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白并不清楚这道封印代表着什么,只看现在宿淮神志不清的状态,的确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若是平时,他放心得很,举手举脚第一个同意。
宿淮眼神尖锐地扫视小狐妖的脸,狐族最擅魅惑,狐媚子!
接着,数道看不见的冰渣子又冷冷射向小狐妖的手,宿淮昂头冷笑:“呵。”
小狐妖一抖,连忙拉开距离。
冤枉,他可什么都没干啊!
陆霜白没有注意到宿淮单方面的霸凌,拒绝木夕:“今天没有一个人会留在这里,所有人都会离开。”
“好。”
木夕二话不说,她两手张开,食指灵活地弹动着,很快,无数个木头傀儡人出现在众人周围,将他们完全包围住。
危险的不是看得见的傀儡人,而是在空中纵横交错,形成巨网的透明丝线。
并不是锋利的刀刃才能见血,有时候一张薄纸或一根细线也是很好的杀器。
木夕的细线足以将人断肢绞杀。
“最后一次机会,留下,还是不留?”
有战斗力的小妖自发站在两人身后形成第二道防线,按强到弱排,没有战斗力的人类站在末尾处。
宿淮晃晃陆霜白的手:“哥哥,不要管他们,你管我,只管我。”
陆霜白:“……”
好一个勾人的小妖精。
叹了口气,陆霜白:“不留。”
也不敢留,怕宿淮清醒后第一个把他给劈了。
之后希望宿淮能看在他“被动”当好哥哥,还十分有义气的情况下,绕他一命。
若有必要,他也很愿意去消除记忆,有些太过可怕的记忆没有存在他脑子里的必要,他怕几十年后他回想起今晚,还会在棺材里诈尸:不是,他有病吧?
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木夕歪头不解,明明是非常划算的买卖,陆霜白为什么不同意?
难道因为陆霜白是宿淮的哥哥?
可是陆霜白是人类,不过二十几岁,他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弟弟?
对方不同意,有什么办法呢?
木夕十指一沉,半空中的傀儡人同时行动,朝着人群冲去。
宿淮举剑往空中一扔,剑身打旋将扑面而来的傀儡们砍成两半,剑回到手上,宿淮右手不停颤抖,顷刻间竟握不住。
宿淮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哥哥,手疼。”
陆霜白还以为宿精又在装柔弱,一看才发现他手心通红,开裂的伤口处布满坚硬的冰渣,这是被剑冻伤了?
这剑不是宿淮的本命法器吗?
他记得第一次去第三外交部,用了火妖的法器,手被烫伤,后来庄应荣和他解释,他作为人类没有法力,当使用者法力高于法器时才能控制法器,反之则会被法器灼伤。
陆霜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现下来不及多想,只好让宿淮先收回武器。
“啊——”
陆霜白左侧传来痛呼声,有妖断了半只手臂,切面整齐,是木夕的细线。
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木夕:“留,不留?”
陆霜白握紧手中的符纸:“你伤了人,还敢问我?”
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木夕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当下十指飞动,立即开始第二波攻击。
陆霜白低声嘱咐小狐妖,“看准时机,带大家马上离开。”
“好。”领头的小狐妖让小妖们升起防御罩,护着身后的人类缓缓撤退。
更多的傀儡人密密麻麻出现,他们的速度很快,也没有意识,不怕死地朝众人飞扑,这一次的傀儡人身上都带着一缕黑气,普通的攻击根本无法击破他们。
宿淮和陆霜白领头,宿淮虽没了本命剑,但攻击依旧迅猛,他掌心上盘旋着一股小型龙卷风,他慢条斯理操控着,肉眼看不见风,风却无处不在,宿淮的每一次攻击都利落地将傀儡人劈成两半,迅猛异常。
对宿淮来说,应付这些小东西还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问陆霜白:“哥哥,我厉害吗?”
“……”陆霜白使出一张符文连烧五个傀儡人,还要抽空表扬宿小朋友,“厉害。”
凭宿淮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处理,可如今情况对他们不利,傀儡人数太多,周边树木也繁多,再加上现在是晚上,唯一的照明物是微弱的月光,光是辨别这些如猴般灵活的傀儡人就够眼花缭乱。
其中有不少漏网之鱼穿过他们,攻击身后的人群。
对两人来说尚能应付,可对于妖力平平的小妖们来说可棘手得狠,他们中有被傀儡中伤的,也有被细线割伤的,后方传来一声声惨叫声,听得人心中一颤。
有人突然大喊道:“兄弟们,干它们!”
