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惊疑不定时,他又带着招牌的客套的笑容转身进了养心殿。
内殿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林织立刻奉茶。
“长命啊,你说孤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林织垂首:“陛下福泽深厚,定能与天同寿。”
“哈,与天同寿啊,”皇帝隔着帷幕幽幽地笑,又长叹了一声,声音微冷道,“春季雨水多,孟河恐有决堤之危,让老四去一趟昶州,负责水患事宜。”
“是。”
林织整理好了帐幔,让宫人吹灯。
他的眉头微敛,看来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偏向了。
也是,皇子这明摆着想要造反的姿势,即使大家都在谋图皇位,但他这样在皇帝眼里也太明显吃相太难看了,哪怕皇贵妃给四皇子上再多的眼药,皇帝心里也不会再考虑他。
皇子也好,五皇子也好,皇帝不过是打算拿他们做宗蘅的磨刀石罢了。
让宗蘅去赈灾,是让他去刷一波声望,这样拥护他的人会更多。
皇帝恐怕觉得自己时间不多,即使再怎么不情愿也得下决定了。
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场面,不乱怎么行,不乱他的小狗怎么有机会上位。
林织将自己先前的安排提前,进了养心殿的偏殿,他居住在这里,这是皇帝给他的殊荣。
这至高无上的权柄,林织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既然拿了这种人设身份,他自然要给宗凌最好的,当然,他也要享受最好的,只可惜这种身份,注定要失去一点乐趣。
林织脱去衣衫,将自己浸在水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异于常人的残缺之处,轻轻眯了眯眼。
其实也没那么狰狞和恶心,通常去势的方法有种。
第一种是粗暴的阉割,直接切断,第二种是割去囊袋,第种是绳系坏死。
宫里先前用的是最原始的第一种,但这种容易止不住血丧命,原主进宫时正巧当时在试验第种办法,他年纪还小还没发育完全,便被用了绳子。
系在根部几乎勒进血肉,他要忍痛到完全坏死,之后这里也停止了发育。
不过原主倒是庆幸,虽然难熬了一些,但是刀伤还要复割照样难熬,而且这样不会影响便溺,不会出现那种不受控制让身上有味的情况。
不过也只是好一些罢了,终究是畸形扭曲,让人看了便容易自卑发狂。
林织对这些不是很在意,毕竟这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在真实里他有着健全的身体,可当注视的时候,他还是难免被身体情绪影响。
身体已经随着年岁渐长而变得高挑,但器官仍然停留在幼年时期。
这种对比让人恼恨,以至于又不自觉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喜欢的东西。
当然,林织想的不是现在的宗凌,他养孩子的时候不会有任何额外的想法。
他回想的是爱人成熟时光泽,残缺似乎唤醒了某种器官崇拜。
林织的手指按着木桶的边缘,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回想让记忆覆盖上一层水色,想到湿润潮热的夏天,光落在阳台上摇晃出梦幻般绮丽靡艳的金色。
又或者是那颗曾经被冰雪覆盖的星球,机器人的身体能够完全进行人体拟态,被虚构的心脏仿真着能量流动,灼热滚烫持续不休的爱欲。
只是可惜,回忆折射到现实,让林织意兴阑珊。
颤巍巍的始终未能发生作用,让林织淡着眉眼。
即使是显而易见的,林织还是轻啧道:“真是不中用。”
不过林织也不用等太久,只要让宗凌顺利登基,确保万无一失,林织就可以拨弄时间进行跃迁,不用实打实等几年。
又两日,接受皇命的四皇子出发去了昶州。
大家似乎从这道任命中感受到了某种政治信号,私底下又有了小动作。
锦衣卫忠实地将这些信息传递,林织又将它们呈到九五至尊的面前。
只不过前后顺序,轻重缓急,都由他一手整理。
宗蘅并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他也感觉到了这道任命背后的深意,想要将成绩做好。
为了让功绩好看,他没太多时间也没有心思整顿贪吏,而是自掏腰包力求又快又稳。
隐秘消息传到了皇宫,皇帝轻叹。
他道:“此子不类我。”
