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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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曲微愣:“那这阵法怎么……”
「这里不只有一重阵法。雕像不过是障眼法的阵眼,困住我们的阵法,不是我们破的。」
凤曲也陷入了沉默。
阿珉此言,意味着他们的行踪正被不明敌友的某人监视着。
这个人掌握着相当了不得的阵法手段,如果再有下次,他俩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好运。
“不过,就算是最肤浅的障眼法,我们没学过阵法,你能做到这步也很厉害了。”凤曲振作精神,笑嘻嘻道,“而且阿珉还完全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人哪里知道他会吐出蛊虫,阿珉超厉害的!”
阿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却浇灭了凤曲的热情:「因为前世我就来过。」
“……嗯?”
「前世‘天权’出走,但我必须拿到瑶城考试的信物。所以我来了观天楼。」
“啊,当时也是这个人吗?”
「应该。」
“那你是杀了他之后,抢到了‘天权’剩下的信物……?”
「……」
「我做了交易。」
凤曲身形微颤,错愕地问:“什么?”
阿珉重复了一遍:「当时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做了交易。一根手指。」
明镜高悬,镜中是阿珉一如既往平静的面容。
凤曲明白,自己脸上的震惊和心疼都会被阿珉一览无余。
「不只是瑶城。我的武功太差,几乎每个地方的考试,都是借了观天楼的力量才能通过。」
「一根手指、一颗眼珠、一只耳朵……」
阿珉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点笑意:「吓到你了?」
“可是为什么?”凤曲愣愣地问,“好疼啊……而且、而且他不是说我们是主人吗?为什么还要拿走你的手指?”
「我也不理解‘主人’的含义。」
对话又一次陷入僵局。
明明在守楼人死前能问的都已问完,可是谜题反而越来越多……
凤曲一拍脑袋:“擦,好像忘问他是谁了。”
阿珉:「呵呵。」
越重要的问题越容易忽略,毕竟他们共用着同一颗朴素的脑袋。
然而未等凤曲忏悔太久,身后观天楼紧闭的大门豁然打开。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骨碌碌的滚轮声由远及近,两列道童打扮的仆僮各端拂尘,守候门边。
而后,门外逐渐现出一道坐在推车上的身影。
金缕衣、琉璃坠,来人手腕微抖,露出了腕骨上的玉镯。
金色竹纹绘于镯上,映着楼顶倾泻的皎皎月光。
“他叫荣守心,道号‘无二散人’,是在此处当差的守楼人。”
凤曲微愣,下意识看向男人,又看了看身后横躺着的荣守心。
他只来得及把剑藏到身后。
男人头戴幕篱,话中竟莫名有些安抚的意思:“别在意。他死透了。”
……更在意了!!
「无二散人。」阿珉沉吟半晌,「前世我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无二散人’的名号也曾有所耳闻。」
不等阿珉介绍完毕,男人已经开口道:“恭喜凤曲少侠,更新了群英榜上三年未动的第三十九名。”
凤曲吓得面如金纸,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认识我……?”
他的目光无法穿透幕篱,只能无措地打量男人的着装配饰,却是越看越迷糊:“我们见过面吗?”
他认识的,打扮这样有钱的男人,印象中也只有商吹玉一个。
可商吹玉的声音和语气都不是这样,而且商吹玉四肢健全,没道理一天不见就坐上了轮椅。
“凤曲少侠,”男人淡淡说罢,声线随之拔高,变得格外的娇俏高亢,“——这么快就忘记姐姐了?”
凤曲:“……”
月光映亮男人手上的玉镯,耀眼的竹子绘纹灿烂不可逼视。
我倾凤曲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我他妈真没见过。
“秦、秦、秦……”凤曲一路后退,脸色满是惊疑。
他下意识想抬手指人,但又唯恐冒犯对方,只能软着双腿后退:“秦……老板。”
余音一个“娘”字,终究没有出口。
突然变成男身的老板娘吃吃一笑,依旧是那副女子声线。
随后他略微抬腕,屏退了一众仆僮,又对凤曲勾勾手指:“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不不不。”凤曲连忙摇头,结结巴巴道,“我相信姐姐、不是,我相信公子……可是、可是你我非仇非故……”
出现在观天楼,看上去地位还不低。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这还揭个屁啊!!!
