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天南星by末终一事
末终一事  发于:2024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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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祺煜倒是大方的很,伸手将胸前的衣襟一扯,摆出一副你随便看的模样:“好多了,只是偶尔会疼。”
“不应该呀!”南星自顾自道:“这都半年了吧,早该愈合了才对。”
他不由自主地凑上前,近距离观察起那道疤,直到现在,依然觉得触目惊心。几寸长的刀口,几乎将面前之人一劈两半,究竟是谁,下手竟如此狠毒?
南星不禁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道疤,周祺煜却像被电击了一般,险些从床上跳下来。
“弄疼你了吗?”南星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缩回手道:
周祺煜摇了摇头:“你的手太凉。”
“哦”,南星尴尬地将手收回胸前,使劲地搓了搓。
对于眼前人,他有太多的疑问,一时间全都堵在嗓子眼儿,竟不知该从哪儿问起才好。
正在犹豫时,对面的人打破了沉默:“多谢你救了我。”
突如其来的客套,让南星一怔,他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袖口道:“行医是我的本份,你不用客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问喽,我想找得人,没有找不到的。”
南星看他一脸云淡风轻,心道这人真是臭屁的可以。可一想到他还带着病,又挂着伤,也不忍心太过苛求。
“对了,让我看看你的舌苔”,南星道:“从刚才的脉象上看,你不像是染了风寒。”
周祺煜盯着南星,矜持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
南星将脸凑了过去,一边端详,一边喃喃自语:“舌苔泛红,咽部肿胀,脉像浮数,手心发烫……你最近大解情况如何?”
“我大姐?”周祺煜合上嘴巴,被这一句没来由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哦……我是说大便,有无便秘的症状?”
“……”
大概是觉得回答此类问题有辱斯文,周祺煜别扭地别过了视线,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就是了!”南星道:“你之所以久病不愈,是因为将风热误诊为风寒。若在下判断无误,公子应是风热之症,不过风热与风寒症状相似,又可相互转化,所以极易混淆。”
周祺煜直奔主题道:“这病医得好么?”
“当然,”南星宽慰道:“我们医馆不久前也有类似病例,拖了很久才发现是风热,不过只要对症,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南星交代完,找侍卫要来纸笔,利索地开出了两副药方,一副治疗风热,另一副调养身体。
周祺煜盯着南星看了半晌,问道:“你救了我两次,想要什么,我报答给你。”
“想要什么?”南星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嗯……出诊费二两银子,这是馆里定的,你以后找人送来也行。”
“还有么?”
南星摇了摇头:“没了。”
周祺煜干脆不再问他,冲着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一个硕大的木箱被搬到南星近前,“啪”地一声打开,一片银光乍泄。
“这是一千两银子”,周祺煜道:“既然你不提要求,我就自作主张了。”
南星险些惊掉下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发出了一叠声的“使不得”。
“师命在先,出诊只收二两银子,多一分都不行。要是把这些搬回去,得是打断腿的节奏。”
“哦?”周祺煜一脸的无所谓:“那就扔了吧,反正都是你的了。”
南星哭笑不得道:“公子也是生意人,深知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我当真消受不起,还请务必收回。”
“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
“那我再转送你好了。”
“我不要!”
“我也不要!”
“不要也得要!”
周祺煜简直无理取闹,反正横竖就是一句话:不管你想不想要,反正你必须得要。
两人踢皮球一样,在这间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为了一千两银子争得近乎缺氧。
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南星担心再这么耗下去,非得闹出人命不行,干脆缴械投降道:“好……我收,我收行了吧。”
说完,他伸手解开领口上的扣子,急喘了两口粗气。
周祺煜显然也疲惫得很,支撑起身体坐回了床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南星自顾自地想,眼下虽然被迫收下银子,不过一分钱不花,和替他保管没什么两样。来日方长,早晚有还回去的一天。
想清楚了这些,他心理舒坦了不少,问道:“凭白无故收了你这么多银子,我还不知公子的尊姓大名。”
周祺煜停顿了片刻,胡乱说道:“我姓黄,单名一个煜字。”
“啊——”南星恍然大悟:“公子有块玉佩对不对?上面用篆书刻了一个'煜'字,我之前在凌霄山下的山洞中捡到的。”
“可能吧”,周祺煜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
“哎呀,那块玉佩被我放到家里了。”南星道:“等一会儿回去,我让你手下的人稍回给你。”
“不必了,送你了!”
