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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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轻笑:“什么?”
商吹玉抬起眼睛,目光像剑一样锐利:“你答应过帮我留意他的下落,我才代商别意守在这里。但这半年你都没有成果,我不能再拖延了。”
“所以你待如何?”
“我要找他。”
“找到之后呢?”
“……”
秦鹿摇开折扇,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乐不可支。
白布覆盖的眼睛再看不出从前那样的嘲讽,可商吹玉知道,秦鹿笑着的意味,就是在嘲笑他。
果然,秦鹿接着就道:“他如果想让你找到,你就不会只从旁人的嘴里听说他了。”
商吹玉勃然起身:“你——”
秦鹿反问:“我说错了?”
商吹玉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堵在喉头,想要震怒,却对一个身无武功、还无视力的男人无计可施。
良久才默默握紧了拳头,压着声音诘问:“那我该怎么做?”
秦鹿道:“他珍惜你,知道你会盲目跟着他,而他不想让你弄脏了手。你就该懂得这份珍惜,乖乖做你的庄主。”
商吹玉面色冷冷:“那你怎么不乖乖做你的‘天权’?”
“诶……”
秦鹿难得被他问住,讶异片刻,面上又是笑色:“我哪里不乖了?小凤儿可是很喜欢我的。”
商吹玉漠然回答:“老师不在,你不必惺惺作态。你如果没有心思,今天就不会来这儿找我。”
这倒让秦鹿有些刮目相看。
他习惯了把商吹玉视作商别意或者凤曲的附庸,鲜少把他视作一个独立的人。可今天看来,这一年的颠簸流离,商吹玉也不是全无长进。
或者说,长进还不是一般的大。
秦鹿道:“近来,朝都死了一些老家伙,凶手的身份众说纷纭,但是杂七杂八,就连其他地方好几年前的凶案都扣在了这个凶手头上。”
商吹玉屏息听着,当然知道他说的“凶手”是谁。他也是听说了这些风闻才无法忍受,下定决心要去朝都看个究竟。
“闲言碎语,不足挂耳。”
“你是这么想,我也这么想,但天下人不这么想。”
“问心无愧,为何要管天下人的想法?”
秦鹿笑了。
笑得有些奇怪,至少让商吹玉看得十分不安。
秦鹿这才高深莫测地回答:“因为……我属意让他来做下一任君主。”
商吹玉腾地站了起来,目露错愕,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鹿。
尽管看不到商吹玉的表情,秦鹿好像也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等商吹玉说话,自己先歪着头大笑起来。
“坐下、坐下。”秦鹿摆摆手,“是我自作多情,被他看穿了,他才做这些蠢事。”
“你和老师说过这个想法?他……他不愿意做皇帝,所以就在朝都大开杀戒?”
“那也未必。他杀的人都是世家权贵,往难听了说,就是些尸位素餐、目无法纪的家伙。天子和御史台实在治不住了,求助某些江湖势力也是古来常有,所以‘鸦’才能有这么多的客人。”
商吹玉听得心中发寒:
“……所以,你认为是老师在帮天子杀人?”
秦鹿颔首:“只有这个可能。”
“但是朝廷对襄王和他赶尽杀绝,还有且去岛——”
“以你的头脑,就当他是以德报怨好了。”
“……那以你的呢?”
“我?”秦鹿微笑着答,“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理想都破灭了,哪里还在乎他怎么想。
“不过,盟主大比的终考理应定在朝都。而五十弦和穆青娥都没说过要弃考,我没记错吧?”
“你是说……”
“离了老师就要哭鼻子的某人,不想向老师展示一下自己的进步吗?”
不只是和商吹玉的面谈,秦鹿的手信也一样送到了五十弦的手中。
定州,暮钟湖畔。
昔日慕家的遗址向东不出五里,便是一座小巧古朴的寺庙。
五十弦在这里定居三月之久,和她作伴的除了常自珍、灯玄和寺庙里的三四个和尚,还有已经沉睡了半年的穆青娥。
半年以前,灯玄听闻且去岛异变,毫不犹豫前去献力。他到达的时候,恰好是灾变之后,满目疮痍。
某个夜晚,穆青娥轻声嗫嚅,好像有千言万语。然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飞了无数黑鸦。
穆青娥却再没有睁眼。
五十弦和凤曲都不承认她是“死了”。
即使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意识,即使常自珍都宣布了结果,老泪纵横地说青娥失血太多,连他也无力回天。
沉痛中,灯玄穿过人群,送上了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这颗肉舍利,或许就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后来常自珍决定带着爱徒返回定州。
五十弦和灯玄一路护送,当初穆青娥从商吹玉那里拿回的旧物,也在这一程中送回了慕家故地。
这封信经由驿馆送到灯玄手上时,庙里的小和尚觉空还有些好奇:
“我们这里也能收信?谁会给我们写信?”