刚把人家同僚杀了阵法破了,还嘴贱舔过人家女装,这会儿能全身而退才是玄乎吧!
离开的仆僮带上大门,观天楼内又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秦鹿驾驶轮椅,没有立刻为难凤曲,而是微微撩开幕篱,绕着荣守心的身体观察了一周。
“哎呀呀,一击毙命,姐姐果真没有看错你。”秦鹿掐着女音,笑意晏晏地欣赏着阿珉的杰作,“能死在你的剑下,他一定感到很幸福。真羡慕啊。”
凤曲:“……啊?”
秦鹿饶有兴致:“就是说,小凤儿愿不愿意也帮姐姐杀一个人呢?”
……救命,这人真的有点大病。
凤曲张开嘴,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吧。大人……我是不小心的,是正当防卫,我平时从不杀人,真的。”
秦鹿看他搜肠刮肚没话找话的模样,更觉身心欢愉,猛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相当干净,但始终端着女子腔调,和那副高岭之花的外表判若两人。
凤曲眼见他几乎笑出眼泪,更是如芒在背,罚站一样立在边上。
好尴尬。
怎么办。
他可不擅长对男人嘴甜。
“真是越看越喜欢了。”秦鹿道。
凤曲疑心是自己听岔了耳朵,却见秦鹿撩开幕篱,分明不是女装,眼波递来,却自带一股媚态。
他只露出半张脸,但仅仅一瞥,就足以看出此人的风华绝代。
秦鹿的嗓音带着不自知的慵懒,尤其是他发笑时,便如羽毛在人心尖一搔。
他笑问:“是有意撩拨我的么?或者,你本来就这么可爱?”
凤曲顿觉周身寒毛狂炸,吓得又是一阵后退:“大、大人,我、草民带把的……真的!”
秦鹿笑意更浓,反而说:“那不是更好了?”
凤曲只差没吓晕过去,秦鹿见他面如金纸,才终于收起调笑的恶意:“好啦好啦,你们海外人真是封闭。”
“是是。”凤曲忙道,“我们从不逾矩。”
秦鹿重新放回幕篱,至少不再让那扰人的眼神继续在凤曲身上逡巡。
片刻,秦鹿收敛了之前的轻松,开口道:“‘无二散人’的身份,就当是本座赠与小凤儿的见面礼。但小凤儿来此之前,应该不是为了‘无二散人’而已吧?”
意识到对方已经恢复“观天楼掌事”的状态,凤曲不禁有些心虚:“我不是故意对散人不敬。”
“无碍。”秦鹿答,“本座和他们不熟。”
凤曲略感不安:“有什么是我能为散人做的吗?”
“你的善良也很讨喜,”秦鹿笑笑,“不过可惜,稍后会有他们自己的人过来处理。具体事宜,本座也不清楚。”
“其他人也会被困进阵法吗?”
“不。大多数人是和本座的下属面谈。”
“那我为什么……”
“这就只能问问那具尸体咯。”
阿珉总结:「他对你的好感还没到可以说出这些事的程度。」
秦鹿不可能一无所知。
但他们只是见过两次,秦鹿先前帮他进过天香楼,按理说还是他亏欠秦鹿人情在先。
凤曲现在都不在乎了。
他只在乎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以及秦鹿突然出现,到底是何居心。
看出凤曲的紧张,秦鹿含笑开口:“就这么害怕本座?”
凤曲浑身一抖,低下头去默不应声。
秦鹿便继续问:“即使本座能够给你想要的答案,你也不想再看本座一眼吗?”
凤曲微怔,听见他道:“商吹玉为了院中一个小婢,当众伤了天越门人,顶撞庄主,已经家法处置打个半死,例行丢在南苑养伤了。”
凤曲瞳孔骤缩,脑袋里满是“打个半死”,立刻行礼谢过,拔腿想走。
走出门后,凤曲才听见身后飘来夜风似的低语,秦鹿笑吟吟说:“小凤儿,你又欠了姐姐一次人情。”
凤曲的背影僵了一僵。
他也压低声线,顺着风道:“永生铭记。”
直到整座山归于寂静,秦鹿抬手拂发,耳坠与腕镯碰撞,发出清脆的激响。
随从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大氅,夜风吹拂,白发如同涌动的流瀑。
“大人,那家伙杀了荣守心,就这样放走,是不是不好跟朝廷交代?”
