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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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昨秋喘息一会儿,才道:“慕家自知保不住宝物,早就把太平书生一分为二,一份留在家里,另一份交给了书院。书院上下都是书生,无力保管,先生就做主转交给了十方会……”
叶随蹦了过来,皱眉道:“你说谎,十方会我们也派人卧底,哪里有‘太平书生’的消息。”
“十方会说到底是八门行者的一言堂,几个卧底能打听出什么消息?”
“你的意思是,‘太平书生’的另一半在八门行者身上?”
谢昨秋疲惫地合上眼:“信与不信都随你们,我只求死个痛快。倾凤曲,你动手吧。”
凤曲却说:“听上去不见得可信,我们还要核实。”
叶随还没找到康戟头上,无法断定谢昨秋所说是真是假,听凤曲这么说,也歇了立刻灭口的心思:“我先去调查一下,你要是敢说谎,就真要没命了。”
随他放话,谢昨秋都不再理会。
凤曲才问:“叶兄,‘太平书生’是什么?”
叶随眼睛一转,拉着他道:“没事没事,我们出去说。”
两人便丢下气若游丝的谢昨秋,涉过血水,扬长而去。
只是叶随并没有注意到,谢昨秋被卸掉的小臂缓缓滑出了铁链束缚。他的拇指凹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正是凤曲所致,叫他一点点抽离此间的桎梏。

天上蒙蒙细雪,天下宫灯葳蕤。
宫人剪烛的倒影纤长而飘摇,映在绣窗,一晃,露出御书房中谨然而立的另一道身影。
祝晴止说罢今日见闻,瑶阶上执笔的金影终于一顿:“所以,他也不认得谢昨秋了?”
祝晴止颔首礼道:“据叶随的观察,应当没错。”
“为什么要把此事交给叶随?”
“臣……”
“你以为此事并不要紧,倾凤曲并不要紧。”
天子不紧不慢地搁下毫笔,阶下祝晴止大骇不已,立即伏跪:“臣有辱使命,罪该万死!”
天子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喜怒。
既不像要为此事追责,也不像要罚她弥补,而是问:“倾凤曲来了吗?”
祝晴止默然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思虑片刻才谨慎地回答:“井太医刚刚出诊回来,倾少侠想必还未歇下。臣这就传他入宫。”
天子轻轻“嗯”了一声。
祝晴止匆匆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书房外雪势渐大,很快隐匿了她的身形,房中只留天子再度执笔书写的沙沙声,一旁的侍官静静为他添茶。
这位贴身陪侍的女官正是有栖川遥。祝晴止离开不久,她就听到天子发问:“有栖川野又不见了?”
有栖川遥的冷汗沁透了后衫,思忖着回答:“舍弟奉旨司守天笑山行宫遗址,不敢疏忽。”
“且去岛的事,朕还想确认一些细节。”
“是,臣明日就召他入宫。”
“不必入宫,天笑山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天笑山,历来如此。”天子摩挲着小巧的茶杯,问,“你相信吗?灵毕失忆了这件事。”
有栖川遥一怔,更加摸不准天子的用意。
有栖川神宫的催促一次比一次火急,要她抓紧集齐“神恩”、抓紧实现“大业”,可天子当前,越发的阴鸷难解,叫她如何催促、如何提醒?
就像现在,猜不到天子想听的答复,有栖川遥只能如实道:“舍弟自从且去岛回来,比起先前更为孤僻。臣料想是在岛上遇到了什么,但他缄口不言,臣只能斗胆猜测是世子殿下……”
天子点了点头。
有栖川遥顺着话头道:“陛下不妨三思,同一人的身上竟然两度失忆,实在蹊跷。”
这回天子没有点头。
有栖川遥的心脏高悬起来,揣摩着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不等她想出结果,就感到一股巨力碾上四肢,来自“太常”的威压倾轧而下,让她立即跪伏在地。
那股力量好像要把她生生摁进地里一般,肉和骨头都痛得近乎拆解。有栖川遥发不出声,更不敢抬头,只能紧咬牙关默默地承受。
天子道:“滚。”
“……”
有栖川遥半支起身体,狼狈不堪地爬下台阶,蹑足逃出了御书房。
不久,宦官的宣号再次响起。细雪如丝覆盖着来人的乌发,书房门启,浓郁的御香扑鼻而来。
但凤曲没有立刻入内,而是和接剑的宫人对视片刻:“一定要解吗?”
