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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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尽磋磨,竟然不去想如何保护,而是崇拜那种罪恶。
“我看着你,无时无刻不感到恶心。每天我都想掏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不是已经被染成了彻底的黑色。否则你怎么能这么年轻,就这么残忍?”
两相欢还是不肯低头。
他知道,说什么三更雪都不可能放过他,而他也不稀罕以这副姿态苟延残喘。
他只在乎那些外门弟子。
三更雪却粉碎了他的幻想:“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我曾经对你那么向往,当我发现是你解决了我的仇人,无论你是出于自卫,还是公愤,我都心甘情愿为你掩护。
“两相欢,我居然把你视作英雄。”
顺着他的话语,两相欢也回忆起那些屈辱的黑夜。
他的双腿总是带着血痕,疲惫的深夜里甚至直不起身体,只能艰难地爬出主人的卧房,以免次日被主人看清狼狈的模样,沦为不中用的垃圾。
那些时候,大多数人都睡着了,或者外出了。只有他的啜泣陪伴着他。
某个夜晚他终于忍无可忍,听着身边鼾声如雷,却带给自己数年噩梦的老人——今天这个人抱怨了他的身体。
他已经快要长成少年,抽条得厉害,主人对他的喜欢就要到头了。等那时,失宠的他一定会被处理掉,就像以前那些孩子一样。
两相欢太害怕了,太绝望了。
他无法阻止自己的长大,也无法改变主人的癖好,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未来……
他的未来……
鬼使神差地,他摸到了主人的刀。
——火焰烫得他发抖。
他们或许已经深入火海了,两相欢呛得难受,三更雪也终于不再说话。
但他依旧拖拽着他,沉默地向火海深处继续行进。
“……啊啊。”两相欢想要叫他。
三更雪没有理会。
但两相欢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啊!”
“……”
那个夜晚、那个夜晚。
他逃出现场,浑身染血的夜晚。他的双腿没有力气,一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一路,疼得意识远去,几乎就要昏迷。
头顶却响起一阵压抑的呼吸。
“……你是……啊……”男孩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们都没有带灯,所以私下里一团漆黑。
但借着月光,两相欢隐约看到男孩的背后也有一点亮闪闪的刀光。
和他手里紧握的那把凶器一样。
男孩背起了他:“你睡吧。睡醒就结束了。”
两相欢不相信他。
可是他太累、太害怕,男孩单薄的后背向他渡来温暖,竟然让习惯了皮肉相贴的他感到一丝异样的满足。
这里没有灯,他们前路幽黑。
那个晚上两相欢没有看清自己的未来,却已经走上了某条未来的道路。
被两相欢拉着衣摆,三更雪的脚步竟然停了下来。
接着,两相欢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托起。三更雪就这样背起了他。
“……我也和‘鸦’的人一样,害死过许多无辜的人。”三更雪说,“我们一个都跑不掉,我们全都该死。”
越来越滚烫的火舌舔上血肉,一路挣扎的两相欢已至濒死,却反而失去了反抗的欲望。
他垂下四肢,任由三更雪背着他,沉默而执着地走进火海。
最后只剩一个念头:
“啊啊啊……”
三更雪答:“我家被灭门的时候,刚满三岁的庶妹被她的生母带回娘家省亲,因此逃过一劫。他们家在瑶城。
“我后来活着的二十年都是为了和秦鹿的交易,‘六合’也早就到了他的手里。”
“……”
那他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就这样感受着煎熬的烈火,感受着彻骨的绝望,感受着无际的黑暗……
和多年前的夜晚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们真的不再有未来。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鸦”,就这样消逝于噩梦般的火海。
它的消失甚至比空山老祖和莫怜远更为壮烈,无数人都看到了那一晚铺天盖地的黑烟和猛烈的明火……
好似宣告着某个时代的终结。
人们把“鸦”的覆灭和莫怜远的战死相提并论,有关嫌疑人的猜测虽然众说纷纭,却只是讨论凶手的手段和时机。
而关于人选,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群英榜第一,倾凤曲。
七日后,九万里一身孝服来到御书房外。
这天云海阴沉、大雨滂沱,他在殿前长跪不起,任由雨水冲刷他单薄的身体。
而他仰天高呼,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请陛下开恩!”
