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天南星by末终一事
末终一事  发于:2024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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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围观的人群再无热闹可看,只能意犹未尽地散开,酒肆里的食客却因此炸开了锅,纷纷大呼过瘾。
“刚才那位从天而降的公子是谁?”
“不认识呀!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天神下凡。”
“从来没见过,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看那架势也不像是普通人。”
“贺胖子总算是遇到克星了!”
“活该!要我说,那位公子是脚下留情了,真该一脚踹死他,为民除害!”
“……”
这顿饭吃得甚是热闹,齐寒石大概是觉得自己错失一次在南星面前大展身手的机会,神情略显落寞,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晚了一步,让人捷足先登了。”
南星笑了笑:“有人代劳,公子倒是省了不少力气。”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刚才那个人,虽然素不相识,可毕竟对方是在打抱不平,贺连被他揍得险些吹灯拔蜡,又怎会善罢甘休。
南星抬起眼,正对上齐寒石犹豫的脸,见他嘴唇微动,几次三番地想要开口,于是干脆问道:“齐公子是有话要说吗?”
齐寒石鼓起勇气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早已自作主张视您为挚友,能不能……我的意思是……以后和先生以表字相称?”
见他一脸郑重,南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等了半天,竟然就只为了个称呼,于是欣然应允,身先士卒地抱了抱拳道:“寒石兄,日后请多关照。”
齐寒石仿佛小孩子得了糖似的,按捺不住满心喜悦,连叫了好几声“南星”这才作罢。
两人相谈甚欢,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没完没了地聊到了太阳落山,干脆把午膳与晚饭合并成了一顿,这才心满意足地各自别过。
南星披星戴月地回到医馆,前脚刚刚迈进门,便看到程浩风炮仗一样地冲了过来,大呼小叫道:“三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南星诧异道:“怎么了?”
“爹……爹……刚刚被知府来的人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王爷出场,撒花~

世间之事,兜兜转转得像个循环,越是想要逃开,却越要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正当南星自作聪明地以为,今天酒楼外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时,他才惊愕地发现,这一切不过刚刚只开了个头,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拜那位行侠仗义的白衣公子所赐,徽州知府贺同山的宝贝儿子贺连,因为腰骨断裂,命悬一线。
南星已经无力吐槽,贺连他胖得像个球,哪里来得腰——眼下,自己的师父被堂而皇之地“请”去看病,实则却是“软禁”,贺同山甚至明明白白地放出话来,儿子一日不下地,程大夫一日不回家。
程浩风义愤填膺道:“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绑架吗?”
大哥程浩天“哼”了一声:“你没听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吗‘?在他贺同山眼里,我们不过是一群屁民,他自己不痛快,自然也不会让我们痛快。”
二哥程浩雨问道:“他儿子的腰伤得到底得有多重?”
程浩天叹了口气道:“爹让人传回话来,说是凶险得很,就算能保住命,多半也是要瘫。”
程浩风急道:“那爹怎么办?难不成真要一辈子住在他家?”
程浩天撇了撇嘴道:“治不好,肯定要迁怒到爹头上,还要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南星问道:“师父有没有讲明白眼下治疗之法。”
程浩天出于嫉妒,打小一看到南星就烦,眼下更是心烦地厉害,没好气道:“腰伤,还能怎么治?扎针正骨,外敷内服呗,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有好法子?”
南星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站起身,闷头拐进了医馆的书房。
“哎——这人真是!”称浩天颇为不满道:“问完就跑,什么意思嘛?”
程浩风见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三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南星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说到:“我记得看过一个专治腰伤的古方,但记不得是哪本了。你帮我找找看。”
“娘诶!”程浩风望着汗牛充栋的书房道:“随便拿一本,都能厚得砸死人,这是要愚公移山吗?”
南星白了他一眼:“没让你搬,是让你看,别废话了,快点找吧。”
两人挑灯夜读,翻了一整宿,眼看着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南星从面前堆成小山的书中,艰难地抬起头道:“找到了!”
