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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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然后……
康戟的怀里跌出了一枚金色的东西。
康戟说了什么。
听不清,因为蛇毒和创伤让他痛不欲生,分不清身体是否完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己。总之他捡起那个东西,扑向最后的石台。
凤曲睁开了眼,扶摇剑刺在一个少女身上,她用身体护着一把断琴。
而在断琴一畔跌坐着一道身影。他的手上涓涓血流汇成一洼,刺眼至极。
周围很吵,凤曲的脑中却是空空。
他只听得到自己震天响的心跳。
扶摇剑脱手而落,脚下虚软,凤曲连退数步,不敢看琴师的脸。
“老师!”这是吹玉的声音。
“凤曲……”这是青娥的声音。
“Boss?!”这是五十弦的声音。
“……”这是秦鹿的沉默。
他骗不了自己。
一切都很清晰,清晰到让他无法自欺欺人,假装这些只是梦境。
退避中,忽然天旋地转。
熟悉的松香却扑面而来,毫不犹豫地拥他入怀。
眼前被一片青黑的衣布遮蔽,失重的坠空应该只有瞬间,可他居然听清了抱他之人最后的话语:“……傻孩子。”
“灵毕,再坚持一下!不要闭眼、不要闭眼!娘这就去找大夫,这支箭刺得不深,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娘好像和别人的娘不太一样。
折炎的母后、赊月的母妃,都是香香的、软软的。她们抱人时很舒服,声音也很轻柔,唱歌似的,听不了一会儿就会睡着。
可他的娘就硬邦邦的,还总有一股血味。
她的怀抱很冷很硬,被她抱着,还有躲不开的暗箭。刺进他的后背,娘恨得嗓子都骂哑了,却还别扭地哄他不疼。
明明就很疼。
身体变得好冷,他想往娘的怀里钻得更深一些,可是扯到伤口就痛得厉害。
——说不定他是要死了。
父王死后,就变得很冷、很丑。而且臭烘烘的。死前也很吓人。
应灵毕抖了一下。
痛苦中,他艰难地撑开眼睛:“娘……”
倾九洲连连回应:“娘在!怎么了灵毕?”
“快……远离我……”他记起了父王的死状,轻声说,“我会和父王一样发狂,像野兽,像怪物……娘会讨厌我的。”
倾九洲的哽咽倏然停了:“他们在你身上种了‘螣蛇’?!”
且去岛绝对不会接受“神恩”的宿主。
倾五岳会对应淮致反感到那种程度,不仅因为他是皇室,更因为他是“螣蛇”。而且去岛百年之前正是因为“神恩”才会远离海内,与世隔绝。
儿子为什么被软禁,为什么看守的人偏偏来自有栖川神宫。
所有矛盾都有了解答,倾九洲的眼睛却从震怒变成了绝望。
她不知道要把儿子藏到哪里。
普天之下,独行的蛊人不会有容身之地。
更重要的是——
长剑弹出数寸,倾九洲的呼吸声越发剧烈,她看着年幼的儿子,也看着儿子眼中倒映的自己。
意气风发的小剑仙最后竟要手刃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就是上天给她诸多杀孽的报应吗?
“神恩”发作的蛊人,且去岛人,人人得而诛之。
“灵毕,闭上眼睛。”倾九洲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很快就会过去,然后娘来陪你。”
如何杀死一个濒临发作的蛊人?