御书房中毫无应答。
数个时辰一晃而过,九万里浑身都湿透了,他的呼吸都变得僵滞。然而天子的宫人来来往往,都对他避犹不及,唯恐撞上视线。
哪怕是习武的身体,九万里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就在眼皮变得沉重,身体变得虚浮,他感到四肢无端地燥热,好像下一刻就要昏倒过去的一瞬间,御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一道消瘦的身影快步走出,撑着一把伞,稳稳地罩在了九万里的头顶。
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被笼住,余光瞥见来人素色的袍角,九万里晃一晃头,想要推开他:“不要你假模假样!”
可他用尽浑身力气,对方依然纹丝不动。
也对,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倾凤曲,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对象。
随后,凤曲把伞塞进了他的手里:“进去吧。”
九万里的身体很烫,触碰到凤曲的手时,竟然有些贪恋他温凉的体温。但凤曲很快就抽回手去,让他心中空落落的。
而那道少年声线还和初见时一样平和温润:“等会儿有人送姜汤过来,别赌气,你还在长身体。”
在大家出发且去岛前,从未见过倾凤曲的六师姐曾经和他坐在一起闲聊。
六合清要他描述一下倾凤曲是怎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本事,竟然让五十弦义无反顾地跟随了他。
彼时九万里回忆了很多,关于和凤曲的初见、关于明城时的“游戏”……关于那张笑脸,那副背影,和那莫名其妙的仁慈。
“他好像不敢杀人,也不敢得罪人。”
九万里说,“像个糯米团,任人揉圆搓扁,逆来顺受。我看他每次生气都是为了别人,而且是赵春生那种没什么用处的人。”
六合清看上去却很惊讶,甚至笑着打趣:「你记住了‘赵春生’这个名字。」
九万里:“……烦死了!”
那是因为倾凤曲曾经喊着这个名字不要命地冲向他。
当得知自己不用去且去岛的时候,九万里不敢承认,他心里其实非常高兴。
这份窃喜从不敢出口,特别是看到惨烈的同门,九万里悲痛之余,更加为此惭愧。
但等那场变故过去足够久的时间,九万里在一年里长高了很多,衣服总是跟不上他长高的速度。他的心思也沉淀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感情,现在甚至能豁然开朗。
他想起,自己的窃喜是因为——
有些人注定不能和他一样长高,像赵春生,但他至少逃过了一次,不用给更多人强加这份厄运。
随随便便地活着,随随便便地死去,随随便便地旁观,随随便便地杀人……这样的江湖真的好吗?
就像凤曲说的那样,九万里走进御书房中,朝着天子跪拜。
不久,就有一名宫人缓步入内,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但天子头也未抬,平静地说:“喝吧,这是凤曲为你求的。”
热气冲进了眼睛,九万里颤抖着手接过。不等入口,一滴泪先砸了进去,他弓着背,在地上缩成一团,放下姜汤哽咽着磕头:
“陛下,求陛下开恩!我师兄、师兄真的是一时被人蛊惑,他绝对没有忤逆您的意思啊!!”
天子呼出一口气:“你先把姜汤喝了。”
九万里一怔,只得捧起汤碗,啜泣着大口喝下。肠胃被烫得熨帖极了,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抖。
四肢越是温暖,他的心脏就越是揪紧。好不容易见了碗底,九万里来不及擦嘴,放下碗再度磕头。
他的大师兄在听闻“鸦”的噩耗当日就杀去了祝府。
一刃瑕和所有人一样,盲目相信着倾凤曲对“鸦”恨之入骨,一定不择手段、斩草除根。他也只相信倾凤曲有这个实力,所以不做他想地杀到了凤曲跟前。
而且理所当然地败下阵去。
断臂的一刃瑕实力大损,况且凤曲对这个对手向来敬重,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只消数十回合,凤曲脸上添了新伤,而天子着人带回了萎靡不振的一刃瑕。
如果九万里再不求情,就要连这最后的师兄也失去了。
“陛下……”九万里嗫嚅着开口,“我师兄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天子淡淡嗯了一声:“看来你不糊涂,那你又是怎么看的?”