有一就有二,呐喊声接二连三:“冲啊!”
“都别怕!”
“谁怕谁是孙子!”
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一直恐慌而害怕,因为眼前的一切都超乎常理,对他们来说只看到露着尾巴和耳朵的妖怪,会飞的木头人,还有漫天飞的黄色符纸。
这是cosplay吗,还是拍摄玄幻电影现场,或者是什么捉弄人的搞笑节目?
直到地上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这是出现在他们眼前不争的事实。
华国人血脉中自有血性,它在灵魂深处,古已有之。
他们不懂,他们也没武器,但他们有眼睛,他们亲眼看到这些妖都拼命在救他们,他们用防护罩保护他们,围在他们周围保护他们撤退。
不过是妖而已,谁还没看过西游记?
他们没有攻击力,但他们可以救人!
他们将受了伤的妖拉进防护罩,有人是医生,立马撕下身上的布料帮忙包扎止血,身材高大的则自发背上重伤昏迷的妖,互相扶持着离开。
两个物种并不相识,但今晚他们之间没有隔阂。
就在这时,四周高大的树木纷纷倾倒下来,宿淮飞身连续将树杆踹飞,连续不断的数量应接不暇,众人只看到他的残影,听到耳边一声声巨响。
然而到了最后两根时,宿淮忽然一个踉跄,他踢在树杆上的力道没有令其移动半分。
陆霜白见状立即抛出两道符文,自动分别贴在树杆上,又拿出一道贴在自己身上,摆出两手托起的动作,高喊:“快走!”
他凭一己之力为剩余的人抬起树干与地面之间的空隙,终于撤走了最后一批人,只剩下宿淮一人,他跪倒在地,他若有余力,早该起身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小狐妖飞身到身侧:“陆先生,我们一起走!”
“你们先走!带宿淮一起走!”陆霜白脖颈间青筋暴起,“快!我撑不住了!”
“好!”小狐妖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会马上叫人来救,陆先生小心!”
小狐妖动以最快的速度飞至宿淮身边,同一时刻,木夕突然出现在陆霜白身后,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说了,宿淮得留下。”
陆霜白感觉到强烈的杀意,可他不能动,他一动符文之间的链接力就会消失,还在树杆下的宿淮和小狐妖肯定会被压死。
这时,一只浑身透着黑气的傀儡人从森林中出现直奔陆霜白,张牙舞爪,千钧一发之时,陆霜白眼前一黑,抬眼间,是宿淮的喉结,还有如烟花一般,炸开的红色鲜血。
“嘭嘭嘭——”
两截树杆坠落,在地上砸出深洞,陆霜白的心也随着响声颤动。
浓郁的血腥味让陆霜白回过神,随着视线缓缓下移,他看到宿淮的腹部被一只木手穿透,依稀能看出碎肉粘连在上。大片血迹浸透了宿淮的腹部,还有隐隐往上的趋势,白色衬衫几乎被染红,鲜艳又刺眼。
“噗呲——”
收到木夕的命令,傀儡收回手,没有穿入时的锋利,它五指微并拢的姿势增大了创伤面积,粘稠的血源源不断滴落,没入泥土,聚起一小滩血洼。
陆霜白感到一阵慌乱,连忙接住倾倒下来的人,他不敢想象这该有多痛,可是宿淮却对他安慰一笑,伤成这样,还要倔强地抬起胳膊环住他,他疼得指尖都在颤抖,哪还有什么力气紧紧抱住他,只能无力地垂下双臂。
“你不走……我不走……”宿淮意识开始模糊,却坚定地重复着,“我不走!”