这人家里是开金矿的吗?南星的眼角抽了抽,可实在是跟他争怕了,明明长了张再标致不过的脸,却偏偏配了个榆木脑袋,顽固得令人发指,简直说多无益。
离开客栈时, 久别重逢的太阳已经掉下地平线,寒冷骤然补位,气温急转直下。
南星重新回归天寒地冻,被冷风兜头一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程浩风直勾勾地盯着塞满车厢的银子,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娘诶,三哥,你不会真卖身了吧。”
南星懒得理他,皱着眉在一旁发着愁——这么多银子,花又花不得,搁哪儿都成问题。
回到医馆,一家人还没来得及问话,先被眼前堆成小山似的银子惊得目瞪口呆。等聚在一起听完南星的交代,程家三兄弟一致认为,这银子收得天经地义。
大哥程浩天劝道:“既然银子是对方执意给的,三弟却之不恭。”
二哥程浩雨也说:“权当是他们捐得,哪怕用来赈灾也好。”
四弟就更不用提了,车轱辘话来来回回地滚了一路:“送上门来的银子,谁不要谁是傻子!”
这时,久未吭声的程博鑫终于开口道:“我常常提醒你们,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我们行医之人,一旦和钱财挂上钩,难免会误入歧途。不过……”他顿了顿,又道:“这次情况不同,浩天说得对,如果对方只为表感谢,又执意要给,的确却之不恭。至于这笔银子该如何处置,为师不能替你做主,但无论你如何选择,师父都支持你。”
南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师父,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钱不能收,即便如二哥所说用来赈灾,也该首先征得黄公子同意,在此之前,能否借用后院的库房暂存几日。”
“哎呦三哥”,程浩风打断道:“这么多银子放后院,你不怕被贼惦记啊?”
程浩天白了他一眼:“不放库房放哪?放你屋里?你干脆抱着睡得了!”
“成啊”,程浩风抻着脖子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荣幸之至啊。”
“庸俗!”程浩天满脸鄙视:“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财迷精来!”
“虚伪!总比你敢想不敢说,道貌岸然强!”
“够了!”程博鑫怒吼一声,将吵架的两人噤了声,“成事不足的混账东西,再这么没完没了,都给我关禁闭去!”
程博鑫作为一家之主,威信果然不是盖的。亲爹终于发了威,偌大的前厅,一片雅雀无声。
程博鑫铁青着脸,顺了顺气,这才继续道:“银子先暂时放库房吧,这几天人多口杂,提醒王伯多加两把锁好好看护,你们几个也多上点心。”
说完,又看向南星,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康儿,师父还是那句话,银子如何处置,需要你自己拿主意,但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这一天的夜晚,万里晴空,月亮清澈的如同水洗过一般。
温良将一块玉佩呈到了周祺煜的面前,说道:“郁先生已安全送回府上,临走前,他让我务必将这块玉佩转交给主子。”
周祺煜掀起眼皮,伸手接过玉佩——正是南星口中他丢掉的那枚,不禁嘴角一扬:“有点意思。”
温良没听明白,以为他说的是玉佩,回道:“属下记得,这还是若琳小姐当初送您的生辰礼物,幸好被郁先生捡到了。”
周祺煜没有接话,转移话题道:“龚让回来了吗?”
