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莫饮剑倒吸一口冷气:“等等,等等等等……你说谁?妙空?觉恩寺妙空?还有谁?未央?危楼的未央?”
“嗯,未央前辈把我认成了师祖倾如故,揍我一顿之后发现认错了人,顺便就给了这颗舍利。”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在一脸平静地报出一串可怕的名字啊!!
灯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倾少侠想要小僧用什么来交换呢?”
“交换?大师欺负吹玉了吗?”
“不曾。”
“那就用不着了。”凤曲道,“听说它是觉恩寺的东西,我就想着要捎给灯玄大师。它对大师的意义,应该比对我要重要得多。”
灯玄的眼神变了一变,收回招式,沉默着举步上前。
接着,灯玄从凤曲手中接过了舍利。
白不簪刚想说话,灯玄道:“这颗舍利既是未央前辈赠予少侠,其主就是少侠。少侠愿意让借几日,供小僧怀念师门,于小僧而言已是大恩。
“不过,桑栩公子所言不假,他们潜伏在此,都是‘玉衡’的意思。至于商二公子,是受了些内伤,但确实是他动手在先,白姑娘急于反击,想来这伤势应不致命。”
白不簪的表情稍微和缓了几分。
她听出了灯玄的意思,灯玄这是在和他们割席。
好在灯玄也没有彻底袖手旁观,至少还愿意说两句好话,左□□凤曲现在的伤势也很吓人,有灯玄递去的台阶,双方都就坡下驴……
而凤曲俯视着看似已无战力的几人,呼吸愈沉。
他的体内还有蛇毒,每每运转心法,都能感到一股砭骨的寒意逆着筋脉溯行向心。
原本还有舍利珠紧贴着心口,默默与蛇毒相抗,让他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失去战力,而今失去舍利,蛇毒立刻猖獗起来。
但那不代表凤曲就要让步。
“灯玄大师误会了,我还舍利不是为了和你结好,是感念妙空大师帮过未央前辈,我才有机会和前辈见面,习得剑法精髓。
“今天若不是吹玉动手在先,让我知道了那把琴的险恶,现在脏腑受伤、昏迷不醒的就该变成我了。有误会自该说开,但有冤屈,我倾凤曲也不能不报。”
灯玄眉宇微动,良久叹息一声:“倾少侠既这么想,小僧也不便多劝了。少侠说‘还’,小僧还不敢受。舍利就当是存放在小僧此处,今后少侠如有需要,尽可以找小僧取回。”
说罢,他又对白不簪行了一记佛礼。
这就意味着,灯玄的确不欲插手今天对凤曲的“围剿”了。而凤曲还没打算放过他们。
少了灯玄,莫饮剑和桑拂又都带伤,自己也只有一把软剑可用,怎么看都已落了下风。
白不簪越想越惊,越发仔细地留意起凤曲的动静。
毫无疑问,这少年一身的外伤都很吓人,严重处深可见骨。或许正是因为疼痛惯了,连这些伤都伤不到根骨,哪怕落井下石,也下不到痛处。
但,他用左手剑,明显是有些迟滞的。
一个猜想在白不簪的心头放大,她将软剑越攥越紧,终于下了决定。
——她要赌一次。
除了七弦琴,白不簪的武器还有一把软剑。
软剑携带便利,但用起来却极富考验。大多数人未必能用好软剑,但敢用软剑的人,必定就有他们的依仗。
凤曲正和灯玄说着,忽觉冷风急吹。
转过眸去,只见那把剑曲成九折,柔若绸缎。银光犹若灵蛇吞吐,玲珑百窍,来去无常。
白不簪能在群英榜上位居前四十,果然身手不俗。
凤曲低眼提剑匆匆格下一击,便感到被她阴冷的杀意缠上。更要命的是,白不簪的眼光犀利无比,好像看出了他右手的伤势,剑势绵绵痴缠,屡屡见缝插针,细心得令人生畏。
凤曲一时落入守势,不得不迭步回撤。但他负着商吹玉,速度上难免落后一截,同白不簪这样的高手对战,一息便是死穴。
不出三步,白不簪趁隙而入,擦破凤曲右上臂的一角。一串青黑的血珠凝溅在半空,白不簪双眸微狭:“倾少侠中过毒?”