程浩风脚步发虚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将手中的大部头“咣当”一声往桌子上一摔道:“看吧,三哥找到的。”
大哥、二哥为了亲爹的事,自然各自发了一晚上的愁,纷纷顶着黑眼圈凑过来:“这是什么?”
南星道:“是个治疗腰伤的古方,据传有奇效。”
程浩天皱着眉道:“你这……靠谱吗?”
程浩雨沉沉地叹了口气:“眼下这种情况,是个法子都要努力一把。”
南星点了点头道:“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不过这药方里涉及一味药——生骨散,想要找到不太容易。”
“生骨散?”程浩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听都没听说过。”
程浩雨飞快地反应过来:“爹好像提起过,据说这种药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
“嗯,我也记得,”南星附和道:“师父还说凌霄山上就有。”
程浩风猴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摘呀?”
程浩天一脸嫌弃道:“你当这是过家家,凌霄山大的没边,你去哪里摘?再给你稀里糊涂地丢里面,竟在这里裹乱!”
“那你说怎么办?”程浩风呛道:“难不成全都跟着你大眼瞪小眼,就能把爹救出来。”
程浩天:“你……”
南星打断道:“大哥说的对,凌霄山地形复杂,不能莽撞,需要从长计议,不过速度要快,我担心时间拖得再久,贺连那边就真得没得医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称浩风懊恼道:“那姓贺的不争气拉了一裤兜的屎,要逼着我们给他擦屁股,我呸!”
称浩雨道:“行了四弟,少说两句吧,眼下还是救爹要紧。”
凌霄山,坐落于歙州以西,纵横千里,绵延不绝。程博鑫虽说过凌霄山中长有生骨散,但究竟是不是传说,谁也不知道,毕竟大家都没亲眼见过。可若不去试一试,又怎知一定没有,万一呢?
于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万一,兄弟几人罕见地没有作妖,甚至其利断金地拧成了一股绳,找来一张凌霄山的地形图,踏踏实实地研究起来。
程浩风唧唧歪歪地向后一倒,生无可恋地靠在椅背上道:“我不行了,一双明眸看成了对眼,满眼都是路,你们说让我走哪条,我就走哪条。”
南星凝神道:“这座山虽大,好在险峻的地方有限,且我们自小在山中采药,也算是相对熟悉了。古籍记载,生骨散长在悬崖峭壁,”他说完,伸手在地图的某一处画了一个圈道:“我们可以去这里试一试。”
程浩天闻声探过头来:“卧龙岭?”
南星点了点头:“记得上次师父提起过,卧龙岭的谷崖峭壁,长有很多不知名的灵草,只是因为山势太过陡峭,从来不许我们过去涉险。”
“不管了,”程浩天道:“就按你说的办吧,只要能把那畜生的腰治好,把爹换回来,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事不宜迟,程家师兄弟们趁热打铁,准备好器具绳索,连夜赶赴凌霄山。
马不停蹄地一路急行,待走到山下时,天空竟已微微发亮。
南星昨夜在地图上随意画出的小圈,小的如同蚕豆粒一般,只有等到真正身临其境时,才能体会望洋兴叹的无奈。
鬼斧神工的大自然,让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为能速战速决,兄弟几人商议,决定兵分四路,各自负责一处,但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在下午卯时之前,赶回出发地点集合——毕竟在更深露重的深山密林中过夜,可不是闹着玩的,饿肚子不说,还有可能进了毒蛇猛兽的肚子,想伸冤都没处去诉说。
南星身背竹篓,在草长莺飞的山涧中健步如飞。他自小跟随师父上山采药,练就了一身如履平地的本事,对于小打小闹的沟沟坎坎,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晨光熹微,斑驳的树影下投出了片片金黄,云山雾绕的黎明,最是美得不可方物,可惜,即便再秀色可餐,也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南星无动于衷地低头赶路,翻过了一处矮坡,视野竟蓦地开阔起来。
至此,前方的路,被一条巨大的山谷截断,仿佛绵延千里的山脉,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
南星心道:“就是这里了。”
他甚至来不及去感受“一览众山小”的壮阔,便马不停蹄地俯身观察起了山势——透过丛林掩映,似乎能隐约看到下方的谷底,这让他顿时觉得心里也有了底。
他细心地检查了一遍绳索,手指翻飞地打好绳结,权衡再三,寻到了一处稍缓的地方,便俯身爬了下去。