“他刚到,正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黑衣旋风似地卷了进来,跪地行礼道:“见过庆王殿下。”
“起来吧。”周祺煜抬手示意:“救济物资怎么样了?”
龚让:“其中一批药材已按照您的吩咐送至共济堂,其余均已下拨至各地官府。”
周祺煜点了点头:“贺同山那边有动静么?”
“属下安插的眼线回话,他应该还未发现主子已绕道歙州,另外,常家那边据说过些天会运一批药材北上。”
周祺煜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都是些什么药材?”
“治疗伤寒的居多,还有一批会运往京城,说是给宫里的货。”
“宫里的货?”周祺煜玩味地冷哼了一声:“提醒弟兄们,近期要收网,全都盯紧点儿。”
“属下遵命!”
恭让领命退下,一个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温良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方才还波澜不惊的周祺煜顿时皱起了眉,本能地想要拒绝。
温良在一旁劝道:“这是郁先生开的方子,他嘱咐过,一日三次,一次都不能落下。”
大概是听到了“郁先生”三个字,周祺煜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犹犹豫豫地接过了药碗。
他平生讨厌很多事,喝药无疑是其中一件。不知是不是味觉天生过于常人,周祺煜每次喝药都跟上刑一样。
他盯着药碗看了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递到嘴边一饮而尽。没承想喝完之后,表情更痛苦了——竟然比太医院饭桶庸医们开得还要苦。
温良忍住没笑:“良药苦口,越苦越有效,郁先生还说,只要对症,主子很快就能痊愈。”
周祺煜摆了摆手,连忙灌了一碗清水,一想到自负伤至今,这半年来受的煎熬,恨不得将牙根儿咬出血来。
东宫和外戚常家,就像是扎在胸口上的刺一样,不拔不快。
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千两银子,对于南星而言,反倒成了负担。他为此吃不好,睡不着,外加连日来的奔波劳苦,终于毫无悬念地染上了风寒,轰轰烈烈地病倒了。
“诶——三哥!”程浩风大惊小怪道:“你怎么起来了?爹不是命令你至少挺尸三天吗?”
南星:“我都挺了两天了,放心,快好了。”
程浩风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摸了摸南星的额头:“你骗人!脑门儿烫得都能生火做饭了,诶——你这是去哪啊?”
“我去找趟黄公子。”
“找他干嘛?你们两个病人,凑到一起,执手相看泪眼吗?”
“别瞎说!”南星低声喝道:“我找他是为了银子的事儿,他既然不肯收回,干脆就捐去赈灾,但至少得知会他一声。”
程浩风不解:“这着的是哪门子急,等你病好了,再去也不迟啊!”
“黄公子只在歙州暂居几日,指不定哪天就走了,以后我上哪儿找他去。”
程浩风无奈道:“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南星一把将他拦住:“医馆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你帮着大哥二哥多分担点,别四处乱跑了。”
“可你正发着烧呢,我……”
“放心,”南星宽慰道:“就几句话的事儿,我去去就回。”
寒冬腊月的午后,南星发着烧走上熙熙攘攘的街道,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团上,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就这样头重脚轻地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黄公子”所在的客栈。
表明了来意,又稍等了片刻,侍卫便引着他上了楼。
不知为何,南星这回“二进宫”,全然没有上次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二楼的走廊不再漫长,仿佛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便走到了尽头。
这次,周祺煜没有矫情地赖在床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悠哉地坐在窗边,阳光倾泻而下,星星点点洒在他的暗云纹长袍上,衬得整个人分外精神——看得出来,他的病好了不少。
见南星站在门口,周祺煜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像是在问:“你怎么来了?”
