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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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们都认为我很无辜,但这个提议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我就成了万劫不复的蛊人,成了真正的‘妖人’。”
凤曲的震惊无以言表,直到此刻,他终于了解了秦鹿和沈呈秋的渊源。
了解了秦鹿为何对沈呈秋态度复杂,也了解了谢昨秋为何对秦鹿总是心虚。
“可是,你只是继承了多情种,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秦鹿饮一口酒,嗓音渐哑:“有栖川野告诉过我,你娘救你走的那天,你竟然舍不得走。就是耽误了那一会儿,才让追兵的箭射中了你。”
凤曲一怔:“我记不清了。”
“……他说,你口口声声说着先帝把你羁在山中,其实是爱你护你也不一定。到了时候就会待你回宫。”
凤曲:“……”
以他的脑子,说出这种蠢话居然也不意外。
但秦鹿的重点显然不是嘲笑:“就如我接受了‘直符’之后,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坏事,但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是老师对我的爱护,这是大人相信‘直符’的力量能保护好我。
“………应折炎和应赊月总去天笑山,加上那里戒备森严,我很好奇,某天也偷偷上了山。
“有栖川野发现我了,但他也发现了我是‘直符’,他以为我是作为‘神恩’的一员来带什么话,所以没有特意阻拦。我才见到了你。”
凤曲小心翼翼地追问:“我冒犯你了?”
“没有,你的世家礼仪还算不错。”秦鹿道,“不过你的脚上带着镣铐,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呆。我主动和你搭话,你很怕生,不理我,也可能是我长相太奇怪了。
“但我们最后还是熟络起来。
“你问我,为什么偏偏你的脚上要戴镣铐,而应折炎、应赊月、有栖川野和我全都不用。”
秦鹿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说,那不是镣铐,是大人给小孩戴的长命环,是爱你的象征。一定是你身体不好,才要静养,所有人都爱着你,只要等下去,你就可以回宫了。”
“………”
秦鹿耸一耸肩:“你看,是我先欠你。所以眼睛的事你更不用记了,就算没有这次,我的眼睛本来也快瞎了。”
凤曲:“秦欠欠。”
秦鹿:“……”
两个欠欠默而无言,又哭笑不得,凤曲禁不住感慨:“你小时候说话真温柔。”
秦鹿挑眉:“现在不温柔吗?”
凤曲回以讪笑,并不回答。
秦鹿哼一声:“我对旁人也不温柔,不信去问应折炎和偃师玦,他俩从小就因为太笨了被我瞧不上眼。”
“所以我算聪明的。”
“你是笨得令人大跌眼镜,害我有些猎奇了。”
“这句话就不温柔。”
“小时候温柔,不也被你忘了吗?可能白头发的妖怪还是吓人,根本不敢记住吧。”
凤曲一怔,又有些想笑。
他端着酒碗,喝干了最后一点酒,摇头道:“多半是把你当成神仙,把那天当成美梦了。”
秦鹿的酒还剩半碗,但他也实在喝不下去,信手撂在桌上,恢复了平静的神态:
“但即使说清了你我的渊源,也挡不住你去朝都的决心,是吗?”
凤曲轻轻颔首:“是。”
“说是为了赎罪,其实你是和你爹娘一样,担心天子发疯,祸乱社稷罢。”
“是你在以君子之心度欠欠之腹。”
“呵,好个欠欠。”
秦鹿自认不剩什么能劝的,只得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儿条件太差,我要去城里客栈住。”
凤曲:“确实脏了您的衣服。”
“我会在这里逗留五天,五天之后还是劝不动你,我就回瑶城了。”
凤曲佯作未闻,反问:“青娥……怎么样了?”
秦鹿还是摇头:“依然昏睡不醒,不过有灯玄送来的舍利珠在,她的肉身始终没有变化。”
“……真的是五十弦说的那个原因吗?”
