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关灯
护眼

她被五十弦说中了某些痛处,这片没有血色的惊惶却在转瞬后变成了羞愤。
非但没有接受五十弦的提议,何子涵的斧子以更加搏命的姿势杀向了五十弦。五十弦提刀而扛,终于,裂纹盘桓,在僵持的第五息,彻底崩碎成晶莹的粉尘。
但五十弦也没有坐以待毙,她算准了何子涵追砍的时机,忽而将身一让。
就在她的身后,正是穆青娥和常自珍所在的地穴。
何子涵原以为她会坚守入口,哪里料到五十弦会这样让步。一时不防,身体已经失衡跌了下去,而五十弦紧随其后地扑入穴中。
就在何子涵失重不稳的数息之间,五十弦的手指勾上了她的眼镜。
何子涵悚然一惊:“你——”
她在狭窄的穴道中试图抗击,却只来得及一次决策。那一瞬间,何子涵自己都不知道按到了哪里。
穆青娥一手压在何子涵的脖上,五十弦劫走眼镜,第一时间重启了玩家武器。
葬花刀再落掌中,没有给何子涵一丝喘息的余地,刀锋迫至脖前,五十弦笑眼弯弯:“你的作弊器,我没收咯。”
穴外再度传来一阵脚步,来人钻出小小的脑袋,正是罗衣秋。
穆青娥心中微喜,刚想问她情况,却见罗衣秋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并不开口。
一滴血落进穴中,啪嗒轻响,恰好就滴在了穆青娥的眼前。
穆青娥怔怔地看向她。
罗衣秋正拼命捂着喉咙,无声地痛哭着。
而从指缝间,正渗出大量的鲜血,点点滴滴溅在丛生的杂草上,像是惊人凄艳的簇簇红梅。
众人心中皆凉,穆青娥声音颤抖着问:“衣秋,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罗衣秋未答。
穆青娥继续问:“凤曲呢?倾岛主呢?其他人呢?是谁伤了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听到“凤曲”和“倾岛主”几个字,罗衣秋的面上悲色更甚。她本就流了太多的血,脸色惨白,应声哭倒过去,只是不住地摇头。
常自珍双目骤空,双腿发软。
没有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常自珍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石台之上。
但听“喀”地奇响。石累土埋的地下,遥遥地传来了巨雷似的动静。
好像一头尘封多时的庞然祸兽,已从地下缓慢地苏醒。

“师父!”穆青娥匆忙扑了上去。
常自珍的面上老泪纵横,双唇不住地哆嗦着:“快走,你们快走。就像赵吉说的那样,去静思崖坐船离开,罗丫头,你带带她们。”
穆青娥悲痛地摇头,不肯答应:“要走一起走!我不信他们会输,我要去找他们!”
五十弦倒吸了一口冷气,照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罗衣秋已经受伤,哭得又十分动情,叫她挑不出差错。
五十弦劝不了别人,她自己的鼻子都不禁一酸:“输了?两个主角一个boss……输了?等等等等,这个机关又是什么?按下去了会怎么样?”
穆青娥擦去眼泪,压下沉痛回答:“是沉岛的机关,你快去叫大家撤退。”
五十弦面色骤白:“沉岛?!”
像是唯恐她不相信,天穹亮了瞬息,传来一声惊雷。
这一记雷,照亮众人各异的神色,五十弦仍不相信,转眼看向了何子涵,试图阻止既定的进程。
但何子涵先声堵住了她,冷嘲道:“你要改命,只管用你‘五十弦’的法子,看我做什么?”