宫人赔笑,正想解释,却听一道清冽的嗓音穿过门隙:“倾凤曲可以佩剑。”
凤曲抬起头,但见珠帘琳琅,室内一片炉火营造的温暖。宫人立即收手,任由凤曲携剑而入。
“草民倾凤曲参见陛下。”凤曲利落地下跪请安,天子没有回避,安然道:“平身,赐座。”
这里没有侍官和宫人,只有珠帘后影影绰绰的天子。
凤曲是被急召入宫,引路宫人都是被调教好的,口风极严,凤曲也没打算问出这一趟的原因。
此刻落座,天子没让他久等:“你今日陪叶随去了刑部,也见过平安了,有什么见解?”
凤曲一懵,答:“没什么见解。”
“叶随说,你念了一首诗,又略施手段,平安就一反常态,把死守多日的秘密脱口而出了?”
“不是诗,是楚辞。”
“你记得楚辞?是哪篇?”
“只是一些识字启蒙的文辞,说来惭愧,不足为圣听。”
天子竟然笑了。
隔着珠帘,凤曲看不真切,但他的确听到了一声轻笑。天子继续问:“你知道自己失忆了这件事吗?”
凤曲回答:“祝小姐和叶少侠透露了些,说草民本来参加了什么盟主大比,还有三两好友。不过草民没有印象,也不记得什么盟主大比了。”
“朕说的不是这次。”天子问,“九岁之前的事,你记起来了吗?”
凤曲猛地一僵,半晌才答:“瞒不过陛下。草民幼时不慎摔下山崖,伤了脑袋,所以过往种种都……”
他知道天子没这么容易糊弄,但没想到天子会特意拖到祝晴止、叶随乃至有栖川姐弟都不在的时候再和他计较。
不过少了叶随帮腔,凤曲也不禁紧张起来,说到最后,言语未尽,只剩低下的头颅,暗示自己的惭愧。
没想到,天子不仅没有适可而止地接过话题,反而笑意盎然地俯视他。
书房里寂静了很久,久到氛围中都有一丝奇怪,凤曲才听到天子带笑的反问:“是吗?”
“……”
天子的笑容不见了。
他抬起单掌,低声说:“过来。”
凤曲怔了一下。
天子重复一遍:“凤曲,过来。”
“………”
凤曲只得放下扶摇,沉默地走上近前。天子仍然端坐,他就踏上台阶,垂下脖颈,恭谨地半跪在地。
俄而,一阵脚步声后,天子起身绕到了面前。
凤曲感到一只干燥冰凉的手按上了他的后脑。
“……疼吗?”
凤曲即刻把身体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地上:“草民不敢。”
天子的手一顿,在后颈处停了许久,柔韧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好像压抑着什么欲望,让凤曲担心他下一刻就要掐上自己的脖子。
但天子只说:“起来。”
天子坐了回去。
凤曲如释重负地起身,想要退下台阶,又听天子开口:“还记得天笑山吗?”
凤曲的呼吸停了一瞬,他竭力压下自己的怪异,尽可能平静地反问:“天笑山是?”
“你讨厌的焦竹,朕已经把它们一概除了。新植的箭竹长势很好,开了春,朕带你去看。”
“……草民惶恐。”
“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惶恐?”
凤曲僵着身体,好半天没有听懂他的话意。
不过天子也没打算叫他动脑,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朕属意认你作义弟,封个王爷。喜欢哪座城池、哪处风景、哪个美人,都随你高兴,尽管选就是了。”
凤曲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这回的“惶恐”还没出口,天子根本不予理会,自说自话:“你喜欢‘凤曲’这个名字?今后就叫‘应凤曲’。改日朕再让礼部拟几个封号,你自己挑选。”
凤曲只能重申:“草民惶恐。”
“不许惶恐。”
“草民……”
“你不是‘草民’。”
“……”
凤曲以额触地,久久不肯抬头:“凤曲愧不敢当,望陛下收回成命。”
“朕一言九鼎,没有收回的道理。”
“无功不受禄,凤曲不能从命。”
这次沉默的成了天子。
他良久注视着凤曲,似乎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拂逐案上纸笔。
朱批的毫笔坠地,数点殷红溅在凤曲脸上。
天子更为色变,蹲下来粗/暴地以指拭去那些痕迹。
擦着擦着,那张阴沉的脸庞挤出了一丝笑。
凤曲不敢看他的脸,但能听见越发阴寒的声音——天子再次起身,冷冷地说:“那朕就给你立功的机会。”
凤曲轻闭上眼。
天子看着他的变化,眉心微动,终于泄力一般坐回了椅上。
他注视着空无一物的虚无,不知在对谁抱怨,喃喃说道:“你也变了,你们全都变了。”
“……”
“你觉得朕不配给你敕封吗?”