九万里抖了一下:“我……臣……”
天子道:“不必忌讳,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九万里这才犹豫着开口:“我不觉得是倾凤曲。他是剑客,不是杀手,能杀一个,不会杀一片。他已经杀了师父和六师姐,没道理再对‘鸦’赶尽杀绝。”
天子问:“为什么?”
九万里说不上来,那只是朦胧的直觉,最后他也只能狡辩:“如果他是那种人,十步宗就不会只死两个人了。”
天子笑了笑,继续问:“但朝都近来也死了不少人,一样有人说是他的手笔,你又怎么想?”
九万里咬紧下唇,不敢做声。
然而天子寒下声色:“说。”
他只能遵从本心:“我知道倾凤曲只为别人杀人。如果不是为了给死人复仇,那就是为了向活人报恩。”
“……”天子道,“你很了解他?”
九万里垂首说:“陛下对他如此信重,难道不比我更了解百倍千倍?”
听罢,天子沉沉地笑了。
九万里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答复是满意还是恼怒,因此直面天颜。他还担心着一刃瑕的安危,只怕今天这么一说,更要让天子迁怒大师兄了。
“朕派人拿下一刃瑕的当晚,原本是想斩首警示,但有人带着伤连夜求情,朕也不好计较了。”
天子合上奏折,“现如今,一刃瑕已经回到玉城收拾好残局,距离返回朝都只剩一日。”
九万里震惊地睁大眼睛,倏地软倒在地。
心中庆幸和感激交加,让他更加说不出对凤曲的心情。一时间,嘴唇哆哆嗦嗦无法言语,还是天子继续发问:
“不过朕让一刃瑕顺势带回‘六合’,他看上去怎么有些不安?”
上一口气还没呼出,下一口气又提了上来,九万里怔怔地抬起头:“‘六合’?”
他差点忘了!
且去岛的行动宣告失败,紫衣侯、六合清双双战死,“六合”和“太阴”也落入敌手。
他们原本想要如实禀报二者去向,毕竟这一趟就是想借“六合”“太阴”夺回倾凤曲的“螣蛇”——
可是三更雪说,要是让天子知道他们不仅没能拿下螣蛇,还弄丢了“六合”和“太阴”,一定会龙颜大怒,不剩用处的“鸦”也会堕入无间地狱,再也无法立足于江湖。
所以……在三更雪的撺掇下,他们约定了要隐瞒“六合”的损失。
然后尽力在天子发现之前,找倾凤曲一口气讨回“六合”“螣蛇”和“太阴”。
见他也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天子似乎想到什么,眉眼骤沉:“九万里,说话。‘太阴’失落的事朕知道,它在江容体内,不怪你们。
“但‘六合’呢?曲相和死后,‘六合’去了哪里?”
“‘六合’……‘六合’它……”九万里终于瞒不下去,跪着又磕一头,“‘六合’其实在倾凤曲的手上,他既然是陛下的人,早就应该双手奉上的啊!他、他没奉上的话,这……这……”
后话他不敢说下去了。
他也想不通,倾凤曲已经投靠了天子,为什么不把“六合”直接送上。
天子没了声息,但九万里能够猜到他的神情是何等的风雨欲来。
半晌,如山的奏折都被天子拂袖摔落,其中几本甚至砸到了九万里的身上,而他动也不敢动,只能默默颤抖着承受天子的怒火。
“滚下去更衣。”天子道,“等他回来,朕再召你。”
因为一刃瑕的袭击,凤曲原定对战摇光的日子又拖几天。
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祝晴止对此很是欣喜——不过拖延也只是拖延,该来的终究会来。
为了帮九万里讨一碗姜汤,凤曲再也推脱不得,逆着风雨,光天化日便来到“摇光”落脚的驿馆。
本来也不剩几天了。过了述职的日子,微茫就要回去宣州,天子一定会逼他在微茫返程前动手。
驿馆里入住的都是官员,众人听闻倾凤曲来访,个个都折返房间不肯出门。
作为凤曲访问的客人,微茫倒是坦率地接待了他:“本座还想你是不是不会来了。”
凤曲道:“您果然能测天机。”
微茫,或者说何子涵只是笑笑。
她被五十弦抢走了眼镜,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要想改写既定的程序,眼镜和她缺一不可,现在不过是五十弦和她都改不了剧情,该发生的故事还是会如车轮一般向前驶去。
“现在你知道‘剧情’的意义了吗?”何子涵问,“哪怕你们豁出命了,注定要死的倾五岳、曲相和还是会死。这就是剧情,就是你们口中的‘命’。”
凤曲说:“但是且去岛并没有沉。”
何子涵冷笑:“你以为那个很重要吗?且去岛沉不沉的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倾凤曲,作为重要的角色终于加入了这段主线。
“只要你离开且去岛,进入主角的视线。然后——”
“然后恶名昭彰,和吹玉同归于尽。”凤曲问,“但那之后的命运,五十弦还没有提过。”
何子涵的眼光闪了闪:“……我没有义务对一个被剧情操控的角色说这么多。”
凤曲再问:“青娥和阿珉呢?”