她的脖子已经破了皮,鲜艳的血珠涌出几滴。
五十弦几乎就想一刀下去,奈何现在不是时机,和何子涵置气也没有意义。
她愤愤地把刀一收,搀起常自珍和穆青娥的臂膀:“我先带你们出去。”
五十弦本想叫罗衣秋搭一把手,可刚才还在洞外的罗衣秋,一晃眼就不见了踪影。她只好先送师徒二人出了地穴。
此刻的且去岛风雨如磐、地动如潮。
百年的机关并未欺人,石台刚陷,连绵起伏的山峦已有几座山峰倾斜起来。地动山摇间,五十弦远远地望见一处山坳里钻出了数十名奉命拿人的士兵,好似蜂群溃散,仓皇极了。
罗衣秋这才从后方露了脸。
小脸惨白的一团,和五十弦隔着数十步的距离。
五十弦粗略地一看,只当是她和自己不熟,心有提防。她现在忧心着凤曲等人的安危,哪里顾得上罗衣秋的心情,道:“小妹妹,你帮忙看着这里。要是塌到这边来了,就带他们去静思崖坐船。”
常自珍急道:“我也和你一起,我去找倾五岳……”
“前辈,”五十弦郑重地介绍,“曲相和是我义父。”
“……”
常自珍的手如她所愿地松了。
五十弦便对穆青娥点一点头,拎起已经不再挣扎的何子涵,一道纵入竹海,奔向了岛屿另一端的楼群。
肩头的蛇毒酿至浓处,阿珉一剑削落几个毒泡生连的皮肉,发紫的毒血和冷汗立即浸透了衣衫。
有栖川野匆匆过来,却被阿珉侧步避过。
血流顺着剑锋滴下,翠竹、苍石、黄土、青衣,一切都覆上一层血色。
阿珉转头便想离开,有栖川野颤抖着叫他:“主人!”
阿珉没有停步,但有栖川野跟了上来:“主人,不要再去海内了。危险,很危险,陛下和姐姐在找,蛊不能受刺激。”
他看到阿珉高隆的肩头,呼吸又是一抖,趔趄几步想要拉住阿珉的衣袖:“我会解毒。主人,我来解毒。”
阿珉被他缠得不胜其烦,拧眉拂一下袖,就把有栖川野逼退数步。
但还不等阿珉警告,忽然间,后山方向传来隆隆的连声巨响。挺拔的翠竹纷纷摇晃起来,脚下的苍石黄土也猛地生出数道裂隙,好像一张张巨口,下一刻就要化身深彻的黑渊。
阿珉和有栖川野各自纵步,躲过倾倒的竹竿和地上的裂痕。
然而竹海两端的山峦也已开始崩落,土石逸散,与滂沱暴雨混在一起,天地间越发的昏暗,旋转的狂风和泥石汇成的瀑流锐不可当地冲向了竹林深处。
一株株翠竹应声而断,隐约可见的茅舍仿佛纸糊一般被风雨揉碎。
万籁都成咆哮,震得人几欲失聪,阿珉立在洪流当中,奇异地不再动弹。
“主人!”有栖川野好不容易再找到他,逆流寻了过来。
却见那道背影忽而一仰,看得有栖川野心脏都快跳出喉咙,险险才把少年接进怀里。
怀中人目中空空,面如金纸,好像也沉浸在莫大的惊异当中。
静了数息,有栖川野才见他唇形变换,无声地叫了一句。
“您说什么?”有栖川野尽力拼读,“阿……明?”
凤曲久久注视着半空,摧枯拉朽的惊变中,一片消瘦的竹叶逐雨而落。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珉!”
在泥流袭击的瞬间,阿珉和他的联结突然地断了!
身体变得绵软无力,心绪也变得跌宕难平,凤曲在心中无数遍呼唤他的名字,可直到喉咙都发出声音,也没等来那声令他心安的响应。
“主人,地动了,我们得走!”
竹林身处山峦簇拥中,若逢洪水风暴,最是危险,更何况现在还有地动的可能。
凤曲却无暇回应他的关心,他锲而不舍地喊着“阿珉”,然而一切都没有回音。
蓦地,凤曲转回神来,定定地看向后山。
第一丝异动,就是从后山传来。而青娥他们,现在说不定还在后山。
凤曲拔腿寻了过去,有栖川野悚然失色:“主人?!”
凤曲转过头:“你快逃吧。”
他的声线有些发哑,但比起之前的冷漠,莫名多了一丝有栖川野怀念的温柔。
“您去哪里?”