“凤曲绝无此意。”
“没关系。”天子说,“朕给你立功的机会。
“朕看兰溪高家不爽很久了,你去,把高景荣的脑袋献给朕。”
“陛下……”
“——去啊,朕要你去。”天子低沉的话音在头顶响起。
肢体不受支配的无力感再次涌起,凤曲甚至说不出反抗的话。
他只能长拜不起,恭敬地沉默。
阴晴不定的天子早已忍耐到了极点,盛怒之下,他一脚踢翻了椅子,身体颤抖不止。
许久,天子斜来一记眼神,从凤曲的身上掠过。
凤曲能感受到。
那一眼,深沉、怨毒、孤寂而落寞。
“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远远地,应灵毕就看到了那抹瘦小的背影。
对方刚从太学里回来,不知为何孤落落的,就连伴读也没有陪在身边。
听到凤曲的询问,那孩子立即卷起双袖,板起脸说:“无事……你脸上的糕点渣子,不擦擦吗?”
应灵毕摸了摸脸,果然一手的渣子:“真是瞒不过你,那我要拉你做同伙了!”
对方蹙起双眉,对他的话有些不解:“什么?”
“哼哼——”应灵毕从袖子里掏几下,两块新鲜的翡翠糕就呈到跟前,“这是德妃娘娘特意叫小厨房做的,除了陛下,谁都不给吃。”
“那你还碰!”
“噢,你怕啦?”
“……”
“被你发现我偷吃翡翠糕的事了,就只能拉你一起吃咯。”
“我不吃。”
“你要吃。”
“我不吃——”
“你要吃——”
“就说我不吃了!连你也看不起我,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吗?!”
“……”
面对突如其来的怒火,应灵毕缩了一下,有些意料之外,神情里却毫无惧怕,只有真诚的担忧。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天大的怒气也会消弭。怨言都在喉头堵着,几度张口,那人最终也只能说:“对不起,我不是对你发火。”
应灵毕点头:“我知道啊,你就发吧。”
“我不发。”
“你要发。”
“我不发——”
”你要发——“
“我不……”
“噗。”
应灵毕抬起笑脸,握住那双冰凉的手:“父王说,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就会好了。你试试吧?”
“我没事。”
“你有事……这种对话你还想重演第三遍吗?”
应灵毕的态度强硬极了。
可是,如果对自己最亲近的弟弟都无法倾诉,那还剩谁是可以相信的呢?
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耐不过应灵毕的坚持:“今天有个远近闻名的学士奉旨来太学授课。据说他的策论曾叫父皇叹服,可他只选三名学生入室,学的都是经世治国之道。”
“唔。”
“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落选啦?”
“……我落选啦。”
“所以呢?你在想什么?”
对方不答。
应灵毕把翡翠糕塞去一块,自顾自说:“你在想,有眼无珠的腐儒,真是茅厕里打着灯笼找死。他不收你能是什么原因?你天资太高,他自觉不配罢了。”
“……这些粗话都是你娘教的?让父皇和襄王听到,你又要挨骂。”
“我又没到他们面前说,他们为什么要听到?”
“我还没吃你的翡翠糕,可不是你的同伙。”
“你肯定会吃。”
“为什么这么笃定?”