斫去四肢,斩首即可。
她很清楚那支箭射得极准,应灵毕还是孩子,多日缺衣少食,失血太多,早就回天乏术。
所以她要抢在应灵毕失去理智之前,叫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失去四肢,最后再行斩首。
应灵毕听话地闭上了眼。
但是娘亲哭得伤心欲绝,他都听在耳朵里。
娘亲走了过来。
应灵毕乖巧而温顺地等待着。
他们身在一处断崖,而他的血流了一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兵察觉。
已经无处可逃,但他并不畏惧。
父王待他很好,兄姐也都亲厚。他还有阿麟和小野两个好友。而且临终之时,他可以死在娘亲的怀抱。
剑锋颤抖着递了过来。
倾九洲喃喃说着,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不痛的,很快就结束了。”
当啷一声。青锋还剩数寸的距离,重重坠在地上。
倾九洲跪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哭成一团。她好像被抽去了一身傲骨,前所未有地萎靡无助,甚至朝天而拜,绝望地恳求神佛显灵,怜惜她的骨肉。
应灵毕却撑不住了。
他感到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四肢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他只来得及惊恐万分地叫一声“娘”,就看到倾九洲泪痕斑驳的脸,露出了比他更甚的惶恐。
指甲变得好长。
思维变得好迟钝。
娘亲的脸变得好遥远。
一个怀抱扑了过来,冷的、硬的、带着浓重的血臭。
他果然能死在娘亲的怀抱。
心口被尖锐的爪掏出了一个血洞,倾九洲的怀抱却丝毫没有放松。
悬崖有多高,他们谁都不知道。
只知道下坠的那段时间里,倾九洲的血和眼泪濡湿了他的衣服,竟然让这个怀抱变得温暖起来。
倾五岳一生求索的倾九洲之死,在那一刻一定有了答案。
而凤曲始终逃避回忆的症结,也在坠落的须臾变得清晰。
和倾九洲的怀抱相比,倾五岳的怀抱更加坚硬。
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他护在了怀中,用最柔软的胸腹作为缓冲,隔在了他和崖底、和死亡之间。
朦胧中,最后的一眼在峭壁上流连。
这里是且去岛弟子思过赎罪的伊始,也是且去岛弟子历尽风波归岛的朝礼之地。
“静思崖”。

群英榜上前二的死讯传回海内,大虞朝上下都为之震惊。
若说是紫衣侯和倾岛主同归于尽,还算情理之中,可消息渐渐散开,人们都听到了另一个名字——倾凤曲。
而在倾凤曲手刃紫衣侯的消息传遍江湖后,紧随其后的噩耗更加令人忧心:
即将继任岛主的首徒倾凤曲,失踪了。
二弟子江容带着所剩无几的门生和长老重整师门,江湖众派闻讯,或捐钱粮、或派人手,大都热诚地予以援助。
江容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行事变得沉稳许多。
有他把持,岛上事务还算井然有序。
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当时满目疮痍的大地渐渐愈合,坍塌的楼殿阁宇一点点修复。
且去岛的消息再到海内,人们有些欣慰,又不禁为另一个徒弟扼腕。
距离且去岛的地动已过半年,江容接下重担也是半年。
他有了空前的威望和盛名,却始终不肯接任岛主,而是坚持以“长老”之名代行岛主之事。
尽管江容从不解释缘由,但所有人心中都很明白。
不只是他,也不只是且去岛,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大虞,都在等待消失的倾凤曲。
倾凤曲去了哪里?
倾凤曲何时才会回来?
倾凤曲为何要离开?
倾凤曲……真的还活在世上吗?
而在玉城,莫饮剑听过各路消息,有说倾凤曲溺海、有说倾凤曲和曲相和同归于尽、有说倾凤曲殉在且去岛的地动……
他一句都不信,到后来,一句也不想听。
早知如此,他宁可那晚不曾心软。
若能把人留在玉城,纵是且去岛万劫不复,任由凤曲恨他一生一世,但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下落全无、生死不明。
“你爹话说得重了些,你何苦往心里去。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恨,他的本心又不是真的怪你。”
孔清兰看着日益清减的儿子,眼中满是怜惜。
故人之子惊才绝艳,就这样断送了大好前程。
这样的噩耗传进耳中,连她都难过不已,更不提自己儿子又是性情中人,和凤曲相识一场,一定比他们见惯风波的长辈更要煎熬。
刚开始,莫饮剑每天都出去打听凤曲的下落,可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他就忍不住和人吵闹动手,固执地认定凤曲一定还会回来。
一次两次,莫怜远都忍了,但十次二十次,莫怜远便丢不起这个脸,大发雷霆把儿子关进地牢,要他好好清醒。
就是这次引发了父子俩的战争。
莫怜远气得摔杯砸灯,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要真有本事,就滚出去自立门户!成日白吃白住没个正形,当初是你自己放走了倾凤曲,管他是死是活,那也是你造成的,来跟老子使什么脾气?!”
莫饮剑怔在原地,眼眶一下子红了。
热泪打了几转,他都囫囵一擦,居然真的收拾起包袱,当晚离家出走,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回信。
孔清兰这才心急火燎地派人去找,找了月余,终于在玉城和明城的边界追上儿子。
劝过一晚,莫饮剑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固执地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南下宣州,坐船过海,到且去岛找他。”
孔清兰道:“糊涂!你才带了多少钱粮?你连桑拂桑栩都不带上,就要一个人走这么远,你让为娘怎么安心?”