“我有我的事要做。”
“主人……”
凤曲的背影停了片刻:“真的,逃吧。今天谢谢你。”
有栖川野还想说点什么,昏沉的夜空陡然亮了一瞬。哨箭破空,来自定风塔的方向,那是侯英和侯顺请求集合的呼唤。
而凤曲已经毫不犹豫地赶向后山。
有栖川野的胸膛一起一伏,眼圈红得滴血,却只能咬紧下唇,转身和他背道而驰。
凤曲想不通阿珉为何会消失。
但关于这阵动荡,他确实联想到了阿珉耿耿于怀的“沉岛”。
如果师父只是想保常神医平安,那么一开始就可以让他从静思崖下坐船离开。
可是常神医逗留岛上,青娥去找也一直没有回音。
只说明后山里有师父非要叫人去守,而常神医也非守不可的东西。
地上的裂痕越生越大,好像巨力相斥,硬生生地要把且去岛分割成无数个碎块。
凤曲一路连纵带奔,穷尽所剩的全部力气,终于在茅草丛中捕捉到几点鲜艳的血迹。循着血迹找过去,则是越来越曲折的山道和越来越茂密的长草。
“青娥——常神医——衣秋——”
赵吉告诉过他,他们三人应该就在一起。
逆着逃难的鸟兽和蜂蚁,凤曲吃力地寻找着。
雨水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地动却越来越频繁,就在数十丈外,还有轰隆隆倾塌的山角。逸散的烟尘好像飘到了眼前,催他睁不开眼,喉咙也跟着发涩。
奔走时,一丛斜生的荆棘绊住凤曲的腿。
尖刺立即深入肉中,疼得他微微一嘶。
凤曲低下头,看到一枚格外显眼的血脚印。看上去分外娇小,应该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或者姑娘。
就在此时,他的祈祷终于被上苍聆到。山雾的彼端,同样响起了沙沙的脚步。
而且对方似乎也听到了他刚才的呼唤,一道犹豫的女声飘了过来:“……凤曲?是你吗?”
是青娥的声音!
凤曲心中猛跳,顿时欣喜若狂。
他没时间理顺脚上的荆棘,用蛮力猛地一挣,也不顾伤口被撕得更大,凤曲用剑扫开白雾,激声回应:“对,是我!青娥,你在哪?常神医和衣秋也在吗?大家怎么样?”
原本注意到雾中动静,正心惊胆战想要迎战的穆青娥如释重负,惊喜地道:“你还活着!我们三个都好,五十弦和‘摇光’也来过,但我们以为你们出事了,她就带着‘摇光’去助阵,刚走没一会儿。”
二人一边交谈,凤曲的轮廓越发清晰,已经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青色的衣角。
穆青娥几乎喜极而泣,原本看罗衣秋那样惨淡,她真以为凤曲回不来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让她和一个活生生的凤曲重逢。
但她也听到了凤曲被荆棘缠住时轻轻的一嘶,心中有些担忧,主动迎了过去:“你受伤了吗?我看你走路有些跛……”
凤曲拨开繁密的树枝,脱出重重雾障,抬起头,正想笑着答话。
余光里却掠过了一丝寒光。
穆青娥的笑颜不过十尺,三两步就能走到。
穆青娥的关切还在耳边,那句问询甚至不曾说完。
最后的常自珍的面皮抖了一瞬,尽是惊怒,凤曲更是目眦欲裂,扶摇剑嗡地一声划破长空——
娇小的女孩被他一剑洞穿了身体,身形如忏悔般跪下,摇摇欲坠。
而她这时才抽回了自己血淋淋的右手——从穆青娥的心腔。
锋利的铁指甲满是血腥,热血泼溅在那张脸上,罗衣秋的天真在这具身体上遍寻不得,那双濒死还瞠瞪着凤曲的眼中只有仇恨和快意。
凤曲慌乱极了,他丢了剑,荒谬搂住穆青娥急速下坠的身体。
常自珍冲了上前,颤抖着手给爱徒点穴止血。
谁都没有料到,被穆青娥护在身后的“罗衣秋”会忽然偷袭。
而在“罗衣秋”的下颌和脖颈的连接处,一丝血线徐徐而落。
那张脸皮再也粘不住了,终于像脱茧一样剥了下来,落在地上。脸皮下的容貌,正是和罗衣秋一样身材矮小的六合清。
凤曲已然失了声。
他认出来了,那是江湖上最险恶的人皮面具。
从本尊脸上剥下来的人皮面具。
凤曲通红着眼扑了过去,双手扼住六合清的喉咙:“衣秋呢?衣秋呢!你把衣秋怎么样了?!混账、混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六合清兴奋至极,她忍受着剧痛和窒息,咳嗽中不掩自己的轻蔑和厌恨。
她是哑女,为了更好地扮演罗衣秋,她甚至割伤了自己的喉咙,以此避开说话的时机。
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凤曲感受不到一丝理智的存在,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愤怒和仇恨。
他的杀意从未如此的鲜明和炽烈,甚至比目睹空山老祖之死的那晚还要激烈,他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无际的愤怒中沉堕。
六合清的嘴唇无声地动了起来。