真是……又倔又笨。
这才是木夕的目的,利用他来伤害宿淮。
陆霜白心头猛颤,半晌,哑声道:“你是不是傻,她不会伤害我……”
极近的距离,他清晰地看到宿淮脖颈后的符文又有了一些变化,或大或小的符文边缘发红,围绕着脖颈自行转圈,他抬手覆上,可还没碰到,便被符文上强大的力量弹开。
庄应荣曾不小心提过,这是封印。
这道封印禁锢着宿淮,控制着他的力量,可即便如此,他的法力依旧高深莫测。
越是如此,这道封印之力只能说明远远高于宿淮的法力,他能感受到其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不知是什么原因,封印感受到宿淮的不可控,于是加强力度侵蚀他的力量,他握不住剑,他无力倒地,都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究竟是怎么在眨眼间来到他的身边?
傀儡返回木夕身边, 低垂着头,等待命令。
木夕不想被血溅到,走到一边:“把他留下, 你可以走了。”
“不……走……不……”宿淮几近陷入昏迷, 他断断续续念着什么, 模糊不清,陆霜白还是听明白了宿淮说的是“不走”。
就算失去意识,宿淮潜意识里对离开的字眼依旧敏感, 他不停重复着这两个字,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两手相握,以不容拒绝的姿势锁死在陆霜白身上。
这一刻, 陆霜白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冰冷刺骨的海水毫无预兆地淹没小腿, 又好像是被刚烧开的热水烫了手,可恍然间, 他又觉得这一幕好像曾经发生过,而且发生过不止一遍。
陆霜白轻拍宿淮安慰着, 不知自己已经红了眼。
要走一起走。
木夕歪头不解:“他要死了,现在你可以留下他了。”
在她的观念里, 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该丢掉。
为什么还是不放手?
陆霜白低沉冰冷地回答:“我说过, 今天谁也不会留下。”
顷刻间,数道黄色符纸接连从陆霜白口袋中飞出, 以螺旋状将两人围成一圈, 它们无风而转, 剧烈又迅速, 掀起陆霜白的额发,露出发下森寒的眼神, 虽是人类,可身上不容置疑的姿态让木夕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符纸围绕着两人,转动得越来越快,直到看不清残影,刹那,无数道迅疾的紫色电光如爆炸般出现,形成一道电流包围圈将两人保护在其中。
不知何时,无星的夜空被层层叠叠的乌云覆盖,一道紫雷将划下降天空劈成两半,半边天际照得发白。
轰隆——
轰隆——
电闪雷鸣,一道又一道紫雷蓄势待发。
木夕仿若雕塑的脸上难得出现表情,她瞳孔一缩,眼见着一道紫雷毫无预兆地落在她身旁的傀儡上,这么近的距离,雷光刺得她双眼一痛,再睁眼时傀儡已经灰飞烟灭,连断肢也没留下半片。
这道雷,差一公分就会落在她身上。
如此近的距离……这是在警告她?
“你……是你?不,这怎么可能……”木夕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霜白,他明明只是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而已,不可能召唤天雷从天落下!
先生创造了她,赐予她力量,她跟在先生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类。人类弱小无能,没有法力,没有妖力,无论对于妖还是鬼来说,人类一直处于食物链最底端。
她是先生身边最厉害的,怎么可以被一个人类比下去?
不过……她更想知道,先生为何如此紧要这个人类,这个人类在未来的某天会代替她的位置吗?
能留在先生身边的只能是她!
“你到底是谁?”
“我?”陆霜白说,“我只是个画符的。”
话音刚落,蠢蠢欲动的符文终于等到了时机,它整齐有序地排列在陆霜白身后,散发着不可忽视的气息,最中间的符文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木夕闪飞而去,紧接着一张又一张,每一张符文上都充斥着紫色电流,宛若一张电网从天而降将木夕捕捉。
一张符文的力量不高,但若是一百张呢?