“游戏?剧情?穆青娥是个被抹消的bug?”秦鹿冷冷笑说,“即使苍天之外真有神明能够摆弄我们的人生,我也不信神明就能招招妙手、毫无漏算。”
凤曲低头而默。
不只是昏睡的穆青娥,还有消失的阿珉,除了五十弦的“bug论”,他也想不到别的理由解释这些变化。
但秦鹿不知他的心事,只是继续道:“那场地动,割走了且去岛四分之一的土地,现在又成了一座小岛。江容、赵吉,还有你其他的同门,他们不怕‘神恩’,都在等你。”
“……”
“凤曲,我们都很想你。”

五天一晃即过,秦鹿定下的返程之日很快到了。
凤曲这几天都陪他在幽州游荡,偶尔看灯、偶尔赏雪,亦或者邀请下棋,不留情面地将他步步围杀。
不过,秦鹿没有再提一起回去的事,日子平静得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最后一天,秦鹿提出想去喝一壶幽州特有的“行路难”。
行路难是幽州有名的茶水,名字取得奇异,但在大虞相当有名。凤曲没有理由拒绝,如约到了秦鹿定下的书茶馆——秦鹿早早到了,坐在二楼的雅间听曲。
凤曲拾级而上,在他对面落座。
这间书茶馆坐落城边,二楼眺去,可见封冻万里、明澈如镜的湖面,映鉴碧天白云,和四下高低错落的瓦舍高楼,好似一幅人间画卷。
他不仅自己要看,还要说给秦鹿听。
秦鹿听着,赞道:“幽州的风光确是不错。”
凤曲却想到他的眼睛,又是一阵心酸,默默停了话头。
秦鹿复道:“这半年来,北边匈奴屡屡犯禁、东面扶桑蠢蠢欲动、南方水盗治而不绝,十三叠亦是水患频频……唯有内地幽州,还是这样静好无波。”
凤曲静静听着,不做评价。
秦鹿却也不说话了,还是雅间外一声惊堂木响,秦鹿叫停了弹曲的姑娘。八方堂中、四角台上,一名儒生打扮的男人正向宾客敬茶。
楼外雪落簌簌、馆中丝弦铮铮。男人清一清嗓,开了个头:“小生不才,书接上回,还与诸客聊说那断山帮杨蒙杨大侠。”
场中无数眼睛汇向了他,有客嘲笑:“杨蒙不是最忌讳别人说他么?你怎么还不收敛!”
说书人哈哈一笑:“还不是客人爱听?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小生也只好说下去了。”
说罢,他当真说起了近来的新秀杨蒙,说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客人也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入迷。
凤曲对江湖诸事并不上心,毕竟他自己都处在风口浪尖,许多悬置的案件都被坊间扣在他的头上,凤曲就知道,这些说书人有多无赖。
秦鹿听他久不说话:“你要是不感兴趣,我们出去逛就是了。”
凤曲端着的茶杯一放,状似沉思:“逛什么……”
秦鹿双眉刚挑,想问他想逛什么,台上说书人正说道:“且说那杨蒙屠过李庄六十二口,又到河中洗剑。那条河也是大有讲究,就在宁定县北出三里路不到,是观静山上雪水所汇,先前我们说过的叶随就在那里坠崖养伤……”
话音未落,一柄重剑拔地而起——谁也不知它从何而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划破当空,在哗然的惊呼声中,劈向说书人的头颅。
说书人也一瞬惊了神,他连尖叫都没有时间,血溅当场几乎成了命定。
然而二楼雅间中,一支银箸穿风而来,竟与重剑半空相见。
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火光溅了瞬息,银箸倏断,迸作两截飞散,重剑也失了气势,半路一坠,笔直地插/进说书人眼前木台,仅剩数寸距。
说书人骤然委顿,软倒而坐。
堂中惊呼四起,满是崇拜地扫视四周。
角落里,一名黑衣的剑客忽而起身,警惕地张望二楼。
可动容的还不止他,迸开的断箸势如破竹,脱离了众人视线,却溅进了一人的茶水。
此人一身宝蓝锦衫,静静注视着裂开的茶杯。茶水溢出,落在他刚刚弹出半寸的剑身。
对面端坐的女子柳眉微蹙:“这是……警告?”
宝蓝锦衫的男子将剑收回,脸上泛起喜色:“幽州还有如此高手!看来,他是和杨蒙一路的。”
“但他若是和杨蒙一起,何必用这招救下那位说书先生?”
“那谁知道,总之是个高手就对了,我要和他约战!”
女子却久不言语,显然是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
她忧心忡忡地打量四下,可是未能得手的杨蒙也在审视周围,眼见就快注意到他们。女子只得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叮嘱:“小叶子,该走了。”
“咦?今天不杀杨蒙了?”