凤曲绝望地辨认,看清了她的每个字词。
她说,「我本来只要她的脸,但她临死还抓着我的脚踝。所以,我就把那双手也切断了。」
“喀”。
她没有说完最后的遗言。
凤曲用手折断了她的颈骨,二人圆睁的眼中倒映着彼此的剪影,静静地、深深地沉沦在腥红的仇恨当中。

第131章 天地陷
为防“鸦”的人赶来支援两相欢和六合清,五十弦去追“摇光”后,赵吉和张小五也毫不犹豫地搀着倾五岳去寻师兄。
可惜他们慢了一步,来到定风塔的时候,阿珉已经追着有栖川野和曲相和去了竹海,这里只有僵持的侯英侯顺和秦鹿一行人。
“是吗?有栖川亲口说这是‘三季蛊’?那就没错了。”
康戟搭了一会儿脉门,斟酌着道,“常大夫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我走南闯北,偶然听到过这个名字。据说这蛊一共会发作三次,次次催人性命,剧痛难忍,理智全无。更要命的是,它发作起来没有规律,三次一过,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赵吉面如金纸,张小五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齿痕咬得极深,不敢泄出哭音来吵到倾五岳的休憩。
倾五岳却很平静:“原来如此,那就已经过了两次了。”
康戟忍不住打趣:“换作别人,痛过一次两次就要寻死觅活了。也亏是你还能忍到现在,是不放心这群徒弟吗?”
倾五岳的身体衰败到了极致,疲惫和疼痛交织,他含笑不语,没有回应康戟的揶揄。
秦鹿却忽然站起了身:“有声音。”
他平日就常蒙眼出行,听力出众,警觉远胜常人。
在他起身后,康戟也紧跟着皱起眉头,商吹玉如一片白雪从檐上飞落,正待开口。
就此须臾,人群后的定风塔摇撼起来,四周落叶簌簌,风雨潇潇,竹海和后山里传来如雷如潮的巨响,像是山中鸟兽正在四面八方地溃逃。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了众人心中密布的疑云。
地上不知何时崩出一长条豁大的口子,宽过半尺,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一个士兵深陷其中,双臂艰难地撑着两侧,地石却在一块接一块地坠落,似乎要将狭隙撕成一处漆黑的深渊。
左右军士想去拉起战友,然而脆弱的泥石受到重压,崩落得越发厉害,很快就有人跌入渊中,只留撕心裂肺的惨号,久久没有听到触底的动静。
侯英骇然回神,一哨惊醒众士:“后撤!”
突如其来的地动让所有人都方寸大乱,平日训练有素的军士还能整队撤退,十方会的游侠却是乱了阵脚,惶惶不知该往何走。
商吹玉道:“后山来的动静,像是有什么机关。”
赵吉惶恐地接话:“是那个女人!弦姐姐追她去了,师父说后山里有机关,那个女人奔着机关去的,还有、还有……常神医和青娥姐也在那里!”
几句话的光影,定风塔已然摇摇将坠。
塔内的典藏真正成了随处扑倒的书海,烟尘四起,门窗大破,伴着凄厉的风雨和沉凝的暮色,楼体缓缓爬上了裂痕。
暴雨冲溃的山坡上土石崩散、泥流如瀑,正穿过强撑的竹林,朝着他们奔杀而来。
更致命的是,犹豫的几息之间,定风塔自下而上地裂成了两半,岌岌的书山轰然而倒。
轻功出众如秦鹿,也是被两名影卫架着逃到了相对宽敞的校场。
只见得尘沙弥眼,秦鹿张口欲呼,却吞入好几口泥沙,涩然难言。
好在康戟的声音很快透过了弥天的黄土:“你们都好吗?两个小孩我护着呢!”
商吹玉紧随其后:“岛主和江容在我这里。”
邱榭也喘着粗气回答:“扬灵没事。子邈……子邈你还有气吗?”
华子邈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算作答复。
其他人的回应也此起彼伏地响起。
秦鹿这才松一口气。
不远处,侯英和侯顺也在清点人数,正点到三更雪的名字,接连唤了四五遍,却都没有回音。
如此异象,群山林海、高楼宝塔,只怕逃到哪里都不是平安之地。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一句:“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肯定是报应。”
一刃瑕的发作被侯顺压住了,侯英的呼唤也跟着沉寂下去。
两队人马此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后续该如何是好。倾五岳强打起精神,解释道:“是剑祖留下的机关……总之,且去岛就要沉了。”
人群轰地炸开,议论声犹如蜂鸣。
也有人想要质疑,但定风塔后,还在接二连三塌陷的弟子舍、日月殿都让他们说不出话。
雨水淋湿了那些珍藏的典籍,更淋冷了在场众人的心。
康戟问:“这机关不能停下吗?”