莫饮剑别过脑袋:“夫人教过我怎么谋生,我也学会了如何打铁。再说,夫人当初也是一个人离岛生活,换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行了。”
“你!”孔清兰也动了肝火,“你怎么能跟倾凤曲比!”
莫饮剑心中窝火,大声宣泄:“我就是比不上他啊!换作十步宗遭了大难,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就厉害,他有大义,殉了他的师门,只留下我天天伤心,我要是知道且去岛这么危险,我怎么可能放他一个人去!”
这才说到了症结。
孔清兰开口无言,化成久久的一叹。莫饮剑眼中蓄泪,说着说着,委屈地扑到了母亲膝上,伏首啜泣,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饮剑,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有些缘分就是乍交之欢,但不相为谋、注定殊途。你和倾少侠就是如此。”
孔清兰梳理着他的发丝,温柔地劝慰,“他若是活着,那是最好,若是真的……此后你做了宗主,还是惦记这份情谊,就对且去岛照拂一二,便是尽你所能了。”
“乍交之欢……”莫饮剑问,“这样是不好的吗?”
孔清兰的眼神飘了一瞬,好像记起了什么故人。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对莫饮剑摇摇头:“乍交之欢怎么会不好?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竟然能带给对方片刻的欢愉,哪怕无分,有缘也是难得啊。”
那次谈心之后,莫饮剑犹豫了几日,还是没有跟孔清兰一起打道回府。
不过孔清兰留下的桑拂和桑栩姐弟,莫饮剑到底推脱不得,默许了二人尾随。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一次的谈话,竟然就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教诲。
孔清兰回去后不出半月,十步宗便传来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凶讯:
那日朝中来使,宗门上下盛情相候。
可是莫宗主带头从约定的正午等到黄昏,依旧不见人影。正要发怒,着人去找的时候,有人单枪匹马地露面,而后,十步宗宗门大合。
宗门外只留下了那人离开时,剑锋曳在地面,拖出的一道诡丽的伤疤。
莫饮剑带着一身的尘灰和冷汗,脚下发飘地回了千里县。
满城都挂着吊唁的白幡,居民沉默而列,漆朱嵌碧的十步宗第一次显得那么灰败。门匾还溅有发黑的血,人们见到莫饮剑,左右退避,让出了走入宗门的一长条血路。
宗人瞠着惶然的眼睛迎接少主,个个泣不成声。
见到如此惨景,桑栩和桑拂都哭肿了眼。莫饮剑被拥在中央,却只是久久凝望着鏖战后的废墟——
莫怜远战败在拂衣楼里;
孔清兰也在楼中,翻了灯火,自焚而殉。
随后,他在废墟翻到十指流血、翻到筋疲力尽。没能翻出父母的遗骸,反而先翻出了一串焦黑的铜钱。
手刻的粗糙的图腾攀附在上。
莫饮剑看着看着,一滴泪猛地落了下来。
因为他认得每个图腾的含义,鹿是灵敏、牛是沉着、鹰是骁勇、龟是长寿……
——他认得这串铜钱的主人。
十步宗的变故之后,没几日就到了年关。
幽州早就下了雪,河流封冻、山峦被素,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只有家家户户挂起的火红灯笼,能为这片雪国添上些许的异色。
“嘎吱”、“嘎吱”,马车在厚厚的雪地上艰难前行。可惜雪实在太厚了,任由斥鞭的车夫和马儿如何努力,车轮陷进了雪地,就难以拔出。
车里的小姐虽未说话,但车夫能感受到她的不满。
车夫骇出了一身汗,正想下车推车,却感到车身一动,马车后方传来一道清越温和的男声:“请向前吧。”
车夫心中微震,连忙策马,如此一引一推,车轮向前一滚,当真涉过了那道坎坷。
他扭过头想要道谢,却见车后空空如也。雪地上更是杳无痕迹,不似有人经过,好像刚才的际遇都是错觉。
车中伺候的婢女撩开车帘:“作何停下?”