凤曲不言不语,咬牙用剑相抗。
几番交锋下来,白不簪越发心惊:
早前只听说倾凤曲杀死荣守心的一战,但荣守心常年饲蛊,谁也说不清他是真的死于倾凤曲之手,还是自作自受,让倾凤曲捡了个漏;
而今让她亲眼见识了倾凤曲的功夫,明明是和自家少主差不多的年纪,心性武功竟然都无可挑剔。若不是他要带着商吹玉,筋脉中又有旧毒,显然不敢全力以赴……恐怕连她都无法拿下。
越是料到凤曲此后不俗,白不簪越是杀心大盛。手中软剑渐渐从重创的意图转为击杀,角度也越发刁钻起来,剑剑都寻着命门追去。
凤曲背负吹玉,不得已撤身脱战,连纵上树,试图把吹玉藏进树冠再和白不簪动手。可白不簪哪里能让,提步追蹑,凤曲在半空中反身一劈,毫无章法的一剑,却凝聚着极其锐利磅礴的剑意。
白不簪心神一凛,严阵以待。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凤曲背上的商吹玉被他抛上树枝,不知从何时恢复了清明,竟然微微睁开双目,于树冠中露出半张冷若冰霜的脸。
白不簪心叫不好,身后传来少主的疾呼,她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少主别来!”
可莫饮剑早已飞身上前,乌刀斜挡,硬生生折断了商吹玉高掷而来的一支断箭。箭镞还闪着冰冷的寒光,若是他晚来半步,那支箭瞄准的,便是白不簪的心脏。
情势陡转,凤曲剑势未老,一剑不得,又补一剑。
白不簪和莫饮剑都想护着对方,反而左支右绌,一时慌乱,两人险些一同送去被凤曲割喉。然而他们真的快要送上命门时,凤曲的剑锋忽而一回,硬扛着内力倒灌的痛苦,少年迭退数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莫饮剑看得愣了:“你为什么收剑?”
商吹玉从树上跃下,一手搀住凤曲:“老师!你怎么样?”
白不簪心悸未退,难以置信凤曲竟在生死关头收回了剑。她不敢相信这是凤曲仁慈,又不得不被事实所折服,一时间只能拉住莫饮剑,僵在原地不知进退。
凤曲被她刺了多剑,虽都不深,但又挣开了身上的旧伤。多处创伤争先恐后地涌出血来,其中最厉害的还是右手臂上汩汩而涌的黑血。
它们滴落在草地上,途经的蚂蚁都会顷刻毙命,商吹玉看得神情深沉,握着凤曲的手越发紧了起来:“老师……”
凤曲摇摇头,还有几分清醒:“你没事就好。”
他之所以收剑,就是因为发现了吹玉转醒。
对于内伤而言,能醒,就是未伤根脉,幸甚至哉,吹玉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他那一剑若不收回,就是两条血淋淋的人命——凤曲还没有长成阿珉那样杀伐果断的性子,即使白不簪曾对他存有杀心,他也不忍就这样夺走对方性命。
太愚善了。
连他自己都在心底叹息。
可白不簪和莫饮剑都怕对方牺牲的样子,在那一刻胜过了所谓“主仆”,在凤曲看来,这份感情一点也不比他和同伴的轻贱。
……人都是离不开同伴的呀。
“你收剑,难不成是怜悯我吗?”
凤曲应声看过去,却见莫饮剑双拳紧握,牙关暗合,一副被伤了自尊的模样。他正想开口解释,莫饮剑又说:“算了,反正是我技不如你,这也没错。今天你不杀我,本少主会让你一辈子都庆幸这个决定。”
凤曲眨眨眼睛,莫饮剑一手切在他的脉上:“……果然是中毒了,好重的阴寒。让我看看伤口。”
商吹玉倒想拒绝,但看凤曲嘴唇都泛起乌青,自己束手无策,也只能听信莫饮剑,警惕着让他查看凤曲的伤处。
那一处伤并不难找,凤曲用衣布束缚了手臂,明显是被蛇咬过。莫饮剑观察片刻,蹙眉道:“这蛇不像本土养的,怪了。”
商吹玉道:“治不好就别看,我们有自己的医师。”
莫饮剑恍然大悟:“你俩是一队的?那五十弦也跟倾凤曲一起的?那家伙这么有福气?又是天仙又是你这么厉害的剑客,凭什么啊!喂,你们队里除了你俩、五十弦、秦世子,还有个谁?”
