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老人吓了个后仰。
这两女一男被捆绑在水泥柱上,尸体早已经冰冷僵硬,勒痕深深嵌在皮肤上。法医推测死亡时间超过一天。换言之,在他们还满大街调查陶华案时,凶手早就瞄准下一个目标了。
“死者名叫秦宇,另外两名女性,一名是他女朋友贺美,另一人是女朋友的闺蜜阮婵。根据我们调查来的资料,三个人经常形影不离……”
实际上在梁队来之前,情报组已经去调查死者的朋友家人了,通过朋友家人的三言两语,拼凑出了这三人的关系。
再加上这“审判书”上的内容,前前后后把事情还原得差不多。
原来三个人的关系,也能扑朔迷离到这地步。
“审判书呢,我看看。”梁晟张口就要,他没吩咐什么调监控和现场,真有线索旁人会告诉他。
“这里。”
梁晟抖了抖这张轻飘飘的纸,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有指纹没有?”
见下属沉默,他就清楚了,暗骂了一声凶手狡猾多端。
这是一张A4纸,白色纤滑的纸上依然写了一段类似诗般的内容,字体还是宋体小四。
我杀了这个男人。
因为他人品卑劣,左拥右抱又犯了桃色淫秽、贪婪罪。
我杀了左边这个女人。
因为她道德感低下,背叛友谊。
他们身上都有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只能选择用我的手段,亲手制裁他们。
执行日期:二月十七日
刑罚:刀刑
执行人:river
再拿了一份调查来的口供,梁晟:“这个贺美罪过在哪里,她也死了!”
下一秒他知道了,原来他一目十行看漏了。
我杀了右边这个女人,因为她识人不清、盲目相信他人,愚蠢至极。
任何一名警察看到这种话,血压都要上来了。
据技术员刚刚调查所知,这秦华和阮婵不仅勾搭在一起,还在互联网上传非法视频,用来赚取虚拟币,时间长达两年,受害者贺美从来一无所知,简直可怜至极。凶手说杀就杀,说白了只是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正义的幌子,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
见梁队长脸庞都要气笑了,如果不是顾忌着手里头的东西是证物,他都能当场给撕了。
一旁的警员关心道:“梁队别气坏了。”
梁晟深吸了一口气,“气不坏!继续查案!现场有什么重要证据没有?”他低头发现鞋底踩了一根还挺新的烟头,大喜过望,“这不是有线索吗?”他环顾四周,又发现不少东西。
一名痕检人员走了过来,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夹起那根烟头,放进证物袋,然后摇了摇头:“梁队,您还是别抱期望的好,这些东西可能不是凶手留下的。”
“怎么说?”
“这个废弃工地,常常有拾荒老人、网红主播过来,脚印很杂乱,这些石头篝火、枕头、DNA和指纹基本上都是他们留下的。”
“等等,网红主播来这种地点干什么?”拾荒老人他还能理解,这附近有水,大楼也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梁队你不知道,现在废弃工地都成很多年轻人打卡地了。”小警员摊手,“据我知道的,就有城市探险主播,他们专找这些鬼气森森的大楼过夜,在城市废墟冒险。你看那水泥墙角落熄灭的蜡烛、啤酒瓶和外卖盒,八成就是他们留下的……另一批主播是传授生活经验的,告诉大家怎么在城市里流浪,比如26岁主播教大家怎么在城市里一分钱不花地拾荒开宝箱度过三天两晚,还说每一期都是干货。”
“怎么会有这种事?”梁队不敢置信,作为一个不怎么上网的古板警察,他又脱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生活了吗?
