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只是好奇……”安耀廷话音一转道:“郁太医来这里做什么?这条路可是通往冷宫的,难道您要找什么人吗?”
南星暗道一声“不好”,正想着该如何搪塞,却听李公公接过了话茬,“是咱家请他来的。”
“你请的?”安耀廷皱起眉道。
“安公公大概听说了,贤妃这些年身子骨一直有毛病,特别是这两天,眼看着就快不行了,我本来是想请郁太医给他看看,这不还没看,就……”
安耀廷冷哼一声:“这些年李公公对贤妃的一片忠心真是天地可鉴,不过……冷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您这个御前太监操心了,您总是这么坏规矩,让我们内务府的脸往哪搁?”
“来人——”安耀庭道:“既然贤妃娘娘殁了,那就径直送去后山埋了吧。还有李公公,麻烦您跟咱家去趟慎行司,看看这规矩该怎么定,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且慢!”南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事与李公公无关,都是我的主意!”
安耀庭愣住了,吊着嗓子道:“不是他找的你吗?怎么又是你的主意?”
李公公也没料到,南星竟然冲动地说了实话——这可是杀头掉脑袋的罪过,便急忙使了个眼色道:“郁太医怕是忙晕了,这说的是哪门子胡话?”
南星明白对方是在有意为他开脱,可眼下贤妃娘娘要被送去活埋,李公公又要去慎行司受苦,总不能空留他一人装作若无其事吧。
想到这里,他咬牙挺直了腰杆,正打算破罐子破摔,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主意?你要本王的脸往哪搁?”
那声音冰冷得好像数九寒天,却熟悉地让南星周身一震,他不可思议地回过头,蓦地睁大了眼睛:“殿……殿下……”
冷不丁看到周祺煜,安耀廷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足足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阿谀逢迎,一脸谄媚地迎了上去:“这是什么风,竟把王爷您给吹来了?”
周祺煜眼角眉梢全是冷意,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安公公闹出这么大动静,本王不过来看看,岂不是对不住您一番苦心。”
安耀廷的笑容僵在脸上,打了个哈哈道:“这都是奴才们的小事,怎敢劳烦王爷大驾。”
“公公好大口气,”周祺煜道:“本王吩咐的事,到了你这里,竟成了奴才们的小事?”
“您吩咐的?”安耀廷惊疑不定地指了指“死去”的贤妃,“您是说……贤妃她……”
“本王听说贤妃病了,就派了郁太医和李公公过来看看,”周祺煜的目光锐利得像把刀子,盯住他道:“该不会也坏了你的规矩,折了内务府的面子不成?”
“折煞奴才了!”安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狂抽嘴巴道:“奴才真是瞎了狗眼,分不清好赖,一时冲撞了王爷,罪该万死。”
他身后的小太监们见状,纷纷有样学样地抽起了嘴巴,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直到一个个被扇成了肥头大耳的充血冬瓜,周祺煜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手道:“安公公日理万机,就不耽误您了,别因为这点小事,误了您的正事。”
安耀廷素来知道这个庆王是个混不吝的主,眼下连常皇后都奈何不了他,自己一个狗奴才,留在这里等着被他抽筋扒皮吗?
他赶紧顺坡下驴地连磕了两个头,冲着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叽里咕噜地爬起身,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见那群人走远,李公公长长出了口气,顺势就要跪下,“多谢庆王殿下……”话只说了一半,却被周祺煜挡了下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贤妃送出宫再说。”
愣在一旁的南星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王爷,你怎么来了?”
周祺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周身散发的寒气似要把人冻个对穿,勉强压下翻滚的怒意沉声道:“跟我走。”
南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乖乖跟了上去。
有了庆王这个“皇家腰牌”的护送,李公公一行顺利出了宫,随即找了处偏僻的地方,喂贤妃吃下解药,又与宫外之人汇合,将她安置到一处民宅,这才最终告一段落。
别过李公公后,南星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着周祺煜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这一路走得鸦雀无声,就连两人间的空气都半死不活地凝固成了一团。
庆王面色凝重,怎么看都像是风雨欲来的模样。
南星自知闯了祸,小媳妇似地埋下头,随时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可是他战战兢兢地等了半晌,别说骤雨了,竟连个雨点也没看见——周祺煜沉默地一言不发,令悬在南星头上的这把刀迟迟落不下来,这反倒令他更难受了。
眼看着马车进了王府,周祺煜面沉似水地下了车,南星终于硬着头皮叫住他道:“王爷就没什么要问的吗?