南星虽没有拳脚功夫,但是攀爬功力一流,大概也是自小采药锻炼出的,以至于四弟常常开他玩笑,静若处子,动若马猴,天生就适合长在树上。
在近乎直上直下的悬崖上,他手脚并用,尽可能快速地移动着,将每一步都踩得结结实实,同时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不放过任何一棵花花草草。
忽然间,崖壁上突兀伸出的一棵歪脖树吸引了他的注意,在那不当不正的半空中四仰八叉地支棱着,生长地甚是顽强。
他一脸稀奇地盯着这棵“树坚强”看了片刻,简直要被它感动得热泪盈眶,刚要收回视线,却蓦地发现,在那棵树下生着几朵小花,红艳似火,株生……他眯细了眼睛数了数,正好是七片叶子——竟是古籍中如假包换的生骨散!
这是仙树指路吗?
南星激动的想,眼下若非条件所迫,但凡能匀出块空地来让他下跪,他一定不说二话,先磕三个响头以示感激。
可还没等人高兴完,他却又发起愁来——眼看自己身上的绳索已经见底,他与树之间又有段距离,中间的崖壁光秃秃的,连个能攀附的地方都没有,这是要让他飞过去吗?
南星在四周寻摸了一圈,发现身边不远处有几棵藤蔓。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用一只手攀住岩石,让身体的另一侧尽可能地延展,这才堪堪抓住了藤蔓,试了试韧度,便三下五除二地解了自己身上的绳索,接着藤蔓的力量,纵身一跃,将自己整个人荡了过去。
歪脖树虽然离奇地生长在半空,但是根却扎得很深,南星结结实实地站到了树干上,小心翼翼地将几株生骨散摘下,放到身后的背篓中,正想着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却突然意识到:“惨了!”
方才他一时激动,竟然得意忘形地放走了手中的藤蔓,自己带来的绳索又吊在几丈开外的地方,能够着才怪!
这可如何是好?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得,总不能就这么不上不下得跟着歪脖树过一辈子吧?
南星郁闷得真想一头磕死算了,可是想了想师父,又觉得自己这样撒手人寰实在是不够厚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起了上下山势——好在自己选得这面山崖高度有限,方才已经向下爬了大半,余下的部分,坡度还算平缓,于是紧了紧肩上的药筐,将心一横,徒手向山下爬去。
饶是满身的攀山技巧,可毕竟是肉体凡胎,都有着气力不济的时候。好不容易,眼看着谷底的轮廓越发清晰,南星却脱力地再也支撑不住,不争气地一脚踏空,干脆顺着岩壁自暴自弃地滑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来不及恐惧,也没能发出生死有命的感慨,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之后,身下蓦地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便沉沉地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南星才渐渐恢复知觉,咬牙切齿地睁开了眼。
疼!锥心刺骨的疼!
他不禁暗暗自嘲:“阎王爷终究还是没肯收留我。”
之后又缓了片刻,南星将七零八落的力气重新拼凑起来,这才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不幸中的万幸,除了左脚踝伤到之外,还算是全须全尾。
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查看了一遍摔在一旁的背篓,直到确认那几株生骨散完好无损地躺在其中,这才长长吐出了一口劫后余生的气来。
南星伤到了脚,好在骨头没断。他一瘸一拐地四下望了望,借着头顶上的太阳辨了辩方向——不管怎样,得先想方设法地走出山谷,去和师兄弟们汇合。
天造地设,鬼斧神工。南星打死也没想道,在这粗旷豪迈的峡谷中,竟然也有这样一片世外桃源。满目芳草萋萋,花海烂漫,这里的美,不娇柔,不浮夸,钟灵毓秀,竟真的让他生出了几分流连忘返来。
可惜呀可惜,还是活命要紧!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腾挪着,急出了一脑门的热汗,心说这速度还不如滚着快。正在这时,抬眼看到不远处的峭壁上,竟挂着一道瀑布,水流匆匆而下,在下方汇聚成了一个不大的水潭。
南星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节外生枝地走了过去,先凉快凉快再说。
待走到近前,他靠着潭边俯下身,刚想舀起一捧水送至嘴边,却蓦地发现,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竟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个人!