趁着木夕无法脱身,陆霜白托着宿淮,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转身往深山走去。
宿淮不止受了木夕的攻击,他身上的封印也在攻击着他。
他必须马上找人来救宿淮,不然他一定会失血过多死亡。如果宿淮死了,三部那些天真活泼的小妖们怎么办?他们虽然害怕宿淮,但也是打心眼里敬佩他。
两人离开的同一时刻,木夕往一旁的树后一躲,然而也仅仅躲了这一次,一张又一张,厚度不到一毫米的薄纸竟发出凌厉的破风声,她很快抵挡不住,被其团团包住,淹没其中。
“啊——”
紫电光柱直冲天际,势如破竹,响彻山谷的惨叫声后,一具焦黑的身体跌落在地,随之落在地上的,还有一截小臂,这是刚才情急之下木夕为了抵制攻击抬起的手。
这截手臂逐渐化成炭黑状不明物,表面呈现爆裂的纹路,然而怪异的是,在断臂处依稀可以辨别出由血肉和树木混杂交织在一起的离奇模样,黑血像是从中被挤出来的脓,散发着浓郁腥臭,像是在高温下放了很久的狗血味。
“嗬……嗬……”
这具焦黑的尸体突然一个挺身站起,木夕动作僵硬地扒下烧成块状的皮肤碎块,露出血肉模糊的身躯。
她毫不在意舔舐着断臂,一边缓慢转动眼珠子,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协调的灵活,而至始至终,她的眼神一直死盯着陆霜白和宿淮离开的方向,杀气逼人。
她脚尖碾着断臂,由轻到重,直到变成一团黑色粉末,她淡淡道:“这具身体……还是不行……”
浓郁的、深沉的黑气渐渐从她脚底凝聚浮起,其中掺杂着几缕紫气若隐若现,亲昵地缠绕着她,黑气所到之处她的皮肤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光滑,不见一丝伤痕,覆盖着她未着寸缕的身体。
若不是断臂依旧,她像是从未受过伤一般。
“找。”
一声令下,具有人类雏形模样的傀儡纷纷出现在枝头,往两人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木夕不紧不慢地跟上。
躺在地上没有受到波及,被完全遗忘的采枝:“……”
有好心人来救救她吗?
陆霜白扶着宿淮,两人踉跄地穿梭在森林中,再一次看到熟悉的场景后,陆霜白确定这座山不对劲。
如果他没有记错,他们已经是第三次路过眼前这棵杉树。
陆霜白刚想往没走过的路走去,宿淮气若游丝地阻止:“有阵法……”说着,他吐出一口黑血。
陆霜白着急道:“你别说话。”
环顾四周,白雾不知从何而来,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雾气越来越浓,别说辨认方向了,他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
如今他身上的符文一张不剩,如果被木夕找到,宿淮必死无疑。
可是继续站在原地,也会被找到。
陆霜白咬紧牙关,更加搂住宿淮:“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们在哪儿呀?”
“出来吧。”
听到木夕的声音,陆霜白心跳加剧,她果然没死。
情急之下,陆霜白一把背起宿淮,往反方向快步离开。
许是听到了他心中的祈祷,这一次,陆霜白看到了一座木屋。
他没有时间去想这座木屋出现在这里是否正常,他打算将宿淮藏在这里。
木屋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家具,空空荡荡,灰尘厚厚堆了一层,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
陆霜白管不了这里干净还是脏,他将宿淮轻柔地放在地上,很快黑血便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液体,顺着木质地板的缝隙往下流淌。
宿淮浑身滚烫,半昏半醒,却还是紧紧攥住陆霜白衣角:“你去……哪……”
陆霜白轻拍他手:“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不要动。”
“……”宿淮紧握陆霜白的手不放,黑红的血在两人的手掌间交融,黏滑的触感迫使力度松动,于是宿淮便一次又一次地紧紧攥住。
他总有一种感觉,如果哥哥这次走了,他就再也见不到了,他等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记得等了多久。
他祈求着眼前的人不再离开。
“不……不走!” 宿淮低吼道,他语气愤怒,还带着难以察觉的委屈。
陆霜白试着掰开宿淮的手,耐着性子低声劝道:“她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们只要拖延时间,就能等到胡婆婆他们来救我们,你放心,我保证自己会没事,你待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把她引开,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保证,好吗?”
手上的力度没有半丝松动,陆霜白放软语气再一次保证,“我一定会来找阿淮。”
宿淮强撑着意识,执拗说:“不……不行!”他等了好多年才等到,如果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继续等下去呢?
“你以前也这么骗我……”他定定地看着陆霜白,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想见的人,“如果我等不到你了呢?”