“阿珉?”
“你说你发现了第二个bug,后来他就消失了。”
何子涵嗤之以鼻:“一个bug,居然还有了自己的名字。可能是我巧合地启动了自动修复程序,那个程序虽然还是半成品,但总归有些用处。
“你熟悉的穆青娥和那个阿珉都是上周目残留的数据而已,被清理了也很正常。”
“他们是上周目,那这周目……”
“这周目的穆青娥被完全入侵,早就消失了。而这周目的倾凤曲不就是你吗?如果那个阿珉再回来,你说不定也会像这周目的穆青娥一样消失。”
凤曲多日不见情绪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惊喜:“那可真是——”
“喂,不对吧?”何子涵问,“你该不会想说‘太好了’?这可不是作为最后一个大boss该有的心态,你这副样子要怎么逼主角和你玉石俱焚啊?”
凤曲满是无辜地眨眼。
何子涵这回是真生气了。
按照剧情,倾凤曲本应该变得残暴肆虐、冷酷无情,而且满是对命运的不甘,才能绝处逢生,杀出专属于自己的一条血路。
但眼前这个倾凤曲居然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走剧情走得毫无感情,更甚于她和五十弦。
“要是青娥和阿珉真能回来就好了,但命数总是不可违背。”
凤曲徐徐起身,眼中带笑,却没有更深的情绪,“也好,如此这般地走下去,至少不是最坏的结局。”
他听说最后的赢家会是秦鹿。
而且只要他在最后一战稍微松手,就那一下,吹玉也可平安无事,和秦鹿、五十弦一起参与下一场故事了。
不被“剧情”操控的,不用再遭逢那么多厄运的,只属于他们的故事。
何子涵的眸中映出了扶摇剑的倒影。少年的手背连着手臂伤痕累累,其实连那张脸上也挂着旧痂。
她不敢想倾凤曲这段时日经历了多少杀戮,明明他没有如剧情里那样失心成疯,但还是做出了和剧情里一样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
现在连她都不由得相信,她写下的程序好像真的严格到了这步田地。
她看着倾凤曲。
原著里写:
「少年怀着无限怨恨,一剑洞穿了微茫的心肺。他恨透了这个无情的高官、冷漠的前辈,在浑噩中,微茫的脸变幻成无数他痛恨的容貌,驱使他一剑接着一剑地捅去。
「假如微茫曾在且去岛上发一发善心,姑且聆听片刻少年的请愿……他就不会疯了。
「而他如果不疯,一定会对微茫再一次手下留情。因为希望会换来希望,只是微茫错失了那个机会。」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倾凤曲的脸上,迟迟赶来的守卫撞开门扉,只看见那张妖冶艳丽的脸庞缓缓抬起。
「微茫的死作为结束,也作为开始。倾凤曲终于了结了且去岛的仇恨,也走向了滥杀无辜、走火入魔的伊始。」
扶摇剑猛地刺穿了眼前的案几,若非何子涵纵身避过,那一剑真的就要捅穿她的身体。
惊魂未定的何子涵猛喘粗气,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而对面的凤曲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剑辉刺空,他原以为何子涵乐见结局,说不定会直接等死。
不过,不管何子涵怎么想,他都没打算停手。
何子涵腾身跳上房梁,看着扶摇剑光游走如蛇,扫开一地狼藉。凤曲的白衣盛开若莲,一层层迷乱她的视线。
她就该死在这里。
按照剧情,她必须死在这里。
可是理智和本能冲突的瞬间,何子涵望见了凤曲深邃的眼睛。
他当然没有疯癫,也没有原著里说的腥红的怨恨。但其中死寂一片,对视刹那,何子涵好像闯进了毫无生机的冰原。
她被冻得抖了一抖。
“不对。”何子涵说,“你明明没有疯,你很清醒,你——”
又是一剑穿来,这次甚至擦破了何子涵肩上的衣服,一条大口豁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倾凤曲冰冷的目光,和宣州时的初见判若两人。
何子涵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那么熟悉倾凤曲曾经的眼神,那可能和任何一个孩子都无两样。
单纯、赤诚、正直,充满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
而现在这双绝望的眼睛,反而在冥冥中和另一个孩子的容颜重叠。
让她好像听到了来自那个孩子的呼救:“妈妈,都是命的话,能不能放我去死?”
