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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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面色微冷,却莫名笑了起来,反问五十弦:“你之前一口一个主角、反派,现在能不能窥探天机,看看我们接下去该走什么棋?”
五十弦一愣,心思跟着一动,系统为她打开剧情,飞速检索起相关片段。
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五十弦隐隐觉得,这次再不泄露,只怕大伙都要阴沟翻船。只见文字堆砌的剧情密密麻麻,原著里陪同秦鹿和商吹玉二人来到明城的人变成了商别意。
而在商别意巧舌如簧的谈判下,“玉衡”给了他们如十步宗一般袖手旁观的机会。
这也成为原著秦鹿和商别意矛盾的导火索。
“这偃师珏是真是假又能如何?他是明城的天,就如你在瑶城只手遮天一般,连皇帝也奈何不得。阿鹿,莫非你真看不清局势,还要惹朝廷忌惮不成?”
商别意苦口婆心,字字如锥,秦鹿只得步步后退。
“难道,你是想为沈呈秋报仇?”
商别意的神色更奇怪了:“阿鹿,他沈呈秋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天大的善人,上不愧天下不负地,可你扪心自问,难道他不是你所有不幸的根源吗?!”
“谁都可以为沈呈秋不平,唯独你,沈呈秋害你还不够狠吗?”
秦鹿被他逼至绝路,一切的质问都振聋发聩。
他不得不站定不动,便如一张蓄势待发的重弓,复杂的仇恨和委屈都在胸腔翻滚,可任由商别意劝说抚慰,那些情绪淬炼之后,蜕出的却是更为纯粹的怒火。
五十弦抬起眼来,照着书中语句一字一顿:
“……我要杀他,不为他杀沈呈秋。我要杀他,是为他为官不仁、为天不道。我,非杀不可。”

第072章 生死弈
大概秦鹿只是想测她一测,在五十弦说出那句本该由秦鹿开口的宣战口号之后,秦鹿的面上没有什么变化。
他静静看了两人一会儿,方道:
“小凤儿去的地方,你们不必忧心。那是剑祖故地,是小凤儿的机缘。但接下来,我们三个也要分道行进了。”
商吹玉虽对秦鹿的人品行事多有鄙夷,但关乎大局,也不会在这关头和他作对。五十弦更是对两个主角充满信赖,虽然剧情已经有些面目全非,可再扭曲的剧情也改变不了他俩是主角的事实,由不得她不信。
秦鹿这才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书柬:“小凤儿出走当晚,‘玉衡’派人送来此信,邀我明夜去偃师家做客。”
商吹玉皱眉:“只请你一个?”
秦鹿淡道:“那是我的私事。至于你们,莫饮剑指过去路,想必也不用我再提点什么。但我要去偃师家牵制‘玉衡’,就不能和你们同行,地宫入口一定埋伏了诸多人偶,五十弦,你要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五十弦面苦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今晚的实力够不够?”
秦鹿似笑非笑地一睨。
五十弦惨叫不绝,只好打开了自己的任务面板。除了那些和剧情息息相关的主线任务,还有颇多的支线任务,这些任务的奖励聊胜于无,但也能积少成多,勉强凑一点积分。
她一一清点:“割猪草、浇田地、钓鱼……”
够了。她讨厌种田。
“你要一个人去?”商吹玉问,“收尸的事不用麻烦我们吧?”
秦鹿笑眯眯地:“放心,我要是失手,你们也别想苟活。”
看,两个主角又在深情告白。
五十弦听得热泪盈眶,忍不住想为这对男同略作牺牲:“刺杀这种事,要不然换成我去?”