“今天不是时候,快走。”
两道背影渐渐退出茶馆,也淡出了凤曲的视野。
对面的秦鹿摸到自己少了一根的银箸,心下了然,笑说:“小凤儿真是豪气,那根筷子可是年初才到的贡品。”
败家子凤曲手中空空,闻言眨一眨眼:“嗯?”
秦鹿问:“发生什么事了?”
凤曲答:“没什么要紧,说书先生说多了谎话,被正主找上门了而已。”
秦鹿就猜到他说的是“杨蒙”。
“断山帮杨蒙前几年就很活跃,且去岛的事后,他又跻身群英榜前十,更是引人注目了。”秦鹿思忖着道,“但比起杨蒙,这半年里突然杀进前十的叶随也很蹊跷。”
凤曲顺着他的话头请教:“哪里蹊跷?”
“在他取代支子约进入前五之前,从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即使是现在,这个人师从何人、擅用何器都还是谜,听说他的基本功也很不尽人意,不似正派出身。”
凤曲下意识问:“即便是你也看不出他的来路?”
话未说完,想到秦鹿的眼睛,他已生出悔意。
秦鹿一愣,却微笑着接过话去:“是啊,即便是我。”
“……对不起。”
“本座只是做得比以前少了,又不是比别人少。就算不知来路,本座也不是猜不到他的法门,不过还缺一些印证而已。”
凤曲却已经满心都是对秦鹿的愧疚,秦鹿后续说的什么杨蒙叶随,他都听不进去,只惦记着秦鹿的眼睛,也不知道能怎么弥补,总之心不在焉,迷迷糊糊。
秦鹿很快就听出了他的异样,话头一停:“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要回去了?”
“瑶城还要防着水盗,姐姐担心的事可多着呢。”
“……我送你。”
“送我不如陪我,陪我不如娶我。”
“………”
“可惜姐姐没了眼睛,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有多讨喜。”
秦鹿言尽于此,拿了折扇,两名影卫入窗并扶,很快出了雅间。
方才的嘈杂凌乱堪堪平息,说书先生吓破了胆子,台上换了别的说书人,原先的就坐在茶馆门外一脸后怕。
一行人走下二楼,小二知道秦鹿眼疾,殷勤地前来搀扶。
凤曲的余光掠过杨蒙原本落座的地方,那里已经换了一茬客人,想必是听了他的劝诫,没有再和说书人为难。
秦鹿问小二:“刚才是遇袭了么?听说杨大侠来过。”
小二赔笑:“不想惊了贵客,是和杨大侠有些误会,不过已经好了。”
秦鹿问:“怎么好的?”
“是有英雄出手相助。”
“是哪路英雄?”
“这……就不知了。总之是能制住杨大侠的英雄,肯定瞒不过您这样的贵客。”
凤曲压了压自己的竹笠,他穿得不算考究,不过是因为和秦鹿同行才让小二敬畏。此刻特意敛了声息,看着就和寻常的仆从无异。
但休息着的说书先生却莫名望了过来,喉头一紧:“少侠请留步!”
凤曲不想停步,而秦鹿停了下来:“叫你?”
凤曲只得转回头:“先生何事?”
说书先生一步一跄地追上来,上下打量这个略显清瘦的少年。
只一眼,叫他心惊不已,几乎不用确认,他已双腿一软,想向凤曲磕头:“谢少侠救命——”
然而凤曲袖子微动,说书先生跪也跪不下去,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为难地僵在半路,满眼惶恐。
凤曲再一抬掌,一股轻柔的力道把他扶起:“与其谢我,还是谢杨大侠没有真的赶尽杀绝吧。你今后要说故事,还是注意分寸。”
说书先生更是后怕,眼泪夺眶而出,忙不迭地擦了擦:“是、是,我今后一定不说杨大侠的事了。”
但还没等凤曲欣慰地笑笑,又听说书先生小心地问:“我以后……说您的可以吗?”
凤曲:“?”
说书先生咽了一口唾沫:“小的没什么本事,只是胡乱猜猜。您……阁下……就是且去岛倾凤曲倾少侠吧?”
秦鹿压抑不住,喉口溢出笑来。
凤曲板着脸回绝:“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曲罢凤还扶摇中,青笠青衣青剑客’,能当此句,又是姿容昳丽、风仪无双……”
凤曲:“……”他的额角青筋隐跳,“至少这个月不要说我在幽州,可以吗?”