“今天他不杀你,我猜今后他也不会杀你。因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他想向你证明,‘结局’没有注定。”
……五十弦猜错了。
今天站在这里,想要证明结局没有注定的不是倾凤曲。
而是她,何子涵。

驿馆内空前的战争很快惊动众人。
门窗大破、烟尘四溢,人群的惊叫此起彼伏,在浓浓的烟霭中,两道影子犹如电光火石一般倏缠倏灭,引得众人窜逃,不敢旁观。
两人从驿馆斗到街角、从街角跃上坊檐,在高低错落的坊户店铺之间厮杀不休。
而在无数人惊慌逃乱的途中,一阵马蹄穿街逆行。
马背上的少年红衣猎猎,束天剑脱鞘而出,流光熠熠。好似一支飞矢,逆着惊呼,少年跃进汹涌的战圈。
白不簪惊慌失措地赶来:“宗主!”
无暇他顾,白不簪就地抱琴,一时魔音彻彻,翻江倒海一般涌入人耳。
凤曲的余光掠过一丝赤影,不等定睛,琴音已经灌入耳朵,刺得他颅内汹荡,内力一滞,一把雪白的长剑迎面刺来,杀气腾腾。
凤曲不得不倒退六七尺,一路激起屋瓦大片,零落地砸向街中无人看顾的一名小童。
小童仰面朝着跌落的瓦片,身后是父母歇斯底里的呼唤。
凤曲脚下一轻,想要把人捞起。却见原本追他的剑锋也跟着一收,红衣的少年竟然先一步追袭而至,展臂捞走小童。
徒留一声脆响,瓦片碎成几瓣,长街陡寂。
“……呜哇!”小童后知后觉地哭嚎,打破此间寂静。
母亲上前接过小童,泪流满面地感谢。
莫饮剑面无表情地把人递了过去,接着,转过头,束天剑平递而出,直指凤曲:“你退步了。”
心脏突地一跳。
凤曲知道他说的不可能是武功,更知道失忆的借口瞒不过眼前的少年。
“但你进步了。”
凤曲说。
莫饮剑没有答话。
有风卷过,他的金珠耳坠琳琅作响。不知为何,腰间的荷包变得沉重无比,凤曲不自觉地摸向荷包,万幸莫饮剑没有在意他的动作。
他只是静静看着凤曲空无一物的耳垂。
何子涵踉跄着走近,她的腿上中了一剑,还有些许内伤,唇边流下一道血来。
观察着看似平静的凤曲,何子涵一边压下莫饮剑的剑,一边开口:“……倾凤曲,命数改了。”
莫饮剑和白不簪来了,朝都的巡官也会立即出动。
不出片刻,这里就会被官兵团团包围,就算凤曲能够以一敌众,在这里曝光身份,也已经不同于原剧情的走向。
凤曲收回目光:“因为您尽了全力反抗。”
何子涵却摇头:“包括你,每个人都在反抗。”
凤曲叹息着收剑回鞘。
有了莫饮剑和白不簪的加入,今天不再是回收“九天”的时机,这次任务只能宣告失败。
他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到莫饮剑犹不甘心地质问:“你——”
凤曲有意慢了半步,等他后话。
“——你以后都不画画了吗?”
“……”
“总之,我做了宗主,不会再打铁了。”
“我,爱上了打铁。
“夫人既然要画一辈子画,那我也要打一辈子铁!”