秦鹿笑容如常。
薄唇一动,却吐出了残忍的真相:“不。还是救人比较累,你去那边。”
五十弦:“……”
白瞎她一片真情。
穆青娥并不意外自己的出局。
前世她也经历此遭,而后被“玉衡”拿下。不过前世“玉衡”对她的态度起初就和对别人的不同,他早就知道穆青娥是险些揭露瘟疫真相之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毫不隐藏自己的杀意。
但他没有随意地杀了她。
因为在她堕入地宫的同天,还有两名“鸦”的刺客来到这里。他们不知从何取到了“神恩”子蛊之一的太阴,正与“玉衡”谈判着太阴的去向。
“玉衡”想要拦下太阴,而“鸦”自然想把它送回本家。
双方争执不下,一时无暇顾及考生的处置。穆青娥刚刚松懈下来,却在某个夜晚听到“玉衡”的脚步,他厌烦了争论,于是杀死了“鸦”的门生。
杀人于他,犹如喝水一般简单。
但“玉衡”也不愿彻底得罪了“鸦”,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肉身远不足以压制太阴,所以,他打算找一个恰到好处的替罪羊。
——穆青娥就这么入了他的眼。
而今,和穆青娥同天来到地宫的,却不是记忆里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门生,而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一刃瑕。以及桑拂、灯玄和楚扬灵等人。
地宫之中八方堵塞,不知出路。考生不曾被特意拘束,但也和坐牢无异,只是分了男女两间大牢,每天都会提人出去,也不知道目的。
这些人有些能回来,可是都对经历的事闭口不言,另一部分就回不来了。
“天杀的倾凤曲!!”九万里看到师兄,满腔悲怒都化成了对凤曲的咒骂。
穆青娥在相邻的大牢暗自发笑。
又听九万里低声安慰:“算了,师兄别生气,信物而已,回头找‘玉衡’说说就行,反正三师兄那边没问题的。”
一刃瑕应了一声,心情仍然低落。
桑栩在那边冷嘲热讽:“知道只学武功没前途了吧?要读书啊,活着要动脑子的!”
九万里怒骂:“你动脑子,你动脑子怎么第一天就被撵走了?”
桑栩一噎,隔着铁栏幽怨地恨一眼今天刚到的桑拂。桑拂故作不知,清一清嗓,不多时,有人过来点了姐弟二人和灯玄的名字。
桑拂仿佛意料之中,三人一道起身,等看守过来打开牢锁。
临走时,桑拂回头看了一眼穆青娥,忽而道:“穆姑娘,有人托我带话给你。”
穆青娥微微抬头。
桑拂道:“他说,‘以身入局,胜天半子’。”
穆青娥的表情变了一瞬,桑拂轻轻一笑,挥一挥手,在看守的带领下,很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楚扬灵恰在一旁,神色古怪:“她神神叨叨说什么呢?”
穆青娥收回目光,没有应声。
楚扬灵将她打量一会儿,似乎压不下好奇,又主动找话:“你是哪门哪派的门生?我叫楚扬灵,你叫什么?”
穆青娥报上名字,楚扬灵顿悟:“是解了宣州瘟疫的那个?我听谢昨秋提过,说你们肯定会被‘玉衡’记恨。”
穆青娥哑然失笑:“确实。”
“嗯……没事的,等他们考完了,还不是要放我们出去。再记恨,总不能杀了我们,‘玉衡’再大的本事,也得罪不起这么多江湖名门吧。”
四下考生不乏响应,他们都很乐观,只把囚/禁当作考试的一环。
有人期待着同伴解围,也有人还在计划补考时要怎么翻身。穆青娥不忍揭穿真相,只是笑笑附和,却发觉对面男囚中的谢昨秋一直枯坐边角,不发一言。
不用猜,桑拂带的话一定是秦鹿说的。
但秦鹿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在暗示她牺牲自己?莫非凤曲他们也遇到了什么难题,已经没有办法再考虑她了?
穆青娥的满腹疑虑一直持续到邱榭来到地宫。
他和华子邈前后脚来,坦白了自己叛教者的身份,被华子邈一阵拳打脚踢、骂骂咧咧。邱榭还要再伤他一下:“你知道吗?倾兄是‘内应’。”
华子邈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小凤……骗我?”
邱榭要留他一个人消化一下被凤曲欺骗了的现实,周围各个门派的门生也禁不住出声揶揄,华子邈眼圈都红了,硬撑着没有哭鼻子。
接连几日不曾说过话的谢昨秋却在此时开口:“那个倾凤曲,是怎样的人?”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
谢昨秋的声音倒是很好听,犹如玉珠滚盘,莫名地就能引去别人的注意。他本身又似个清贫书生,和江湖格格不入,考生大多绕着他走,难得听他说话,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华子邈说:“小凤他是超好的人,剑法又强,又不自负,特别亲切、特别善良,遇到什么坏事都会拔刀相助。我不信小凤会骗我,好吧,就算他骗我,也是‘玉衡’逼的,我不怪他了。”
“你对倾兄的宽容何时也能分点给我?”邱榭笑着打趣,但也出声附和,“倾兄行事光明、胸怀磊落,的确无可指摘。但问我们,不如问那边的穆姑娘更方便——穆姑娘,你要不要透露一点倾兄的糗事?卖给流风书院,还能挣点碎银。”
谢昨秋应声抬起眼来,幽幽的目光定在了穆青娥的身上。
穆青娥眼睫微垂,反问:“谢公子原来是流风书院的人啊?”
