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寒石似是从中看出了什么,原本滚烫的心顿时凉了一片,他近乎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呀!”
“寒石……”
“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也断然不会让你为难。”齐寒石的表情既悲伤,又坚定,一字一顿道:“我只盼你能够开心自在,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义无反顾地陪在你身边……”
两人别过之后,南星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府,胸口憋闷地仿佛堵着块石头,压得他连呼吸都成了困难。
于他而言,齐寒石是不折不扣的兄弟,先不论这其中的感情有多复杂,为弟兄两肋插刀,哪怕赔上性命,他也断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然而,对方的忽然告白,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对于感情之事,南星虽然一穷二白,却也明白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可偏偏齐寒石的笃定,让他狠不下心来,生怕会因此伤到对方,连朋友都没得做——无论如何,还是先冷处理吧,也许拖个一年半载,事情就能自行解决也说不定。
可是另一方面,周祺煜呢?
经此一事,南星这才发现,周祺煜对他而言,是另一种特殊的存在,他既无法将他视作与齐寒石一样的兄弟,也全然做不到满不在乎,总之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又偏偏让人割舍不下。
看到南星回府,王府负责值夜的门房快步迎了上来,“郁先生,您回来了。”
南星客套地打了个招呼,朝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问道:“王爷回来了么?”
门房摇了摇头:“王爷傍晚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哦。”南星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不由在心中自嘲起来——七夕佳节,人家有美人相伴,自然乐不思蜀,亏着自己还想找他把荷花灯的事情解释一番,简直多此一举,自作多情!
第二天一早,南星简单梳洗一番,一脸憔悴地移步至前厅用膳,哈欠打了一半,却蓦地怔住了,因为他发现,昨晚夜不归宿的周祺煜,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吃着早餐。
他将剩下的半个哈欠艰难地咽了回去,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开口时,忽听周祺煜率先问道:“郁太医昨夜同僚聚会可还尽兴?”
南星心下一沉,硬着头皮道:“还好……不过比不过王爷尽兴。”
周祺煜长眉一挑,“本王可没兴致去河边放灯。”
南星:“……”
果然都被他看到了!
南星顿时一阵心虚,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放!只……只是随便拿了一盏而已。”
“是吗?”周祺煜玩味地看着他,“本王只是诧异,你的寒石兄何时成了你的同僚?”
“……”
这下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南星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齐兄既已入朝为官,自然算是同僚,倒是王爷,身边有若琳妹妹陪着,竟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别人放没放河灯,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
周祺煜听完他的话,罕见地没有吭声,南星也终于得了空,可以安安静静地闷头吃面了。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南星只盼着能快点把碗里的面吃饭,好名正言顺地逃离现场。正在这时,他面前的桌案上忽然“啪”地一声,竟落了本书在上面。
南星十分莫名其妙,“这是什么?”
周祺煜板着一张欠俸脸道:“送你的。”
“送我?”
南星不由心中腹诽——他这模样哪里像是送人东西,分明是个找茬讨债的。
他随手将书接了过来,下一刻,眼睛倏地瞪大了两圈。
“扁……扁鹊的中藏经!不是已经失传了吗,你从哪里搞到的?”
“不想要?”周祺煜道:“那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要!”南星将书一把收回怀中,“我就是好奇,好端端地你送我书……”
话说到一半,他又顿住了,低头看了看碗中的面条,这才想起今天是七月初八,自己稀里糊涂的,竟把生辰给忘了。
“殿下……”南星心头一暖,感动地差点哭了出来,“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生辰?你的?”周祺煜的神情有些松动,像是快要崩不住似的,用力干咳了两声,“怪不得膳房做了面条。”
装,继续装!
看你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
南星抹了把鼻涕,反问道:“王爷若是不知,为何一大清早地送我古籍,竟还是孤本,千金难买,难道都是赶巧?”
周祺煜漫不经心地答非所问,“快吃吧,鼻涕都要掉碗里了,再不抓紧,点卯要迟到了!”