回答他的只有一抹背影。
一眨眼的功夫,那道素净的白衣便消失在街头末尾,等到官兵如临大敌地围聚,这里已经不剩敌人。
现在无数双眼睛都看清了杀手的容貌,“走火入魔的倾凤曲”终于从传说变成了现实。
凤曲战败的消息和有栖川神使请求面圣的消息一齐传来,御书房外的宫人都听到了天子摔砸东西的动静。
人们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做那个受气的出头鸟。而已经在青石地上跪了半宿的倾凤曲,毫无疑问就是大家心目中最佳的受气包。
神使入内已近一个时辰,不知里边是什么动静。
不久,祝晴止也来了。她匆匆经过凤曲身边,担忧地斜了一眼,这才走进御书房里。
“倾少侠,”一名贴身侍官走将出来,面带怜悯,“陛下传您进去。”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凤曲却安安静静地起身,就这么一身雨湿地走了进去。
书房内依旧燃着暖炉,过于寂静的气氛却让人心中不自觉地泛冷。
凤曲垂眼走进,一套礼毕,感受着数道眼神在他的身上逡巡。不待天子开口,一句带着明显的异国口音的嘲弄已经传了过来:“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虞‘倾凤曲’?”
凤曲抬眼看他。
那是一个双鬓星白的中年男子,极尽瘦削,面容线条因此显得刻薄。在他身边还有一名雍容丰腴的妇人,此刻团扇遮脸,眼带笑色,却藏不住其中凶光。
凤曲开门见山地问:“我是有名,但你是谁?”
“……”
祝晴止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偏过头压了下去。天子则沉着脸道:“这两位是扶桑使者,有栖川信和有栖川绫。”
凤曲:“噢。”
有栖川信抬了抬下巴,尖锐的鹰钩鼻更像一把武器:“所以,陛下把他叫进来有何用意?据外臣所知,这位刚刚才败给‘九天’,闹得满城风雨,难看极了。”
天子冷笑:“倒是劳你挂心内政了。”
有栖川信的表情更加难看,正想反唇相讥,天子径自看向凤曲:“朕听人说,你在且去岛胜了紫衣侯,也拿走了他的‘六合’。现在何处?”
“‘六合’?紫衣侯?”
一半是他想装不知道的,一半是他真不知道的,凤曲这回的惊讶比从前都要逼真,迟疑好一会儿才道:“草民不明白。”
天子不耐烦地道:“就是‘神恩’子蛊,你真不知道?”
凤曲垂首苦思,越想越觉得心惊。那时阿珉和有栖川野一起杀死了曲相和,之后就朝着穆青娥的方向去了,哪里在乎过什么“六合”。
难道是有栖川野拿走了吗?但要是他拿走了,天子和有栖川神使为什么都不知情?
他是想不出结果,但祝晴止神色变了几轮,终于拱手道:“陛下,臣也有两件要事禀报。”
天子明显起了疑心,只是现在不想追究,脸色却已经难看至极:“说。”
祝晴止拂衣跪下:
“派去玉城查探现场的下属已有回报,那场火灾……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
“火源在顶楼紫衣侯的卧房,但其余楼层都放置了相当分量的油料和柴木,特别是一些储存了文书记录的房间,所以才会烧得这么严重。
“玉城当地的火政官和我们派去的人看过现场,都认为这场火是蓄谋已久,若是外敌,恐怕没有时间筹谋这么仔细。”
天子的眉心渐渐隆起:“你是说,有内奸?”
祝晴止垂首默认:“绝大多数的门人都已成了焦尸,焚毁最严重的,是距离火源最近的三更雪和两相欢。
“但是也有个别在外值勤的外门弟子逃出生天,据他们所说,本该还有好几个人也外出值勤,可半路都被三更雪叫了回去。他们几个是因为路上耽误了,刚到地方就起了火,才有幸逃脱……”
“可谁都不知道那天三更雪叫他们回去的理由。”
“……”
天子问:“三更雪和两相欢的死状如何?”
祝晴止纠结地答:“似乎是三更雪背着两相欢,倒下的方向像是在往外逃跑。但……从生还者的供述来看,更像是掩人耳目。因为那段时间能够自由出入所有楼层,有机会布置这么多助燃物的人,只有三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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