车夫定了定神,恭敬地答:“方才有人帮忙推了车,小的想向那位公子道谢。”
“何曾有人来过,你发昏了。”
“可是,小的确实听到了人声。”
“人声?我可没听到,而且这雪地里连脚步都没有一点……”
车夫摇摇头,心想或许真是错觉。
不想一路寡言的小姐竟然开了口:“传音入密。”
众人一怔。
那小姐螓首微垂,目光掠过毫无异样的雪面,兀自道:“幽州宝地,英雄辈出,古人诚不欺我。”
婢女惊呼:“幽州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小姐道:“十方会康戟、断山帮杨蒙、明烛宫邱榭,孔清兰也曾出身幽州……还有我们想要拜访的那位贵人,现下应当也在这里。”
婢女听得皱眉:“管他们谁是谁呢,反正,肯定都比不过小姐和叶大侠。”
小姐轻轻一“嘘”,颦眉道:“不得无礼。”
主仆二人的对话到此为止,车夫讪讪地对荒无人烟的来路喊一声“多谢”,马车便摇摇晃晃,再次上了路。
而离他们启程的地方不远,天色昏暮,一户民宅支起了灯。户内火炉哔剥,一人坐在炉边抽一杆烟,哼着小曲烫酒。
不出片刻,雪风阵阵,柴门倏地开了一丝缝隙。
青色的影子钻了进来,并未和烫酒的男人多说什么。
男人却主动叫住了他:“落在十步宗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青影一顿,逆着火光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庞。雪水融化在他的睫羽,像一滴泪,或一颗露,滑过被风刮得惨白的脸颊,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垃圾堆?乱葬岗?”男人说,“没被莫饮剑抓到现形吧?”
少年摇摇头。
“……那串耳挂有这么重要?明明可以交给十方会的同伴去找,非要自己过去。去换身衣服,今晚有你的客人,说不定要找你喝酒。
“对了,可不是我暴露了你。”
少年掏出一条断开了的铜钱串,又从自己耳朵上取下剩下的耳挂,一同递了过去:“干爹……”
男人:“我都断了一条手臂了,你——”
但见干儿子面无表情,却莫名显得可怜的脸,后半句话又被吞了回去。
男人重重呼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晚点给你弄,赶紧洗澡去。莫怜远给你弄的一身伤,都几天没擦药了。”
少年这才钻回后房去了。
男人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烟,窗外飘起细雪,在油灯的映照下好像坠落的火星。他看得久了,有些犯困,两眼轻轻一闭。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身上搭了一条薄被,少年坐在一旁研究断开的耳挂。
“……凤曲。”康戟无可奈何地喊,“你才醒了不到半个月,别动不动就在那儿伤心,对你身体不好。”
凤曲没有应话。
“刚才和你说了,晚上有客人,你都听到没有?”
“听到了。”
“那你把酒倒上呀!”
凤曲只好放下耳挂,听他的话起身倒酒。
他刚起身,果然听到柴门响了几声,康戟说:“你看,刚好。”
凤曲的动作僵了片刻,他现在的耳力只要听一下呼吸脚步,就能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对于这个客人,其实是意料之中,但他刻意磨蹭了一会儿,有心不想面对。
康戟站起来,拿起他的耳挂,往后房里走:“你们聊吧,我去房里弄你的宝贝耳挂。但你可得好好聊。”
实在避无可避了,等康戟彻底离开,凤曲只好倒上两碗酒水,沉默地开了门。
风雪弥天,万里无光。此地就算在幽州,也是相当偏僻荒凉的郊野。
来人却是锦帽狐裘、云纹貂氅,深紫底色上穿珠悬玉,细软皮毛制成的手笼上堆绣花纹。
待到门开,白发宛若流雪,随着点首的动作微微倾斜,衬托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小凤儿,找你好久了。”
“……”
“来的人只有本座,放心吧。”秦鹿轻轻一笑,“听说你们备了酒,给姐姐喝一点,可以吗?”
门“吱”地大开,秦鹿如愿走了进去。两名影卫随后入内,看着舍中简陋的一切,都不禁有些色变。
但他们养尊处优的主子就这样坐了下来。坐在一只数寸高的小凳上,丝毫不介意自己染了灰尘的衣摆。
凤曲往火炉里添两把柴,在两只碗里挑了一下,将缺口更少的那只递过去:“真的要喝吗?”