应灵毕笑着说:“因为换作是你给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吃下去。”
“……就算吃下去会挨父皇的骂?”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应灵毕道,“我觉得陛下不会计较,觉得德妃娘娘不差这一两块,而且,我还觉得没有那个先生,你一样会成为大虞上下最有本事的人。”
“但是……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毕竟我……也许真的是我不配听那些课,我也不会成为你说的那种人。”
应灵毕皱起小脸,煞有介事地强调:
“呸呸呸。我们都吃了翡翠糕,就是注定的同伙了。你保护我的秘密,我保护你的秘密。
“今后谁说你不配,我就打到他改口为止。我说你配你就配,我的认可比得上千千万万的无关人等,就连你也不许说自己不配。”
凤曲并不意外自己会被安排这样的“使命”。
在他被康戟引去和“那个人”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此刻面圣的结局:
“我们必须集齐‘琴棋书画’,才有可能抵抗‘太常’的统治。可是,想要找到‘歧路问鼎’,就必须得到那家伙全部的信任。只是失忆,恐怕远远不够。”
“巧了,”凤曲说,“别意从一开始就教过我。”
康戟眉头微动:“你是指……不仅口头归顺,实际上也要成为‘帮凶’?”
昏暗中,凤曲点了点头。
康戟头疼地蹲了下去:
“但是据我所知,被商别意污蔑成‘帮凶’的时候,你难受得不行吧?”
凤曲回答得非常平静:“今时不同往日。”
倒是第三人疾呼出声:“不行!你已经为了这场闹剧牺牲太多,功成之后你还是皇室,我不能看着你弄脏自己的手。
“康戟,你想明白,那会毁了他的名声,害了他的今后!”
“……”
“商晤、莫饮剑、‘鸦’……我已经是很多人眼里的罪人了,事实上,我也确实是一个罪人。”
凤曲说,“犯罪、赎罪、为了赎罪再犯罪,我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毕竟有些事情,非我不可。”

凌晨时分,祝府客舍终于等来了它暂时的主人。
祝晴止已在舍外坐等一宿,见到归人,终于如释重负地上前:
“……你还好吗?”
距离那夜天子宣召已经过去快一个月,凤曲从那之后,就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朝都谒阙的官员频频传出凶耗,先是兰溪高家的三品尚书高景荣,后是五品侍郎、七品翰林……
三旬而已,针对朝廷命官的凶杀案连发三起,叫人心生怵寒。
可是,任凭他们如何加紧防卫,数十上百的守卫将府邸围得滴水不漏,就连将军府上的侯氏兄妹都亲自带人帮忙把守……那个神秘的杀手就如阎王一般,谁都找不出他的一丝破绽。
哪怕是昔日最负盛名的“鸦”,也绝对做不到如此干净。
甚至连曲相和,都不曾这么频繁地杀戮,乃至激起众怒。无论世家或者坊间,一时都愤愤不平,一边惊骇,一边争议。
毫不意外,这种水平的高手,让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以个名字。
倾凤曲。
看着祝晴止微带忧愁的面容,凤曲默默点一下头,示意无碍,接着就同她错身而过,想要回房休息。
他不再穿青衣,而是换了扎眼的素色白衣。
那身衣服如就和他的脸一样苍白,饶是祝晴止,都看得心下微痛:“……今天死的陈甫仁,曾在地方任上包庇他强抢民妇的侄子。你不用内疚。”
凤曲眼下的乌青比初见时深了太多,祝晴止知道,这个少年无数次在夜里辗转,他夙夜难寐,身体和精神都在一日日的杀戮中受尽摧折。
凤曲没有应话,他只想回去房间。而祝晴止咬了咬牙,端来一碗冷透了的浮圆子:
“我没想到你昨晚会出门,所以准备了这个。我是说……昨天是元宵。”
“元宵。”少年默念一遍。
祝晴止道:“昨晚街上很多灯,你应该看到的吧。我还留了一盏天灯没动,你想许愿吗?”
她觉得倾凤曲一定长高了,或者就是瘦了太多。
他像一段抽节的竹子,瘦削得让人揪心。
祝晴止总担心着一场突然的风暴就把他摧毁,好在隆雪虽融,但春雷未至,看上去,他还能撑一段时间。
……外人只能盼望着雷电能来得再晚一些。
凤曲摇头:“我没有愿望。”
祝晴止遗憾地点了点头,只好言归正传:“陈甫仁之后,陛下有了新的人选。”
“……”
“我知道有些太快了,这次你可以稍作休息。比如休息到下个月,甚至下下个月,或者等叶随回来,你们再一起行动……”
凤曲打断了她:“是谁?”