灯玄把信收回袖中,转过头,夕光斜落,勾勒出古佛宝相庄严的轮廓。
此地荒僻,庙小人稀,因而香火寂寥。但在五十弦来此借宿之后,佛像上的尘灰总是早早地被人拂去,无论朝夕,总能看到这名杀孽深重的杀手跪在佛前静默祈祷的背影。
他走进佛殿,轻轻叩响门扉:“施主,有你们的信,是从瑶城来的。”
五十弦转回脸,双目无神:“瑶城?商吹玉还是秦鹿?”
灯玄道:“许是后者。”
他把信递了过去,五十弦并无二话,默默拆开来看。
信纸不长,只有两页,但五十弦看得出奇的久。灯玄安静地在旁等候,听到纸张被她揉皱的细响。
须臾,五十弦的声音有些发抖:“Boss……凤曲……在杀人?真的还是假的?”
灯玄双手合十,无可奈何地承认:“小僧前日下山采买,的确听说……但很大可能只是谣言。”
“他——不,不可能!”
五十弦猛地起身,又因自己的声量深感羞愧,急忙朝佛祖行了一礼,才压低声音紧张地辩驳,“你也认识他的,他是什么性格,他……他哪里会做坏事,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的眼睛陡然一暗:“‘摇光’!一定是她为了推进剧情,逼迫凤曲做那些事,她故意要让凤曲孤立无援,沦为众矢之的——”
说着说着,五十弦踉踉跄跄地绕出佛殿,灯玄紧随其后,见她一路匆忙,果然是钻进了安置穆青娥的侧殿。
二人一前一后闯了进去,常自珍支在穆青娥的榻边浅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抖着胡须睁开眼:“怎么了?”
五十弦道:“我们要转移青娥。”
常自珍立即不安地起身:“出了什么事?有谁找到了这里?是‘鸦’?还是朝廷的人?……要走的话,还得收拾包袱,现在就动身吗?”
灯玄只得出声叫停:“弦姑娘,小僧不太明白你的担心。你们就在这里,分明平安无事,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五十弦这才定了定神,抚上穆青娥柔软冰凉,久无动静的手:“……‘神恩’。凤曲投靠了朝廷的话,剩下的‘神恩’就不剩多少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找过来……”
她的头埋了下去,无声地骂了句脏,“为什么剧情……一点都没有改变吗?”
听到“神恩”,常自珍的脸色也变得灰败:“他们还是不肯放弃‘神恩’。”
灯玄心头微动,一个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
长期以来,他都抱着对常自珍和五十弦十足的尊重和体谅,对于且去岛上的灾变,灯玄一句都不曾过问。
而今事关“神恩”,这个间接毁灭了觉恩寺的祸根,就容不得他再犹豫:
“敢问,穆姑娘为何会和‘神恩’扯上关系?”
常自珍喉头一滚:“这——”
五十弦沉默地握着穆青娥的手,半晌,她道:“‘太阴’。‘鸦’从十方会手上抢走的‘太阴’,被植入了江容的身体里。
“但江容的体质未经调养,强行容纳‘太阴’只会让他神智全无,不日就要爆体而死。”
灯玄的目光也转到了穆青娥的脸上。
半年如一日,她的神情始终从容淡然,看不到一丝痛苦的迹象,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
在凤曲的队伍中,穆青娥或许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灯玄对她的印象是一位极其沉静的女子——而她背后实际是暮钟湖案的惨烈。
假如忽略了这样鲜明的对比,就会忘记她的“沉静”的本质。
“那时候,凤曲还在昏迷,青娥却有意识。”常自珍道,“她就拉着我的袖子,喊我‘师父’,说……她难逃一死,不如把江容体内的‘太阴’剖给她吧。”
五十弦崩溃地扑在穆青娥的身体上,泪水一层层濡湿了覆盖的棉被。
灯玄问:“小僧知道九九八十一天的限制,但既然能剖出来,为何一定要移入穆姑娘的身体?”
