她走到落地窗前,对我笑了下,就拉上了窗帘。”
“她看到了我,我很害怕,逃回了家,我想了一晚上打算报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醒来后我的巨博账号已经发了黄凝死亡的照片。我当时用的是摄影机,而那些图都是从视频中截取的。”
朱曼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什么样的女人,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漂亮。”
“具体点。”
“头发长到腰,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像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鼻子……”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男人麻木的神情突然换上痛苦,没有任何过渡。
他似乎恢复了意识,瞪大双眼看着朱曼雯,眼中发出强烈的求救信号,可下一秒,他又抱住自己的头拼命往桌上磕,力道一下大过一下,没一会就磕出了血印子,他嚎叫道:“我的头,我的头好痛,里面好像有人在和我说话,闭嘴!闭嘴啊!”
警员上前去制止男人,却被一把推开了手,只见他狠狠揪下自己的头发,一把又一把,直到露出充满血孔的头皮,头皮下不断有东西凸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我靠。”庄应荣咒骂一声,“他不会被什么虫子控——”
“制”字还没说出口,“砰”的一声,像是西瓜爆裂时的场景,红白交杂的不明固液体掉了满地画面上的男人轰然倒在桌面上,靠着仅剩的脖子支撑,鲜红的横截面上血管清晰可见。
朱曼雯看着情况不对,早早躲到了墙角,身上没有沾到一丁半点,只是可怜了站在狗仔旁边的警员,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
看着眼前的场景,朱曼雯脸色铁青,而警员则直立立晕了过去。
画面一黑,放映结束。
放映室的灯光亮起,庄应荣一脸震惊地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宿淮,又转头看了看没有什么表情的陆霜白,暗暗佩服:不愧是老大招进来的人类,连他看到都觉得过分的画面竟能做到面不改色!
刚才的画面太过有冲击力,他的小妖心有点承受不住,毕竟连审讯过千百次的朱曼雯那女人都变了神色,做妖几百年,他是真没见过脑袋【哔——】一下像烟花炸开的受害者。
深吸一口气,庄应荣起身离开:“我出去缓缓。”
门一合上,密闭的空间安静如斯。
宿淮关闭屏幕,灯亮后陆霜白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有句话说早了,邪妖杀人的场景比厉鬼可怕暴力多了。
“邪妖是人转化而成的,他们主动抛弃人性,贩卖灵魂,作为交换,得此存在于世。”宿淮低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带着金属质感的冷淡。
陆霜白侧头看去,宿淮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只听他继续说道,“不论是恶鬼还是厉鬼,只要想办法消除身上的怨气,偿还了因果,便有重新获得转世的机会,但是邪妖没有。”
“他们没有魂魄,不用背负因果,所以没有来生,一旦死亡,便是真正的消失。”
“他们比任何的存在更加憎恨人类,不愿意再作为人类诞生于世。”
“你是说他们死后成为邪妖?”
“不,活着的时候。”
呼吸一窒,陆霜白瞬间明白了宿淮的话。
世界上,以金钱为符号标志物品的价值是最简单的等价交换。再往下是人情往来,更深入的便是爱恨情仇。
世间爱欲憎恨没有一把衡量的标尺,也说不清是多是少,谁对谁错。然而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便会存在付出和获得,有欠有还,有因和有果。
因结成果,果又形成因,循环交替,方为圆满。就好比有鸡还是有蛋的问题,一直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有鸡了才能下蛋,有蛋才能孵出鸡,保证生命的延续。
可若有因有果,有因却还未开果,这笔债老天爷会记着,这辈子还不清的就下辈子还。
因果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这辈子和下辈子的缘分,也是人们与这世界的联系。
而邪妖,他们本可在转世后就能得到因果偿还,可即使代价不可估量,他们选择斩断后路,即使终点是比死亡还要无望的结局。
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做法,让人钦佩。
见陆霜白陷入沉思,宿淮收回眼神,深色眼眸中带着微不可见的嘲讽。
天道只讲因果,不管是人还是妖,亦或是神和魔,都会被这两字牢牢囚禁。
就连他,也难以避免。
他和陆霜白的“因”,早在他五岁时就埋下了种子,结出来的“果”会是什么呢?
他很好奇。
收回思绪,宿淮起身道:“走吧。”
陆霜白抬头看向宿淮,一动不动。
宿淮停下脚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抬起右手,陆霜白面无表情道:“扶一把,腿软,谢谢。”
宿淮:“……”
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庄应荣停止和警员交谈,面容严肃地走上前道:“老大,酒店方面排查了监控,黄凝女伴当时戴了顶帽子,各个角度都看不清她的正脸,只拍到了一个模糊的侧脸。”
“警方找到了狗仔用的摄影机,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录像。而且……早上去敲门的女服务员失踪了。”
宿淮微微颔首道:“羽毛呢?”