说书先生点头如捣蒜,双目不掩崇拜。
想起什么,他又连忙补充:“少侠,方才您的暗器摔到了其中一人的杯子,他们就着急走了,我看他几个同伙走路的姿势,像是官府中人。”
这条情报倒是出乎凤曲的意料:“当真?”
说书先生连连点头:“小的别的不行,眼力还是可以的。”
秦鹿悠悠一叹:“这幽州真是热闹起来了。”
这可不是好事。
凤曲藏在幽州,只是为了腾空养伤,而康戟熟悉此地,他才跟着康戟过来。若是太多人在幽州认出了他,再引得朝廷人来,就要让他头疼了。
秦鹿最后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凤曲用沉默做了答复。
秦鹿便不再多言,踏上侍从备好的马车。
但他钻入其中,拂窗与凤曲默对半晌,终究给了一句忠告:“幽州不是久留之地,尽早做出你的决断吧。”
这几天和秦鹿一起,凤曲就忍不住想起半年来作为同伴偕行的日子。
他之所以选择幽州,也有想要回避瑶城、宣州、明城和玉城等故地的原因,好在秦鹿看破不说破,给他留下了适当的体面。
回到和康戟暂居的屋舍,康戟一如既往在舍内喝酒。
那串耳挂已经修好了,看上去毫发无损,仿佛十步宗的灾难也不曾发生。凤曲谢过康戟,把耳挂揣进了腰上荷袋。
康戟问:“不戴上吗?”
凤曲摇头:“容易坏。”
康戟看向他的荷袋,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块东西也在里边?”
凤曲顺着他的目光下看,眸光同样深沉些许:“嗯。”
他们说的就是那件救了且去岛的宝物。
——金书玉令。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沉岛的机关是皇帝设的,救岛的信物却也是皇帝赐的。高/祖不愧是高/祖,神机妙算,我辈宵小难以望其项背。”康戟一顿,“所以你不还我了?”
凤曲耸眉:“还?”
康戟把嘴一撇:“借。”
凤曲冷笑一声,不理他了。
这块金书玉令本是应淮致的遗物,但世子后来被倾九洲救走,能记得扶摇剑就已不错,哪里在乎什么令牌。
它一直孤零零地落在行宫,直到应赊月、应折炎带着慕容麟前来收拾应灵毕的遗物,慕容麟才发现了金书玉令。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慕容麟最终带走令牌。在玉城确认了凤曲身份后,他便交还十方会,嘱托他们代为转交。
然而康戟只送去了考试的信物,这枚金书玉令收在他的手里。
再到且去岛动乱,机缘巧合,也算物归原主。
康戟摸摸鼻子,有些理亏,但他毫不难堪,屡屡重申:“干爹要是提早给你,你肯定不会接受。所以干爹带着,时机不是正好?”
凤曲心情好时回一个假笑,心情不好就当自己聋了。
康戟自讨没趣,今天亦然,便啜一口酒,没话找话:“一块死物有什么意思,你真当干爹是缺那点黄金?”
凤曲道:“你是缺打开宫门的钥匙。”
康戟一口酒含在嘴里,没料到他这么直白,一时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干瞪眼地看他:“……哼。”
凤曲摸着荷包里的硬物,叹一声:“但金书玉令哪有这么大的神通。”
落在地方,这的确是皇权的象征;
可在朝都天极宫,人人都是天潢贵胄,个个都曾面见天颜。
金书玉令纵能开门,也得经过天子首肯。对康戟而言,至多算是应淮致留下聊以慰藉的物件,根本不算作用。
康戟被他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地挥手:“去去去,还要你来教干爹?反正你已经帮忙除了十步宗,就算报了且去岛的恩情,等你伤愈,爱去哪去哪,我不管你了。”
说到十步宗,凤曲又不免神伤。
不过这份情绪不会在康戟面前表露,他听着康戟嘴硬的宣言,还是不留情面地揭穿:“老祖和别意不在了,云镜生重伤,你也断了一条手臂,就连秦鹿都伤了眼睛。没有我,你们连朝都都进不去。”
康戟:“………”
康戟:“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娘!”