“有的,小众题材,不过观看率一直不错。”
民警过年期间执勤,曾遇到几个睡公园、翻垃圾堆的年轻人,一问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再看面孔都是青壮年,旁边还有摄像头,才知道是网红主播。
一群网友自己无法流浪,就喜欢看那些主播在城市里到处翻垃圾、睡长椅、在废弃大楼里安营扎寨。简单来说,凶手来的这个地方,其他人也来过,算是一处公共地点了。
梁队长深呼一口气,他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这烟头比较新,先验着吧,万一就是凶手抽过的,上面残留有DNA呢。其他人再努力找一下新脚印。”
话是这么说,梁晟心里已经没有指望。
果不其然,是一场空。
一连两天没有什么对破案有价值的线索,凶手留下了凶器,可凶手戴着手套行凶,没有指纹、没有DNA,倒是有一两组疑似脚印。
这两起发生在不同地点的命案,死亡人数四人,手法均是同一人所为,一起并案调查。
三大队彻夜未眠,第二天还听到上级命令。“梁队,局长下令了,要求十天内破案。”
“怎么那么急?”梁晟额头都爆痘了,一听这话,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面前是一台电脑,他在看案发时间段的监控,他猜测凶手有交通工具,可是没发现有驶向城郊的可疑车辆,其余人也在忙碌,另有警员想继续朝郑书敏旁敲侧击下功夫。
这些都需要时间,偏偏局长下了破案期限。
病急乱投医之下,梁晟差点没疯,半晌他忽然开窍一般道:“小蔡啊,我记得你在警校专门学过犯罪心理学是吧?我把验尸报告、现场资料给你,你看一下,试着模拟一张凶手画像,就是美剧里那种犯罪画像侧写,你行的吧?”
他们南流市不是大都市,不像首都遍地是人才,只能试着从身边人下手了。
小蔡:“!!!”
他都警校毕业多少年了,对警校的记忆只剩下警务化管理了。
“不行啊梁队,你这完全是强人所难。”小蔡慌张极了,没有监控,就一组脚印,你让他模拟什么啊!他在警校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一批!
梁晟对他充满期待,温和地拍着他的肩膀:“没事,你先试着模拟看看!寻找一下突破口!”
小蔡被赶鸭子上架,拿着一张纸去旁边犯罪侧写去了,手里一支笔写了半天,也就一两行字:“凶手,男,脚印推断身高175-180,有交通工具,疑似反社会人格。通过网络知晓第一名死者事迹,推测经常上网冲浪,掌握一定电脑技术,学历在本科以上……”
他绞尽脑汁半天,最后憋出了这么点。
梁晟看了有点不满,“你这是把我们这几天调查结果都说了一下?没有别的了吗?”
“我、我写不出来啊!”
小蔡欲哭无泪,“这样吧梁队,我给你一个号码,是咱南流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的电话。那个专家跟我同样姓蔡。”
“行啊小蔡,你有这人脉你不早说!”梁晟怒后又喜,开始收拾资料,“电话号码给我,我明天就上门拜访。”
得到电话号码,隔天梁晟便带着一摞资料卷宗上门请教了。
蔡先生全名叫蔡龙,据说是犯罪心理学研究领域的专家,名字后跟了无数头衔。虽然梁队长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没在公安系统内部听过蔡先生的名字。”
嘀咕归嘀咕,还是上门拜访。
“梁队,这是人家的百科资料,我给您念一下。”
小蔡拿出手机,用抑扬顿挫的声调道:“蔡龙,犯罪心理学领域领军人,他于上世纪赴美学习,拥有心理学博士学位和犯罪学研究硕士证书,在世纪初曾担任过华南警校两年的教授,也曾多次为警方出谋划策,提供不小的帮助。”听听这履历就十分丰富。
“华南警校?”梁晟吃了一惊,“那后来怎么不当了?”
他是华北警校毕业的,华南华北这两地方都有省属警校,培养了不少优秀的人民警察。蔡教授能在华南警校担任教授,实力绝对是全国顶尖的。
“百科没说。”小蔡把百科拉到底,发现确实没有提及蔡先生为什么离校,这也正常,名人百科主要概括人物经历,难道要事无巨细地将每件事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吗?
