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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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凤曲反应,人偶又重复了一遍:“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他不是在对你说话。」阿珉道。
凤曲愣愣地反应一会儿:“那他——”
「他眼里的你不是你,而是百年前的倾如故。」
如果没有种下“神恩”,倾如故的传说将永远不会陨落。
壁画叙述着那个遥远而真实的故事,从五人的相识到结义,再到倾如故和商瑶自愿接受“神恩”,化身应须行麾下不败的神话。
而后,剑指末帝的那天,子蛊对母蛊先天的臣服发生了作用。
在末帝母蛊的操控下,商瑶的箭射向了应须行。
他们在那一刻才知道“神恩”的含义。
商瑶的记忆永远停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他不能享受胜利的愉悦,也认不出端坐在龙椅之上,实现了他们共同的理想的应须行。
相反,商瑶生出了和现实迥异的妄想:
他以为自己的箭射死了应须行,以为自己亲手终结了师弟的生命。
慕钟时将两个同伴带回家中调养,毕生与“蛊”为战。
然而一切都没有起色。
商瑶的疯癫越发严重,他弹不了琴,说不清话,为数不多的清醒都用来尝试自杀。
慕钟时的头发由黑转白,尝过的药草数以千计。她一生不婚,都投入到医治挚友的夙愿里,直到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倾如故便在此时发现了未央的异常。
为了挽救他和商瑶,未央竟然在暗中联络了逃逸扶桑的世仇。他承诺用一切去交换“神恩”的解药,哪怕要他带领危楼背叛大虞。
他们毕生的理想险些被未央拱手相让,倾如故又惊又愤,只身前去危楼对峙。可未央的态度依旧坚定:
“‘神恩’一旦入体超过八十一天,除非宿主死去,‘神恩’绝不易主。我从来不觉得大虞比你们更重要,应须行不舍得做,我替他去做,反正这天下,本来就有您和瑶大人的一半!”
倾如故的眼前便似天地颠倒、日月逆悬。
他听见江河澎湃、鸟雀啁啾、雷鸣电闪、战马嘶鸣,万籁入耳,却都汇成一句奇异的呓语。倾如故只觉头痛欲裂,未央的话音忽近忽远,让他听不清晰,却异常地怒火汹汹。
未央的脸庞突然变成了恶鬼;
危楼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
倾如故不受控制地拔/出了剑。
“如故哥哥——?!”
当后世追问起危楼因何衰圮,大多只记得官兵重重围拢了那片废墟。九五之尊一声令下,曾经助他起兵的江湖门派都成了篡党逆贼。
这顶罪名就给了背信弃义的应须行。
所以再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天狂风骤雨,危楼上下血流成河。
危楼两百多人,皆是孤独浪者,也是未央的手足亲朋。
但在“神恩”之前,两百多人,不过是出两百次剑。
倾如故给了未央第一个家。
倾如故毁了未央第二个家。
商瑶的自杀成功了。
他的死像一个宣布投降的信号,在无人发现的黎明,得知此讯的慕钟时彻底崩溃。病来山倒,她也没有了和命数抗争的力气。
凤仪山庄遵从商瑶最后的遗愿,举族迁往十三叠凤凰峡。
照剑阁早就在战争的铁蹄下满门离散,倾如故便带着仅剩的十来个人搬去了且去岛。
人偶继续教起了剑。
这些天,凤曲就跟着它一招一式地练习,身上的伤痛都被抛之脑后。人偶不会说别的话,只是耐心地教,既不期待他能一步登天,也不批评他是朽木难雕。
凤曲前所未有地沉浸了这片狭窄的世界。
但他仍有自己的不安,他还记得生死未卜的青娥,更别提自己草率地一走了之,还不知道秦鹿、吹玉和五十弦现在如何。
当他学到和阿珉一样的第十五式,凤曲终于忍不住问:“师祖,我非要学完‘醉欲眠’才能走吗?”
人偶缓缓转过了头。
“我想出去看几个人,之后再回来学,可以吗?”凤曲的声音越来越弱,脑袋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外面也有我不能放弃的同伴。”
剑锋倏忽间又刺到了他的肋前。
人偶重复说:“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
好吧,他百年前的师祖的人偶,大概听不太懂百年后的官话。
“八十一天。”人偶突然改了话锋。
凤曲惊奇地抬起头,只听人偶喃喃重复:“八十一天、八十一天……”
凤曲的目光又落在了壁画之上。
随着他的剑法层层精进,石头越落越多,已经现出了全部的壁画。可是按理说,“醉欲眠”一共十九式,他才学到第十五式,壁画里的故事怎么就有结局了呢?