“荒郊野岭竟也有人?”南星狐疑地想:“这是睡着了吗?”
他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几声,却见地上那人全然没有反应,于是壮着胆子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吓得当场背过气去。只见那人一身月白长袍,已被血水染红了大半,当胸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险些将他一劈两断。
南星三魂被吓没了七魄,心脏蓦地跳漏了半拍,但是行医地本能驱使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干净利落地俯身跪地,探了探那人鼻息,又伸手搭上对方的腕脉,虽然微弱,却还有救,于是飞快地摸出了针灸盒子,取出几枚银针,三下五除二地止住了男人身上的流血。
南星这才将快要崩断的神经放松下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将视线游移到那人脸上,怎么看着有几分面熟?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忽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当街胖揍贺连的那位公子吗?
可他为何会置身于此,竟还负了这么重的伤?
眼下显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将满肚子狐疑抛到脑后,用潭水净了净手,细细查看起男子胸前的伤口来。
好在这处刀伤,虽然长了些,却未伤到根本,经过方才施针,已基本止住了血,只是边缘处还有些红肿,需要尽快处理。
大概是地有好生之德,南星起身在周边山谷寻摸了一圈,还真就找到了几种急需的草药。他用清水洗净捣碎后,一点点敷在那人的伤口上,又“嗤啦”一声从身上扯下条布带,悉心包扎了一番。
整个过程完成地行云流水,天色却已近黄昏。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一天过的简直比一年还长——眼下自己瘸成半残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凭空添了个累赘,想要痴心妄想走出山谷,简直门都没有!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过夜。好在方才找药时,他发现前方不远处,偷偷摸摸地藏着个山洞,虽然洞穴不大,但供两人凑活一晚,显然绰绰有余。
只是,如何把眼前昏迷不醒的这位搞进山洞,又成了难题。
南星对着地上的人,横竖比划了几个姿势,感觉都不大合适——他自幼喜静不喜动,打架斗殴从来不是把好手,做过的体力活,最多不过上山采药,如今硬塞个人形沙包给他,扛也不是,抱也不是,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一脸歉意地看向地上的人,怎么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可谁让他不省人事呢,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厚道地拎起对方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连拉带拽地算是勉强将人滚进了洞,简直要多不雅,就有多不雅——不过这个过程他自己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太阳掉下地平线,从来都是一瞬间的事。南星摸出了火折子,就着四处捡来的枯枝烂叶生起了火,又怕洞里阴气太盛,三下五除二地脱下外衣,垫在了那人身下。
等一切安排妥当,他才终于得空,处理起自己身上的伤。
山谷中的夜晚,安静得让人害怕,八荒六合之间,仿佛只剩下眼前一团篝火的噼啪乱响,以及洞外豺狼虎豹抑扬顿挫的嚎叫。
火堆旁的男人,静谧地像尊雕像,火光之下看他,更多了几分颜色——那人长着一张可以入画的脸,堪称俊美无双。这让南星一度庆幸,他胸口上的伤,还好没有落到那张脸上。
他究竟是谁?伤得这样重,会不会也与贺连有关——白天来不及细想的问题,忽然一股脑儿地兜头涌了过来。南星背靠着墙壁坐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想到了被软禁的师父,还有本该一起汇合的师兄弟们。浩风他们寻不到人,大概早就急疯了吧……
一阵阵无奈涌上心头,苦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干脆沉沉地闭上眼,陷入了一片昏天黑地。
地上的男人伤得着实不轻,单靠一个棺材板的姿势,就整整挺了两天的尸。好在他的烧渐渐地退了,脸上的气色也在一一归位。
南星打来山泉水,润了润男人的嘴唇,随后探了探他的心脉——目前来看,伤势已无大碍,从昏迷中转醒,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这天一早,他为那人擦洗换药完毕,如往常一样外出采药觅食。
凌霄山下这片神奇的山谷,富饶得让人瞠目结舌。南星赶集一般,先去东面摘了点毛栗子,又去西边采了些覆盆子,甚至鸡飞狗跳地抓住一只山鸡,磨磨蹭蹭到了中午,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喝鸡汤补元气”,他自顾自地琢磨着,“可是没有锅,拿什么炖呀?”