“交代?”秦鹿的嘴唇勾起一丝弧度,在月光下显得戏谑而凉薄,“难道不是朝廷要给本座一个交代?——倾凤曲是被谁骗来了观天楼,给本座仔细地查。”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秦鹿鲜少生气,但他一旦动怒,偌大瑶城绝对无人敢去招惹。
“天权”大人的命令响在他们头顶,就如阎王最后的仁慈:
“扫不干净虫子,本座就把你们扫了。
“但谁要是惊动了倾凤曲,本座一样不会留情。”

经过一天的闹剧,凤仪山庄再次闭门谢客,回归了平日清高脱俗的做派。
这一日离开山庄的宾客,几乎都不敢在人前提起此事。只有些许碎话传进坊间,编织成一个又一个离奇的趣谈。
奇怪的是,引发了一系列闹剧的婢女映珠反而安稳无恙,只被罚了半天洒扫,随后还被调回主院,从此伺候大公子商别意。
也因为此,映珠立刻感受到了商吹玉院中众仆人的孤立。
没有人想留在南苑伺候商吹玉。
倒不是二公子真的特别不好,只是比起大公子,大家当然更向往商别意这样的主子。
温柔亲和、奖赏大方,虽然缠绵病榻,但也总比商吹玉早晚不见人影,惹得庄主迁怒仆人的好。
映珠端着药碗,敲响商吹玉的卧房:“二公子,该喝药了。”
无人回应。
映珠看了看边角躲着观望的婢女,对方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她只得咬咬唇,继续敲门:“二公子,医师吩咐了这药一定要趁热喝……”
商吹玉不耐烦的话音终于传出:“放门口吧。”
“可是、可是还有要外敷的药呢。”
商吹玉又不搭理她了。
映珠欲哭无泪。
她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活下去。
在天香楼干活时,被骚扰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起初她还会奋起反抗,换来的却都是责骂和处罚。
等她终于习惯了,却从天而降一个少侠,那么轻易地就把她救下,说好会帮她赎身,可对方一眨眼又不见踪影,她只等到了商吹玉的命令。
然而来到凤仪山庄,她还是没能逃掉被侮辱的命运。
这次她按照少侠所说,再度选择了反抗,不成想自己无事发生,却拖累了自己的主子。
所以到底是该顺从还是该反抗?
商吹玉这样为难她,是不是生气她要去大公子的院里干活,觉得不该救她?
可是她也不想的。
但如果她说自己更想留在商吹玉这里,别人又会怎样看待她?
谁会理解一个仆人弃商别意而选择商吹玉呢?
大概都会认为她是攀龙附凤、异想天开的女子。
况且她本来就是从天香楼那种地方出来的。
观望许久的婢女终于确定了映珠也不得商吹玉的青眼,招手道:“你就把药放在那儿吧。”
映珠只好放下药,但还是难以安心:“那外敷的伤药……”
“是二公子不许我们进去,我们也没办法。走吧。”
“可二公子不是伤得很重么?”
“那有什么?这次有大公子劝着,以前更重的都——”婢女话语一顿,担心被商吹玉听见,连忙摇摇头,“总之快些走吧,别扰了二公子的清静。”
映珠虽然不满她对商吹玉的冷漠,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将伤药和汤药都一起放在门外。
“映珠,你不是明天就去大公子那边了吗?今天为什么还来讨好二公子?”
映珠跟着婢女一起走,嗫嚅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不都是主子么?二公子是为了给我出头才……就算去到大公子那里,二公子也依然是我的主子。”
“你倒是忠心,可惜二公子不吃这套。”婢女啧啧,满脸不以为然,“你也不要自我感动,二公子估计就是想跟庄主斗狠,你呢,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反正二公子向来无理取闹,你看,连庄主都懒得罚你。”
映珠心中不赞同,但还是乖乖点头:“或许是吧。”
二公子才不是无理取闹。
她亲眼看到二公子和庄主对峙的样子,二公子是真心愤怒,真心想护着她的。
联想到那天救她的少侠曾和二公子谈话许久,映珠更加确信,说不定是少侠和二公子一见如故,二公子才会对她另眼相待。
她们走出老远,婢女突然想起什么:“哎呀,后院的花还没浇水,我得过去看看。映珠你去帮我提两桶水来吧?”