壁画上的结局和且去岛流传的历史也已相差无几。
倾如故到了岛上,整日醉醺醺的。凤仪山庄初时还和且去岛常有来往,但派人问候,总是被倾如故大发脾气地撵走。
凤仪山庄也恼恨,他们怪罪是倾如故去宫里偷出“神恩”,害了商瑶;
且去岛大觉无辜,因为偷出“神恩”的是倾如故,带头种下“神恩”的却是商瑶。
两派各执一词,一面深恨“神恩”,一面又深恨起祖宗们旧时的同伴。
慕家太无能,百年名医解不开一道蛊;
未央太自负,居然想暗度陈仓背叛同伴,反而连累了倾如故蛊病骤发,一发不可收拾;
皇室更是混蛋,他们都沦落到如此地步,不赶紧施以援手,还在海内落井下石。
当然,最恨的永远是海湾对面的那一派。
直到倾如故也和商瑶一样,尝试起反复的自杀。
他把自己沉进海里、吊在树上、奔进火海、抓蛇咬他,以及最常见也最频繁的拔剑自刎——可每次都被人恰到好处地救下。
壁画中,总出现在倾如故身边的小弟子,和危楼里的少年一样爱穿黑衣。
包括倾如故最后的自刎。
小弟子陪在身边,面色无波。
为什么才教到第十五式就没有了后续?
说不定是因为……
他眼前的“师祖”本就只会十五式。
他不是倾如故。所以他的授课只能到此为止。
“……师祖,或者,叫您未央前辈更合适?”
江湖上都说危楼曾经最精通易容、阵法、机巧一类的奇淫巧技。
偃师珏口中委托偃师家打造地穴的人,只会是得知故事全貌的、最后的幸存者。
那个人不会是最早死去的商瑶;
不会是病死定州的慕钟时;
不会是棺椁成烬、挫骨扬灰的应须行;
更不会是醉得永无清醒之日,亦无诚恳之言的剑祖倾如故。
凤曲问:“未央前辈,您还是很恨我师祖吗?”
人偶蓦地僵在原地。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重复一两句话,而是连贯且流畅地、充满怨恨地开口:“倾如故,你明明就是倾如故!你有‘神恩’的血,你会‘醉欲眠’,你分明就是倾如故!”
“我不是。我的‘醉欲眠’永远达不到第十九式。”
“你说谎!!”
“……前辈,你知道的,世上只有师祖能到第十九式。”
人偶如癫如狂,抓住了凤曲的肩膀。他的手指犹如铁爪一般,冰冷而坚硬,抓得凤曲吃痛。
但也只是痛而已,它甚至不舍得真的抓破他的皮肉。值此关头,人偶依旧保持着一个前辈、或者说一个善良的人的风度,他怒发冲冠,却不忍伤害任何一个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人。
“神恩”、“醉欲眠”、“第十九式”,它将限制层层加码,只是为了不要滥伤无辜。
它想找到的只有唯一一个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
——倾如故。
它只想让倾如故死在它的剑下。
让它百年的仇恨得以消弭。
让它百年的愧怍得到解答。
“我想问一个壁画里没有提到的问题。”凤曲轻声说,“师祖最后一次自杀时,您为什么没有再救他呢?”
他当然得救他。
一如多年以前,他从乞丐堆里救出年幼的他。
只是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从天而降的“如故哥哥”,会成为他这一生最深最恨最惧怕的梦魇。
那把斩尽天下恶徒的宝剑,会夺走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至亲。
“你这孩子,做饭也差一点、杀人也差一点、学剑也差一点,真没办法,以后就叫你‘未央’了吧。”
商瑶笑着打趣:“听着不太吉利啊。”
倾如故哼一声:“吉利不吉利,是给外人听的,自己的名字,自己喜欢就足够了。未央,你喜不喜欢?”
未央仰望着那三个即将改变他一生的少年:“喜欢,如故哥哥取什么我都喜欢。”
“对咯,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倾如故大笑说,“差一点也没关系,哥哥会保护你,你差的那些,都由哥哥给你补上!”