周祺煜倏地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他,“郁太医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南星叹了口气,解释道:“贤妃是我入职太医院的首个病人,总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吧。”
“入职太医院就忘了‘自不量力’怎么写了吗?”周祺煜沉声道:“贤妃岂是你想救就能救的了的?”
“可若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南星据理力争道:“再说王爷不也说过,我入职之后,至少不能把人给治死了呀?”
周祺煜长眉一挑道:“郁太医是不是对太医院的治病救人有什么误解?本王是让你治病,没让你去找死!若是方才我晚到一会儿,你有把握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南星鲜少见到周祺煜生气——主要是他那张脸,表情寡淡得很,实在是难辨喜怒。不过此时此刻,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不苟言笑的庆王爷正在气头上!
他深知哄人必须顺毛撸的道理,于是主动示弱,认错道:“这次怪我莽撞,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拿去给贤妃陪葬了。哎——”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冷宫?”
第三十六章 龙遗
为护南星周全,周祺煜特地将恭让留在他的身边,此人暗卫出身,想要获知南星的一举一动,自然不在话下。
此次好在有恭让通报,周祺煜又恰好回了京城,这才得以及时赶去宫中解围。
只是料事如神的庆亲王万万没有想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小郎中,不闯祸则已,一出事就直接奔着满门抄斩去了,于是不由动了气。
周祺煜面沉似水道:“郁太医有功夫好奇这些,不如多花些心思琢磨一下如何避免惹是生非。”
南星照单全收地点了点头,“王爷教训的是,小的待会儿回了屋,就面壁思过去。”
说完,他偷摸看了对方一眼,此时的庆亲王,依旧冷冰冰的一张脸,显然怒气未消,但不知为何,南星却破天荒地从中看出了几分可爱——这让他有一瞬间几乎觉得,高不可攀的庆王爷,除了地位高了些,长得俊了点,间或犯一犯神经病之外,与街坊四邻普通人家的哥哥们,并无甚区别。
“恩……”南星讪讪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这次多谢王爷出手相救,还有上次……你为了我……”
明明是几句再正常不过的感谢,南星说到一半竟然卡了壳,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对着周祺煜忽然脸红了起来,扭捏得像个姑娘,越是想自然就越不能自然,干脆自暴自弃胡乱说道:“反正我都从吴伯那里听说了,谢谢你就是了。”
周祺煜被这没头没脑的感谢说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问道:“你从吴伯那里听说什么了?”
“就……就是上次马车失控,听说你为了我专程去了将军府……”南星硬着头皮开了头,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还有去年冬天那几车药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你安排恭让送去的。我这人……你也知道,天生愚钝,嘴也笨,反应还总是慢人半拍,殿下的恩情,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感激的。可惜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远离朝堂,不懂政事,不知该如何帮你分忧解难,还总是惹是生非讨人嫌,想来实在是不应该,您多担待。”
周祺煜神色稍霁,玩味地看着他,“恩情?那你打算怎么感激?”
南星:“还能怎么感激,就……”
周祺煜:“以身相许?”
“……”
南星被噎得差点翻了白眼,这种话,他也能说得出口!
不靠谱呀不靠谱,王爷若是靠的住,母猪都能上树!原本还指望能和他正而八经地谈谈心,果然不能心存幻想!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南星顶着一张红得发烫的脸道:“殿下今天还没吃药呢吧,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过来。”
周祺煜:“……”
世间的各种美好,莫过于惊心动魄后的安然无恙。
南星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默默地规划起第二天的安排——要起早去太医院点卯,还要抽空去探望贤妃娘娘……正在思索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睁大了眼睛。
“娘诶!谨如兄的腰牌忘了还了!”
南星自小伴着书堆长大,之乎者也读得多了,便将三纲五常看得重了些。枉他自诩正人君子这么多年,却偏偏干了件最让自己不耻的事——软磨硬泡抢走林谨如的腰牌也就算了,竟还变本加厉地放了对方鸽子,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边无情唾骂着自己,一边披衣而起,一口气冲出去跑到了后山。
可眼下,三更半夜,黑灯瞎火,那棵大的离谱的松树下,除了间或传来几声不知是什么的怪叫之外,哪里还有林谨如半点身影。
南星自嘲地笑了笑,傻子才会在这里等他!这都什么时辰了,想必谨如兄早已心灰意冷地回了府,没准都已经万念俱灰地进了梦乡。
真是罪过,罪过呀!