他年轻时是马上皇帝,最开始以皇子之身平乱,后以藩王身份收边,二征漠北,当了皇帝也想去御驾亲征,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没能前去,但他的血性和凶性还在,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
四皇子这样虽然面上好看,可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
他废太子后犹豫许久没有立储,就是觉得哪个都不行,哪个都狼子野心却能力平平。
可相比之下,四儿子确实是比较好的选择,守成之主,无功无过应当没问题。
林织读懂了皇帝沉默中的遗憾无奈,并没有进言。
四皇子被皇帝扶持时,他也没有动作。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四皇子也越发春风得意。
皇子并不甘心接受自己的失败,在太子还在时,他就已经与四皇子争锋相对已久,如今见父皇病危,见仇人对高位唾手可得,他开始撕破脸不顾一切地攀咬。
他心里清楚,无论是二哥,还是五弟即位,或许他这一宗还得以昌盛,可四弟即位,一定会对他做出清算。
或真或假的罪状层出不穷,皇子虽然失去了一些势力,但依旧有党羽残存。
林织笑眯眯地看着两方人马互相弹劾,适当的拉一拉偏架,让双方更加疯魔。
在这时,他才对皇帝献上了汤药。
无论是林织还是01,脑海里都有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在医药方面也是如此。
当然,这种能在短时间内见效的药总是有副作用,但皇帝本就时日无多,这也不过是小小的推波助澜。
皇帝对于逐渐恢复健康与力量的身体欣喜若狂,让人嫉妒眼红的封赏一个又一个的往林织身上砸。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看着那些不断呈上来的奏摺,开始冷酷地进行清算。
这一切的风波都与不受宠的七皇子没有关系,他正在芝云宫里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
“袖招,你能帮我给他送个东西吗?”
宗凌掏出一个木雕的袖珍小狗,小狗嘴里咬着一朵花,看起来活泼可爱。
宗凌本来没打算雕花,但是雕刻的时候,脑子里又想起了那天花丛里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一不小心刻刀歪了,便添了一朵花。
林织,宗凌回到宫中就向袖招问到了他的名字,只是没试探到更多。
这位从掖庭调出来的婢女,在掩饰情绪方面修炼的十分到家,宗凌没办法得知她背后的人是谁。
想到这位林指挥使晋升的时间,宗凌又联想到先前做的身份猜测,总觉得二者之间有些关联。
一些更为深层的东西从脑海里浮现,不过宗凌没有去细想。
他只是觉得那位大人很面善,他见了很是喜欢。
天蒙蒙亮时,严副使带着一身寒霜进了镇抚司。
昨日夜半落了一场雨,今早起来气温便降了,今年的倒春寒也如往日那般来的悄无声息又格外迅猛。
在这冷的扎人的暮春时节,严副使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花瓣,心里轻叹。
这个月陛下康健以来,不少人吃了挂落。
四皇子一派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峰回路转。
严副使游走在京都内外,更是知道这料峭春风里藏着怎样的逼人寒意。
有百户送来消息,严副使没有拆开密摺,拿着往里走。
指挥使的内室空荡,毕竟上官还在宫中。
严副使点了灯,将密摺放进了铜匣中封好。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在做一件惊天的大事,或许会改变一个王朝的走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跟着上司这条船在风波里起伏。
寒风吹不散他心中对于权势的野望,严副使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检查了室内的摆设,发现没有异状之后才灭了灯。
走出去之前,他眼角余光又瞧了一眼案桌上与整间房子都格格不入的摆设。
这是几日前大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只木雕小狗,手艺算不得上乘,但胜在有意趣,大人似乎很是喜欢。
严副使倒不觉得上官是喜欢这些木质摆件,所以也没琢磨着怎么从这方面去讨好。
这东西非金非玉,特别的只是背后之人,不知是何人所赠的心意,但没人敢去探究。
宫中,早朝已经开始。