南星顶着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背着一箩筐战利品一瘸一拐地走进山洞,脚步却倏得停了下来——
人呢?!
地上的柴草堆还隐约留着一圈人形痕迹,可上面挺尸的那位,却不见了踪影。
南星扔下背篓慌忙追了出去,可是天大地大,要找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么走了么?”南星悻悻地想,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
他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山洞,偏过头看着那人躺过的地方——柴草掩映之下,分明有个物件在闪闪发光。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探过身,拨开草堆将那东西拾了起来,竟是块通体雪白的羊脂玉佩,上面用篆体刻着一个精巧的“煜”字,不用想也能猜出它的主人是谁。
南星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又在洞里守了整整一天,这才彻底地死了心。
“他的伤已无大碍了吧,兴许已经走出了山谷也不一定。”南星自我安慰着提起地上的背篓,放走了里面那只倒霉的山鸡。
他空落落地转过身,将刻着“煜”字的玉佩小心收好,又将采集的草药一一清点,待一切收拾完毕,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像是在对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做着最后的告别,之后背起竹篓,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脚走了出去。
所谓知音难觅,实在是因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很难将各自的脾气秉性、志趣爱好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但在遇到南星之后,齐寒石十分庆幸地确认,他找到了自己的知音。
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令南星成功进驻了他的心,并自此拥有了一席之地。以至于每每不经意间想起,都能牵动着嘴角,弯出一个幸福的弧度来。
于是,一向对家族生意避之唯恐不及的齐家少爷,忽然破天荒地主动要求留在歙州,美其名曰照料分号生意——这让他那早已死心的爹重新燃起了枯木逢春的希望,以为是自家祖坟冒了青烟,儿子终于迷途知返,就连对着祖宗的晨参暮礼,都做得格外用心起来。
南星兄弟外出采药的第二天,齐寒石如沐春风地上门拜访,这才听说南星在山中走失的消息,不由得慌了神,立即从自家分号遣来人马,与程家人一起寻找南星下落。
及至此时,齐寒石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南星却依然不知所踪,这让素来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他,彻底体验了一回锥心刺骨的无能为力。
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爬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让他的双眼看上去有些泛红,却依然倔强地不肯放弃,近乎偏执地搜寻着一草一木。
正当众人以为南星凶多吉少之时,前方丛林掩映之处,忽然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颀长纤瘦的身影。
齐寒石呼吸一滞,蓦地停下脚步。下一刻,南星那张时常闯入他梦境的脸,不甚真切地出现在眼前。
南星自然也没料到,他正在没完没了的深山密林中,一步一瘸地寻找着出路,万念俱灰地一抬头,竟看到齐寒石一脸木然地站在对面。
“寒……”他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便被齐寒石一把揽入怀中,力道大得险些撞断胸腔的骨头。
南星讪讪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道:“怪我鲁莽,害寒石兄担心了。”
齐寒石这才将他放开,面沉似水地盯着他,不舍得将视线挪开一分一毫,生怕一不小心,面前的人会像梦醒一般消失不见。“我当是在做梦”,他眉头紧皱道:“你的脚怎么了?”