“以前是。”谢昨秋说。
华子邈好奇问:“那现在呢?是出师了?”
谢昨秋顿了片刻,楚扬灵接过话去:“少碎嘴了,赶紧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吧。我真是待不下去了,邱榭,你俩最后进来,就没点主意吗?”
邱榭:“叫大师兄。”
楚扬灵忍了又忍,不情不愿地喊:“大师兄。”
邱榭满意地点点下巴:“被你看穿了,我还真没什么主意。让我想想吧。”
楚扬灵气得骂了句脏,众人哄堂大笑。
但这里男女两牢关了三四十人,已经略显逼仄。楚扬灵的问题点破了大家的不安,笑过闹过,沉默中便渐渐有些异样。
不知过去多久,忽有脚步声从外传来。整整齐齐,训练有素。
两列看守押来了最后一人,正是一身褴褛、遍体鳞伤的云镜生。
她脸上刺眼的烧痕映入众人眼里,有人暗道:“是那个通缉犯!”
云镜生被看守反剪双臂,闻声呸了一口:“哪个浑小子缩人堆里放屁,冒个头来,老娘非得赏个嘴巴子叫你学点礼貌。”
哪怕被看守锢着,明眼人也能看出云镜生武功不俗。
多嘴的人当然不会再开口,看守中分出一人过来打开女牢门锁,又分出一人在旁介绍:
“诸位都是考试中被淘汰的败者,但‘玉衡’大人决定再给各位一次机会。和地面上的考试不同,这个机会,只供给唯一的胜者。获胜者即可返回地上,和自己的同伴重聚,而且所属队伍可以直接拿到信物——当然,不愿参加的考生,也可以现在提出。”
众人面面相觑,邱榭问:“是什么规则?”
看守道:“明晚,‘玉衡’大人邀请‘天权’大人来楼中叙旧,两位大人相约对弈,也想带上诸位,普天同庆。”
它说此话时,眼眉弯弯,众人却没有一个露出喜色,而是死气沉沉,都从这副看似和蔼可亲的面容里看出了些许威胁。
“来下棋吧!老师说过,你是世上唯一可以媲美我的天才。让他在天之灵,来看我们一决胜负,看看谁才是他真正的得意门生。”
满殿摇曳的烛火。
它们照亮了壁前数之不清的牌位。一个个名字篆刻其上,居高临下,仿佛睥睨观赏着殿中二人的对峙。
最中央的牌位属于“偃师鸿”,那是偃师珏和“玉衡”共同的父亲,而在偃师鸿的旁边,一众“偃师”姓氏之中,却突兀地高踞着一块刻有“沈呈秋”的牌位。
这里位于观天楼之顶,是明城最高的地方。
站立此处,便觉手可摘月,偌大的人间渺如烟尘。
但秦鹿习惯了高处,拾级而上,一切风景都不新奇,他也不会因此胸怀激荡,甚至听到“玉衡”满是恶意的笑声,秦鹿还有闲心回以微笑:
“他说的是你的哥哥,不是你。”
“玉衡”遽然变了脸色,冷笑:“你也只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了!”
犹如繁星的牌位就像一双双眼睛,不喜不悲地观望着,对两人的冲突并不在意。
“玉衡“唤来了一壶清酒,两只金樽,还有一卷竹编的竹简。
每一页竹都写着一个名字,对应着地宫里的一个考生。
“来吧。”“玉衡”笑吟吟说,“你有不得不救的人,‘天权’,你有了软肋,你不可能再赢了。”
竹简上一共有三十五个名字,也即三十五个考生。
“玉衡”拆散了竹简,让它们变成一根接一根除了名字毫无区别的竹签,插/进筒中。他们要朝着众多牌位跪拜,而后摇签。
摇出一个名字,就去地宫与相应的考生“决斗”。
“杀了那个考生,第二天就能继续我们的棋局。如果被考生反杀,就由考生代替我们继续棋局……直到考生和我们都只剩下最后活着的那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率先摇筒,微笑着抽出一根名签,并对秦鹿扬手示意。
“‘天枢’知道你已经疯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不在乎,她只想早日找齐‘神恩’的宿主。”
“这样啊。”
秦鹿微微点头,目光落在牌位中属于沈呈秋的那一块上。
烛火太密,烤得他的额头有些细汗。蜡油滴落的微声,就像早年他们在书院熬更苦读时一般,沈呈秋作为师长,总是为人表率,焚膏继晷,仰慕沈呈秋的学生们就会一起努力,发誓把书院的灯油耗尽。
秦鹿笑了笑,从筒中抽出一根签。
“‘天权’,看一眼沈呈秋的牌位,你现在还会杀人吗?”