倾五岳道:“这是高/祖留下的机关。”
康戟继续问:“但你的徒子徒孙可还在岛上呢,你真要拉这么多人陪葬?”
这次倾五岳没有回答。
但商吹玉却感到一块重物抵住了胸膛,他有些不解,下意识地接过。
是倾五岳塞给的一只竹筒。
不等他询问,远方传来了更加剧烈的震响。
暴雨冲开泥土覆盖的地表,一根根锈迹斑驳的铁架好像支出的瘦骨,突兀地横亘在流溢的泥土之间。
那就是这座百年机关的本来面目。苍老、迟缓,却不留情面。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它们在上升,还是地面在下沉。
只有飞溅的瓦砾、弥漫的尘土、惊惶的哀叫,山脉和高楼都在刹那间夷为平地。
侯英当机立断:“船都在南岸,撤退,从那边登船!”
侯顺面色陡变,一把拉住她:“任务怎么办?紫衣侯和三更雪都不见了,还有几个人也不在,而且倾五岳就在这里……”
他忍不住看一眼倾五岳,对这个到嘴的军功实在不忍放弃。
可是康戟、秦鹿和商吹玉都在这里,还有数十个江湖豪杰,就算用强,他也没什么自信。
侯英咬牙道:“总不能把大家殉在这个岛上!”
说罢,她振臂挥旗,纵上一棵较高的大树引目:“别恋战了,所有人都去南岸,准备开船!”
一刃瑕失血太多,白着脸拉她:“我师父……”
话音未落,滚滚的烟尘里掠过一道锐光。
所有人的眼睛都随之一亮,祈祷着那是自己阵营的高手。然而锐光在浓烟中转成金铁交激的星火,人们才看出来的是两个人,而且一路交战不休,俱不相让。
商吹玉的箭已经离弦,生生撕开了缠斗的二人。
两个女子各落一方悬空的石台,相隔数尺,才算罢手。五十弦一个纵跃上了断垣,一刃瑕的目光立即定在了她的身上,讶异、恼怒、失望,五十弦不禁一抖,刻意避开了眼。
商吹玉问:“他们人呢?”
赵吉和张小五说过,五十弦追着“摇光”去了后山。
据倾五岳所说,常自珍和穆青娥就在那里,机关也在那里。可五十弦竟然是拉着“摇光”一起回来,两个医者都不见踪影。
看到他们全须全尾,五十弦也一阵后怕:“你们没死啊!既然没死,那个小师妹干嘛一脸哭丧的表情,吓得常神医一下子就把机关摁下去了,坏了大事!”
秦鹿问:“谁说我们死了?”
“倒是没说,她喉咙受了伤,说不了话,我以为是外边全是杀手,哪里还敢让他们出来。”五十弦拍拍胸脯,反问,“Boss也没事吗?大家都没事吗?岛主怎么样?”
提到凤曲,商吹玉的面色就沉了下去:“老师去追紫衣侯和有栖川野了。”
“啊,别担心,以Boss的武功应该……”五十弦的安慰戛然而止。
因为她在忍不住打量一刃瑕的周围,并悚然地发现……
两相欢、三更雪和六合清竟然都不在场。
秦鹿问:“你说的那个小师妹长什么样子?她来过定风塔吗?”
康戟也回过神来,纳闷地问:“敌人里有点水平的高手都被我们支走了,她从小长在岛上,如果只是遇到什么士兵,应该很好逃脱才对,怎么会受伤?难道真是凤曲出了事,她遇上曲相和了?”
赵吉接过话头:“你们说的是不是罗衣秋?她应该就是跟着常神医和青娥姐姐。”
说话间,又是一声轰隆隆的巨响,日月殿也彻底坍陷下去。
众人被吓得四散逃逸,再也不敢逗留,唯独五十弦僵在原地,待到康戟过来拉她,才听见五十弦低声喃喃:“完了。”
现在有点脑子的人都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尤其是从小和六合清一起长大的她。
难怪“罗衣秋”要一直和她保持距离;
难怪“罗衣秋”要在喉咙划出血口;
难怪她一路穿过竹海过来,途经弟子舍时,只看到残留的血泊,六合清和两相欢却都不知去向。
她原以为他们是回到了一刃瑕的身边。
五十弦拔腿要求,却被康戟揪住:“你这一路有没有见到凤曲他们?”