林织身着飞鱼服站在龙椅后,在他不动声色的示意里,又一场风暴诞生了。
即使皇子在胡熙出事之后,很快便把尾巴断了个干净,但有些东西的痕迹没那么好抹去,更别说林织还透露给了四皇子些许。
这段时间以来,皇子对四皇子发起的进攻非常迅猛。
开始只是落水的人不管不顾的将人一起拖入泥潭,但是在皇帝身体恢复之后,皇子又觉得自己有希望了,他可以挑起皇帝对四皇子的猜疑,最后可能会得到一个很好的结果。
情况和他预料的相似,皇帝身体康健后,四皇子的内核人物一个贬官一个被架空。
四皇子怎么会甘心束手就擒,不仅是捍卫他自身的威望,他也要向皇帝证明他不会轻易被压制,是绝对的储君人选。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场必定要决出胜负的角逐。
今日早朝,有人弹劾皇子触犯律法私铸银两,结党营私纵奴行凶。
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锦衣卫一查便知。
四皇子在人群中,嘴角不明显的勾起,不同于哥的莽撞,他总是做好万全准备才行动。
只是他还没笑多久,神色便一僵。
只因在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奏请立储,还极力推荐他。
这哪里是为了他好,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急忙出列表明自己不堪大用,又说皇帝福寿永康,上方的视线冷冷,逼着他出了一身汗。
林织隐没在王座的阴影里,淡淡看着变幻莫测的形势。
权势之争,有时你来我往能够缠绵数十年,有时尘埃落定不过转瞬。
在这场倒春寒结束之前,皇子被贬斥出京,去往了划分给他的蕃地。
他的败犬之姿并不好看,后宫里皇贵妃的封号倒是如旧,可她却被禁足半年,后宫的执政权依旧在二皇子与五皇子的母妃手上。
耐人寻味的是,皇贵妃的父亲皇子的外祖,户部尚书王明松,依旧在他原本的位置上,似乎没有受到这场风波的干扰。
四之争就这么落下帷幕,胜利者看似已经分出,但皇帝依旧没有立储,甚至敲打了四皇子一番。
四皇子的舅舅,生母惠妃的哥哥因盐引一事被贬,五皇子和二皇子的母家,反而有了不同程度的升迁。
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所有人如同他棋盘上的棋子,以此来衬托他的至高无上,林织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五月中,天气又渐渐热起来。
晨起时,皇帝又开始咳嗽,而且这一下病的非常严重,几乎起不来身。
前朝后宫人心浮动,不过没过七日,皇帝似乎又在好转,大家要瞬间安分起来。
养心殿里,药味格外浓重。
外人以为的正在好转的帝王依旧在昏睡中,林织握着朱笔批覆奏摺,在听见动响时缓慢搁笔。
昭安帝病况反覆,如今气若游丝。
林织给他奉上了汤药是一剂猛药,能让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好转,但那如同抽取了他剩下的生命力,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骤然病倒。
快要病死的狼王眼球混浊,混沌的脑袋让他偶尔呓语。
或许明白大限将至,他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清醒,厉声道:“去叫左恒之!”
恒之是刑部尚书左誉的字,左誉是天子近臣,昭安二十年的甲进士,当时便被昭安帝擢升为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书可以参议政事,还被授予了征事郎的荣誉。
他是昭安帝宗玟一手提拔的心腹,是他心中最为信重的臣子。
只不过这位左大人,对他不是很喜欢。
自然,他是酷吏,是权宦,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织轻声道:“臣这就去。”
林织关上了内殿的门,坐在殿内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饮茶。
旁边扫洒的宫女太监低头做着自己的事,等到林织起身整理衣裳时,才做出相应的慌乱的神情。
指挥使匆忙出宫寻左尚书,这个画面落在有心人眼中,让他们心里泛起了涟漪。
左誉沉着脸脚步匆匆的入宫,还未走到殿门口,便听到太监尖利地哭喊声。
“山陵崩了!”
左誉脚步猛地一顿,顾不上礼仪闷头冲进了宫里。
龙床上,曾经龙精虎猛的帝王,如今已经成了干瘦虚弱的老人,他闭着眼,胸膛不再有起伏。
“陛下千秋之前可有说什么?”