应须行听得忍俊不禁:“倾兄欠缺的好脾气,未央也帮你补上了。”
“那不是刚好吗?我和未央彼此彼此,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嘛。”
总是什么都差一点,所以他才叫未央。
他离说服两个哥哥剖出“神恩”差了一点;
他离从扶桑手中换得解药差了一点;
他离保住危楼两百条性命差了一点……
他无家可归,只能易容追在倾如故的身后。看着倾如故一次又一次的自杀,他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相救。
倾如故也变得差一点。
差一点死掉。
差一点让他报仇雪恨。
未央记不清自己救了倾如故多少次,以一个无名门生的身份,他渐渐又要习惯了和倾如故的相处。
直到最后一次,倾如故把剑刺进自己的胸膛,未央依然有机会救下他的性命。可那双总是沉浸在醉意和癫狂中,本该浑浑噩噩的眼睛,那一天竟然出奇地清明澄澈。
倾如故直勾勾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的易容,看穿了他的惶恐。
“是你啊、果然是你啊。”倾如故笑着咳出血来,“……只有未央会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可未央分明最不该救我。”
仇恨迭上心头。
两百余家人的哭嚎和哀叫再在耳边响起。
未央收回了手。
倾如故就死了。
倾如故真的帮他补上了“差一点”的报仇。
可是从今往后,“差一点的人”又只剩下了他。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未央’这个名字。
“可我喜欢如故哥哥,喜欢商瑶大人,喜欢阿行哥,喜欢镜姐姐。
“所以,我离说出自己‘不喜欢’的决心,又差了那么一点点。”
未央的剑法差一点,所以他学不会第十九式。
他只能教到第十五式,后来的人们也就不可能变成他想要的“倾如故”。
是他在倾如故死后,易容成倾如故的模样,委托偃师家建造了这方地穴。
是他不远千里去了宫中,在应须行驾崩之后借金属引雷,挫去应须行最后的残灰。
未央总是什么都要差一点,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去完善、去改变。
“你好聪明。”人偶说,“和倾如故一样聪明。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凤曲毕恭毕敬地回答:“晚辈倾凤曲,是且去岛第四代首徒。家师倾五岳,是且去岛第四代岛主。”
“且去岛已经到了这一代了?”
“大虞朝也已经到第五位皇帝了。”
“凤仪山庄和慕家又怎么样?”
“凤仪山庄十多年前迁回了海内瑶城,现在是风光无两的皇商。慕家……”凤曲顿了一顿,还是不忍说出全部,“慕家继承了真传的大小姐正和晚辈一起游历,她和您的同伴一样,立志攻克蛊人。”
人偶笑了笑:“真好。”
它没有问那个早已结束的危楼。
或许是它不知道“鸦”和十步宗的存在,也或许是它的危楼,从来都只有那两百余人。
“我接待过不少且去岛的孩子。真奇怪,倾如故死后,我就把那只蛊虫带回了海内,且去岛已经不可能接触到‘神恩’了。
“可是总有且去岛的孩子闯进这里,很久之前,甚至还有一对夫妻来过。”
凤曲一怔,直觉引导他追问下去:“请问前辈,您还记得那对夫妻叫什么名字吗?”
人偶答:“他们的剑法太厉害,我没有机会和他们交谈。不过,我听过那个男人叫他娘子‘九洲’。”
凤曲瞪大眼睛,压了许久的心情,才使自己不那么失态。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的消息,虽然师父总叫他别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太抱期待,可能听到“父母”曾经一起出现,依然让他忍不住兴奋起来。
“倾九洲……是我的娘亲。”凤曲低声说,“前辈还记得别的吗?他们当时是多大的年纪呢?他们对彼此……是喜欢的吗?”
“他们看上去十分恩爱。你的母亲,大约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至于男的,如果他确实是你父亲的话,要比你母亲大上几岁,已经束冠,应是富贵子弟。武功不如你娘,但远胜过你。”
凤曲:“……胜过我也是应该的。”
如果只是和他差不多的水平,怎么配让小剑仙动心啊!!