南星开门见山道:“黄公子的银子,恕在下不能接受。我来是想与公子商议,这一千两银子,能否拿去赈灾?眼下冻害肆虐,穷苦百姓衣不蔽体,连床像样的铺盖都没有,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应该能帮上不少。”
周祺煜放下手中的书,玩味地看了他片刻,漫不经心道:“银子是你的了,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语气随意得令人发指,好像谈论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隔壁家二狗今天的吃食。
南星彻底无语了,不过想想看,自己费尽周章地找过来,想要的也不过是这句话而已。
他冲着周祺煜深深作了个揖:“郁康代歙州百姓感谢公子慷慨解囊!今日冒失叨扰,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南星想转身离开,可还没来得及抬脚,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仿佛听到身后有人叫他,遥远得恍如隔世,身子却重逾千斤,拖着他不断下坠,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人在浑浑噩噩时,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身体四肢明明连在一起,却好像分裂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南星觉得这一觉睡得好辛苦,一直在自己与自己较劲,直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体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酸痛。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视线逐渐变得清明——娘个神!这头顶上的帘帐,是怎么回事?
南星一激灵地坐起身,正对上周祺煜的视线:“……黄公子,我这是……”——刚一出声,竟发现嗓子成了破风箱,哑得不成样子。
周祺煜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屈尊降贵地递给他一杯水:“你刚才晕过去了。”
南星这才囫囵个儿的把事情经过回忆个大概,不好意思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喝过水,伸长脖子看了看窗外,竟然已经漆黑一片。挣扎着想要起身,忽听一旁的周祺煜道:“你不用着急,我已经让人帮你稍过话了,今晚你可以睡这儿。”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红木雕花大床。
“使不得,”南星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太叨扰了……我还是……”
“你还想再晕一次吗?”周祺煜打断他道:“我不懂医,但能看出你在发烧。郁先生不妨给自己开副药,等烧退了再说。”
周祺煜说话时常常面无表情,让听话的人很难判断他的喜怒。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总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地照着他所说的去做。
南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言听计从地写完一剂药方,交给了温良。
一旁的周祺煜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书。琉璃灯下,他的五官也变得柔和起来,眼睫微微眨动,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度。
南星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在凌霄山下的山洞里,他无知无觉躺在火堆旁的模样——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两个人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对坐无言,岁月安好。
“郁先生,药已经安排人去煎了,您先吃点儿东西垫补下吧。”
温良打断了南星飞远的思绪,利索地将碗筷摆好:“没敢给您准备大鱼大肉,都是些清粥小菜。”
南星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难为情道:“我是个郎中,却成了病人,还要劳烦你们照顾。”
“您言重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温良说完将一碗热粥递到南星面前,又道:“估摸先生八成是累病的,我听歙州的百姓们说,这次冻害闹得凶,官府不闻不问,反倒是先生的共济堂在主持救济,况且,您又治好了我家主子,以后有事儿,您尽管吩咐。”
温良虽然是习武出身,为人却八面玲珑,短短几句话,将南星说得无地自容。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共济堂都是师父和师兄弟们在撑大局,我不过出些力气罢了,倒是要感谢你家黄公子慷慨解囊。”
周祺煜闻言一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黄公子”指得是他,抬头纠正道:“银子是你的,与我无关。”
南星:“……”
吃完饭,又喝过药,南星觉得皱巴巴的身子舒坦了许多,不由得困意袭来。偏偏旁边的周祺煜,书看得没完没了,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南星简直没了脾气——按理说,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房间,总不能鸠占鹊巢把主人轰走,可也不好当着主人的面就这么呼呼睡去。
他强忍着哈欠连天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黄公子,你看天色已晚,不如早点儿洗漱歇息?”
周祺煜抬起眼,竟然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冲着门口做了个手势,片刻之后,洗漱用具便被一一送了进来。
南星目瞪口呆地看着侍卫们忙进忙出,又觑了觑身边的周祺煜,试探着道:“你……是要在这儿休息?”
周祺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
南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我……?”
“你不在这儿你在哪儿?”