南星:“……”
作者有话说:
特别特别特别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给了我为爱发电的动力,继续加油,继续甜蜜哈!!
刚刚过去的这个七夕,对于将军府的方大小姐而言,有些一言难尽。
若说往年,七夕这天,她朝思暮想的煜哥哥,要么不在京城,要么被公务缠身,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方若琳思念归思念,心里却莫名留着念想,总觉得周祺煜心里是想着她的。
今年好不容易逮到人,被她生拉硬拽着去玉带河边同游赏灯,一番经历下来,竟还不如周祺煜不在身边——方若琳精心换上最漂亮的罗裙,还费尽心机化了大半天的妆,别说让对方心生爱慕了,竟连个正眼也没换来。
她素来知晓周祺煜的脾气,反正对外都是一视同仁的冷冰冰,看不出多大差别,但她心底一直坚定地认为,煜哥哥待她是与旁人不同的。
直到七夕那天夜晚,她坐在王府马车之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周祺煜望向郁南星的眼神——那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专注,陌生得让人心疼。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姓郁的郎中恐怕没那么简单。
自从他搬进王府之后,有关两人私情的谣言甚嚣尘上,方若琳原本是不信的,只当是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的胡说八道,即便上次周祺煜因为郁大夫马车受惊一事大发雷霆,她也从未动摇过自己身为“准王妃”的自信。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周祺煜的一个眼神发生了变化,方若琳蓦然发现,自己多年来坚守的精神支柱,竟在一夜之间濒于崩塌。
那天晚上,两人走马观花看完灯展,周祺煜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将方若琳送回将军府,正想着转身离开,却被对方一把拉住:“煜哥哥!我……”
方若琳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咱们的婚事,爹已经找人看过日子了,说是今年……”
“再等等吧!”周祺煜截口打断道:“今年朝中事多,我恐怕抽不开身。”
“你放心,婚事由我这边来张罗,不会耽误煜哥哥太久。”
“我说了再等一等。”
“可是……”方若琳还想再说些什么,周祺煜的耐性已然见了底:“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笼着一身清冷的月光,绝尘而去。
单单看他那双冷冰冰的眸子,方若琳便知是自己输了,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堂堂大家闺秀,又是周祺煜的青梅竹马,怎会败给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郎中,竟还是个男人!
她不由攥紧了手中帕子,一股嫉妒之火自心底升腾而起,顷刻便将整个人淹没殆尽。
时间一晃进入盛夏,凡人头顶上的太阳越发热情起来。太医院狭小闷热的值房内,林谨如蔫巴巴地打了个哈欠,没型没款地往桌子上一趴。
因为此前青河馆的事,他着实消停了一阵,大概是忍耐到了极限,一颗躁动的心再也关不住,急着想要挣脱出去,放飞自我。
“喂——”他对南星道:“今日散职可有安排?”
南星本能地皱起了眉,“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天地良心啊!”林谨如拍着胸脯道:“我这不是对你心存愧疚,想要弥补么。”
南星白了他一眼,“愧疚我心领了,弥补就算了。”
“别呀!”林谨如道:“眼下李院判、黄贱人都回来了,咱们苦忙了那么久,也该翻身得解放了。”
南星:“那你想怎么翻身?”
林谨如长眉一挑,“这回咱得来个积极向上点的,为兄做东,请你去清风楼啃肘子,如何?”
清风楼的肘子和积极向上有个半毛钱关系,南星斩钉截铁道:“我不去!”
林谨如倏地垮下脸,“为兄我日思夜想睡不着,就盼着能吃上清风楼的肘子。”
南星:“这有何难,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那哪成!”林谨如将眉头皱成两座小山,“别人进出,要么三五成群,至少也出双入对,就我形单影只一个人,岂不被人侧目!”
南星甚觉稀奇——这么一个厚脸皮的奇人,竟也害怕被人侧目!