这些是前世的阿珉不曾问出的信息。
他那时太劳累、太绝望,别说去关心父母,他连倾如故和未央的过往都不曾深挖。此时听到有关父母的事,凤曲能感受到,阿珉也和他一样开心。
凤曲继续问:“对了,您刚才提到您把师祖的‘神恩’带到了海内,所以且去岛没有‘神恩’了?”
“不错。可惜我当时无力根除了它,无奈之下,只好转交给觉恩寺的妙空大师。觉恩寺把它封藏起来,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又是一个熟悉的地名。
凤曲心下一沉,暗觉不妙。“神恩”流落觉恩寺,觉恩寺却在几年前被“鸦”灭门;慕家钻研“神恩”,而慕家也被灭门。
这一切的背后都似有一个共同的推手。
再联系有栖川姐弟的出现,怎么看,都像是扶桑和暗中的某人都正觊觎着“神恩”,而这帮人拿到“神恩”之后的用途……
只是想想,都让凤曲不寒而栗。
问题日趋复杂,隐隐超出了他的预料。可脚下唯一的路通往一片迷雾,凤曲知道自己非走不可。
即使他可以退回且去岛不问世事,那也不能改变有心之人正意图颠覆大虞的阴谋。
待到那时,恐怕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人间炼狱。
“凤曲。”
人偶唤他。
凤曲应声抬起了头,却见人偶背负双手,广袖飘舒。他道:“倾如故已经死了,我再等十年百年也等不来他。谢谢你让我承认了这个事实,我也不愿再等下去了。”
凤曲怔怔地问:“那您要去哪儿呢?”
人偶轻笑:“你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凤曲:“呃……传承之地?”
人偶笑得更开心了。
它摇摇头:“百年前这里还不在地下,是我们五人的结拜之地。时至今日,沧海桑田,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那您……”
“这里,便是我的坟墓。”
凤曲瞪大了眼睛:“坟墓?”
“我自是该死,百年过去,早就死了。他们四人恐怕早就入了轮回,说不定还生在王公贵族,荣华富贵。只有我枯守此地,可笑至极。”人偶笑说,“但既然让我遇上了你,也算特别的缘分。我有一物赠你,不过,要你自己取了。”
凤曲连忙跪下:“晚辈愧不敢当!前辈这话也太折煞我了。”
“这么胆小,的确和倾如故毫无相似。”
“……晚辈岂敢和师祖相提并论。”
“他又不曾教你什么,你还叫他师祖。现如今,我才该是你的师祖。”
凤曲忙不迭磕头:“师祖在上,受徒孙一拜!”
人偶便大笑起来。
“好了,起来吧。我要是和你生在同一个时代,一定精心教你,可惜你生不逢时。”人偶道,“现在你闭上眼运行内功,且行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到了时辰,你再睁眼,我会教你去取那件东西。”
凤曲依言照做。
他合上双目,且去岛历代传承的心法于脑中默演。
地穴里腐臭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清澈,吐纳之间渐渐没有了先前的污秽和沉重。而他的四肢也变得轻盈,仿佛灌满力量,刺骨的伤痛都随之淡去。
黑沉沉的眼前似乎泛起了海浪。
浪花一叠接着一叠、海啸一重接着一重。
“醉欲眠”的十五式都已刻骨铭心。
他只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实战去巩固,假以时日,绝不会输给同辈的任何一人。
四十九个周天完结,凤曲呼出最后一口浊气。
他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地凌乱的衣衫,衣衫中心,躺着一颗鲜红的舍利珠。
“我将‘神恩’交予觉恩寺时,恰逢妙空圆寂。他也将毕生修为所化的舍利留给了我,我才得以肉身不灭,混迹于人偶之中。
“‘神恩’依旧在世,这是尔等永恒的难题。我已没有他物赠给你,只此一颗舍利借花献佛,出去之后,记得代我平了此地。”
“后路遥迢,珍重当下,且思且行。”
未央一直不愿意死。
他想,飞镜和商瑶有家人、应须行有臣子、倾如故有门生。只有他,既没有父母妻儿,也没有徒子徒孙,甚至死了那四个,他就连朋友都不剩下。
那他岂不是连死后都要“差一点”?