秦鹿笑笑,双手接过,当真啜了一口:“真辣,是老八喜欢的味道。”
凤曲便喝剩下的那碗,一口进去,神色没什么变化。
秦鹿道:“你伤重初愈,其实不该饮酒。”
停了半晌,他继续说,“不过我也听说,现在你都离不开酒,日日醉得糊涂。是也不是?”
凤曲垂着头不肯说话,秦鹿抬抬手腕,示意两个影卫退下。
只剩两人屈在狭窄的小堂,一边听着火炉哔剥的声响,一边喝着辣而无香的烈酒。半碗下肚,秦鹿道:“不好奇本座是怎么找到你的么?”
“‘天权’大人神通广大,总是藏不住的。”
“知道藏不住还藏,犯这些糊涂,你说意义何在?”
“……你说得对。”
秦鹿本来也不是什么亲切的性格,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才能一路找来,但想到凤曲此刻一定又是一副耷眉顺眼的温驯样子,他就觉得好笑,说不出难听的话。
只得没好气地招呼:“好了,没和你置气,你要真的反省了,先给且去岛写封书信吧。”
凤曲一僵,却摇摇头:“若给他们留了念想,阿容更不可能接手。”
“那你以为你这样了无音讯的,江容等烦了就肯做岛主了?”
秦鹿淡淡反问,“莫怜远好端端地死在自家地盘,谁都知道动手的是个年轻剑客。不错,你蒙了脸,也没用且去岛的剑招,可年纪轻轻能对付莫怜远的剑客,你以为这天下数得出几个?”
“你是这样找到我的?”
“本座是在瑶城捉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叫花子,连我这个做‘娘子’的都没听到消息,他们竟然敢言之凿凿说什么‘倾凤曲已经和旧友绝交’。”
“……”
“本座把他们抓起来一概刑讯逼供,几个年纪小的藏不住事,说是丐帮传令,让大伙都这么传。你猜,他们说那是谁的意思?”
凤曲叹息一声:“辛苦你亲自为难几个小乞丐了。”
秦鹿冷冷一哼,先前的笑脸褪了下去:“他们说是个姓花的瞎眼乞丐。你连花游笑都敢麻烦,却要和我们撇个干净?”
“我没有麻烦花游笑,是他以前送我的烟袋,那是他义父的遗物。”
“噢,所以你连花游笑也撇开了,倒是一视同仁。”
“……”
凤曲没办法反驳秦鹿的阴阳怪气,况且秦鹿句句在理,越说他越抬不起头,只是担心连商吹玉和五十弦也得知这些。
能猜到他的忧虑,秦鹿道:“本座没告诉其他人,那几个叫花子本座也没有为难。他们爱传什么传什么,不过丐帮把消息传远了,让别人自己查出来,可不关本座的事。”
凤曲松一口气:“那就够了。”
他本意就是想把几人和自己划清界限,省得招人仇恨,人家拿他没辙,去打扰昔日同伴的生活。
尤其是他刚从十步宗杀了回来,秦鹿说得没错,即使莫饮剑没有发现他遗落的耳挂,其他人一样能推断出动手的剑客是谁。
他的身份早晚都要暴露人前。
秦鹿等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现在究竟什么打算?”
“打算?”
“本座和别意不同,别意和十方会几无隐瞒,但本座信不过老八,所以也没办法从他那里套话。对于你的现状,本座居然一无所知。”秦鹿一顿,“……我不喜欢这样,所以你最好从实招来。”
最后一句,他甚至弃了“本座”的自称,虽是命令,却更像平等的交流,乃至于像一种恳求。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今晚的秦鹿出奇坦诚。凤曲的嘴唇动了动,良久,也决定对他和盘托出:
“我听了一个人的建议,决定赎罪。”
秦鹿问:“什么人?”
“……我没办法说明他是什么人,总之,我理应为且去岛上发生的一切赎罪。”
凤曲合上眼眸,“之所以和干爹一起,也是我亏欠了他。如果在剑祖陵我能顺利使出第十七式,他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折去手臂,我也不会失心入障,连累这么多人……”
“你还是在想倾岛主的事。”
“不,不只是师父。”
“那就是商吹玉和映珠?他们都没怪你,你又有什么好自责的。”
凤曲无奈地摇头。
秦鹿还想再劝,凤曲却说:“我欠吹玉一截手指,欠映珠本来的人生,欠青娥、欠五十弦、还欠你……一双眼睛。”
秦鹿:“那你还不赶紧回瑶城,余生给本座当牛做马来还债?”