随侍太监哆嗦道:“只念着尚书大人与指挥使大人的名字。”
左誉心中悲痛,冷眼观察着旁边的红衣宦官,只见他也错愕万分,眉头紧皱。
身为皇帝的心腹重臣,他知道圣旨最有可能被放在什么地方。
他带人去了御书房门口,叫人从门边上摸下了盒子。
看见内里的明黄滚动条时,左誉松了一口气,天子崩殂的突然,如今储君还未立,帝王乃国之根本,即使他心中再怎么为他效忠君王悲伤,也不得不压抑着情绪。
当看见内里的人名时,左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林织!是不是你在搞鬼!”
七殿下!怎么可能是七殿下!
就算不是四殿下,是二殿下五殿下,也绝不可能是七殿下。
“尚书大人在说什么?如此大事,怎可空口污蔑?”
林织语气错愕,眼神却平井无波。
皇宫内的钟声敲响,许多大臣匆匆进皇宫。
在其他重臣与王爷后妃面前,左誉颜色难看的宣读了圣旨。
皇帝遗命,命七皇子宗凌即位,林织、杨明义、左誉、王明松辅政。
林织、左誉不必说,杨明义是昭安七年进士,现任的吏部尚书,曾任太子少傅少保,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可随着太子被废,他也断了成为未来天子重臣的可能性。
王明松,已经失去资格的皇子党,皇子的亲外祖,六十二岁离致仕不远的户部尚书。
宗蘅瞪大眼睛:“不可能,怎么会是老七,一定有问题!”
他恨恨道:“林指挥使一向巧言令色,父皇病重之时一直是他随侍左右,说不定就是他献媚人主,窃弄国柄!”
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七殿下是如今最好的傀儡帝王的人选。
十二岁还不能亲政的年纪,母妃早逝没有外家,一旦登基他也只能仰人鼻息!
林织冷冷道:“四殿下未免太过抬举,微臣先前并不知道圣旨所在,更不知道内容,但微臣知道,陛下曾言,你不类他。”
林织轻飘飘四个字,让宗蘅姿态尽失。
“怎么可能!父皇一向赏识我!”
宗蘅大声辩驳,但如左誉以及一些随侍宫女太监都知道,林织说的确有其事。
除了林织以外的位辅政大臣里,杨明义王明松都站在了圣旨的内容一边,就算左誉再怎么怀疑,也无可奈何。
作为天子直臣,左誉不是皇子党,如今也只能跟着圣旨走。
这是一个高明的阳谋,高升无望不断边缘的废太子党,与皇位无缘很可能被针对的皇子党,为了他们的前途,他们宁愿站在七皇子一边,也绝不可能支持四皇子。
至于少的可怜的二皇子党与还没成气候的五皇子党,在林织手里更是翻不起风浪。
有圣旨在,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那乱臣贼子做那谋朝篡位之人?
一场宫变还没发生,便消弭于无形之中。
成王败寇,四皇子喉咙喉间泛着血腥味,死死握拳道:“好一个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不过秦之赵高,汉之十常侍也!”
有人立刻道:“殿下慎言!”
林织并不在意,神色肃穆地去迎他的帝王。
芝云宫。
宗凌正在灯下看书,便听见了钟声。
他猛地起身,脸上满是愕然。
袖招站在他身后,轻声提醒他整理衣冠。
宗凌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但是不敢相信。
但他依旧整理好了衣冠,看着养心殿的方向,已经初具英气的面庞浓眉紧锁。
一大群脚步声越靠越近,宗凌看着跨入宫中的绛红色衣衫青年,看清了他的官服上飞鱼的形状。
高高在上的九千岁,弯腰捧著明黄绢帛,以称臣之姿垂眸看着他。
“恭迎陛下登基。”
满宫的人跪了一地,贺迎少年帝王登基。
宗凌心里预感成真,却更加惶恐茫然。
他下意识求助地望向了眼前人,只听眼前过分漂亮的青年对他耳语。
“陛下,可是又想吃元宵了?”