“别……别走,求你……”黑色符文开始爬上宿淮的右脸,逐渐侵占他右边的眼眶,忽然一瞬间,他的体温骤升,到了一个非正常的温度,许是符文开始发挥其原有的力量,宿淮很快陷入了昏迷,只有手还死死抓着陆霜白的,任他如何也挣扎不出。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木夕的木偶人已经到了木屋附近,正向木屋走来。
陆霜白很快听到了逼近木门的脚步声。
“咚咚咚——”
“你好,在吗?”
门口,木夕敲了敲门,提高音量戏谑道:“你们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
耳边的心跳声如雷贯耳,陆霜白绝望地看了宿淮一眼:“对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幽深的黑洞蓦然出现在两人身下,仅两人容纳的直径大小瞬间将两人吞没,快得陆霜白来不及反应,只能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他连忙抱紧依旧昏迷着的宿淮,被动地坠向未知的目的地。
木夕侧头倾听片刻,里面似乎没有了动静,她打开门,只看到地上干透了的斑驳血迹。
她垂眼遮住眼中的杀意,微微上扬的嘴角即刻紧绷成一条直线:“真会跑……”
她关上门转身离开,小木屋内恢复平静,就像没有人来过一般。
第75章
两人在黑暗中极速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温度骤降,陆霜白僵硬冰冷的胳膊快环不住宿淮, 幸好宿淮滚烫的体温驱赶了一定的寒冷, 不然陆霜白十分肯定自己能冻成一根冰棍。
直到身上的汗结成一层薄霜, 两人也还没有落地,这道幽暗的黑洞似乎没有尽头,除了冷便是黑。
失去意识前, 陆霜白恍然听到一声猛兽的吼叫声, 还没来得及多想,他便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 陆霜白发现他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这是一间木质结构的房间,房梁之上细雕游龙, 窗户和家具上都雕刻着图案,或花草纹饰, 或奇珍异兽,处处透着古典与精致, 古色古香的环境让人宛若身处于百年前的古代。
陆霜白环顾四周,房间一角的木架上放着一个老式搪瓷脸盆, 红白样式让他想起家中的同款, 即使现在大多数人都用塑料脸盆,但念旧的爷爷却一直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这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特征与回忆。
要不是看到这个搪瓷盆, 陆霜白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低头一看, 陆霜白这才发现他身上盖着的也是古时样式的被褥, 不过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T恤,终于看到熟悉的东西, 陆霜白瞬间安心下来。
这里是哪里?
他在这里,那宿淮呢?
陆霜白起身想去找人,全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感让他一个踉跄,跌倒回床上。
这时长着一头耀眼红发的青年推门而入,见到陆霜白醒来,青年松了口气,随即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颗尖尖的可爱虎牙。
陆霜白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就对方一身现代打扮,倒是让陆霜白再次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穿越。
“我是陈苗苗的哥哥陈楚非,叫我楚非就好,你就是陆霜白吧?”陈楚非手中拖着食盘,他听到屋里有动静猜到估计是陆霜白醒了,“你的名声早传遍了,在宿淮手中活过一个月的传奇人类。”
难怪眼熟,对方和陈苗苗的确长得有三分像,不过就这说话风格来说,两人倒看不出是兄弟。
陆霜白:“……听起来我命挺硬。”
陈楚非:“是挺硬的,你睡了足足四天。”
陆霜白一怔,对他来说不过是眨眼的片刻,原来已经四天过去了。
“你是第一个在三部里待这么长时间的人类,大家都对你很好奇。”陈楚非将食盘放在桌子上,拿起一个黑色药瓶走向陆霜白,他说,“我虽然从没见过你,但宿淮那厮的脸我化成灰都认识,一下就认出了你,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吃了,对你身体好。”陈楚非倒出一颗药丸,陆霜白就着水吞下,腹部很快升起一股热流,流向四肢驱散了酸痛的不适感,整个人顿时舒服不少。
“这里是哪里?”
“魔界。”
再一次环顾四周,朴素的模样实在无法和传言中作天作地的魔界联系起来,当年魔界如此嚣张,怎么也不抢点宝石黄金,将房间装饰得富丽堂皇,反倒破破烂烂的?