直到这个名为凤曲的少年走进地穴。
未央意识到,他终于不用再差一点了。
血荆棘长成了丛,是他灵前挂的青;
黑暗中点起了火,是他墓前烧的香。
衣冠冢前有人磕头祷祝:“师祖大恩,徒孙没齿难忘。愿师祖早入轮回,来世亲友如云、儿孙满堂,至亲不离、挚友不弃。”
待到黄土倾塌。
此间是他跨越百年,修给当时五人共同的坟冢。
未央至死,仍然决定与他们同葬。

距离地牢看守宣布那个诡异的“规则”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里,每天都有人被叫走,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再回到这里。
考生们渐渐从半信半疑变成了忐忑不安。
早在看守提出这个荒唐的“游戏”时,他们当中就有人尝试反抗。可是,这些看守的功夫高得离谱,而当他们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最强的一刃瑕,而一刃瑕也的确动了杀心之时,看守又道:
“——提醒一句,三更雪还在‘玉衡’大人的座上作客。”
一刃瑕的金钩便敛了回去。
也是这一句,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几乎都有尚处牢外的同伴,无论是半路结识、还是本就情谊深厚,同伴的安危都是无法回避的软肋。置身于与世隔绝的靖和县,这间地牢更如笼中之笼,将他们层层围困。
外边的同伴、内里的人质,一时之间互为支绌,两边都不敢妄动。
好像只剩下遵从“玉衡”这一选择。
看守依旧笑眯眯的:“人活一世,要是平安无疾该多么无趣。诸位闯荡江湖,想必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比起那些烦人的道义、德行,就在这明城求一场荡气回肠、不可复制的‘对弈’,难道不是人生最大的奇遇吗?
“——以上,‘玉衡’大人是这么说的。”
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是不是甘愿入局。
或者说,这些考生也从来不是他眼中的对手,只是他引来对手的一颗棋子而已。
第三晚的考生有些棘手,秦鹿的衣袖被人溅上了血,回来时面色阴郁,用清水濯了好几遍手,依然有些不悦。
“玉衡”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嘲笑:“你比昨天慢了。是在担心且去岛的那位少侠回来为难你吗?”
秦鹿低眼理袖,对他的挑衅并不在意:“你打听了不少。”
“我又没有你这样的天赋神通,自得处处谨慎,不敢松懈。”
“嗯,倒有自觉。”
“……哈。”“玉衡”愉悦地眯起眼眸,倾身递来一杯清酒,“‘天权’,不如你就承认了吧。和我一起,远比和‘他们’一起自在多了,是不是?”
“‘他们’?”秦鹿接过酒,抵在唇边微润,却没有饮下,反问,“谁们?”
“玉衡”道:“自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什么沈呈秋、偃师珏,还有那个全靠你的包庇才能混过考试的倾凤曲!……‘天权’,那些家伙都无聊透顶,不许你杀人、不许你使坏,不许你这、不许你那,和他们一起,你该难受得不得了吧?”
秦鹿一笑,撂下酒杯:“前两个姑且不论,小凤儿,还是很有一番趣味。”
“你是在瑶城故步自封关了太久。”
“大约是吧。”
“但也无妨,这天下谁都有可能金盆洗手,唯独你‘天权’回不了头。你要装一下慈悲做派,我也理解,不过有人给你备了戏,一台接着一台,早晚叫你应接不暇、原形毕露。”
秦鹿照旧只是微笑。
“不要把对你哥哥的执迷投射到我的身上,让人恶心。”
莫饮剑只是指明了方向,却没有说明那地道藏在哪座坟下。
五十弦劈柴打草耽搁两天,才算攒齐了置办一身装备的积分,商吹玉便紧着时间在陵园探路。
这两天的靖和县静得诡异,他俩原想折回酒庄探探风声,却被看守堵住去路,刚一露面,就被追捕不止,只好放弃那条路子。
但陵园实在过分大了,偃师家百年的祖辈都在此间安息,商吹玉没什么敬重鬼神的想法,提铲把几十个老人家都翻了个面。奈何翻翻刨刨,两天也只找过小半个陵园。
哪怕五十弦加入进来,两个对于风水八卦一窍不通的碰在一起,也只是继续无头苍蝇似的翻找。
这晚也是照旧。
“马克思恩格斯黑格尔卢梭孟德斯鸠孟德尔……”五十弦的唠叨一顿,忽然惨叫一声,“不好!”
商吹玉应声望了过来:“怎么了?”