祝晴止默然一瞬:“——‘摇光’,微茫。”
凤曲终于抬起了头:“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他已经为天子鞠躬尽瘁、恶名远扬,祝晴止无法不动容,犹豫着还是委婉回答:
“具体我也知道不多,这其实是‘天枢’大人的意思。她原本想交给她的弟弟……就是有栖川野,一个相当厉害的杀手去做,但陛下改选了你。”
凤曲并不意外。
天子对他还有怨恨,但凡有让他疲惫受挫的机会,几乎都不会错过。
因为他拒绝了“义弟”这一恩赐。
祝晴止对这件事也有耳闻,想到这里,不禁叹息:
“你说你何苦呢?‘摇光’不比之前的文官,她的武功天下闻名,就算是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叫你当王爷不肯,偏偏来做这等累人又损德的恶事。”
但祝晴止不是蠢货。
天子莫名其妙要收一个江湖人做义弟,动动脑子,她也知道其中大有蹊跷。
以世家的能力,她不至于打听不到当年失踪,以急病猝死告之天下的襄王世子。再把年岁掐算一番,祝晴止就越发惋惜起倾凤曲失了记忆。
这原本是何等富贵的命格。
不过,也确然是坎坷艰难的命格。
看着眼前真正的天潢贵胄,祝晴止忍不住问:“倾少侠,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凤曲反问:“祝小姐难道不觉得是陛下藏着秘密吗?”
祝晴止一怔:“你……岂敢揣测圣意!”
可凤曲惨白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丝笑来:“不敢。”
他接过了祝晴止端来的浮圆子,祝晴止原本还想送去热一下,但凤曲端着碗,三两下囫囵吃了个干净。
他从碗里抬起头的瞬间,双腮鼓鼓的,眼睛衬着初升的太阳颇有些亮。
祝晴止话到嘴边,忍俊不禁:“吃这么急,谁和你抢。你这样子,和我弟弟没什么两样。”
凤曲擦擦嘴:“祝小姐还有弟弟?”
祝晴止点头:“养在东苑,平日不怎么过来。他也喜欢习武,所以不肯进太学,梦想着今后做个将军,还要带兵戍国……瞧我真是冒昧,倾少侠天人之姿,岂是我们能随意攀扯的。”
凤曲摇摇头,只说:“很甜,去年我错过了浮圆子,今年总算补上了。”
“为什么会错过?”
“……事发突然。”
倾五岳就是去年除夕遭了蛊的。
祝晴止还没反应,凤曲却是回过神来。
这样跌宕起伏的日子,竟然才刚刚过去一年而已。
阿珉所说的“延光四年”被提前了这么多,到底是因为天命若此,还是他自作聪明,反而招致灾难?
祝晴止见他不愿深言,也点点头不再说了。
想了想,她道:“你的体内有‘神恩’吧?不用惊慌,我毕竟是祝家的女儿,一无所知才奇怪了。”
“祝小姐见多识广,当然不凡。”
“这些话我原本只想烂在肚子里,今天说出来……”
“是凤曲偶然偷听,与小姐无关。”
祝晴止这才放远目光,望向朝霞渲染的天空。
半晌,她说:“陛下总是收到来自扶桑的书信。这不奇怪,从先帝起,大虞和扶桑的关系就缓和多了……可是,陛下收到的信大多是通过有栖川姐弟送去,格外保密,我偶尔也有些好奇。”
“陛下原本最信重的就是有栖川姐弟,尤其是有栖川遥。按理说,陛下要重用你,把你安置在有栖川遥那里还更妥当,因为有栖川遥管理着朝都观天楼。
“可是陛下选择了我和叶随,据我所知,有栖川遥对此介怀很久。
“尽管面上不显,但他们的矛盾好像越来越尖锐,而且有栖川野已经很久没有出山,陛下和他的姐姐都很不高兴,却拿他无计可施。”
“前些天我在御书房侍书,有栖川遥求见,想让陛下屏退左右。陛下没理,让我留下旁听。
“就是关于‘摇光’的事。陛下不太认可有栖川野,决定派你去做,有栖川遥却认为你一定认识‘摇光’,会对‘摇光’手下留情,甚至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祝晴止顿了顿,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陛下这时才让我退下,叫我只管带话给你。然后我出了书房,听到有栖川遥似乎忍无可忍,说了一句‘神宫的人已在路上,不日登陆,陛下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类似的话。”
凤曲眼睑一跳。
祝晴止道:“你既然知道‘神恩’,那么一定知道拜访‘摇光’的时候……陛下希望你把‘那个’也带回来。”
她说的,就是“摇光”体内的“九天”。
他们已经到了回收子蛊的阶段,连“摇光”这样早早效忠的手下都不肯放过。
“那我呢?”凤曲低声地问。
祝晴止的表情也动容瞬间,她有些不忍,只好装作不懂地安抚:“你若接受了‘义弟’,谁敢懂你一根毫毛呢?”