不过,谁让他耳根子软,林谨如软磨硬泡不过几句话,就说得南星缴械投了降。
反正又不花自己的钱,再说周祺煜这两日不在府中,正好没人管,他陪着林兄出去撮一顿,倒也无妨。
林谨如素来嘴刁,只要是入口的东西,时常会挑三拣四讨人嫌,什么这个淡了,那个咸了,聒噪得让人直想揍他。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却被清风楼一道酱烧肘子迷得五迷三道。
他拉着南星,在酒楼前厅寻了处空位坐下,转身招来店小二,如数家珍点了一桌子酒菜。
南星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从小清淡惯了,自然受不了北方硬菜的重油重辣,初到这里时,由于不服水土,连着上了半个月的火,很是受了一番折磨,好在搬到庆王府后,周祺煜还算体贴,专门找来一位徽州厨子,负责他的饮食。
不过眼下人在酒楼,也只能入乡随俗,林谨如将肘子啃得不亦乐乎,一抬头,却发现南星只顾着吃素,便夹了块最大的肘子,递到他的碗里,“你这也忒暴殄天物了,这么美味的尤物,竟然无动于衷。”
南星口是心非道:“我哪有林兄那么好命,实在是消受不起。”
“又非无齿之徒,有什么消受不起的!”林谨如反驳道:“你尝尝,肥而不腻,保证好吃,啊——张嘴,哥哥喂你……”
南星脸皮抽了抽,刚要开口拒绝,忽听清风楼内一阵喧嚣,食客们纷纷炸开了锅。
“怎么了这是?”
“听说是后堂包厢,有人犯病了?”
“快……赶快去请郎中!”
“要出人命了——”
南星与林谨如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他二人一个起身太急,险些碰翻一桌子的盘子碗,另一个脚上趔趄,差点当众摔个狗啃泥,一路连滚带爬,总算赶到了清风楼的后堂。
林谨如:“借过……让一让,郎中来了!”
围观人群一听救命的人到了,顿时稀里哗啦让出了一条路来,酒楼张老板崩紧一身五花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您二位是?”
南星:“太医院的,病人在哪?”
听闻两人是御医,张老板差点当面跪下——清风楼后堂的客人,非富即贵,各个都是招惹不起的主儿。倘若真要闹出人命,他这一身花枝招展的五花膘,哪怕被剐下来称斤卖,都够呛能陪得起。
“在……在厢房,二位请跟我来!”
南星二人紧随张老板,在酒楼后堂七拐十八弯之后,走进一间厢房内,只见地上躺着一人,面色青紫,冷汗淋漓,已然意识模糊。
林谨如只看了一眼,眼睛倏地瞪大了两圈,“云文?!”
南星诧异,“此人是谁?”
“哎呦!”林谨如慌道:“来不及解释了,救人要紧!”
说完,他一掀衣摆跪倒在地,伸手去探那人脉搏,一旁的南星向众人问道:“病人病发时可有症状?”
张老板一颠一颠地凑上前道:“魏大人病发时,我正好在场,本来好好的,谁知敬完酒后,他就说自己喘不上气,前后不过片刻,就成了这样。”
南星皱眉问道:“他喘气时可有鸣音?”
张老板回忆片刻:“有……有鸣音,气短得很,喘得很急。”
这时,林谨如抬起头道:“脉弦滑,往来滞涩,恐是哮喘。”
“快!快将他上半身扶起来”,南星道:“若是哮喘,仰卧只会加重病情。”
林谨如连忙照做,让地上的人靠在自己身上,对张老板道:“今天出来的急没带药箱,劳烦您找几根银针过来,速度要快!”
“好……我这就去安排……!”张老板领了命,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
南星环视一周,从旁边的饭桌上抄起一盒牙签递了过去:“来不及了,先凑活着用吧。”
林谨如动作一滞,飞快地反应过来——眼下条件有限,只能先用牙签刺激穴位代替施针了。
两人分工合作,忙出一脑门热汗,终于将地上那人从鬼门关中救了回来。
张老板叫来马车,派人将病患送回府中静养,等一切安顿妥当,南星这才舒出口气来:“你方才说,这人是谁?”
林谨如烂泥一般歪靠在椅背上道:“此人姓魏,魏云文,现任大理寺少卿,算是我的发小。”
“哦,”南星点了点头:“魏大人此前有过哮喘史么?”