在灯火阑珊里,那一双笑眼盈盈。
第334章 番外九千岁
宗凌微微睁大眼睛,眼前的世界彷佛油墨化在水中不断扩散扭曲,变得如梦似幻。
许多繁杂的事物朝着宗凌的脑海里一拥而上,让他头重脚轻不知所措。
在氛围庄重的感伤让人喘不过气的权力交接中,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宛如漩涡牢笼的眼神里,在那些繁文缛节不能行差踏错的规矩下,扶持他上位的红衣宦官,是他唯一的依靠与支柱,让他心里安定。
国丧的种种细节被一一敲定时,夜已经深了。
一些大臣被林织留宿宫中,宗凌则在林织的护送下回到芝云宫,因为养心殿内殿如今还不能居住,让少帝暂居偏殿也不合规矩。
龙撵到了芝云宫门口,林织伸手扶着宗凌下步撵,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自然地牵着宗凌的手,带着他步入空寂的宫中。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在宗凌命运改变的这一晚,他总会想起林织微凉的掌心,以及林织身上载来的缠绕在他鼻尖的甜香气息。
画面、温度与气味交织,如同永久的烙印。
“折腾了一晚,陛下该饿了,臣让人备了些热食,陛下用了便好好歇息吧。”
林织牵着帝王走入内殿,自如地比他还像这里的主人。
宗凌讷讷点头,看着桌上热腾腾的虾仁小馄饨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林大人像是在哄孩子。
在胃里熨贴的情况下,宗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忙碌,他的身份不再是宫中不受宠的透明皇子,而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先帝的葬仪、宫妃的安置、登基仪式……宗凌不用操心任何事,只要乖乖听话按照指示走就行,林织会帮他安排好一切。
六月,清池内的莲花开了一片。
宗凌静静赏莲,暑意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今日不必早朝,所以他才能这么悠闲的赏花。
他才登基小半月,诸位大臣争吵的东西他听得半懂不懂,这些人让他定夺这个定夺那个,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东西。
宗凌虽然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但也不是七八岁的孩童,知道话不能乱说,那些事他也不想管,反正一切自有林大人把控。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傀儡,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就连左誉左尚书也劝他暂且忍耐以谋大事,但其实宗凌没有忍气吞声,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当然,这种话不能与人言。
回到御书房后,宗凌果不其然看见左尚书已经等候在其中,桌上放着史书。
今日读史完毕后,左誉又教了他一些朝政道理,而后便是一些旧话重提,让他不要太过信任倚重宦官,以史为鉴。
盖因前两日他在一则任命书上盖上了玉玺,让林织在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上,又兼任了禁军都督的职位,让林织的权势越发煊赫。
左誉也知道这由不得他,所以只能把一些知识揉碎了往他脑子里塞,让他心里有个章程。
宗凌被灌了一脑袋的防备猜忌,步伐迟缓地进了养心殿。
他问袖招:“林卿呢?”
他身为帝王,再称呼林织为“林大人”不妥,可他又不愿意让林织当他的长命太监,那是父皇赐给林织的字,宗凌不想念。
他不愿意直呼其名,可在他人面前念“织织”又显得轻佻,便干脆以“林卿”代称。
再说他为何会问袖招林织的去向,先前林织便因为先帝的殊荣,宿在养心殿偏殿中,到他这里自然不改,可宗凌却没在殿中看见林织的人影。
袖招行礼,低声回道:“林大人在小膳房。”
先帝先前病重时,清醒时间不定,林织便提议在偏殿加个小膳房方便煎药煮粥,先帝自无不允,先帝去后,这地方自然也还留着。
宗凌朝着小膳房走去,还没跨入门中便嗅闻到了芝麻的甜香味。
身着飞鱼服的青年立在小灶台前,照进的天光将他的衣衫变得明亮,在他的面上落下一片霞光。
他那纤长灵巧的手一动,一个抱着芝麻糖心的糯白元宵便出现在他手中,沉入那咕噜噜冒泡的沸水中,不一会儿便浮了上来。
让人瞧着,彷佛他那一双骨肉匀称的手都染上了软甜的气味。
宗凌看的怔怔,不自觉道:“先前都是大人亲手包的吗?”