“嗯,不像干爹就好。”
“你再让酒泡上几天,看你像不像。”
凤曲抽了抽眉头,看一眼酒碗:“也没有特别爱喝。”
康戟冷笑着换了话题:“你让我打听的那个小姑娘有消息了。”
凤曲一怔,猛地抬起了头:“如何?”
康戟说的是映珠。
是被他拒绝了同去岛上,最后却被扶摇剑贯穿身体的映珠。
凤曲一直都记得半年前的一幕。
那是坠崖前的瞬间,他眼前是商吹玉受伤的手指,和一团小小的影子。
后来康戟告诉他:
商瑶留下的《抱琴来》可以慰抚“神恩”,商别意早便抄给了且去岛,而倾五岳将之交给了吹玉;
自己果真失控,吹玉也依言抚琴,可惜他的琴毕竟不是“九天遗音”,虽有效用,却来得太慢。
失控的凤曲循音杀去,千钧一发的时刻,正是映珠舍身扑开了商吹玉,才让凤曲不至于遗恨终生。
“你得谢谢别意。”康戟说,“这孩子走一步算十步,不管是《抱琴来》还是映珠,全都是他留给你的退身之策。”
凤曲默然。
他也明白《抱琴来》的意义所在,浑噩中,他的确是被琴音唤醒,才有了和阿珉后来的谈话。
但他从未想过要把映珠卷进风波,更想不到柔弱的映珠,是怎样爆发出足以从他剑下救走商吹玉的力量。
答案显而易见,
凤曲问:“……别意给她种了蛊吗?是‘白虎’?”
康戟沉吟:“对了一半。”
“所以就是种蛊了。”
“商别意也好,我也好,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你难道不清楚?小姑娘愿意为你拼命,我们乐见其成,就给她这个机会。”
凤曲的拳头缓缓握紧,失神半晌,他问:“………只是因为我在天香楼帮了她吗?”
所以在玉城重逢的映珠才那么奇怪。
她明明没有武功,却总是出现得恰是时机;
明明年纪尚幼,看向他的眼神却已深沉而悲哀。
昔日还像惊弓之鸟,时刻谨慎小心的小姑娘,再见时却对尸体、对血液、对战争毫无反应,平常得好像家常便饭。
可他那时只看到她自称“我”而非“奴婢”,就以为自己真的拯救了她。
康戟说:“不用怀疑。除了你,还有谁会救她?”
“……”
“我们找到了她,她在宣州一户官家帮厨,你的剑刺得没那么致命,她自己跑了,也是不想你醒来找她道歉。”
康戟一边说,一边有些心虚地打量凤曲。
看出凤曲极为不悦,康戟连忙找补:“我承认,种了蛊她顶多活到二三十岁,但继续落在天香楼,那些女子又能好到哪儿去?而且种蛊的不止她一个,这结局对她算不错了。”
凤曲当然无法苟同。
但他不能责怪已经殚精竭虑的商别意,也不能责怪此刻全力安抚他的康戟,更不可能责怪最最无辜的映珠。思前想后,他又觉得能够怪罪的只有自己。
阿珉说得不错,他要赎的罪一桩接着一桩。
阿珉叫他不要和青娥一起,现在连累青娥昏睡不醒;
阿珉叫他不要插手映珠的事,现在映珠沦为蛊人,一旦走漏风声,就是众矢之的;
阿珉叫他不要成群结队、不要一意孤行……
他一句都不肯听,所以大家都因他而受伤,连阿珉也终于杳无音讯。
康戟见他沉默,心中打鼓,试探着问:“凤曲,你还在想映珠的事?”
凤曲摇头:“我在想今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江湖十年内出不了第二个曲相和,用不着你提心吊胆。现在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除了有栖川野和那些闭关的老妖怪,谁能找你的麻烦。”
群英榜半年之间天翻地覆,康戟说来也很唏嘘,“……龙椅上的那位始终是你的血亲,看你现在记忆回来不少,要对亲友拔剑哪有这么容易。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莫怜远已除,你就不欠我们什么了。此后天高海阔,爱去哪去哪,你就清静了。”
他就清静了。
只要他下定决心和一切过往断交,世上已没有人能轻易找到他,就和历史上众多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前辈一样,天下动荡爱恨情仇都可和他无关。
——但这份清静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至少这半年的清静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
是曲相和、莫怜远、六合清和东海云翁;
也是师父、是衣秋、是青娥、是别意……
说书先生提到的朝廷中人叫他不能不心惊。
如果天子这么快就已重整旗鼓,有信心深入幽州向十方会、明烛宫和常山剑派等等宣战,
那他下一次的清静,又要用什么去交易呢?