“没听他说过呀,”林谨如也觉得诧异:“自从他干上大理寺的差事,我就绕着他走!”
“为何?”南星不解道。
林谨如扁了扁嘴,“你不知道,我这个发小精通刑狱,一天到晚琢磨凶杀血案,专门和死人打交道。关键他一遇到疑案,就把我当成仵作拼命使唤,我好歹是个太医,给活人看病的,又天生怕鬼,哪里受得了这些。”
林太医几句话说得南星忍俊不禁,“你做过亏心事不成?这么害怕死人,再说哪来得鬼呀。”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林谨如白了他一眼,“不过方才见他那个样子,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世事无常,保不准何时就要蹬腿儿见阎王,趁着现在能吃能喝,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却再没有心情去招呼方才剩下的多半盘肘子。好在张老板对他二人感激不尽,这顿饭钱自然悉数全免。
第四十二章 开棺
转眼又过了几日,南星自宫中诊病归来,刚刚迈进太医院值房的门槛,便看到林谨如冲着他好一番挤眉弄眼。
南星不解其意,“林兄这是又抽得是哪门子风?”
话音刚落,却见值房内还有一人,正是前几日昏厥不起的大理寺少卿魏云文。
此时的魏大人与清风楼那日判若两人,看上去气宇轩昂,神采奕奕,竟丝豪不见大病初愈的痕迹。
魏云文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谨如已将前因后果告知于我,多谢郁太医出手相救,此等恩情,魏某人定当谨记于心。”
南星慌忙回礼:“魏大人言重了,那日其实多亏了谨如,我不过帮忙打了个下手而已。”
“你可不要祸水东引!”林谨如嘴硬道:“我才没那闲工夫救他呢。”
平日不着四六的林太医,竟罕见地傲娇起来——明明前段时间还三天两头往魏府里跑,结果翻脸就不认账了。
南星忍住没有拆穿,引着魏云文重新坐下,“魏大人身体恢复的如何?”
魏云文道:“多亏两位妙手回春,现下已基本无碍。”
“某人以后还是少喝点酒为好,”林谨如阴阳怪气道:“再有下回,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魏云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听南星道:“魏大人此前可曾犯过哮喘?”
“从未!”魏云文斩钉截铁道。
“他外祖父有哮喘史,”林谨如插话道:“我都调查过了。”
“这就难怪了,”南星道:“既然如此,魏大人日后还需多加小心,这次哮喘也极有可能是饮酒所致。”
魏云文言听计从地点了点头,转而对林谨如道:“没想到,你还专门调查了我的家族病史?”
“这有何难?”林谨如不以为意道:“去找你娘一问便知。”
魏云文:“我早就说,你有刨根问底的天赋。”
林谨如长眉一挑,“你少来,我就算刨根儿,也和贵寺的仵作没毛钱关系,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没让你去当仵作,就是求你帮个忙而已。”魏云文好脾气地解释道。
林谨如表情一垮,“少卿大人,我求求您,能不能把我当个屁放了,您手上那些冤假错案,都不是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爱找谁就找谁去!”
魏云文:“我这不是想让你帮忙一起找么。”
眼看两人的对话陷入死循环,南星不解道:“大理寺不是设有专职仵作么,魏大人为何非要林兄帮忙?”
魏云文叹了口气道:“那些仵作,并非科班出身,多半都是滥竽充数,实在没什么真才实学,我是怕因此断错了案,毁了无辜者一世清白。”
林谨如扁了扁嘴道:“就我这三脚猫水平,你就不怕断错案了?万一真的出了岔子,屈死的冤魂不都得赖上我呀!”
“我明白魏大人的意思,”南星善解人意地接过话茬,“断狱判案,人命关天,自然不能当作儿戏,大人是想让你帮着把把关,毕竟多一个人判断,就能多一份把握。”
“郁太医所言极是,在下正是此意!”