“也许是想专心学术研究吧,写期刊论文之类的?”小蔡提出了一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猜测,梁晟佩服地点了点头,也对,有人喜欢混在一线,有人喜欢混在幕后,你说不在一线拼搏、不在岗位上教书就是不热爱这份职业了吗?并不是如此,大家同样都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挥洒汗水。
“我回头找蔡先生的论文拜读一番。”要知道一线奔波多年后,警务期刊他都多久没翻阅了。
见自家队长满意了,小蔡片刻后继续道:“粉丝称蔡教授为‘犯罪之眼’、‘罪恶克星’,据说他的肉眼能看破人心……”
听到这里,梁晟也没什么反应,公安系统内部常常会用这样形容词,比如治安警叫“保护之手”、技术警叫“痕迹之手”、“现场之王”,刑警叫“惩罚之手”,精英警察是“精锐之师”,交警是“守护骑士”等等,每一个称呼都令人热血沸腾。
他只注意到一个细节,“粉丝?”
一个教授还有粉丝?
“没错梁队,蔡先生在短视频社交平台上有一百多万关注呢,几乎每隔一周就发布视频,人家名气很大。”
“学生帮他发的还是他自己发的?”
“当然是他自己发的。”
梁队长一时有点感觉不对劲:“……”
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专家,这似乎与他想象中醉心学问、高风亮节,潜心犯罪学领域的学者不太一样。
“到地方了。”
蔡先生热情地欢迎了他们,“梁队长,你昨天晚上发我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这果然是两起性质极为恶劣的命案,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
一听案情,梁晟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他一颗心只为命案牵肠挂肚,十天的期限他必须争分夺秒,“没错蔡先生,我们局里已经把两起案子并在一起侦查。”
昨天他联系上蔡教授,发了一些资料,这一次他把卷宗亲自带过来。因为蔡龙教授并非公安系统内部人士,没有任职,梁晟不能向外人轻泄案情细节,只能现场带来看了,事后又带走。
这个案件性质也十分嚣张,城市杀人,还是游戏杀人。
没错,那所谓的审判书,在警方看来不过是一个杀人的理由。这个凶手在选择行凶时自以为大义凛然。
有遗留在现场的证物,却无法提供线索。一切到这里就断了,陷入了瓶颈期。他才病急乱投医。
蔡先生:“我明白梁先生的忧虑,这个案子不简单,在物证缺乏线索的时候,我们必须思考分析凶手的履历过往,犯罪心理学就是发展心理学的一个特殊形式,我们深究根本原因、突发原因和社会层次的原因,探讨凶手是谁,他又为什么这么做,是什么刺激他做出这样的恶行,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长久疯狂压抑后的爆发……”
一番话下来,给了梁队长和小蔡一种我在上课的恍惚之感。好在听了半天差点游神之际,总算有收获。
“结合了梁队长今日带来的资料,我给他进行了侧写。”蔡先生拿过一张纸,梁晟这才惊醒,如获至宝地捧着这张纸。
【我推测凶手应该存在某种病态心理。】
没错!他们警方也这样认定,凶手是一名反社会人格,感情肤浅没有良知,犯罪精明又善于谋划。
连警方在最初涉足死者陶华家时,看到假监控都心里一顿,凶手却敢大摇大摆伪装成服务人员进入,说明他早就摸排好了地形和现状,知道那一个充满“威慑力”的监控实际上不过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
【他可能原生家庭遭遇过不幸,被虐待或者有缺陷,导致他人格不健全,成年后举起屠刀向无辜的人】
俗称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也许有人会想说,不幸的童年不背锅,我们也有不幸的童年,可我们后来成长为一个三观正常的人。实际上,只是大多数连环杀手,都经历过“不幸童年”创伤,后续无数凶手无师自通学会了卖惨,导致世界各地人民都习惯了凶手有一个“很坏的童年”为借口实施犯罪作为刺激因素。
【可能是成长环境、突发变故或者外界刺激】
【他应该在20-30岁之间,本地人,有交通工具,高等学历,推测与父母不和睦,这是一个性情自负、傲慢、残忍的男人】
【凶手一定精通互联网技术,他在网上冲浪捕捉猎物】
“……”
梁晟听着蔡教授一条又一条地讲述,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一个凶手模糊的形象,渐渐地,他激动心情又回归平静,因为他发现,这些侧写他们也侧出来了,而且这些说法不是他们昨天发蔡教授的资料吗?