南星满腔自责地离开了后山,重新躺回到王府的床上,烙烧饼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一宿怕是要今夜无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早早地起了床,恨不能寻摸一根藤条背在身上,跪着去找林太医负荆请罪。
远远看到林谨如睡眼惺忪地走过来,南星几个箭步冲了过去:“林兄,我错了!”
林太医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哎呦”着缓了半晌,这才说道:“错就错了,折腾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南星一脸自责地将腰牌摸了出来:“这个……忘了还你了,该不会把你害惨了吧?”
“亏你还记得!”林谨如撇了撇嘴,伸手接了过来:“昨天等你等得花都谢了,眼看着宫门要关,我只能谎称腰牌丢了,又去找张管事领了一块,差点被师父骂死!”
南星深深地垂下头,“要不你打我一顿?骂我也行,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林谨如朝着四周瞄了一眼,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只要告诉我,昨天着急忙慌进宫做什么,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南星面露为难:“你还是打我吧。”
“……”林谨如朝天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谁让你林兄我,最懂得善解人意了。”
南星感激地抬起头,“可……白白害你挨了师父的骂。”
林谨如大尾巴狼似地一把揽过南星道:“愚兄别的不敢夸,脸皮是真的厚,别说挨师父两句骂,就算被他啪啪射两箭,我也能原封不动地给他弹回来。”
南星只道林太医一向没心没肺,粗枝大叶少根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不拘小节的人,竟也如此心思细腻会安慰人,几乎快要为他的宽宏大量感激涕零了。
忽听对方说道:“既然贤弟如此有诚意,打骂就免了,要不……你请我吃一个月清风楼,此中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南星:“……”
就凭太医院仨瓜俩枣的俸禄,连吃一个月清风楼?还不如直接把他卖了算了,还不一定凑得上饭钱!
正在南星肉疼时,不远处张管事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宫里刚刚送来了圣上的龙遗,你们两个,快去会诊一下。”
南星、林谨如:“……”
龙遗,其实就是元安皇帝的排泄物。由于他老人家闭关修炼,一心想着飞升,根本瞧不上凡间医药,轻易不许太医们近身诊病,最多也就是让医官看看大便而已,借由龙遗的味道、颜色、质地、形状等,间接判断龙体是否安康。
林谨如的表情跟吃了屎似的,面容扭曲地指了指做工精美的马桶道:“皇上就是皇上,屎盆子都比一般人家的饭碗精贵。”
南星皱着眉,伸手掀开上面的盖子,下一刻,一股难以言表的味道劈头盖脸弥漫开来,“屎谓人之本,不过圣上龙遗,没见好闻到哪里。”
林谨如:“分明比常人的更臭好吧!”
南星凑近观察片刻道:“大便溏稀,质地黏腻,恐是脾虚,看来药膳里要加些山药和薏米,不过颜色为何这样红?不像是便血。”
林谨如道:“老人家天天炼丹,朱砂吃多了吧?”
南星奇道:“朱砂含汞,吃多不会中毒吗?”
“所以太医院才拼命地给他解毒呀。”林谨如道:“不过今上又不是一般人,自然不能拿着一般的医理来套。朱砂吃得越多,兴许人家飞升得越快。”
“就怕还没飞升,人先驾崩了……”
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最多只能心里说说罢了,自然不能真地说出口。
仔细想想,大燕皇帝还真是个奇人,放着大好的江山不要,却一门心思变着法地作死,竟然还是周祺煜的亲爹,千万不要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正琢磨得不可开交,忽听一旁用筷子扒拉着便盆的林谨如道:“发现了两粒玉米,原古不化,内有积滞,看来还得再加两钱山楂才行。”
南星:“……”
两人对着圣上龙遗大眼瞪小眼地围观了半晌,呕心沥血地完成了一份详尽的观测报告,这才最终交了差。
南星一边用皂荚净手,一边问道:“皇上的龙遗,每天都要拿来给太医院会诊吗?”
“不一定,”林谨如心不在焉道:“今上也许拿着它当宝贝,心情好时才肯让人端来供人观瞻,至于能不能轮上,全凭运气。话说——你还没见过圣上龙颜吧,先瞻仰了龙遗,倒也不错!”
“……”南星:“你见过圣上真容吗?”