魏云文与旁人最大的不同,便是将一身正气悉数写在脸上。
南星对此毫无招架之力,于是又犯起了爱管闲事的毛病,说道:“卑职虽不精通检尸之法,但是对于人体还是略知一二,魏大人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想尝试看看,若能因此助大人一臂之力,自然再好不过。”
魏云文听闻眼前一亮,“此话当真?我自然求之不得,眼下确有一事劳烦郁太医帮忙。”
林谨如一脸惊愕地看向南星道:“郁贤弟,大白天的你没说梦话吧?这破事我躲都躲不开,你怎么上赶着接呀?”
南星笑道:“我平生未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叫门。再说,只是帮忙验个尸而已,都是力所能及的事。”
“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做过亏心事似的。”林谨如嘴巴撅得老高,“你们都是正人君子,就我是卑鄙小人,哼!”
饶是南星再迟钝,也能从林太医这个“哼”中听出了小性子的成分,于是放低身段哄道:“我虽然不怕鬼,可毕竟验得是死尸,身边若没有林兄作伴,心里自然是虚的,要不……”
林谨如借坡下驴地一扬脑袋,“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们一回。”说完,又傲娇地强调了一遍,“仅此一次啊,下不为例!”
魏少卿做事,干练地过了头。南星和林谨如前脚刚刚答应下来,隔天便被他拉到一处坟地,说是要当场开棺验尸。
林太医吓得腿肚子转筋,说话都不利索了:“云……云文啊,你只说让我俩验尸,可没说这尸体还在棺材里啊。”
“这有什么区别吗?”魏云文风轻云淡道。
“区别海了去了!”林谨如道:“死有所葬,入土为安,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人刨出来,你不怕人家日后做鬼也不放过你吗?”
魏云文:“可你想过没有,此棺若是不开,如何查明真相?倘若其中有冤,又如何告慰九泉下的阴魂,让他得以安息?”
林谨如:“可至少也得知会死者家属一声吧!”
“此人自小被卖入娼馆作了小倌,据说已无亲人。”
闻听此言,林、郁二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相互对视了一眼。
南星皱着眉收回视线,翻看着手中的案卷问道:“既然此案已被刑部审决,大人为何称其中有冤,执意推翻重审?”
“郁先生请看这里。”魏少卿将仵作此前的验尸记录翻了出来,指给南星道:“若是按章验尸,此处决不应如此敷衍了事。”
南星顺着对方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致死原因处,只潦潦写了“火烧”二字,“大人觉得此人并非火烧致死?”
魏云文道:“案宗记载,死者是饮酒后醉倒于西南城郊一处山林中,被不知情的开荒人一把火意外烧死,且案发地点距离娼馆足有几十里远,你不觉得这个意外有太多蹊跷与巧合吗?”
“哎呦!”林谨如嚷嚷道:“审案当然不能‘你觉得’,要讲证据好不好。”
“棺材里的尸体就是证据。”魏云文道:“我料想,那人不会只是被意外烧死这么简单。”
林谨如:“那你又凭什么断定事情没这么简单呢?”
“因为放火之人明显是被人有意引去的。”魏云文道:“此人名叫李四,平日接些零工过活。案发当日,有人出钱要他烧林开荒,正是被害人醉倒的地方,他便照着做了,事后才知自己烧死了人。可是这片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死者即便醉酒,也几无可能跑来这里一醉不起。”
南星思索了片刻,“如此看来,找到花钱雇他的那人,便是此案的关键。”
魏云文道:“蹊跷的是,这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根本寻他不到。”
林谨如:“该不会是放火那人随口瞎编的吧?”
魏云文摇了摇头,“有目击证人可以作证,他之前的确收到过银子。”
“难道是给钱之人乔装易过容,所以才查不出来?”林谨如疑惑得很,“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疑点重重。哎——我不管了,开不开棺,你自己决定好了。”
南星语气坚定地接过了话茬,“此案的确蹊跷,魏大人下令吧,在下必将鼎力相助。”
魏云文目光如炬,抱拳道:“那便有劳了!”说完,他径直走到死者坟前,“掘墓,开棺!”