南星:“……”

第十三章 同床
若要说起来,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实在没什么大不了。比如四弟程浩风,这么多年来,无数次地赖在他房里不肯走,非要跟着一起过夜,平常地如同家常便饭。
然而今天,面对着眼前这位黄公子,南星却破天荒地别扭起来。
“难道是因为不熟悉?”他在心底自顾自的想,可大家都是男人,对方有的他也有,且若算上凌霄山下那次,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通宵独处了,实在没什么好害羞的。
不过,南星不得不承认,黄公子的身材是真的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对比起来,自己这身板,就明显单薄多了。
他忽然有些好奇,想知道黄公子究竟哪里人,做得什么生意,是否已经成家……可若对方不主动交代,自己也不便细问,否则总有窥探他人隐私之嫌——毕竟,乱嚼舌根的事儿,南星做不出来。
“往里面去点儿。”黄公子站在床边,面无表情道。
“哦。”床上的南星卷着被子,朝着里面的方向滚动了一截。
其实单从空间来看,这张床上睡两人简直绰绰有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南星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要是我打鼾说梦话,你就叫醒我,别影响你休息。”
他看不到旁边人的表情,只依稀听见对方含混的“嗯”了一声,就再没了动静。
一片黑灯瞎火中,南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发起愁来,想到自己这么稀里糊涂地晕倒,又莫名其妙地夜宿在此,身边还躺着一个守门神般的冷面公子,晚上起夜都成了困难。
不知道师父和师兄弟们怎么样了,是不是依旧有着干不完的活,忙得脚不沾地……
“哎呀,又想小解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懊恼,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那么拼命地喝水!如果睡在床边也就罢了,偏偏睡在了里面,这一趟一趟的,每下一次床,都搞得跟翻山越岭似得,还要万分小心,不能惊扰到身边的黄公子,可若是忍着不去,又实在是憋不住……
南星简直快要魔怔了,“起夜”成了心里绕不过的坎儿——明明刚去过的,怎么又有了!
苍天啊!!!
于是,近乎一整个晚上,他都在万分纠结中,一遍又一遍地翻越黄公子下床,再一遍又一遍地翻越他上床,眼看着窗外黎明破晓,早起的鸡都叫了……
“算了,不睡也罢!”南星赌着气缴械投降,“只不过一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一旦把这件事想通,他的心态反倒平和了许多,这才慢慢地有了些许睡意,尿急之感一扫而空,连眼皮都跟着沉重起来……
再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早已日上三竿。南星哈欠连天到伸了个懒腰,惊觉自己的烧退了,一旁的黄公子也已不见了踪影。
片刻之后,一名年龄不大的小侍卫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将洗漱用品、茶水早餐摆放到了一边。
“你家主人呢?”南星问道。
小侍卫回过身道:“主子一早就出门办事了”,说完,又从桌案上端起一碗药递给南星道:“他临走前特别叮嘱,让先生务必把药喝了。”
南星接过药碗看了一眼,正是昨天自己开给自己的药方——没想到黄公子外表冷冰冰,骨子里还是有点温度的,一时间干脆忘掉了昨晚的折腾,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今天一早起来,温良就发现了主子的不同——他看上去格外神采奕奕,十分神清气爽,很明显,周祺煜昨天晚上睡得不错,这让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踏实了一半。
跟着自家主子这么多年,温良对于周祺煜的各种习惯了如指掌。特别是近半年来,主子的睡眠简直成了心病,药吃过不少,名医也看了许多,结果都打了水漂——反正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法子用尽了,依旧屁用没有。
“可是昨晚……难道是郁大夫的功劳?”温良自顾自地纳闷儿,想到昨天听说他两人要睡一张床,惊讶地当场把嘴巴张成了圆形。
要知道,周祺煜天生自恋,又洁癖得令人发指,别说普通人,连若琳小姐都没怎么近过他的身,更不可能睡在他的床上,可是昨天晚上……主子是抽风了不成?
更不可思议的是,客栈里明明那么多间房,两人偏偏要挤在一起——他和郁先生何时熟络到这种地步的?