常自珍惨然一笑:“只要时日够短就能摆脱‘神恩’?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东西一旦入体,就会不知疲惫地往脏腑乃至头脑里深钻,直到遍布人体的四肢百骸,足以操控宿主的身体乃至思想……
“让它离开的办法,只有被它放弃。而被它放弃,大师想想,你在什么时候会放弃一样东西?”
灯玄愣了愣:“……当它对小僧已无用处?”
五十弦则补充:“或者有了更好的替代。”
“青娥就是更好的替代。”
常自珍凝视着爱徒的脸庞,缓慢地说,“慕家钻研蛊虫、钻研神恩百年之久,他们发现了八十一天的宽限,也发现了‘更好的替代’要如何产生。”
曲相和、倾凤曲、秦鹿、商别意和商吹玉……
如果说这些宿主都是借助慕家的汤药疗养,才能成为适宜“神恩”生长的躯体,那么慕家——当然比他们参与过更多的试验、服用过更多的汤药。
他顿了顿,继续问,“你们知道‘太阴’原本是怎么到十方会手里的吗?”
“慕家还发现,只要提前斩断宿主的四肢,做成人彘,再将‘神恩’逼出。即使宿主处于生死之间,濒临暴走,没有四肢,也不可能对他人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一招之所以成为公认的‘可行之策’,就是因为真的有一个慕家人自愿参与了这次试验。”
而穆青娥做好了觉悟,要成为第二个自愿的慕家人。
灯玄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注视着穆青娥,良久,双手合十,向她宣出一句极长的佛号:
“早有佛祖割肉饲鹰,穆姑娘身在红尘,竟与我佛殊途同归……”
五十弦却凄厉地哭出了声:“难道这样的剧情真的改变不了吗?!不公平,剧情不公平,世道不公平,全都不公平!!”
常自珍哑然无言,灯玄沉默地垂下眼睑。
五十弦手里的信飘落地上,灯玄无意瞥见尾末的小字,其中“盟主大比”四个字尤其刺眼。
“……‘天权’大人是准备以盟主大比为由,亲去朝都和天子对峙吗?”
五十弦擦了擦泪:“是。可他这样反而中了剧情,我不会去的,我要带小穆出走,去哪都好,总之不能让他们找到。”
灯玄却问:“弦姑娘所说的‘剧情’,不知小僧能否理解为人生‘因果’?”
五十弦抬起头,看他一副即将说教的样子,刚想拒绝,灯玄已经开口:“弦姑娘看到的‘因果’是怎样的呢?”
“……”五十弦不情不愿地道,“且去岛出事之后,凤曲走火入魔,引起众怒,天下讨伐。其中秦鹿和商吹玉功劳最大,商吹玉和凤曲同归于尽,而秦鹿盛誉满载、备受推崇……小穆死于‘太阴’,我也在很早之前就该死了。”
除了凤曲,大多数人都把她的忧虑当作笑话,还没有人认真问过她了解的“剧情”。
而今灯玄竟然听得全神贯注,甚至给出了自己的见解:“那么凤曲少侠、‘天权’大人和商二公子的确和弦姑娘看到的‘因果’有些相似。”
五十弦沉沉地应了一声。
“但穆姑娘没有死,弦姑娘也没有死,这是不是代表着‘因果’里的变数,也和二位息息相关?”