“有点手生,”他说,“但不难办。”

人生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八门本无好坏,亦无善恶,只是一一照应,凤曲便守在这八门之中,任由人偶和荆棘如地狱伸来的恶手一般将他撕扯。
率先被他挑战的老者早已步履蹒跚,难吐人言。但他手执竹杖,脚穿芒鞋,一身衣衫褴褛,振袖挥杖却是落拓豪放,有上古遗风。
且去岛玄妙的步法都被老者洞穿,凤曲动剑,错如莲开,老者以杖相还,次次都能击中他不及防护的命门。可老者的力道卡得极准,从不让凤曲真的伤到无法动弹,而是刚刚好的痛楚,叫他龇牙咧嘴,又能鼓起再爬起来的勇气。
凤曲不知和他缠斗了几百回合,只知道到了最后,他的四肢都要抬不起来,曾经轻便趁手的剑,变得重于千钧,难动分毫。
他已经力竭到了极限,身无重伤,却累到胸腔撕痛,口渗血沫。老者依旧一杖挥开了他,凤曲连退几步,就要委顿倒地。而老者的竹杖自上而下地挥砍下来,阿珉在脑海里说着什么,凤曲听不明晰,只是感到数经伤痛的身体扯着每一寸筋脉,又累,又痛。
“只是如此,就不行了吗?”
倒地的瞬间,凤曲蓦地瞪大了眼。在昏暗的石穴之顶,竟有这样鲜血淋漓的一行字迹。
或者说,也不止一行。他从现在才发现,四面八方的石壁都有暗红的字句,不知是谁人留下,那些语句或壮志踌躇、或垂头丧气、或言简意赅、或不成逻辑。
他的剑好像被风引导着,从黄土里豁然拔起,在老者的竹杖直贯左眼之际,剑尖与落下的石头相撞,错开刺耳的噪音。紧接着,剑身从下而上地刺穿了老者的胸腹。
竹杖悬停在距离眼球的一毫之距。
越来越多的乱石滚砸而下,露出了越发斑驳的字句。
凤曲眨一眨眼。眼睫掀开了老者的竹杖。
犹如轰然倾塌的巨石。
从极高极深的万句之顶,他的眼眸镌进最后一个狂放的字:
“开”。
那是剑侠的伊始。
老者、幼童、盲人、甚至是生了灵智的刀剑,还有万千荆棘凝成的精灵……凤曲一剑一剑,渐渐伐出他的一片坦途。
每胜过一个,石头就会跌落一层,露出一个字来。
而他身上的伤,又会叠上一重。
直到衣衫都被鲜血浸成红衣,握剑的手颤抖不停。
直到他的身体再找不出一块整齐的好肉。
直到丹田抽不出一丝的力气。
凤曲眼前一黑,在怪石嶙峋的深穴之中彻底昏了过去。
外界斗转星移、昼夜更迭,穴内血汇成河、汩汩流淌。
凤曲重复着这样的生活,醒了便继续和人偶交战,渴了就喝地下微乎其微的暗流,饿了就吃荆棘丛极深处难觅的野菌或偶尔出没的蛇虫。除了昏睡,他的每一刻都在为活着而斗争。
若非阿珉还会回应他的声音,凤曲都快怀疑这其实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更残忍的是,每个人偶都风格迥异,老者的杖法大繁若简、一击即落;幼童的短匕却极灵活,身轻如燕、来去如风;盲人的听觉极佳,能够毫无压力地避开他的每一道剑路……
每次战胜,都让他鲜血淋漓,几乎豁出命去,才能杀出一线生机。
但也正是这种死里逃生的杀伐,无数次将他置于不破不立的境地。凤曲的吐息渐渐凝实,从瘫倒在地便难动弹的无助,到遁身荆棘,借尖刺再披一件血衣的决绝。
他的剑指向了最后一尊冷面的剑客人偶。
满壁石头脱落,累成堵塞了水流的闸。
那些狰狞的词句里,又添上凤曲疲倦时覆上的新句。字字是血、句句述心。
“还可以,继续”
“左手好像骨折了,还好是左手”
“姐姐的绸缎抽脸好痛”
“好险,差点哭了”
人偶从石隙中抽出一把剑来,剑身青碧如湖,倒映出凤曲几乎看不出眉眼的鲜血糊满的脸。
双脚浸没在冰冷的水中。
凤曲按一按酸痛的手臂:“抱歉前辈,我的时间很赶。”
相比起衣袂飘飘、如玉如仙的“前辈”,他现在的样子大概和恶鬼无异。即便如此,也即便明知对方是无情无欲的人偶,凤曲还是抱拳行礼:“请赐教。”
他的剑便倏地刺出。