映珠一愣:“我、我一个人吗?”
“你明天就要去主院了,那边没有这么累的活计,今天就稍微帮我一下嘛。”
“可是……好吧。”映珠绞着手指,“两桶就够了是吗?”
然而,她还没能等来回应,一枚花梗忽然从暗处飘飞过来。
它在婢女的穴位上一弹,婢女立刻软倒过去。
紧接着,一道黑影窜出花间,灵动清澈的双眸望向映珠:“是你啊。”
映珠被突然的变故吓得连连后退,但又觉得嗓音熟悉,刚刚抬头,便看到凤曲拉下面罩的脸:“少、少侠!”
“嘘——”凤曲在唇前竖指,把她拉到一边,“你现在是在山庄干活?倒也不错。”
映珠双颊绯红,不自觉看了看倒下的婢女,凤曲立刻解释:“只是让她睡一会儿,不久就会醒来。”
映珠心中大定,她就知道少侠是千载难逢的好人,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我这一路过来有些迷糊,绕了好几圈,这里是商吹玉居住的别苑吗?”
“是的,往前不远就是二公子的卧房了。”映珠问,“您是和二公子有约吗?”
凤曲笑笑:“算是吧。谢谢你啊。对了,你要是担心她受风寒的话,可以找条被子帮她盖上。”
映珠见他要走,又有些犯急,下意识揪住凤曲的衣角:“少侠!”
“嗯?怎么了?”
“少侠,那个……”映珠支支吾吾,小声道,“奴婢名叫映珠,您……”
凤曲答:“噢噢,我叫凤曲。”
“那、那凤曲少侠,您之前说会帮奴婢赎身……奴婢……”
凤曲微怔,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
这两天实在忙忘了,都没工夫借钱,他现在浑身上下值钱的依旧只有一把剑。
凤曲一拍脑袋:“啊啊,我还没攒够钱,但你别担心,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已经在帮慈心斋跑腿送药了,他们给的工钱还不少呢。”
映珠忍俊不禁,连忙解释:“少侠误会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诶,那是什么意思?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做到……”凤曲挠挠脑袋,问,“你是怕我食言,还是怕别的什么吗?”
映珠立刻摇头:“都不是,奴婢在山庄就挺好的。”
凤曲打量她身上干净崭新的衣衫,看上去的确不像受苦。
他原本是真想带着映珠一起走,可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卷进了一堆的麻烦,如果连累映珠陪他一路颠簸,那还不如留在山庄安稳度日。
由于此,凤曲一时间也不知道映珠的话是真是假,考虑一会儿,先从白色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咬破指尖,在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凤”,递给映珠:
“你拿着这个。”
映珠茫然地接过布料,又听凤曲解释:“我是且去岛的门生,这次出来,也不知道今后是凶是吉,你要是决定留在山庄,我肯定不会强求。假如今后凤仪山庄待你不好,你就坐船去且去岛,给他们看这个,再报上我的名字就行。至于路费,我稍后找吹玉借了就给你。”
映珠没想他细心至此,眼里蓄满眼泪,颤声道:“您、您原来是且去岛的少侠?”
早就听说且去岛乃是照剑阁剑祖所创,是江湖门派中最重侠道的名门。
难怪少侠会对她出手相助,她还以为只是一时喝多,酒醒了就不会再认。可原来是且去岛的名侠,不愧是传说中最讲侠义的且去岛。
但映珠也是仔细斟酌,才决定婉拒凤曲的邀请。
——前些日子,商吹玉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和天越门起冲突,现今遍体鳞伤、备受冷眼。
她已经拖累了二公子,实在不敢再拖累凤曲。
毕竟,谁让她身无武功又不谙江湖,跟着凤曲也是累赘而已。而且对于普通人而言,安家立业已是不易,哪里还敢肖想什么行走江湖?