凤曲失笑摇头:“多谢你了,祝小姐。”
祝晴止说:“所以你还是等叶随回来再去见‘摇光’吧。”
那样还能拖延一些时间,以免太早被人卸磨杀驴,多活一天也算一天。
“没事,”凤曲道,“或早或晚,我都做不了陛下的‘义弟’,还是早些解决吧。”
元夕夜,天灯漫空,行人长往。
街市上悬灯挂彩,遥映着巍峨华丽的群玉台。但在两山相傍处,凤仪山庄却罕见地不再大开门庭,迎来送往。
半年前,几名赶尸人送回了大公子的身体,庄主商晤大骇之下一病不起。山庄上下群龙无首,一片惶惶。
幸好二公子返家,加以“天权”扶持,山庄总算有些起色,不再一蹶不振。
只有庄主对二公子总不满意。
庄主的卧房里总是传出一阵摔砸的动静,他对逝世的长子有多追思无限,就对苟活的次子有多恨之入骨。
——可除了商吹玉,山庄和他都不剩别的依靠。
这回商吹玉叫停了凤仪山庄例行的元夕宴请,商晤火大得想要动手,一片混乱中,却听说群玉台“天权”不请自来。
黑白双骏停在庄外,商晤对儿子一万分恼怒,也不能当着秦鹿的面发作。
终于恭恭敬敬请入了秦鹿,秦鹿也不客气:“听说庄主近来身子都不爽利,可要好生调养。那些琐事,本座和二公子说道就是了,免得费了庄主的心神。”
商晤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他这半年一直惦记着长子的旧事,可是秦鹿鲜少登门,他也没理由找去群玉台。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尽管秦鹿话里话外都在劝他离场,商晤还是厚着脸皮开口:
“元夕佳节,家家户户都是团圆的日子,有您拨冗,寒舍真是不胜荣幸。特别是一见到您,商某人就又想起薄命的儿子……”
商吹玉阖眸不言,秦鹿则说:“说起来,新春祭祀的时候,本座还收到了别意的托梦。”
商晤一呆:“敢请大人指教。”
“只是闲话二三,本座也忘了许多。不过末了他有些忧心忡忡,交代了许多事宜,本座一一记得了,今后也不会辜负别意。”
“大人……”
“本座知道庄主担心什么,别意也很担心父母弟弟。庄主安心,只要凤仪山庄知礼守节,不犯本座的忌讳,等二公子接手了山庄,侯府都不会苛待你们。”
商晤还想说些什么,秦鹿抬了抬手:“本座来得不巧,庄主也该累了。二公子,这山庄的侍人越来越没眼力见,都不懂得怎么伺候主子了?”
商晤的面色暗淡下去,但也知道不能勉强。
秦鹿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承诺,再怎么急于了解别意的遭遇,今天都不是时候。
他只得起身,赔了一个笑脸,两名侍人噤若寒蝉地搀起庄主,默默离开了客堂,留下秦鹿和商吹玉独处。
等到商晤走远之后,秦鹿的表情也沉了下去:“半年了,也不见你有点长进。任由老头子天天哭丧,就怕别意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商吹玉:“他安宁得太早了些。”
“那能如何?难道真照商晤的意思去研究那个唬人的夺舍邪术?”秦鹿冷笑一声,“到那时候,到底是他用你的身体,还是你用他的名头?反而便宜你了。”
商吹玉不理会他,比起商别意,他还有更在乎的事:
“……那些谣言,越来越厉害。开年之后,我不会再守山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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