凤曲长长地呼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康戟:“你的苦肉计奏效了,干爹。朝都也好,天子也罢,都交给我吧。”
“……那,干爹得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一直很想见你,但不能见你的人。”

且去岛的倾凤曲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沉寂日久的江湖再度沸腾,更让他们错愕的是,引出倾凤曲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近日风头正盛的断山帮杨蒙。
断山帮本是一帮流匪撺掇,靠着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为生。
至于杨蒙,据说他曾杀父杀母杀妻杀子,手上尸骨累累,被通缉后不得已用化名加入了断山帮,但之后又因一场口角就把帮主当堂击杀。
群匪惊怖,从此都对杨蒙唯命是从。
后在杨蒙的带领下,断山帮更是日益猖獗,已经发展到连官兵都敢对抗的程度,街坊乡里更是敢怒不敢言。
杨蒙的桀骜不驯,也因此出了名。
偏偏这样恶贯满盈的杨蒙,竟然有模有样对天下广而告之,说多谢倾凤曲赐教,今后还会勤加练习,有缘再来请教。
末了更道,“但有见示,愿效犬马”。
路人:?
这么个暴烈不羁、随心所欲的杨蒙怎么就“愿效犬马”了?
而杨蒙的谢帖遍布七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倾凤曲不可能搭理时,竟然真的有人揭下了朝都的帖。
目睹者的情报很快传遍了酒馆茶肆,人人得而议论:
有人说揭帖的少年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也有人说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一派春风得意;
还有人说少年同行还有数名膀大腰圆的护卫,个个凶神恶煞,不好招惹……
更多的人说,根本就没有人来揭帖。
只是一阵蹊跷的雪风卷过,他们就眼见着谢帖飘上当空,打着旋,一眨眼看不见了。
孰真孰假姑且不论,但倾凤曲没有死的传闻惊动四野。
这已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朝都,天极宫外。
一片锦衣耸至,像是绵延的长毯。
定睛看去,就会发现它们都是谨小慎微,穿着官服前来述职的地方官员。
当今天子权重势强,谒阙的臣子需得膝行数里,俯首奉折,极尽奴颜。
无可侵犯的威严高高在上,唯有“万岁”呼声如山,震彻碧檐金庭。
一骑白马踏尘穿行,犹如一线清光掠过缓慢的人臣。
骑马的少年一路畅行无阻,引得人声沉沉,却无敢质疑。宫外宦官高亢的宣声点破他的来历:“玉城莫饮剑莫宗主前来觐见——”
一遍鼓罢,珠帘卷合。
宦官接过束天剑,莫饮剑空手走入殿台。
“摇光”微茫和“天玑”慕容麟似乎一样接了圣旨,来得比他还早。
现在二人都在对面落座,沉默不语地饮茶。
两侧宫卫并立,个个铁甲寒衣,莫饮剑矮身行了跪礼:“圣上万岁。”
金炉香焚,烟弥雾缭,让人看不清天子的容颜。
但他的声线雌雄莫辨,低沉柔和,总是令人闻之静心,不由得笃信天子会是一位仁德慈爱的君主:“饮剑来了,赐座。”
在莫怜远去世之前,莫饮剑都不曾亲自面圣。
只是偶尔听说先帝器重紫衣侯,对“鸦”极力扶持,新帝承其衣钵,早前一直更信重“鸦”。
不过,现在该轮到十步宗了。
一刃瑕失了一臂,五十弦叛逃失踪,空山老祖后继无人,翻来覆去,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天子在玉城最信任的使臣。
而今岁末,他也接到了赴都面圣的旨意,因而早早过来等待宣见。
莫饮剑依言入座,想起宫外诚惶诚恐的群臣:“陛下不是在忙么?为何这个时间传召?”
天子道:“确是有些变故,想听饮剑的想法。”
莫饮剑思索片刻,想不出有什么事是要急着见他的。十步宗的内务他还在熟悉之中,玉城公事,似乎问当地的官员还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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