“跟着师父去请平安脉倒是见过几次,你别说,还真有点道骨仙风的意思,乍一眼看过去,和你们家庆王殿下有着几分相似。”
南星:“……”
什么叫“我们家庆王殿下”!
南星反驳道:“今上是他亲爹,若是长得不像,不就麻烦了么。”
“那可不一定。”林谨如不以为然道:“今上还是太子殿下的亲爹呢,等你见了就知道什么叫做天差地别了。”
南星不解,“此话怎讲?”
“就是气质、相貌、禀性,哪哪都不像呗,尤其是太子和庆王殿下,怎么说俩人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反正就是差得远”,林谨如说完,不忘补充一句:“自然是你家庆亲王人长得好。”
南星:“……”
“不过啊,咱关上门说悄悄话,”林谨如道:“我倒是希望,以后大燕能传位给庆王,太子嘛——唉!一言难尽,可谁让人家是嫡长子呢,又有强势的皇后娘娘做靠山,不行也得行呀。”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写起了龙遗。。。
第三十七章 娼馆
大燕太子,周祺煜的哥哥周祺祥,据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正业不通,若是日后真让他继承大统,指不定要把大燕挥霍成什么德性。
林谨如叹了口气道:“走一步说一步吧,不过我可提醒你啊,日后尽量离那位远点。”
南星不解,“你是说太子?”
林谨如点了点头:“他可是个生冷不忌的主儿,真被他盯上,有你惨的。”
南星冷笑一声,“我好端端的,他盯我作甚?”
“就是因为你好,尤其是长得好,他才盯你啊!”
南星凝眉,飞快地反应过来,不禁泛起一阵恶寒,“可……可我是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林谨如见怪不怪道:“我朝民风开化,养小馆好男风,在这群达官显贵之间,早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你去看看京城里那些男娼馆,哪个不是生意爆满,说来说去,都是上流人附庸风雅的谈资……哎?你家庆王殿下没和你提起过这些?”
自然是没提过!
南星瞪圆眼睛,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他并非没听说过,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癖好,在京城竟能风靡得如此明目张胆。
“要不……”林谨如挤眉弄眼道:“一个月的清风楼就免了,咱改成青河馆,体验一次好不好?”
青河馆?听着就不像是正经地方!南星勉强压下一身鸡皮疙瘩,“我不去!”
林谨如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其实我也没去过,只是听说小倌们也有卖艺不卖身的,咱就当进去听听小曲呗,怎么样?”
“不怎么样!”南星斩钉截铁道:“要去你自己去!”
林谨如见他油盐不进,干脆神情一垮,卖起惨来,“就一次!好不好,你就看在之前腰牌的份上,遂了哥哥的愿吧。”
南星:“……”
常言吃别人的嘴短,欠别人的心虚,南星有错在先,自知理亏,只要是对方提的要求,别说男娼馆了,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硬着头皮闯呀。
林谨如见他点头,猴急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既然咱俩都无宫值,难得清闲一天,干脆散了值就去吧。”
南星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今天有事。”
“哦……”原本情绪高涨的林太医蔫巴巴地低下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
南星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要不明天如何?”
“明天我要值夜。”
“后天是我值夜,算了……”南星道:“那就今天吧,我倒是花不了【鬼姐姐鬼故事】|guiJJ. |欢迎您收藏,希望进入您的收藏夹!多长时间,你先在太医院等我,忙完我就回来找你。”
林谨如听闻此言,重新生龙活虎起来:“这回可不许再放我鸽子!”
南星不禁扶额:“一言为定!”
散值之后,南星找了个理由,先将吴伯打发了回去,自己只身一人来到了贤妃娘娘暂居的小院——这是处不起眼的民居,地点有些隐秘,院子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来,李公公选择这里,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见郁太医从外面走了进来,贤妃勉强支撑起身体,欲下床行礼,被南星一把拦住。
贤妃感激道:“这次多亏郁太医鼎力相助,我才能捡回条命来,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娘娘言重了,”南星道:“在下不过尽些绵薄之力,实在不足挂齿。”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哪还是什么娘娘。”贤妃苦笑一声:“昨日出宫时的惊心动魄,李公公已经告诉我了,听说还连累了庆王殿下,若是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您这是哪里话,”南星宽慰道:“再说,眼下一切平安,这兴许就是天意。”
“天意?”贤妃低低重复了一句,“说实话,我这戴罪之身,万万没有想到,能有幸得到庆王殿下的帮助,我一直以为,他是恨我的。”
南星不由一怔,“恨你?此话怎讲?”