商吹玉不搭理他,背起凤曲便想走,凤曲则道:“……还有太平山的穆姑娘。”
莫饮剑没见过穆青娥,但听说过是神医之徒,登时膜拜之情溢于言表,双掌一拍:“那你们队里有个勾引了秦鹿的‘天仙’,就是‘穆姑娘’啊!”
凤曲:“……”
商吹玉:“……”
凤曲:“没错!”
商吹玉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些,他咬牙切齿地道:“让路。”
莫饮剑反而挡得更彻底了:“放下放下,本少主既然看了他的伤,就不可能不救。撒手放下,能救能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白净的瓷瓶。
打开瓷瓶一倒,一颗姜黄色的药丸便掉了出来。
商吹玉见他作势要往凤曲嘴里塞,连忙一躲,狐疑问:“这是什么?”
莫饮剑对他早不耐烦,说:“糖丸。”
“……”
白不簪叹了一声:“这是十步宗祖传的药方,能解百毒。虽然不知道倾少侠所中蛇毒是哪一类蛇,但这药至少能帮他拖延些时间。具体的,最好是找专门的医师问问。”
只看两人建言献策的模样,怎么也猜不到他们不久前还在琢磨如何反击倾凤曲。
而凤曲受尽关心,趴在商吹玉的背上,也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笑:“多谢啊,那我试试?”
商吹玉皱眉说:“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凤曲也叹一声,贴在他的耳边道:“……但我好像真有些不行了。”
他接连运了好几次内功,又失去舍利珠护体,蛇毒不知游窜去了何处,这会儿五脏六腑都阴冷疼痛,呼吸也越发僵滞。
若不是提心吊胆,唯恐自己昏去,吹玉双拳难敌众人,凤曲早就想听之任之地昏厥过去。
商吹玉心下微沉,知道凤曲开了这口,便是真的有些难以支撑。
他们还未必能立刻找到穆青娥,为今之计,似乎真的只剩凑合一下莫饮剑的“糖丸”。
莫饮剑已经等不得他们犹豫,趁着商吹玉也内伤耗损,拦不住他,他索性一手把药塞进了凤曲口中。
凤曲也不含糊,就着嘴里的血一口吞了下去:“嘶,还真挺甜的。我先谢过莫少主救命之恩。”
莫饮剑道:“哎呀,我都是你手下输掉的将军了,你也别叫少主了,直接喊我名字吧。”
“……饮剑?”凤曲沉吟片刻,“你想说的是‘手下败将’吗?”
莫饮剑扭头对白不簪夸道:“他还挺有文化!”
白不簪:“……嗯。”
一场纷争莫名其妙地停了,凤曲脑子里混沌一片,气若游丝,只能堪堪听到白不簪和莫饮剑的对话。
他们的桑拂也伤得很重,但和凤曲不同,他们决定立即前去玉城,而凤曲和商吹玉还要去找穆青娥等人。
此刻双方算不上朋友,但也不再是对手。
灯玄原想把舍利交还给凤曲拖延蛇毒,却被凤曲摇头婉拒,因为舍利对于蛇毒实则用处也不太大,真要难逃一死,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莫饮剑临走前还对“穆天仙”很有几分留恋:“不如本少主先和他们去看看天仙……”
桑拂便应景地呻/吟一声。
莫饮剑扭头假笑:“开玩笑的,本少主才不是那种见到天仙就不顾你们死活的人。”
白不簪道:“见色忘友。”
几人先行一步,对话声渐渐远去,商吹玉背着凤曲回城,轻声询问:“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凤曲隐隐发起低烧,这是莫饮剑说过的正常症状,所以不至于太担心。
迷迷瞪瞪间,凤曲感到自己胸腹伤口涌出的血都弄脏了商吹玉后背的衣服,想必商吹玉也能感受到那些奇怪的湿润,只是两人都缄口不语。
凤曲反问:“大家怎么样?”
商吹玉默然许久,忽然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了他搭于商吹玉前胸的手背上,凤曲失笑:“……怎么哭啦?”
商吹玉避而不答:“五十弦和秦鹿一起救穆青娥去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途中是偶遇了三更雪,他说老师在这儿会遇埋伏,我才匆匆过来的。”
凤曲微微点头:“幸好你来了。”
“……老师真的这样想吗?”商吹玉压下哭腔,轻声问,“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会不会更好一点?”