五十弦抬起眼睛。
乌纱窗外,夕照如血,如洗礼,如神示,覆浴着沉默的三人。更映亮了榻上少女恬静秀致的脸庞。
“庙里的觉空问我,朝都这么远,这一趟都不能陪着青娥,会不会着急。
“我说,‘青山阅我,应如青娥’。”
元夕后十日,群玉台收到了五十弦的回信。
同天,一辆足够五人乘坐的马车驶离瑶城。
驾车的少年背负弓箭,车内女子装扮的青年白布覆眼。
一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幕,
青山、夕日、车马,和前路未卜,但义无反顾的人。

第141章 业火焚
刚过年关,幽州地界的十来家书茶馆支起白幡,共同唏嘘起庄口新发的一起灭门惨案。
此案血腥惨烈,甚至惊动了州府,上百衙役通宵达旦地搜查嫌犯,过去四五天,却依旧没能查出什么线索。
惊慌中,坊间便诞生了无数传闻,甚嚣尘上,条条都是目击者亲言,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其中秦鹿曾经造访的那家书茶馆当然不能错过这番良机,不等州府宣告,书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早就惊堂木一拍,煞有介事地说道起来。
湖泊化冻,新柳发芽,今天是个烂漫的晴天。
书茶馆里火炉温暖,客人坐了一堂,本该越发燥热,但沉浸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一条条消殒的人命又叫他们遍体生寒。
一行客人似乎经过了彻夜的赶路,到书茶馆里给马匹买些粮草。正好休整,几人也坐到茶馆,叫上一壶清茶。
他们落座的时候,先生正说到肃杀之处——
“却见那倾贼窜上房梁,剑光直落落地劈下,可怜男主人不过是想保护妻儿,就被扶摇剑……当堂而毙!
“妻儿哭叫一团,跪地恳求。好凄惨的一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落得暴尸荒野、好不凄凉。传说这一家人对倾贼何其敬畏崇拜,早年还对照剑阁奉若神佛,而今就葬身于他们的神佛之手……”
客人中有人振臂高呼:“他怎么配得上神佛之名!这样心狠手辣穷凶极恶的混账,死后一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一语引起共鸣,众人纷纷响应。
新来的客人听得一头雾水,却被引起了好奇,其中一个少年举手问:“这么歹毒,说的是谁啊?”
说书的先生正被众人拱卫,心神荡漾,听到新客人的询问,也便不吝赐教:“如此灾星降世、恶胎托生的还能有谁,就是那终于脱了假衣,在朝都屡屡犯案,新近害死了庄口苏家的且去岛倾凤曲……”
说书台后方的小隔间里,听着堂中喧嚣沸腾的吵闹,柳生倒茶的手一抖,被旁边小童看着,笑嘻嘻打趣:“心里很不是滋味吧?这以前可都是你柳先生的场子,现在却被王先生抢了风头。”
柳生拿起折扇,搬了个小凳坐在墙角,两腮微鼓,忍怒道:“他那是诽谤!官府都找不到一点线索,他倒把嘴一张,屎盆子就往倾少侠的头上扣……我才不稀罕和他同流合污!”
小童说:“得了吧,你诽谤杨蒙的次数也不少。”
柳生瞪眼:“杨蒙可不是诽谤,我都是真真正正……”
“真真正正看着他杀人啦?”
“——那姓王的也没看到倾少侠杀人啊!而且倾少侠可说高山景行、德厚流光,还记得杨蒙杀我那次,倾少侠对非亲非故的我都肯拔剑相助……”
小童一阵好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大伙听烦了你那套‘青笠青衣青剑客’,就喜欢听有些英雄背道忘义的故事,然后重重踩上两脚,诅咒几句,反正普通人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你看,王先生就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你,你已经上不去台了。”
柳生听得时而面热时而心焦,他想大声反驳,却有些莫名的心虚。
因为他也无法解释倾凤曲突如其来的杀戮,而他亲身经历的救命之恩,再说千遍万遍,客人也听不进去。
小童没有说错。
旁人贬上几句,或者夸上几句,顶天了也只有这几句的功夫。散了场大家各做各的,谁会在乎一个素昧平生的剑客的生死。
至于为倾凤曲上蹿下跳的他,现在才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可是倾少侠真的做过许多好事……”
“唉,你去说给老天爷听吧,反正客人是不想听。”
正难受的时候,堂中却传来了一声暴喝。
刚才询问故事的小客人听到回答,竟然勃然变色,一把雪亮的剑唰地拔出,朝着还在得意中的王生直刺而去。
一阵阵惊呼此起彼伏,小客人一剑扎在木台上,只差一点就刺在王生的命根子。
王生自是吓得屁滚尿流,连他发作的理由都不清楚,先是一通爷爷奶奶的求饶。
小客人一面抽剑再刺,一面大叫:“小凤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都不曾见过本尊,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血口喷人,我一定要你好看!”
王生哀声抗议:“少侠明鉴!别家也都这么说啊!”