陈楚非倒是很适应魔界的穷酸样,没有注意到陆霜白内心的蛐蛐,好奇道:“你俩为什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好我当时路过,不然摔到地上可捡都捡不起来。”
陆霜白没想到他们掉入的黑洞是通往魔界的,而且还在天上。他简单解释了下,陈楚非沉吟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魔界这边的情况复杂,我也不能立马下定论,得等宿淮醒来再说。”
“那他人呢?”陆霜白更好奇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胡婆婆说你被邪妖掳走做压寨人夫了。”
陈楚非舔舔小虎牙,略感不爽:“士可杀不可辱,我宁愿待在魔界一辈子不出去,也不和那只蠢邪妖玩奇迹暖暖。”
他解释说:“我趁那邪妖不注意跑出房间,看到对面有扇门,就想看看里头有什么,结果我一推开门就来了这。”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奇心害死猫吧。
正巧,他就是猫科动物。
“那你怎么不回去?”陆霜白,“分部因为你失踪乱成一团,桑蛮现在暂时代替你坐镇分部。”
“不是我不想回,是我回不去啊。”陈楚非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陆霜白前,愁得很,“魔界在两族大战后关闭大门,只进不出,但魔界既存于六界,它便不可能与其余五界没有任何交流,否则我们看到的现代服装又是怎么来的,你说对吧?所以我猜测外界传闻魔界入口难寻是假,事实是这道门随机出现,我们三人就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还有一个猜测,陈楚非没有说,他还认为那只邪妖是看守在后山,一直在寻找进入魔族的入口。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他现在无凭无据,索性不说了。
他继续说,“从魔界离开的门只有一处,当时闭门被下了封印,凭我的力量根本打不开,我估摸着除了魔族的皇族,大概也只有宿淮能打开了吧。”
“唉,还是得等宿淮醒来再说,他肯定有办法。你失血过多,身上倒没什么硬伤,先吃点东西,我带你去见宿淮。”
陆霜白没有异议,他起身坐到餐桌前。食盘里装着他从没见过的食物,比如这碗红色的浓汤,它的质地浓稠,像是没有加水的番茄汤,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奇香,陆霜白先是闻了闻,再试探地舔了舔,入口咸鲜浓郁,一颗颗裹满汤汁的小爆珠在舌尖接二连三地爆炸,刺激味蕾,
令人食欲大动。
而盘子里裹满汤汁的肉块则入口即化,肉烂软香,又不失嚼劲,独特的滋味和他从前吃过的鸡鸭羊肉完全不同,更鲜嫩更多汁,陆霜白就着米饭吃得狼吞虎咽。
“好吃吧。”陈楚非单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介绍美食,“这是食人果熬制的汤,俗话说吃啥补啥,你气血不足,吃这个最补血,还补气。”
“这是吞骨牛身上最嫩的部位牛里脊,足足炖了一上午,可以强筋健骨,修复受损的筋脉,也是难得的好东西。这个吞骨牛啊魔界独有,长了三颗头八只脚,不吃草只吃肉,每天都要喂生肉和生骨,它们才能长出恢复肌肉能量的腱子肉。”
听到惊悚又容易联想到血腥事的名字,盘子里最后一口牛肉卡在陆霜白喉咙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面如死灰。
恶趣味得到了满足,陈楚非两手一摊,笑眯眯的脸上满是欠揍:“我瞎说的。”
陆霜白:“…………”
这都什么妖啊。
吞下最后一口肉,陆霜白胃里开始翻涌,不管陈楚非说的真假,这顿饭注定消化不良,说不定魔界的物种真的和他们人吃的不一样。
陈楚非倒是心情明亮得很,哼着欢快的不知名小曲儿,走路也一蹦一跳,跳脱的模样看不出是南边分部的负责人,倒像是个没心没肺的红毛二流子。
他正带着陆霜白去找宿淮。
陆霜白发现刚才他醒来的屋子处于一处悬崖峭壁上,应该说,这里的房子都是如此安置的。
魔界的模样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其全貌,因为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他以往看到的完全不同。
魔族的住处都安置在一颗不规则形状的石窟上,而这些石窟都悬浮在半空中,由吊桥相互连接,无数座木屋或石屋像是从石窟中长出来的一样,与其融为一体。
陈楚非先是带着陆霜白从石窟中的小路穿过,这里的石壁上雕刻着无数龛像,它们之中的大多数面容模糊,看不清楚模样,其中有些被人为破坏,只在石壁上留下一个凹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