导致再看这张侧写画像,梁晟心中顿生出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好似喝白开水般没滋没味的感觉。
梁晟自认是一个大老粗,没什么细腻的文化,他找不到更恰当的形容词了,他想抖一抖这说话语调很慢的教授,希望他能抖落干货,最好告诉他凶手的样子、行事轨迹和犯罪动机,他的下一场犯案周期等更加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们警察要预防,结果半天只能抖出一两句算是精华的东西。
现代网民也许能懂这种心情,40分钟的长视频,结果就两分钟是精华,偏偏为了这2分钟的精华,必须忍耐38分钟的烦躁。
“梁队长,我只能告诉你,凶手很可能近期会继续犯案。”蔡教授脸色高深莫测,语气非常笃定道。
梁晟有点急了,这谁不知道,杀人会上瘾,凶手不会停止自己的行为。
他们神经紧绷如临大敌,想知道凶手下一次犯案的具体时间。
陶华死于2.14,秦宇等三名受害者死于2.17,那下一次难道是2.20?警方不敢打包票,因为犯罪分子很可能不会按计划来,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摸清楚凶手心理很重要。
蔡先生后来又夸夸其谈了半个多钟头,梁队长终于明白了——这个专家完全是一个水货!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没了!
他愤怒的眼神瞪向小蔡,小蔡也很惊慌,他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不应该啊,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边,这蔡教授说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宽泛又不具体,唯独一句话应验了。
“凶手再次犯案。”
“梁队不好了,丽生小区一家仓库发生了死者!”
这是一名喝醉酒的路人发现的,路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仓库前,因为腹部翻江倒海,他找了个地方蹲下呕吐,然后他吐完发现仓库门下在黑夜中渗透出一片黑红。酒意上泛,路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傻乎乎地摸了一下,放到眼睛前,才发现是一滩黏稠到快要干涸的鲜血。
案发时间太过突然,还是晚上十二点。
警方接到报警电话,连忙赶到,听路人说鲜血刚凝固,他们担心凶手还在仓库内,便握着枪冲了进去。
这个仓库不大,视线昏暗,就是堆放的东西多。
往里走,血腥味越重。等到眼前一幕尽收眼底时,三大队全员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个男人被绑在椅子上,他面前是一个绿色麻将桌,上面摆满了扑克牌和绿玉麻将,男人早已经没了呼吸,十根手指被切掉,脚下更有尿臊味和大片暗红的鲜血。
又是熟悉的审判书和宋体小四,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凶手留下只言片语。
【我杀了这个男人。
他的罪名是滥赌成瘾,以一人吸干全家的血,导致家庭破裂、父母饿死,儿女为高利贷发疯,他是罪恶之源。
一个不孝不忠无心之人,我只能选择用我的手段,亲手制裁他。
执行日期:二月十九日
刑罚:放血而死
执行人:river】
尸斑没形成,说明死亡还没超过两小时。换言之,路人报警时,命案正好发生不久,几乎是前后脚。
杀人时间是2.19号,还没到2.20呢,他们甚至来不及布局,这说明什么……
说明凶手杀人的冷静期缩短了。
原本是三天,现在是两天。
这种心理可以理解,因为第二次命案警方没有及时抓到,这种食髓知味的得意感会促使凶手做出更多。
南流市卷入一场腥风血雨。
封锁了现场,回到警局,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压抑的情绪笼罩在所有人肩头:十天不到,三起不同地点的命案!
这事也终于上了报纸。
一名女警面前放了一份《南流晚报》,上面详细记载了这令人震惊的三起命案,纰漏了一些案情细节,尤其说了一句“凶手还在潜逃”,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后续被网媒转载,新闻热搜上本地满城风雨。
报纸这几年逐渐落寞,他们不是想刻意贩卖不安,通过民众的不安来提高销量,而是民众拥有知情权。
当然了,他们也看到了局长在报纸上征求线索、提出悬赏,并安慰民众不要恐慌,市局保证十日内破案。
如果说之前只是警局内部要求期限十日,如今这是明令了。警局成员也在数据库重点排查一些有过报复社会前科的前嫌疑人。不过案情还是没有进展,警局压力越来越大。
他们只能翻看一切现场记录,几乎要把文件夹翻烂了。
梁晟狠狠抽了一根烟,看报纸,把自己坐成一座雕像,连烟屁股都要燃尽了也没回神,一双眼布满了蜘蛛网般的红血丝。
“梁队,你两天没合眼了,睡一下吧。”
梁晟五天没洗澡了,稍微有点味儿,他拿烟压了一压,精疲力尽道:“别叫我梁队了,过年期间发生这种事,这案子再不破,我得引咎辞职了。”当然没那么夸张,也相去不远,许多老警察会愧疚到自己辞职或者申请调岗位。
“不会的,局长也说了,南流市好几年没出过连环命案了,这案子不简单。”
一筹莫展之际,小蔡砰的一声推门进来了,脚步风风火火:“有救了梁队!局长给我们找了外援!”