小客人道:“那我就把你们这些强盗茶馆全拆了!!”
堂中鸡飞狗跳,一群群客人忙不迭地往外跑。
和小客人同行的青年一样震怒,但还是耐着性子劝说:“子邈,至少别伤到人……”
华子邈哪里肯听,几句对答,已经朝着王生刺了好几剑。
书茶馆里的护卫都是三脚猫功夫,见到这架势早就吓软了腿,更别提上前阻止。
聪明的倒是灵光一闪:“快去请十方会!”
不知是此地的热闹太过,还是上天真的听到了书茶馆的祈求。
跑出去的客人还真撞上了一堵魁梧高大的肉墙,对方温柔地扶起他们:“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腰上恰好悬挂着十方会的腰牌,众人如蒙大赦,连忙求助:“有人掀茶馆的场子!听口音是几十里外明德县那边的,不知道干嘛来这儿!”
曹瑜一行也是巧合经过此地,但他们十方会的宗旨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到混乱,当然主动前去查看。
只见书茶馆的大门早就被华子邈刺出数十个洞,王生身上没伤,衣服下摆却濡湿一片,吓得原地软坐,根本抬不起身子。
堂中桌椅一片打砸,始作俑者还踩在说书台上暴怒:“我看你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曹瑜厉声制止:“谁在这里造次!”
华子邈怒火未消地扭过头,堂下的同伴也看过去,几人相顾,曹瑜彻底惊了:“子邈?邱榭?还有……楚姑娘?!”
隔间里又窜出一道身影,来人揪住了曹瑜的衣摆,激声恳求:“大侠莫急,小的是这里的说书先生,可以作证,这几位都不是有心寻衅,是茶馆有过在先,污了别人的清白……”
解释的正是柳生。
剩下的人面色都很复杂,华子邈发了一通火,把剑回鞘,算是给曹瑜一个面子。
邱榭则道:“我们也是刚好经过这里,进来歇个脚,听听书。没想到听到了老朋友的故事……今非昔比,江湖人出名了总要被人戳几下脊梁骨。但子邈听不惯,就冲动了。”
曹瑜问:“哪位老朋友?”
问完他就后悔了,毕竟那个答案大家都心照不宣。
身后明雪昭苦笑一声,面前的邱榭也是一脸无奈:“还能是哪位老朋友?”
阿绫问:“但现在刚刚过年,你们不在明烛宫和常山剑派多歇几天,怎么着急忙慌就下山了?”
邱榭说:“秦……娘子寄了信。”
明雪昭问:“该不会——”
楚扬灵点头:“就是邀请大家都去朝都参加盟主大比的信。”
曹瑜和阿绫相视一眼,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模一样盖着“天权”字章的信。
“那敢情好,我们五个人本来就是一队。扬灵也要去朝都找她的老朋友谢昨秋,真是合情合理。”
邱榭摸出了一锭银,递给还有几分茫然的柳生,“无论如何,是我们动手在先,这是一点赔偿。不过最近五湖四海的江湖人都在往朝都走,少不得经过这里。万一再有人也是‘那位’的朋友,听到这些谣言,恐怕——要比我们难缠数百倍呢。”
尽管他都没有指名道姓,可明雪昭已经忍俊不禁地偏过头:“刚才在这儿的要是商二公子……”
楚扬灵凉凉地警告:“那就真有人要‘暴尸荒野、好不凄凉’了。”
柳生一抖,颤着手接过了银子。
眼见几个英姿飒爽的江湖人牵走马匹,即将扬长而去。柳生看着看着,忽然鼓起勇气,对他们的背影大喊:“我也想尽己所能,为倾少侠做一点事!”