被扶持上位的傀儡少帝,与手握大权的宦官言谈之间,还是不自觉溢出畏惧与敬重的味道。
宗凌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晕乎乎地觉得林织待他可真好。
“陛下若是说您先前指名要吃的那一碗,确实如此。”
林织知道宗凌的口味其实偏甜,所以在芝麻玫瑰糖心里特意多放了蜜。
宗凌心里的雀跃更多,左誉这等忠心的纯臣和他说的一大堆道理,被他立刻抛到脑后。
什么防备警惕猜疑之心,在他心中完全生不起一丝一毫。
左尚书哪里知道林织对他有多么关怀,何况时至今日,林织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何必要再这么哄着他玩,分明就是对他关怀备至。
且林织若是要让他做一辈子的傀儡皇帝,肯定会密不透风地把控着他,然后竭尽全力地针对左尚书才对。
可如今并不是如此,左尚书依旧能够兢兢业业地做辅政大臣,还能暂为帝师对他教习课业。
宗凌心想,何况他还亲自下厨给我包元宵吃呢。
林织看着小少年亮晶晶的眼眸,眉眼含笑。
等到元宵在锅里滚得差不多了,袖招便立刻装起舀在青瓷碗中。
林织已经净手,用干净的帕子擦去了手上的水珠。
宗凌就在一旁瞧着,觉得这也很赏心悦目。
今日的午膳除了一碗元宵外,还有着膳房做的芙蓉鸡片、荔枝虾球,大半都是甜口的菜肴。
宗凌吃的格外舒心,在林织停筷时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筷子,他这倒不是刻意谨小慎微,只是下意识如此。
这便是有些尊卑颠倒了,不过随侍的宫人们谁都没觉得异样。
林织不免觉得好笑,劝道:“陛下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多用些最好。”
十二岁的少年现在才到他的胸口位置,林织当然知道爱人的饭量不小,在上一个世界宗凌还专门承包他的剩饭。
他当然不讲究什么七分饱,让宗凌吃饱吃好身体健康才重要。
宗凌点头,林大人说得对!
他很喜欢林织这么笑着看着他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被在意着。
和左尚书他们的视线不同,他时常会觉得,林织看着他不是在看着他的帝王身份,而是独独在看着他这个人。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或许他这么想是异想天开,把持朝政的九千岁,可能只是在看着他最满意的人选。
午膳过后,宗凌看书了一会儿,又休息了一阵,便去马场跑马,练习骑射。
他的陪练是岁数与他相近的将军嫡次子,可见林大人有心让他培养自己的心腹。
想到林织,宗凌有些走神了。
“陛下可是有些累了?”
林潼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关切地看着少年帝王。
“歇会儿吧。”
宗凌点头,翻身下马。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立刻奉上了帕子与茶水,等宗凌坐定后,宫女在后边打扇。
此时天高云淡,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宗凌一想到他能有现在的日子,而不是等到年纪合适默默无闻地出宫立府,再等到年纪大些被发配到一个贫瘠的地方做藩王卫边,都是得益于谁,便更加出神了。
林大人此刻在做什么呢?
兴许是在处理朝政,又或许是在为锦衣卫的事情忙碌。
林潼元自然不会干巴巴地坐着,挑了一些宫外的趣事说给少帝听。
宗凌从没有出过宫,对这些事情倒是很感兴趣。
林潼元见状,便说得更多了。
他幼年在京城长大,少时却随着父亲在关外住过一段时间,边城的风沙大,与富贵锦绣的京城截然不同。
林潼元今年也才十三岁,是个跳脱侠义立志要做将门虎子要和他爹一样驰骋沙场的人,他受忠君爱国的思想长大,没有见过边城民生凋敝的景象,对于一些受苦受难的人也很是同情,所以不免说到了战事。
说到那些养活不了孩子,只能卖儿卖女让他们去富贵人家为奴为婢的事。
不过林潼元很快发现自己说这些事情不妥,立刻转移了话题。
宗凌先前对民生艰难认知并不清晰,虽然他在皇宫里有过一段透明人的时光,但总归不少吃不少穿。
在从马场回去的路上,宗凌随口询问周围的太监为何入宫。
他们的回答大同小异,要么是家里犯了罪净身入宫,要么是家境贫困活不下去便卖身。
宗凌没再问,心里却怔怔。
林织当初又为何入宫?
这件事情他无从问起,心里也没想着要知道答案,只不过是泛起一股怜惜之情。
林织倒不知道宗凌正在心疼他的身世,在宗凌从马场回来之后开始教他处理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