五十弦答:“孟德尔是种豌豆的,不能除鬼。”
商吹玉:“……”
商吹玉:“孟大侠应该不会怪罪。”
五十弦问:“那马大侠呢?”
商吹玉早就被她这些咒语似的唠叨吵得不胜其烦,要不是只能和她合作,他实在很想丢了这女人自己找凤曲去。
可秦鹿特意防住了他,不肯说明凤曲的方位。两个影卫更是领命行事,神出鬼没之余,时不时来和他透露几句:“倾少侠一切平安。”
就像给拉磨的驴悬上一根萝卜。
商吹玉一肚子火,还得咬着牙继续拉磨。
五十弦一锹碰到一块极其坚硬的金属,“铛”的一声,和先前的木头棺材都有点不同。她又大叫起来:“主角哥主角哥!你看!!”
商吹玉走近过来,五十弦便重重一翻,黄土洒了商吹玉一身,商吹玉问:“怎么了?”
五十弦道:“好多首饰,好多陪葬!”
商吹玉:“……”他穷尽了自己最后一丝耐心,“穆青娥被抓走了,她大概会死。”
五十弦惨叫起来,但没有松开拉拽商吹玉的衣袖:“好了,开玩笑的。我刚买了挂的,保真,你看这儿。”
她劈柴担水一堆生活任务不是白做的,多余的积分开个引路标识总不过分。商吹玉顺着她的手指一看,那是一串白玉和珍珠编织的网络,价值不菲。还有大串的珍珠埋在土下,五十弦拽着一端,叫商吹玉和她一起用力。
二人一道拉扯,果然听见极微的隆隆声,像是有什么机关惊动,却辨不清具体方位。
商吹玉还想用力,五十弦急忙拦住:“等等等等,好像不能硬拽。”
要是能直接拽出来,以他俩的力气刚才就该得手了。
可不是硬拽……又该如何是好呢?
正是犹豫不定的时候,一缕西风刮过两人的脸。五十弦莫名抖了一下,忽觉背上又冷又重,好像担了数十斤的冰块。
“主角哥……”五十弦瑟瑟地发声,却发现商吹玉的呼吸也比先前轻了不少。
他那边也有异常。
不等对视,商吹玉一手掀向后背,手指牵带几根如丝如缕、却利若刀剑的白弦,不掩杀意地朝来人笼去。
五十弦同时拔刀,背身截断对方的逃路,两人前后夹攻,气势汹汹。偷袭之人却是不闪不躲,稳稳停在当中,商吹玉的新弦已经在他脖上切出一道血来,五十弦的眼中映出对方模样:“三师兄?!”
商吹玉长眉一沉,险险收了攻势,但细弦依旧迫着三更雪的喉咙。五十弦则挽了一记刀花,转脸急问:“三师兄,你怎么会——”
三更雪,曲相和的第三个亲传弟子。
比之一刃瑕和五十弦从不掩饰的江湖气,三更雪生得细皮嫩肉、文弱清秀,往此一立,若非穿了一身夜行衣,更像是误入的贵公子。
他的轻功气息也不算好,否则不会这么快就被两人同时察觉。而这显然也在三更雪的意料之中,所以被商吹玉割伤了颈部,他也不慌不忙,还是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五师妹,师兄可想死你了。”
“主角哥,松手松手,这是我师兄!”
商吹玉置若罔闻:“报上目的。”
三更雪含笑抬手,想要推开他的琴弦,指腹却又被割了一道。他颇有几分委屈地看一眼五十弦:“师妹,这公子哥不给你面子啊。”
五十弦急得双脚直跳:“他脾气不好,你别惹他!”
“那大师兄脾气也不好,你怎么敢惹大师兄?”
“怎么又扯上大师兄!”
“因为我正要抄这边的近路,去救大师兄和小师弟呢。”
五十弦悚然一惊,问商吹玉:“怎么回事?”
商吹玉这才想起,糟心事堆积如山,他还不曾和五十弦解释过一刃瑕、九万里两人的去向。不过,三更雪来了,大概也不用他解释了。
三更雪果然接过话头:“其实不是大事,就是接了一桩任务,需要我们并入考生的身份。半路经过这里,我想着以你的才智,从瑶城出发,这时候抵达玉城有点早了,拖在宣州有点蠢了,卡在明城恰到好处,就提议大家来明城找你一找。对了,小师弟给你们打过招呼呀,你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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