三大队警员眼睛一亮,纷纷站了起来:“外援?什么外援?”
局长这些天不但把一队、二队的人手抽给三队,还找了省厅请外援来协助他们?局长真是爱他们!
小蔡神色非常兴奋:“具体不知道,只知道是一名专家,据说只要他出马,案子一定会破。”破案率百分百啊,说出去都要脖子后仰肃然起敬。
梁晟本来也激动,一听到这个词心猛地沉下去,他感觉自己都有些后遗症了。
“局长马上过来了,你们听他细说吧!”
说曹操曹操到,局长走了进来,神色同样凝着喜悦:“我只是试探着向省厅申请,没想到真把人请来了。这是省厅派来的专家,人家破过许多大案,是国家公认的‘犯罪之眼’、‘罪恶克星’,据说他的肉眼能看破人心、捕捉罪恶……”
梁晟:“……?”
小蔡:“……?”
局长低下头,恰好看到这两人不给面子,不满道:“你们这什么质疑的表情?我废了老鼻子功夫,特地给你们请的外援。”
没有,只是这段话他们刚刚听过……一模一样的原话。梁晟面上没说什么,心下却对这些溢美之词的话语充满质疑,说实话他之前听到什么破案率百分百这种话,都感到夸张离谱,字里行间充满了沉甸甸的水分。
当过警察的都知道,世间总有悬难疑杂案,无论什么案子百分百都能破,那都不是人了。
“人家可能明后天过来,具体行程我到时候发群里,人家一路过来很辛苦,你们不能怠慢人家。”
小小年纪就要跨城市,确实挺不容易。
另一边,江雪律本来在家休息,大过年的他没地方可以去。
周眠洋发来消息:“阿律,你作业做了没?”
“还差一科,我明天做。”实际上早就能做完了,可他没忍住去研究悬案卷宗了,顺便破了40年的案子。
“哪一科?”
“化学。”
江雪律其实挺喜欢化学,化学卷子他每一次都是留到最后再做。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通组织的求助电话。
“小江同学,你过年期间有时间吗?南流市连续出现三起十分棘手的命案,南流市局希望你能为他们的警员提供帮助。”
江雪律当然有空,一听需要帮助这话,他立刻答应下来。一旦涉及犯罪,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义不容辞。
“凶手的消息?”梁晟急急忙忙道,“是不是有线索了?”
第三起案子的受害者唐海江,他们去调查了,果然是一个经常出入赌场的滥赌鬼,一开始对方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谁知道跟亲友去了一趟南边,回来后就嗜赌成性。
因为坚信赌桌上能发财,对方一掷千金,原先在现实中的赌博还能有理智,不过是卖房卖车。
随着对方这两年接触了网赌,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家里人的身份证每一个都被他搜刮来,逼迫家里人去网贷、借信用卡,每一笔筹集来的钱都转化为他的赌资,至于儿女要上学、老人要看病,这种事重要吗?
上什么学,九年义务教育就够了,一双儿女都给我进厂打工,挣的工资三分之二要给家里,重点是给我。到最后,“妞啊,你叔叔那里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你去干吧。”给一双儿女介绍下三滥来钱快的工作,如果不愿意服从就拳脚相加。
父母看病?