如少年本人一般孤勇,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剑祖倾如故是在十七岁时奉命下山的。
彼时天下动乱,一位高官因行刺御上而被满门抄斩,朝廷上下株连无数,宫里宫外都是不绝于耳的哀嚎。
但那些原本都和倾如故没有干系。
他的任务只是代师父送一封信,送去凤仪山庄,庆贺一个少年掌家的琴客的束冠礼。那是瑶琴仙的高足,名叫商瑶。
信送到的那天,刚好赶上了束冠礼。
初入尘世的倾如故被如潮的恭维裹挟,迫不得已饮下清酒无数。
迷迷瞪瞪之间,却听见金戈铁马,从都城过来的官兵叩开凤仪山庄的大门,传陛下口谕,要拿商瑶前去问讯。
说他藏了刺客之后。
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商瑶端坐上位,八风不动,面对官兵唾沫横飞的指责和抨击,他只是微笑回答:“我没有。”
倾如故便拔剑而起。
酒意冲上脑门,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帝不皇帝、圣旨不圣旨,凤仪山庄和照剑阁是数代的至交,动他师门的至交,和动他何异?
“倾少侠——”
商瑶的呼唤犹在耳畔,倾如故一句也听不到,他只觉得酣畅淋漓,再清醒时,血流漂橹,满地横尸。
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凶性太过,对待人命,太轻忽了。”
太轻忽了。
杀人于他,比喝酒还要简单。
倾如故收剑回鞘,心跳如雷,但壮着胆子振桌一呼:“我才不怕!什么皇帝,扫我的兴,不就是反么?我这就退出照剑阁,我倾如故今天就反了他了!!”
酒客皆惊,还被倾如故的目光巡视:“怎么样?你们不是说很佩服我吗?要不要跟我一起?”
所有人都被他吓醒了酒,一个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倾如故心里窝气,又提起酒壶大灌几口:“好,我一个人去!”
一声琴响遏住了他的脚步。
倾如故问:“庄主要抚琴给我送行?多谢了,不过我是粗人,可能枉费你的美意。”
商瑶道:“这是投诚之曲。”
后来,商瑶再从卧室中放出了一个藏身已久的刺客。
笑眯眯对倾如故介绍:“这是应须行,我的师弟。”
倾如故:“嗯。小孩啊。”
“他的父亲就是被皇帝处死的罪臣。”
“嗯。”倾如故依然平静,“你骗我。”
你说你没有的。
商瑶便笑:“是你们用剑的太好骗。”
再后来,倾如故从乞丐堆里救了一个无名的小贼。应须行治伤求医的时候,又吸引了一个同样对皇帝满是怨恨的姑娘。
五个少年人便在山前结义。
他们对天对地、对日对月,对漫天神佛、对列祖列宗,都是年轻气盛,说起话都不分轻重。
应须行说:“我要是背叛各位哥哥姐姐,就叫我家财散尽,死无葬身之地。”
倾如故说:“我要是背叛兄弟姐妹,就叫我师门追杀我一辈子,把我脑袋提到门前挂一百年,把我手足尽断,熬给狗皇帝喝汤。”
女医飞镜被他们吓了一跳,试图把誓言拨回正轨:“我……最多最多只能被蛊人杀死。”
小乞丐被倾如故送了一个名字,叫“未央”,却对飞镜的努力视若无睹:
“我一定为了大家牺牲所有。我要赚最多的钱,供大家吃喝;我要杀最多的敌人,叫大家不那么辛苦;我要、我要……我要让大家一直开心,一直笑下去,我要成为大家最坚实的后盾。如果做不到,就让我被如故哥哥亲手杀死。”
商瑶笑吟吟说:“那我就写出传世的乐谱,却不能署我自己的名吧。”
他们的队伍越发壮大。
飞镜承认了自己来自名医慕家,真名慕钟时,一手针灸之术活死人、肉白骨,对付蛊人也能手到擒来;
未央组建了自己的家园,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孤儿们一起成立了名为“危楼”的门派;
应须行得到了父辈亲友的支持,帮他集结军队、发兵讨伐;