若是秦鹿,他武功不佳,轻功却出神入化,说不定从一开始就能带老师逃离战场;
若是五十弦,她比自己更知道十步宗的软肋,应对起来一定也更从容,至少不会沦为拖累;
若是穆青娥,就更简单了……她现在就能解决老师的蛇毒。
唯独他一无是处。
“不,你就是最好的。”凤曲低声回答,“换作他们,我都不好意思让他们背呀。”
商吹玉愣了一愣,托着凤曲双腿的手臂更紧了些。
“吹玉,我想休息一会儿。找到他们之后,千万别以为我死了就把我埋了。帮我找张床,我还有救,让我好好睡几天……我好困。”
商吹玉默默前行着,一口应下:“好。”
“……天亮了啊。”
“是。”
“我要睡了,你背累了再叫我。”
“不会累的。”
久久沉默的阿珉也终于在颅内道了一句:「辛苦了。」
凤曲轻笑一声:“你才是。”
话音断断续续,始终连不成通顺的词句。
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这些话就如沉浮的鬼火,时远时近,扰拨着凤曲紧绷日久的心弦。
最后所有的争论都凝成一声低哑的“小凤儿”,还有一只搭上他脉门,细细切脉的手。
清冷的女声道:“好像醒了,醒了就没事了。”
周围便响起如释重负的叹息,另一道女声喃喃说着“谢天谢地”,又有人细心地端来茶水,贴在耳畔轻唤:“老师,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喉咙里火烧火燎一般,凤曲睁不开眼,嘴唇也难动寸许。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说:“水……”
温热的茶水立即递到了唇边。
「有栖川野来过,但被他们撵出去了。不过半夜又来了一次,趴在床边哭得眼泪鼻涕流一脸,哦,你睡了六天,今天是第七天。」
被阿珉的提醒逼迫着,凤曲不得已开始接受这艰难的现实:
他没能从未央的坟里直达地牢,还拖累商吹玉受了内伤。
秦鹿是看着他和有栖川野“夜奔”的,可想而知有多生气,但现在他要死不活地拖了六天,想来秦鹿也该消气了。
五十弦……她怎么样呢?一刃瑕和九万里还在找她,会不会受欺负……
胸腔里的心跳越发急迫,凤曲蹙起眉头,嘴唇嗫嚅许久。
床边五十弦靠近了去听,半晌不得其解,刚想叫人替换,却被凤曲猛地起身,两人脑袋撞在一起,“咚”地一声撞得五十弦眼冒金星:“诶我草——boss?!”
凤曲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差点两眼一黑又倒回去,被商吹玉眼疾手快地一扶,秦鹿问:“头没事吧?”
凤曲脱口而出:“青娥……!”
穆青娥一手按住了他,叹息一声,柔声道:“我没死。”
温和的药草香即刻围拢过来,凤曲懵懵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穿进窗户,但被四个人影挡了大半。只是朦朦胧胧地看见穆青娥的轮廓,她就坐在床边,一只手按着他的胳膊,五十弦又端来一碗深色的药汤。
“boss,来,喝药。”
凤曲抽了抽鼻子,没动。
五十弦顶着发红的额头,笑得一脸体贴:“喝呀boss,我亲手给你煎的药,不烫了,快喝。”
“……能不能等会儿再喝。”
这药光是闻一下,都有点苦得催泪。
五十弦还想勉强,商吹玉立即为凤曲排忧解难,一手拎开她。
凤曲的目光一直定在穆青娥的身上,比起被纱布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自己,他更在乎穆青娥的安危。
而被这样一双差点就再睁不开的眼睛盯着,穆青娥一肚子的火又被冰水浇灭,瞪他一会儿,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算了,秦鹿你来吧。”
五十弦动手没个轻重,商吹玉对凤曲只会溺爱。
她自己也下不去手,这教训人的任务,就只好落到秦鹿头上了。
秦鹿也当仁不让,似笑非笑地迎上前来,在距离凤曲最近的凳子上落座。他从床头柜摸了一块铜镜过来,花纹是精致的游鲤戏水、鱼跃龙门,镜面上却缓缓映出一张不成人样的脸。
除了一双滴溜溜转悠的眼睛,几乎所有露在外边的皮肤都被缠上碍眼的纱布。连同手足胸腹,一概没一块好皮,药泥敷成叫花鸡似的德行,就用纱布裹好休养。
凤曲一眼看过去,完全不敢相信那会是自己的脸。
“丑得本座想要退出考试了。”
凤曲清了清嗓,哑声问:“大家都没事吧?”