“已经送到第三外交部去清洗了。此外,他们取证物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一起送过去了。”说着,陈应荣拿出手机将发来的图片示意给宿淮看。
陆霜白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四角形鳞片,明亮光线下透着血红色的暗光,定眼一看,深绿色的表面带着暗纹,还透着隐隐约约的流光,诡异又好看。
自然界中有很多动物的鳞片都是这个形状的,光是这小小的一片实在无法判断是什么动物。
然而宿淮却眼神一凛,扔下一句“带他去宿舍”,便匆匆离去。
“我们宿舍装修豪华,单人单间,包吃包住,还包水电费。我们妖生性懒散,不喜欢工作,但是现在不比以前了,我们妖融入社会,也得生活嘛。”
“现在好多妖实力一般,大多还没邪妖厉害,个个都惜命得很,每年招聘那些妖挤破了头也想进来。毕竟待遇好,还安全,所以陆小弟你运气是真不错啊。”
“而且我们宿舍还有封印保护,邪物进不来,安全得很,陆小弟你可以放心睡个好觉。”
庄应荣豪迈拍胸道,“大家都很好相处的,陆小弟以后你就住我隔壁,有事庄哥罩着你!”
陆霜白:“你们老大也住那儿?”
“这倒没有。”庄应荣摆摆手,“他们大妖的领地意识很强的,我们要是敢踏进他家一步,哦不对,我们压根没胆踏进他家。”
陆霜白随口一问:“那我要是踏进他家一步呢?”
庄应荣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劝你不要有这种想法。”
陆霜白:……
行,他明白了。
“陆小弟,接下来往哪走?”
“往右拐,超市门口麻烦停一下。”
“好嘞。”庄应荣转了个方向盘,继续说道,“老大可有钱了,早就在幽都市中心买了别墅,还是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传闻他名下房产不计其数。”
“不像我们这种打工妖啊,买套房都得攒个几百年,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将车停在超市门口,庄应荣疑惑道,“咦,这不是幽都那片好有名的四合院吗,我昨天看报纸说房价都上亿了,陆小弟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啊?”
将安全带的按钮一开,陆霜白平静道:“没错,我住四合院。”
庄应荣往后一仰,捂着再次受到打击的小妖心,受伤道:“陆小弟,原来你……”
原来你是隐藏富豪,和我们这种打工妖不一样,可恶!
陆霜白微微一笑:“庄哥你再工作个几千年,也能买到的,加油。”
庄应荣:“……”
谢谢鼓励,我孤独寂寞冷的妖生不敢奢望太多。
行李早就理好,陆霜白推开房间门将行李拿上,路过小菜园时一顿,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拔光了院子里所有的蔬菜。
他辛辛苦苦种的,可不能浪费了。
起身时,陆霜白背脊一凉,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他猛地转身环顾四方,什么都没有。
微风下,眼前熟悉的景物一片祥和。
刚才庄应荣说过邪妖一般不喜在白天活动,是他的错觉吗?
想到庄应荣还在路边等他,陆霜白没有多想,关上门快步离开。
屋檐上,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高大男人匍匐在上。阳光照耀下,源源不断的黑气不停从他背部冒出,宽大的帽檐遮盖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血色瞳孔中满是怨恨与不甘。
清晨,温煦的阳光从窗帘缝中调皮地延伸,慢慢移动到床上睡得正沉的青年身上。
伴随着一声“啾”,陆霜白眉头一皱,挣扎着起身看向腹部处的异样。
这……这是什么?
他的腹部上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看起来不过成年人小臂长,正睡得四脚朝天,露出圆圆的小肚子,喉咙里还冒着“咕噜咕噜”的打鼾声。
陆霜白伸出食指去碰了碰它的脸,小家伙不耐烦地拿右爪一挥,换了个姿势趴在他肚子上。这下陆霜白看清了小家伙的脸,乌漆嘛黑,和它四只爪子一样,只有躯干雪白。
他不由想起巨博上很火的一种猫咪,煤矿工暹罗,然而和暹罗不同的是小家伙没有猫咪的胡须,耳朵两旁还长了两只类似山羊的白色小角,看起来奇怪又可爱。
估计是某只小妖怪吧。
小家伙睁开眼,露出一双浅金色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珠子通透明亮,像是上好的黑珍珠,漂亮得不行。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用脸蹭蹭陆霜白的肚子。
“啾”了一声,小家伙拿右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见陆霜白似乎没意会,毛茸茸的爪子抬起指了指张开的嘴巴。
懂了,饿了。
拿出昨天路上买的面包,陆霜白将小家伙放桌上。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到上班的点,便径直去洗手间洗漱。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等陆霜白收拾完,一袋面包已经空空如也,而小家伙早已趴回了软绵绵的床上继续睡觉。
熟得好像是自己家。
随便吃了点,陆霜白抱着小家伙出门,迎面碰上穿着印满爱心花围裙的庄应荣。
看到陆霜白手上举着的东西,庄应荣松了口气:“哎哟喂,我找了一早上,还以为被我弄丢了,原来上你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