治什么病,小病不用治,风寒感冒抗一抗就过去了。大病反正治也治不好,干脆别浪费钱。
死者不仅祸害家里人,连亲戚朋友都被他借无可借,与唐家决裂,关系降至冰点。
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败类,警察稍微走访调查,便发现死者风评极差。所有人都对这个男人的死亡拍手称快。
警察走到死者家门口,更是沉默了。
这户屋子的门口,被泼了红色油漆,写了“欠债还钱”、“再不还钱,唐海江你不得好死”等大字,让人分不清楚是高利贷暴力催收,还是亲戚朋友为了还钱化身阎王,也许两者皆有。死者的一双儿女、父母十多年都生活在这个屋子里,每天出门就看到家门口被人泼了大红油漆,写满了鲜红大字,他们什么心情?
整个家庭应当是充满绝望压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偏偏这时候,万恶之源的死者,他死了——
来警察局配合调查时,唐海江七十多岁的老父母和儿女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魂不附体。一名女警仔细观察他们的面部,发现唐海江的母亲额头有红肿破皮,这是暴力殴打的痕迹。父亲则是一条腿瘸了,一对老人坐在警察局的灯光下,头发花白老态龙钟。
一双儿女不过十八年华,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儿子身材嶙峋瘦得过分,看上去就严重营养不良。女儿脸部清秀完整,长袖下却暴露了烟头烫伤。一对儿女明明处在最美好的年纪,那双眼眸已经早熟得过分,这是不负责任的死者赋予他们的苦难。
面对警方的询问,他们道:“线索?警察同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之前为了躲债还跑到别的城市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算是家里最快活的时候了。
“他应该是暴力催收的人弄死了。”
十根手指齐齐被斩断,干得好啊!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面对警察的不断问话,唐海江的家人们却失控地微笑起来,眼泪汹涌地从眼角流下,似乎努力想做出足够悲伤的表情,却根本无法做到。
他们神思恍惚中又带着微不可察的喜悦,“别查了警官,人死了好。”连亲戚朋友都说,唐海江这祸害死了,他们再不会牵连唐家人了。
他们给唐海江收了尸,就决定回去了。
笼罩在头顶那名为“父权”的天消失后,他们的未来一定充满希望。
如果说其他案子,家属都是努力积极配合,绞尽脑汁也要从旮沓角落找出一两条可疑之处。
这起案子太过特殊,家属不配合,主打一个“一问三不知”、“人渣还是死了的好”,警方根本问不到任何线索,处处碰壁。
没有人知道,唐海江的儿子唐融从警局回来后,他趁家人睡下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电脑。莹蓝色的屏幕灯光映照在他脸上。
他敲了两下键盘,在空白word打下一行字,还特地调成宋体小四:“river,谢谢你。”
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光标闪烁,word自己开始打字,也是宋体小四,它浮现的文字是——
“不用谢,举手之劳。”
唐融死死盯着这行似乎正流淌生命的字,流下激动的泪水,对一个连环杀手来说风轻云淡、举手之劳的事,却拯救了他们一家。那个人渣是他们一家难以承受的重负,是他们悲哀的源头。
知道对方看得见,唐融开始噼里啪啦打字:“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对了警察一直在问你的事。他们说,死者不可能大半夜前往仓库,应该是亲近熟人用赌博的幌子把我爸引过去的,目前他们还没怀疑是我。不过他们应该猜到了什么……你、你要小心啊!”
南流市警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早就察觉其中有问题了,他猜测有人跟凶手里应外合,可惜旁敲侧击一番后没有进展。
因为唐融并没有上网记录,他没有在互联网遨游,网警无法看见他和凶手的交集。
实际上,唐融所做的内容,就是长达半年在电脑本地日记本上写日记,诉说自己的困境,他所有文字压抑、阴暗和绝望,他甚至说了一句话“我真恨自己不够孔武有力,如果我拥有能制服他的力量,我第一时间杀了他”,什么弑父坐不坐牢,自己手染鲜血人生尽毁这种事,人被逼到绝境已经不在乎了。
人生最讽刺的莫过于生活没有什么难度,老天爷没有赐予他们什么苦难挫折,却有一个血脉至亲,让他们的人生陷入一场炼狱。没有危险的时候,他父亲就是最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