秦鹿哼笑一声:“想得倒美。”
不等凤曲赔笑,他先撩开五十弦的衣袖:“她昏了四天。”
那是一节和凤曲一样被纱布缠得可怜巴巴的手臂。
再把商吹玉的衣领一拽,让他眼下淤积的乌青靠近凤曲。
“他六天没睡。”
最后是唯一的医师穆青娥。
秦鹿微笑着介绍:“为了查明你那是什么毒蛇,她去抓了十几条蛇咬自己,伤口的排列相当有序。”
凤曲:“……”
他不自觉低下脑袋:“对不起。”
“你跟十步宗那伙人的事,本座也听商吹玉说了。莫饮剑给你的药丸的确起了大用,没那颗药,你多半撑不到穆青娥来救。”
秦鹿冷笑一声,继续说:“不过对小凤儿来说,可能死了还更好吧?显得我们穆姑娘医术高明,也显得有栖川野训蛇有方,真是牺牲你一个,风光一大家呀,好一个舍己为人、心怀天下的倾大侠。”
“……”凤曲眼中含泪,“真的很对不起。”
难得的连商吹玉都没有阻拦秦鹿,可见秦鹿这回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其他人的心坎上。
凤曲也耷拉着脑袋不敢反驳。
毕竟早在他跟着有栖川野窜出酒庄那晚,回头和秦鹿对上视线,他就知道秦鹿没当场抽他一扇子都算忍耐。
“罢了。”
秦鹿点到即止,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开,终于给凤曲透进一丝光来,不再有那么强烈的压迫感。
秦鹿继续道:“言归正传。明城的考试算是结束了,但我们只有六分。boss,你是想继续补考呢,还是缓一缓明城的考试,先往玉城走?”
凤曲瞪大眼睛,迟疑地问:“六分……?”
“五十弦是‘内应’,赢了而且活到最后,计两分;
“穆青娥虽然淘汰了,但她的阵营胜利,同阵营的商吹玉也活到了最后,所以计三分。”
“对啊,这就已经五分了,你不是也活到最后?那你就能算两分。”
秦鹿笑眯眯地:“你‘自杀’了不是吗?”
凤曲:“对不起。”
“你的阵营输掉了,所以要扣一分啊,夫君。”
“……”
“因为有一个宁可‘自杀’也不忍对云镜生下手的内应,输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秦鹿一边说着,一边作捧心状,一副愁肠百转的模样。
凤曲原本还很愧疚,听着听着却品出哪里不对:“等等,就算我按照你说的做,输的就是你的阵营,我们分数还是不够吧?”
“哎呀,”秦鹿对穆青娥道,“真变聪明了。”
凤曲:“………”
穆青娥接过前话:“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真想通关,‘玉衡’设置的条件明显太严苛了,按照我们之前的身份配置,只有我保证不淘汰而且胜利,才能刚好凑够七分。”
“可这也太难了吧?”
五十弦道:“当然难咯!世上最恶心的游戏机制,莫过于‘抽卡’和‘积分’,他把这两个机制都用进去了,能杀出来的除了氪佬就是肝皇。”
凤曲又虚心求教:“氪佬和肝皇是什么?”
“氪佬就是莫饮剑那样走vip便捷通道。肝皇么,你要是看清了这破考试的机制还准备跟‘玉衡’硬耗下去,那你就有概率成为肝皇。”
凤曲便沉默了。
因为他学不了莫饮剑,也不太想继续这个让人痛苦的游戏。
但比起那些,他还有别的想问:“偃师珏……我是说,嗯,有个和‘玉衡’一模一样的男人,或者说和云镜生走得比较近的男人……你们有见过这个人吗?”
此话一出,众人相视几眼,表情都有些变化。
依旧是秦鹿率先开口,他神色淡淡,不露声色地反问:“他对你很重要吗?”
凤曲一愣:“因为恰好见过。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穆青娥默了片刻,道:“这些天发生了很多变故,我们现在能在明城安然无恙,其实是有人用了特权。”
“啊,又是‘天权’大人的金书玉令吗?”
秦鹿眼眸微暗:“本座也希望能这么简单。”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凤曲很快捕捉到同伴脸上的异色。他也不禁收敛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一会儿:“出什么事了?”