邱榭脚步顿了顿,回头对他笑笑:
“好啊,我们先代他谢谢你了。”
不知道是有心人的怂恿,还是口无遮拦的百姓太缺谈资,有关倾凤曲的丑闻传尽诸城,除了他曾经待过的县城还算镇静,其余城镇已经把这位传奇的“枭雄”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别的地方还是半真半假,“鸦”却是真真正正握着倾凤曲的“罪状”,但凡喘过气来,他们都恨不得啖其血肉。
两相欢如今目不能视、口不能说,脖子上还残留着丑陋的伤疤,见到他的人都会心生怜惜。
这也让“鸦”一门上下都对倾凤曲恨之入骨,只想啖其血肉。
然而,九万里发来的信实在令人绝望:
倾凤曲终于出现了,但他备受天子信宠,成了所谓的“同僚”。
一刃瑕哪里能忍,当机立断要亲赴朝都,向天子禀明实情。他不信整个师门都为了天子肝脑涂地,天子还要重用仇人,让他们悉数寒心。
两相欢极想劝他。
不管是为了一刃瑕断去的手臂,还是为了他隐隐猜到的天子的冷漠。
可向来聪颖的三更雪竟然对此极力支持:“小九一个人在朝都也很可怜,大师兄能去陪他,真是再好不过。”
两相欢“啊啊”地叫着,冷汗淋漓。
但三更雪道:“你看,二师兄也这么想。大师兄就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二师兄和大家的。”
一刃瑕握着两人的手,郑重地说:“幸而还有你们。”
三更雪微笑说:“等大师兄报完了师父和小六的仇,我们还可以把小五接回来。她只是一时被人蒙蔽,心里一定记着我们。我们师兄弟都齐心协力,师父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一番话实在说到了一刃瑕的心里,一滴粗重的眼泪坠到了两相欢的手背。
他被烫得一抖,竟然从一刃瑕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哽咽:“……好。”
三天后,一刃瑕动身启程。
偌大的“鸦”只剩下两相欢和三更雪,以及一干不明就里的外门弟子。
听着一刃瑕策马远去的马蹄声,两相欢的心跳从未如此急促。
强烈的不安几乎吞没了他,明明是在自己从小到大的家里,明明四周都是引以为傲的家人……
明明……他们好歹也以兄弟相称。
两相欢每天都去山门处坐着。
只要有一个人回来就好。
大师兄、五师妹、九师弟,谁都可以,只要回来一个人,他就有勇气回到那个“家”。
但是两相欢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少天。他的世界没有昼夜之分,一切都在荒芜中消逝,偶尔听到脚步,他都不知道来人是谁。
除非对方开口说话。
“放心吧,我不会做多余的事。”
三更雪阴冷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和一刃瑕面前那个温柔体贴的三师弟判若两人。
两相欢惊慌地挣扎起来,却只感到他的手臂环过了自己的身体。
“啊——”两相欢惊声叫着,不知道三更雪到底有何图谋。
他被三更雪一路拖行,衣衫在山路上磨破,后背破了皮肉,痛得锥心。可他一滴眼泪都不想掉,更不情愿向这个恶鬼求饶。
即使害怕到了极致、绝望到了极致,两相欢依旧用自己仅剩的那只手抓紧了三更雪的手臂,指甲挖出一条条血痕。
他在心里穷尽一切恶毒的话语咒骂,尽管三更雪充耳不闻。
然后,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两相欢终于怔住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股味道。刺鼻的、焦臭的,象征着烈火无情的吞噬。
他也曾无数次一把火烧尽一个可怜的家庭,那是作为杀手毁尸灭迹时最常见的手段。
此刻,熊熊烈火就在咫尺之近。
可他不再是纵火的人。
三更雪还在拖着他前行:“怎么不反抗了,二师兄?”
“……”
“你也想起那些重伤之后被你活活烧死的人了吗?还是说,你已经猜到我们的归宿了?”
你这个疯子。
两相欢只能用唇语控诉。
三更雪看得分明,竟然大笑起来。笑声就和平日里的谈笑一样爽朗开怀,好像那个风趣温和的三师弟从未离开:
“我啊,在这么多同门当中,真的最讨厌你了。”
“其他人和你不一样。他们是善良的,是正直的,尤其是小五,她一直都为自己的杀戮感到痛苦,也一直在尝试改变。
“小六也很好,她只是太听话了。我知道她不忍心,她只是为了‘鸦’才不得不做。”
“大家全是这样。大师兄、小五、小六、小九,我们都不想杀人,只是因为这里只教这个。为了保护家人,才是我们杀人的理由。”
三更雪温柔的话音变了。
变得锋利而凉薄:“只有你不一样,两相欢,你是个畜生。你被人折磨了,没有因此怜惜一样可怜的弱者,而是成为彻头彻尾的伥鬼……”
“你怎么能杀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怎么能杀一双垂髫年华的孩子?怎么能烧毁一个幸福的五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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