温良稀里糊涂地想了一路,直到一行人拐进一条街,停到了一处府邸前,抬头可见,大门口高悬“徽州府署”四个大字。
此时,徽州知府贺同山还躺在被窝里做着春秋大梦,忽听下人来报:“庆王殿下造访”,以为是听到了梦话,直到被管家壮着胆子摇醒,这才发现周祺煜真的来了,赶紧乱七八糟地披上官服,屁滚尿流地往前院跑去。
面对着周祺煜,贺同山的心无疑是虚的——半年前的那场行刺,自己虽不是主使,但的确参与其中。按说他一个小小知府,借来一万个胆儿,也不敢动当朝亲王一根汗毛,可偏偏他还有个做了皇后的表姐,周祺煜又把自己的儿子伤成了半残,两边一拍即合,干脆说干就干。
“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贺同山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不是说庆王要去金陵么,跑来徽州做什么?”
周祺煜神色淡淡地靠在太师椅上,开门见山道:“上次来徽州,本王走得急,有些未尽事宜,想请知府大人帮个忙。”
贺同山直觉不是好事儿,硬着头皮回道:“王爷这样客气真是折煞下官,有事您尽管吩咐。”
周祺煜:“不知为何,本王自从徽州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吃过很多药,可都不见好。”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后来找人查了查,竟说我吃的药……是假的。”
贺同山心里“咯噔”一声,热汗刚退,冷汗又起,听那年轻的王爷继续说道:“药商一口咬定,他手上的货,都是从徽州进的,我就想请贺大人帮忙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周祺煜的眼神,锐利得像两把锥子,将贺同山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按照大燕律法,包庇药商叛卖假药,一旦有实锤,论罪当诛。“但是不应该呀!”贺知府在心底打着鼓:常家人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制假贩假,可是发往京城的药,从来都是谨慎小心,更不用提庆王,配药煎药全由太医院负责,都是专供宫里的货,不可能有假啊!
他吞吐了半天,试探着问道:“不知王爷吃得是京城哪家的药?又或者是那人记错了?我朝幅员辽阔,也不止徽州出产药材……”
“本王来此,就是想还徽州一个清白。”周祺煜截口打断他的话:“听说贺大人和供货的药商是亲戚,
想借大人的面子,去源头探个究竟,不知您肯不肯赏脸?”
贺同山的脑袋“嗡”的一声——周祺煜敢查常家的药,这是想彻底撕破脸吗?偏偏今天刚好有批货要发运京城,他专挑这个节骨眼儿过来,难道目的在此?
贺知府还未来得及开口,府衙一名杂役急匆匆冲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道:“大人,送京城那批药,被人扣下了!”
贺同山瞬间抬头,看向周祺煜,勉强维持住了表面平静:“王爷这又是何苦呢?查验这种事您知会一声,交给下官处理不就行了?”
“我也是怕大人为难,”周祺煜用手指敲了敲座椅扶手,稍稍正了正身,说道:“万一查出问题,大人会不会念在手足亲情,不忍动手呢?”
“王爷,下官提醒您一句,咱徽州地界上的药材,都是常家人的生意,受着皇后娘娘的福泽庇护,怎会有假呢?”
贺同山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你周祺煜就算查出了问题又能怎样?常家这棵大树背后有皇后娘娘坐镇,你就算想拔,也得拔得动才行。
“哦,”周祺煜波澜不惊地回道:“贺大人还真是提醒到我了,若是有人借着皇后娘娘的名义,行不轨之事,做儿臣的该不该想方设法,为娘娘正名?”
贺同山当机立断,深知当下不是和周祺煜硬碰硬的时候——反正运往京城的药,不可能掺假,他若要查,就让他查去好了,也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将如意算盘打得山响,对周祺煜道:“下官不妨把丑话说在前面,今天之事,我会一五一十上报朝廷,告知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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