恰在此时,以城中守将改扮的客栈小二敲响了门:
“——那位大人来了。”
所谓的“大人”,也是有栖川野口中的“姐姐”,有栖川遥。
有栖川遥作为朝都“天枢”,此行不远千里的目标,便是途经瑶城、宣州,抵达了明城的凤曲一行人。
正是在她的庇护下,“玉衡”才没能对重伤的队伍动手。
在凤曲昏睡的几日里,她已经先后造访了三次。
不过碍于秦鹿,有栖川遥还算恪守礼仪,始终不曾迈进凤曲的卧房。
而今凤曲转醒,秦鹿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几人交换一会儿眼神,只能默许了有栖川遥的来访。
有栖川野便跟在姐姐身后。
但和凤曲记忆中那副温顺亲近的面孔不同,这次的有栖川野换上了冷漠疏离的表情,从一进门,便避开了凤曲的审视。
有栖川遥先向病榻上的凤曲微笑致礼:“倾少侠,久仰大名,终于见到本尊了。”
凤曲垂了垂眼:“您过誉了,请坐吧。”
她还带来了些许补药,都是相当名贵的药材。
但对有栖川遥而言,这些也不过是随手可送的小玩意儿,她都不屑于送上礼单,只让有栖川野放到一旁,尽了礼仪。
“前些日子本座受命巡察明城,恰好遇上了带着少侠回城的商二公子,一时好奇,便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少侠是倾岛主的高足,本座虽为‘天枢’,也是晚辈,仰慕岛主多年,有机会为少侠分忧,自是荣幸之至。”
凤曲咽了一口唾沫:“……那该是在下谢您救命之恩了。”
“但也不瞒少侠,本座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一边说着,锐利的目光却锁在凤曲的脸上。
奈何凤曲实在未央手下伤得太重,任她火眼金睛,也看不穿原先的长相。这正是有栖川遥特意前来试探的原因。
凤曲沉下嗓音:“您请直说。”
有栖川遥便道:“本座听说少侠是幼年拜入且去岛,生身父母却是不详。今日见少侠武功盖世,料想身世不明,实是遗憾。
“恰好舍弟年幼时曾有一位挚友,想来和少侠年岁相仿,但到了年纪,便突然没了踪迹。舍弟因为此事一直愁眉不展,本座看得心疼,只好冒昧请教——少侠可还记得自己拜入师门的年纪,或者之前的旧事?”
“……”
有栖川野照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脸,和从前一见他便贴上来叫“主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鹿在旁搭了一句:“就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小遥,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总不见好。”
有栖川遥扫他一眼:“凡有一线希望,总得问问才晓得真假。”
凤曲的心脏怦怦急跳起来。
他有一点直觉,他直觉这对有栖川姐弟果然对他从前的身世有所了解。但是——有栖川野为什么不直接指认他呢?
「你没忘了宣州那个梦吧?」
“死得这么惨,哪里敢忘。”
他和柳吹玉分别的契机,就是年幼的有栖川姐弟。
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身为画师的自己。
……那样将性命视若草芥的人,说不定会是他以前的知己吗?
凤曲垂了垂眼:“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在下是五岁拜入师门的,此前生活在瑶城一户渔家,出海时迷路到了且去岛,师父说在下根骨不错,就收进门下了。”
有栖川遥却明显不太相信:“少侠当真对过去都记得清楚?既然知道生身父母,为何要改姓从师呢?”
“因为出海那次不是为了打渔,而是举家避仇。家中父母都没能逃脱,只有在下侥幸逃到岛上,为躲世仇,自然不敢认祖归宗。”
“瑶城竟还有这么恶劣的事?秦鹿,你该长点心了。”
秦鹿笑说:“他五岁的时候,本座也才七/八岁呢,那是本座能管到的吗?”
有栖川遥的面上还有几分狐疑:“你只比他大两三岁?”
“当然,小凤儿今年已经十九了。”
“……可本座看报名时填的是十七岁?”
“那是本座喜欢。”秦鹿眨了眨眼,“当时他们三人结伍,穆青娥十五岁、商吹玉十六岁,突然来个十九岁,本座看着碍眼。”
有栖川遥:“你自己听这个理由荒不荒唐。”
秦鹿依然含笑:“不荒唐,也不会是本座的理由。”
“你是出来游山玩水,瑶城的烂摊子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