映珠仔细地把白布收好,眼中含泪,忽然跪了下去,深深地向凤曲一拜。
“映珠姑娘!”凤曲大惊,急忙伸手扶她,却感受到映珠双臂颤着,忍住哭腔,小声说:“奴婢和少侠萍水相逢,少侠却愿意为奴婢做到这一步,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奴婢真不知道要如何报恩……”
“我不用你报恩呀,要是你能平安快乐,我做的就都有意义了。”
凤曲顿了片刻,仍有些担忧:“映珠,你不如还是和我们一起走罢。这山庄庄主不像个好人,还有天越门那群泼赖,你一个人在这儿……”
映珠仍是止不住地抽泣,好歹被凤曲搀扶起来,却坚定地摇摇头:
“奴婢不走。奴婢都听说了,少侠是要奔着武林盟主去的,奴婢不能拖累了少侠。奴婢就在瑶城,等少侠得偿所愿,凯旋途经瑶城之际,奴婢也好为少侠带路,安心瞧瞧瑶城的风景。”
凤曲对她又有些刮目相看了:
映珠看着年纪小,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不通世故,正相反,这姑娘清醒得让人心疼,而他对着这样的映珠,根本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映珠哽咽着收拾情绪,又自觉难堪,擦擦眼泪,主动换了个话题:“啊,少侠不是要找二公子么,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顺着映珠所指的方向,凤曲很快找到了商吹玉的卧房。
映珠放在门口的汤药还残留余温,凤曲叩响房门,掐着嗓子:“二公子——”
商吹玉不予理会。
凤曲接着敲,一声声地宛如叫魂:“二公子、二公子——亲爱的二公子——”
门内寂静片刻,果然传来商吹玉雷霆大怒的声响。
一阵桌椅倾翻的噪音之后,商吹玉怒声喝问:“不是说过别来烦我吗?”
“吹玉,怎么这么凶的。”
凤曲换回本音,忍着笑,一手推开了门。
房里的商吹玉刚想发怒,脏话在喉头一哽,呆呆看着凤曲走进。
凤曲越发好笑,更是得寸进尺:“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卧房不大,商吹玉原本在榻上趴卧着,手里捧一本琴谱,聚精会神在看。
被凤曲惊了一瞬,商吹玉立刻从床上跳起,红着脸去拉椅子:“老师……!”
房间早先被他砸得一塌糊涂,这会儿找不到坐垫,商吹玉恨不能抄起自己的枕头过去给凤曲垫垫贵臀。
凤曲急忙拦下了他,目光在商吹玉的身上打量。
因为伤痛,商吹玉只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衫。
白衣掩盖了他大半的皮肤,但锁骨还是敞露出来,以及后背隐约可见的狰狞伤痕。
商吹玉被凤曲看得有些羞赧,下意识想背过身去穿好衣服,却被凤曲一手拉下衣领,反而露出后背的重伤。
凤曲细细端详着,不禁皱眉:“这些……都是你爹害的?怎么还有烧伤?”
商吹玉背影一僵,片刻没有应声。
那是一大片可怖的烧伤,烧焦的皮肤垂垂可危地附在肉上,其余的鞭痕或新或旧,都伴随着浓重的淤青和红肿。
这些伤从后背一路蜿蜒,攀附在商吹玉单薄的左右双肩,接着是两片翩翩若飞的蝶骨,最后潜进被子下面,继续盘踞着未曾衤果露的肌肤。
商吹玉毫无疑问拥有一具漂亮的身体。
可是这样美丽的人,却要被这样丑陋的伤疤掩盖,凤曲看着看着,无比心疼。
“老师,别看了。”商吹玉提起衣领,耳尖红红地别过头,“这种小伤根本没事,而且都是旧伤,我现在绝对不会拖老师的后腿。”
“不是说就打了板子吗?怎么这么……”
凤曲努力措辞,好半天才补上后话:“五彩缤纷。”
商吹玉低声说:“真的不碍事。”
凤曲叹息一声,想起映珠说商吹玉不肯喝药,决定哄他喝了药再说。
但当凤曲端起药碗,鼻尖便敏感地捕捉到一丝异味。
他蹙起双眉,在心里问:“阿珉,你闻这个味道,是不是有点不对?”
阿珉冷冰冰答:「我不是穆青娥。」
……又没规定只有穆青娥才能闻出药材。
凤曲只好自食其力,凑在碗边嗅了好久,久到商吹玉都别过头来,有些讶异:“老师……是想尝尝吗?抱歉,但它可能不太好喝。”
凤曲:“?”
凤曲:“但这不是单给你治伤的药吗?”