“不碍事,不小心崴……”
不等南星说完,他忽然觉得自己周身一轻,脚下一空,竟被齐寒石不由分说地打横抱了起来。
一系列的猝不及防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调侃道:“寒石兄,我有手有脚,又不是八十岁的老妇,你何苦这样?”
齐寒石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尚未从失而复得的半真半幻中恢复过来。他抱着南星的手紧了紧,不容争辩道:“这样走得快些。”说完又转头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他将南星小心地扶到马背上坐好,又绕到马前牵过缰绳,这才仿佛将飘远的命运重新攥回自己手中。

第八章 风寒
与程家兄弟汇合时,天色已然大暗。四弟程浩风窜天猴一样,哀嚎着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南星的怀里,抹了把鼻涕道:“三哥,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星从容地挣出一只手来,抚了抚他光溜溜的后脑勺,安慰道:“三哥命大,阎王爷翻了翻寿册,说我不在里面,就将我放了回来。”
说完,他又抱歉地看向大哥、二哥道:“让两位哥哥担心了,师父现下如何?”
平日里一点就着的程浩天,原本生了一肚子闷气,得见此情此景,竟如同被水浇过的炮仗,发不出一星半点儿的火来,憋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二哥程浩雨微微叹了口气,对南星道:“爹无大碍,三弟平安回来就好,这几天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南星苦笑了一下,这才囫囵个地将自己上山采药,阴差阳错摔下山谷,又半路搭救受伤公子的经历讲了出来。
眼看着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行人又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商议了一番,决定先在山脚下的客栈暂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启程回家。
南星失踪的这几天,程浩风就如图一棵失魂落魄的小草,寻人寻得脚不沾地。如今人找到了,他又成了一块撕不下的狗皮膏药,哭喊着非要和三哥睡在一起。
戳在一旁的齐寒石插足插了半天没能成功,干脆任劳任怨地帮着二人规整起了房间。
看着他进进出出忙里忙完,南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想叫住他,呼听程浩风大惊小怪道:“三哥,这是啥?”
南星闻声回过头,看见他手里正拿着那块“煜”字腰牌,不由叹了口气道:“这是谷中受伤公子留下的”,说完又偏头看向齐寒石道:“就是汇贤居打抱不平的那位。”
齐寒石手上动作一滞:“你是说痛打贺连的那位?”他皱着眉走到近前,接过玉牌端详了片刻道:“这么说,此人受伤也与姓贺的有关?”
南星不置可否——这人究竟何方神圣,姓甚名谁一概不知,猜来猜去也不过是无凭无据的胡思乱想。
程浩风听了一脑袋浆糊,忍不住唧唧歪歪道:“两位哥哥说了半天,他到底是谁呀?”
南星苦笑了一声,要是知道他是谁,还用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地冥思苦想吗?
他将玉佩重新包好,递到齐寒石手中道:“你门路多,人脉又广,能不能帮忙打听下,好让这玉佩物归原主。”
南星独立惯了,遇事鲜少求人,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竟让齐寒石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别说只是帮忙找人,就算要他上天揽月,下海捉鳖,他也甘之如饴地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天气一旦入了秋,荒凉与萧瑟便接踵而至。
短短几天功夫,陷入多事之秋的程家,竟然肉眼可见地现出了颓靡,就连医馆门前叽叽喳喳的麻雀,也都无精打采地闭上了嘴。
南星回到家,马不停蹄去给师娘报了平安。
自从得知南星出事那天,邹氏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潜心念佛。如今求得他平安归来,这才让苦悬的心落了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了无数个头,感谢神佛的庇护保佑。
有了南星摘得的生骨散,后续事宜便是水到渠成。程家兄弟们鸡飞狗跳地加班加点,没过多久,便照着古方,将治疗腰伤的药配了出来。
又过了不久,徽州知府贺同山还真就差人敲锣打鼓,大摇大摆地将程博鑫送了回来。
据说,命悬一线的贺大公子吃过药后,病症一日轻过一日,不出半月,竟也能呲牙咧嘴地下床腾挪两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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