凤曲一噎,郁郁地答:“要能这么简单也好了。”
“本来就是这么简单。”
“可我还欠了别人。和有栖川野的过去,我记起来了,是他送我出了天笑山,我却一直没有报答。”
秦鹿:“……”
秦鹿:“你好烦啊。”
凤曲挨了骂,一怔,反而苦笑出声,轻松了不少。
秦鹿揉揉眉心,其实很清楚这一趟不可能劝他放弃,毕竟凤曲面临的困惑太多,非得亲自去做才能一一解决。
但正因为能猜到凤曲面对的危险,才更加让他忧心忡忡。
“可你杀了莫怜远也没什么用,莫饮剑还是要向天子投诚,现在怎么办,你又去杀莫饮剑吗?”
“我还欠他一次救命之恩,一次杀父之仇。”
“你不如改名叫‘倾欠欠’。”
“就算改名了,我也得想好,你的眼睛要怎么还。”
秦鹿都快给他气笑了:“当真要还?那等你做完了这些破事,滚来瑶城当我的世子夫人。”
凤曲为难道:“那不是我占便宜了吗?”
秦鹿冷笑:“那换我去做襄王世子夫人——噢,你早该袭爵做襄王了。这回总是还了?”
凤曲还想计较,譬如他的世子之位很是虚浮,又如自己做完一堆的事,未必还有性命做什么襄王,还想起自己即将弑君……
弑君了还能袭爵襄王?
而且他爹好像就是谋逆被赐死的,这算不算子承父业?
秦鹿把他跑远了的心思拽回来:“放心,你什么都不欠我。”
顿了顿,他叹一声,“不如说是我欠你。你当真没印象了?我们以前在天笑山见过。”
凤曲当真没印象了。
他只记得朝夕共处的几人,像秦鹿这样岁末宫宴才能见一回的世子确实无感。
不过秦鹿提到了天笑山,这就让他更为困惑:“天笑山?”
记忆没有苏醒,但他记起了上次和秦鹿谈及“襄王世子”时,秦鹿略显逃避的态度。
他问自己是不是九岁前就和秦鹿见过,秦鹿大为不悦,激动地反驳了。
阿珉认定,秦鹿一定知情。凤曲也这么想,只是长期以来,都没有追问。
秦鹿沉默片刻,开口:“你知道,多情种原本是有栖川贵妃养在体内的蛊,用以魅惑君上。先帝深受其害,日益昏聩,襄王最早察觉异样,屡屡谏言,反而惹得兄弟生隙。
“在贵妃的怂恿下,先帝越来越不能坐视襄王的幕僚壮大。况且襄王确实太有本领,单是‘小剑仙’倾九洲愿意为他所用,就能动摇多少江湖人的忠心。”
“……”
“襄王也没有坐以待毙,他很快找到了贵妃的把柄,只差禀明先帝。然而贵妃更快一步,莫须有的谋逆扣了下来,不等襄王面圣,先帝赐死的口谕就已到了。”
而后就是应淮致身亡,“螣蛇”转移,世子灵毕独困山中。
对于宫中诸事,他都无缘得知,更别提知道那以后秦鹿的经历。
秦鹿道:“几年间,我的恩师沈呈秋一样备受打压,小剑仙和老八只能四处藏匿。就在沈呈秋将死的那年,贵妃也病重了,她甚至先一步撒手人寰。
“那日,我恰好随母亲拜见皇后,皇后许我在后宫游玩,而我迷了路,不知怎么就闯到了贵妃寝宫。”
凤曲问:“没有宫人阻拦吗?”
“她知道那天是她的死期,有意散了宫人。因为也是那天,”秦鹿话语一顿,“贵妃准备将多情种传给她的女儿,赊月帝姬。”
凤曲悚然一惊,秦鹿说得平静,后续也不再赘述。
总是他误打误撞得了多情种,这一消息也成了宫中的秘闻之一。
“沈呈秋为了防我变成如贵妃一样的祸水,才将‘直符’种进我的身体。唯有那样,将来身具母蛊‘太常’的新君才能将我轻松压制,任我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神恩’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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