五十弦此刻精神都有些恍惚,本能地摇头。
秦鹿道:“地动的瞬间,他应该就能猜到机关。你们既然错过,想来他就是往后山去了,用不着自己吓自己。”
秦鹿难得安慰她,可就连秦鹿的安慰也显得这么无力。
五十弦难以说明自己的心情,如果那个奇怪的罗衣秋真的就是六合清假扮,那么……穆青娥和六合清势必有一个人会出事。
一个是她愧对一生的大小姐,一个是她最亲近的同门师妹。
五十弦猛烈地挣扎起来,破天荒地破了音:“让我回去!我要去接他们!小穆还在等我报平安,地动这么危险,不能让他们留在那里……”
“别想了,谁都不能再进去。”秦鹿寒下神色,“你没有见到凤曲,也没有见到有栖川野和曲相和,不是吗?”
“……”
谁都不知道那三个人的战况。
现在再闯进去,有可能遇到凤曲和青娥,但更有可能遇到的是有栖川野和曲相和。
五十弦崩溃地跪倒下来,战栗不止。
康戟叹息着抚上她的后背,尽力想要措辞安慰几句。
对面的“摇光”似乎也在和一刃瑕交谈,他们谈的越多,一刃瑕的脸色就越难看。
再见五十弦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一刃瑕的表情彻底阴了下去。
侯英正在组织士兵撤退,侯顺动了些恻隐之心,碰一碰一刃瑕的肩膀:“少侠,你也动身吧。我们也不是立马开船,上了船再等,兴许紫衣侯他们就在路上了。”
一刃瑕却猛地挥开了他,不等侯顺再劝,玄黑的疾影穿破黄沙,点步掠出极远。
众人愕然眺望,只看见一刃瑕决绝的背影消逝在竹海边际,好像被沙尘磨灭一般,很快就没了痕迹。
侯顺大惊失色,蓄力便想去追:“哎——坏了坏了!”
侯英却侧步挡住了他,眉间划过一抹狠厉,漠然道:“他要送死就由他去吧。我们回船上等,至多再等半个时辰。”
“那倾五岳和倾凤曲,我们真的就不管了?”
“军功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不要忘了,我们日后还要上真正的战场!”
侯顺被她骂得说不出话,最后看一眼倾五岳:“倾岛主,您就跟我们走吧。现在紫衣侯没下落了,您跟我们回海内,陛下一定器重您,那时候多威风啊!”
倾五岳阖目不语,彻底击碎了侯顺的侥幸。
侯英则看一眼秦鹿:“秦世子,您贵为世侯,末将不能不管。要不要来,都看您的心意。”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望了过去。康戟最先挑眉,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饶是玲珑心思如秦鹿,也有些忍俊不禁:“侯家还真是愚忠。本座都要反了天子了,你们还记得我是世子?”
侯英抿一抿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还未下旨逮捕您,末将不能对世子不敬。”
“人臣之道,你们学得很好。”秦鹿微笑着答,“可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是这么用的,你们如此,只让本座心凉。”
侯英睁大了眼睛,对他这话有些费解。
但秦鹿只是摇头,不再多言。侯顺拉了拉妹妹,看出世子心情不佳,他也想赶紧逃之夭夭。
至于世子之后是死是活,就只好和倾五岳一样听天由命了。
兄妹俩终于转身,掠过满目疮痍的大地,领着众士兵直往南岸而去。
邱榭问:“现在要怎么办?船都在北边,去了怕曲相和,不去就要死在这里。”
众人都有忧色,唯独秦鹿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对倾五岳道:“岛主听过第一位瑶城侯的故事吗?”
在这关头,他居然好整以暇地要讲故事?!
康戟气极反笑,都想动手敲他一下。
一直沉默的商吹玉却弹响了弓弦,蹙眉接话:“大虞七座主城,只有瑶城立了异姓王侯,坊间是有很多传闻。”
二人便像做戏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下去。
秦鹿说:“秦家祖宗也是煊赫过的。当然,不是文史、也不是军政,更不是武功,秦家的天赋就在于一点轻微的……”
他笑起来,竖起手指:“对危险的直觉。”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