商吹玉解释:“这药不是治伤的,我从小就喝,和这次的伤没关系。”
“从小就喝?吹玉你身体一直不好吗?”
“没有的,我身体很好,绝对可以为老师拿下盟主之位!”
凤曲失笑半晌:“这件事跟你的身体比起来,暂时也不重要了。”
商吹玉听他说完,似乎是误会了什么,顿时如霜打茄子一般低下头去。
又过几息,商吹玉轻声问:“……老师已经决定不要我了吗?”
凤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决定不要?
他很想要啊,现在明明是商吹玉和穆青娥水火不容,怎么成他想不想要了。
但没有等到答复的商吹玉更加失落了,他垂下头,自言自语似的:“也是,老师已经忘了我,对老师而言,我的确还不如陌生人可信。”
“不,等一下,如果吹玉你能和青娥友好相处,那我们三个不就已经说好是一队了吗?”
“……?!”
商吹玉猛地扬起头,双眼亮得出奇:“已经是一队!老师是接受我了吗?老师愿意和我一起,不再丢下我了?老师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吗?!”
他看上去惊喜极了,一边说着,一边像大型动物一样扑了过来。
但商吹玉最终没敢扑上凤曲的身体,而是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衣摆,激动地咽了一口唾沫,再三确认:“老师,真的是这样吗?”
嗯……算是吧?
但是二公子你是不是又忽略了青娥?
凤曲被他缠得有些脸红,姑且把人推开,继续嗅闻那碗汤药。
倒是阿珉出言点拨:「我们闻到过类似的。在观天楼。」
凤曲终于了悟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臭味从何而来。
尽管被诸多药材遮掩,但由于刚刚闻过荣守心吐出的那堆蛊虫,他直到现在对这臭味还有印象。
意识到臭味来源,凤曲立刻将碗一摔,碎瓷片散落一地,连带着药汁四处流淌。
商吹玉第一反应便伸手护住凤曲:“老师,当心弄脏衣服!”
“……这药不对。”药碗摔碎之后,苦臭味比之前更加明显,凤曲越发确定自己的想法,“至少这碗药不对。”
这是映珠送的药,按理说不会是她做的手脚。
可除了映珠,接触这碗药的就只剩山庄里的医师,再不然,就是从一开始的药方就有问题。
凤曲的眉心越蹙越深,他有些后悔刚才径自摔了这碗药,否则还能带回去给穆青娥看看。
尽管荣守心说他们和倾五岳没关系,但万一这蛊就和倾五岳身上的同出一脉呢?
想到这里,凤曲问:“你经常喝这药吗?”
商吹玉乖乖回答:“是,从小就喝。不过老师不用担心,我身体没什么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有没有请人看过?”
商吹玉哑然失笑:“药是庄主让喝的,医师也是庄主的人,当然不能随便看。”
看他这样勉强微笑,凤曲更觉得难过。
“庄主”。商吹玉对他父亲的称呼总是这么生疏冷淡。
上次在天香楼,他和商晤的争吵看上去也很可怕。
如果不是牵连了自己,商吹玉那天可能到死都不会放弃抵抗。
凤曲拉开门,不远处掠过一抹翠色。
他知道那是担心他而尾随过来的映珠,南苑里除了映珠,他已经全都点过穴位,至少一个时辰不会醒来。
凤曲探出头:“映珠!”
映珠一颤,小心地看过来。
“二公子发脾气把药摔了,你能再去端一碗来吗?”
映珠立刻点头,随后便跑向了主院。
商吹玉为难地拧起眉,表情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凛然:“如果是老师要我喝的话……”
“没让你喝。”凤曲拿起另一管伤药,仔仔细细闻了好一会儿,确定只有清凉的香味,才小心翼翼地坐近商吹玉,“那碗药我带回去,让青娥帮忙看看。这管伤药总该没问题吧?”
商吹玉急忙推拒:“我没那么娇气,老师不用担心。”
“少犟嘴了。”凤曲心里还是不安,又在自己身上乱七/八糟胡摸一通,居然还真摸到了穆青娥不知什么时候塞给他的伤药。
他立马把山庄送来的一丢,改用穆青娥给的。
挤了一大块在手上,凤曲对商吹玉努努嘴,后者还和他大眼瞪小眼,满脸不解:“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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