伴随少卿大人一声令下,几个扛着锤头的差役,一窝蜂地涌了过来,热火朝天掘起坟来。
不久之后,一口乌黑麻黑的棺材渐渐露出了轮廓。
待把棺材安安稳稳地吊放在平地上,一名差役跑上前请示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魏云文:“开棺!”
第四十三章 验尸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厚重的棺盖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横冲直撞地弥漫开来,熏得近旁的差役们纷纷掩鼻后退。
林谨如抖如筛糠地躲在南星身后,畏缩着问道:“怎……怎么样?没诈尸吧?”
南星眉心紧皱没有吭声,与魏云文对视一眼后,便径直走了过去。只见棺材内那具重见天日的焦尸早已面目全非,只能大概看出是个人形。
林太医壮着胆子问道:“都烧成这样了,怎么判定这就是那名小倌?”
“在他身上寻到了一枚玉佩,可证明身份。”魏云文解释道。
南星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具尸体看了片刻,随后取出验尸工具,很是摆弄了一番。
偌大的坟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气喘粗了,惊扰到棺椁中的魂魄。
约莫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南星目光灼灼地抬起头,掷地有声地说道:“此人并非死于大火!”
一句话犹如激起千层浪,原本沉寂的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魏云文凝眉上前道:“何以见得?”
南星叹了口气,“方才验尸时,我发现他的口鼻中并无烟灰。”
“烟灰?”
南星点了点道:“大人试想,此人若只是醉酒,即便不省人事,当大火燃起时,也势必会有呼吸。倘若四处皆是灰烬,口鼻中怎会没有烟灰呢?”
林谨如摸着下巴分析道:“贤弟的意思是,此人在被火烧之前,就已经没了呼吸?”
南星:“正是。”
“那他究竟因何而死?”魏云文问道。
“死去的人不能开口,但尸体会告诉我们答案。谨如,你过来看这里。”
林太医如临大敌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凑了过去,顺着南星手指的方向看了片刻,蓦地皱起眉,“这是……颈骨断裂?”
“颈骨断裂?”魏云文低低重复了一声:“难道,这才是此人真正的死因?”
南星颔首,“这也印证了大人此前的判断——棺中之人在被火烧之前,就已经遇害身亡了。”
南星半路出家当了一回仵作,竟真的不负众望地验出了症结所在。林谨如借此狠狠敲了魏云文一笔,事成之后,便拉着两人赶赴清风楼,点了一桌子的酱烧猪蹄。
远远看着少卿大人满面春风地走进酒楼,张老板吓得脸都绿了,顿时绷紧了一身肥肉,怀抱着药箱戳在包厢外听候差遣——生怕魏大人一不小心又犯了病,就凭自己肚子里那不堪一击的小心肝,简直可以不用活了。
好在魏大人看上去格外神清气爽,身边又多了两位太医保驾护航,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魏云文毕恭毕敬地举起茶杯道:“今日多亏二位,案情方能有所突破。特殊时期,魏某人只能以茶代酒,聊表谢意。”说完,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林谨如鼓着一张包子似的脸,利用啃肘子的空档说道:“云文,你欠我可不止一回了,这得折算成多少肘子呀。”
“你说得算!”魏云文财大气粗地笑了笑——看那架势,仿佛只要林太医愿意,哪怕吃光全天下的肘子,他也无所谓似的。
眼看着林谨如面前的骨头堆成小山,南星不禁奇道:“方才开棺时,我看你脸色煞白,险些没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转眼的工夫,林兄这是又饿了不成?”
胡吃海塞的林太医动作一僵,送到嘴边的肘子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垮下脸来抗议道:“人家好不容易才忘了这茬儿,被你一说,又全都想起来了,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南星暗自吐了吐舌头,不甚真诚地说道:“怪愚弟嘴欠提错了壶,可心里还是盼着谨如兄顿顿肘子相伴,天长地久的。”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林谨如无奈地放下手中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对魏云文道,“今天查验的那个小倌儿,究竟被何人所害,你心中可有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