商瑶依旧名满天下,他的武功和琴艺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万千刺客拦不下一个他。
至于倾如故,他成为世上最有名的剑客。
他让宫闱三千禁军闻风丧胆,让皇帝的寝宫周围时刻戒备森严。
他的“醉欲眠”轻易取走了成百上千的人命。
他从“倾少侠”,渐渐长成了“倾大侠”、“醉剑人”,乃至应须行手刃前朝末帝,登基成为大虞的开国皇帝之后。
倾如故迁居海外,就成了“倾岛主”。
五个人都登峰造极、再也没有后辈能复刻他们的风采。
人们却记不起,这形影不离的五位大侠是从时候开始疏远的。
后来的后来,当说书人提起“圣上”,下一刻出口的却不是另外四人,而是朝廷上英姿勃发的各路英杰之时,警觉的人才意识到:
风靡一时的危楼倒了;
慕家犹如哑巴一般失声;
商瑶沦为疯癫,凤仪山庄和倾如故一起逃去了十三叠,从此杳无音讯。
只有应须行驾崩当天,天上降下了一道雷。
雷电劈到停棺的大殿。
那夜宫殿烧起大火,无人伤亡,只有应须行的尸身不剩一点痕迹,近乎挫骨扬灰。
坊间有了新的故事。
关于背信弃义,又应誓了的开国皇帝,和他那隐没在历史里,再不为人所知的四个挚友。
“醉欲眠,讲究飘而不浮、凝而不锐。
“你要把自己幻想成一叶浮萍,不求章法、不求逻辑,只是从心所欲,无需在意任何人。”
“可是师父,‘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小凤曲瞪大眼睛,好奇地问,“——后来,朋友们有没有抱琴来呢?”
或许每一代的门生都会好奇这句诗。
就像血液里镌刻的诅咒。
倾如故的徒弟也有过一样的疑问,他笑而不语,醉眼朦胧。
“不知道。”他说,“还没等到,我才欲眠而不敢啊。”
“那连师父也没做到不在意任何人吗?”
“嗯。我骗你呢。”
“哪句是骗?”
倾如故大笑起来:“酒徒之言,句句都是骗。”
倾如故传下了“醉欲眠”共计十九式。
倾九洲生前练到第十六式,是倾如故之后,学得最为精深的一个门生。
倾五岳去年刚到第十五式,阿珉和他持平。
而凤曲,在离岛之前,最好的发挥是第九式。
剑客人偶不同于先前的任何一个,他面若冰霜,剑却没有一丝杀机。反而像是喂招一样,极有耐心地和凤曲切磋。
他慢下速度、矮下身姿,一步一式,更如一位耐心温厚的师长。
凤曲被他引领着层层精进,仿佛经脉顿通,不言不语,却悟出了人偶传递的剑道。
那句口口相传的教诲再在耳边响起,“幻想自己是一叶浮萍,不求章法、不求逻辑”。
飘而不浮、凝而不锐。
第九式、第十式、第十一式……
穴壁的石头又落了一层。
这回不见血字,而是褪色的壁画,一幅一幅,都是故人无言的诉说。
凤曲便看见了。
人心都偏向了年轻的屠龙者,可应须行的军队都是血肉之躯,面对前朝浩瀚的蛊人之师,便如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危难之际,倾如故从深宫之中盗出了前朝珍藏的两只秘蛊。
蛊虫进入商瑶和倾如故的身体,同伴中武功最强的两人,爆发出数倍于前的惊人的战力。他们阵前厮杀,如入无人之境,寻常蛊人抵挡不能,节节溃败。
这样所向披靡的快感让人不舍放弃。
第十二式,人偶的剑尖递到了凤曲的肋下。
他的口中吐出冰冷的言语:“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第074章 舍利珠
面对人偶的疾言厉色,凤曲刚有些气势的剑招都跟着一滞,在半空中散了形,化成一声迟疑的“咦”。
但人偶的剑指着他,目光呆愣愣的——毕竟只是个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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