贤妃的眼神黯了黯,“您可知我当初为何被打入冷宫?”
南星摇了摇头,他平生最恨背后嚼人舌根,对于宫闱秘闻小道消息,若非正主授意,自然是敬而远之,只听对方一字一顿道:“因我当初设计毒死了庆王生母——淑妃娘娘。”
此话一出,南星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惊得他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贤妃的神情近乎悲凉:“如果我说,我对此问心无愧,先生可愿信我?”
南星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对方。
贤妃叹了口气道:“淑妃原本是我在宫中最亲近的人,与我情同手足,亲如姐妹,倘若能一命抵一命,我宁愿当初死的人是我?”
“娘娘的意思是……”
“我是被人陷害的!”贤妃说出这句话时,语气近乎是平静的,“那年,祺煜刚满五岁,办完生辰宴后,淑妃邀我与皇后一起在翊秀宫小聚。当时我并未多想,随手带了些杏仁酥过去,却成了一切苦厄的开端。”
南星不解,“难道杏仁酥中有毒?”
贤妃不置可否,“那日之后,淑妃与皇后先后病倒,事后证据均指向杏仁酥中含有砒霜,可明明我也一起吃过的,为何只有我安然无恙?”
“此后不久,淑妃娘娘终究是没能挺过……”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垂下头,不由住了声。
足足等了半晌,南星低声打破了沉默,“同是中毒,皇后却平安无事?”
贤妃冷哼一声,“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南星了然。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贤妃断然没有骗他的理由,南星坚信她所说的都是实话。可如此一来,既然下毒之人不是贤妃,当初的三位娘娘中,有两人可以排除嫌疑,那么剩下的一位,只有皇后娘娘了。
倘若皇后自我下毒,并且栽赃陷害……
想到这里,南星只觉毛骨悚然,不由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贤妃深吸一口气,说道:“当年我空口无凭,百口莫辩,内务府甚至从我的寝宫中搜出了下毒用的砒霜,这分明是有人蓄意陷害。被打入冷宫的第二年,我的骨肉祺瑞竟也……”
她双目赤红,似要滴出血来,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这些年我过得生不如死,倘若真的死了,反倒是解脱,可眼下淑妃和瑞儿死得不明不白,让我死不瞑目,即便日后黄泉相见,要如何交代才好。”
南星听得满心无力,“现在可还有人调查当年真相,还娘娘清白?”
“想来也只有李公公了,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他量少力微。”贤妃扬起苍白的脸道,“听说先生与庆王殿下交情甚笃,若有可能,能否劳烦您帮忙传一句话?”
南星:“娘娘请讲。”
贤妃神情笃定,目光真诚至极,“淑妃当年走得蹊跷,背后定是有人蓄意谋害,但真的与我无关。我不求殿下原谅,只盼他有朝一日获知事实真相,以告慰淑妃娘娘在天之灵……”
南星别过贤妃,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小院,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双脚重逾千金,如同灌了铅一般。
从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九重宫阙,一定很辛苦吧。他忽然切身感受到了周祺煜的痛——王爷之所以患了癔病,也应该于此有关。
想到这里,南星的内心泛起一阵无能为力的苦涩,破天荒地渴望自己变得强大,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挣脱黑暗,保护身边的弱小和自己在乎的人。
百无聊赖的林谨如等得生无可恋,干脆无所事事地折腾起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先是极其手残地薅秃了一棵发财树,正要朝着鸭掌木下毒手时,抬眼看到心心念念的南星走了进来。
“哎呦我的祖宗,你可回来了!”林太医激动得心花怒放,却发现对方情绪有些低沉,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有关于贤妃的事,自然打死也不能说。南星将实话原封不动地咽回到肚子里,勉强挤出一个不怎么称职的笑来,故作轻松道:“抱歉林兄,又让你久等了。”
林谨如没心没肺地一把搂过他的肩膀,“人生得意须尽欢,为了不让贤弟日后追悔莫及,哥哥我这就带你找乐子去!”
南星:“……”
玄京的风俗业,发达得令人瞠目结舌,特别是城南玉带河两岸,大红灯笼高高挂,妓院和娼馆对着门开。
这里是大燕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秦楼楚馆,瓦舍勾栏,红飞翠舞着通宵达旦,沸腾着莺莺燕燕的人气,挥霍着一掷千金的不羁。
南星与其说是不屑,不如说是不解——出身穷苦被逼良为娼也就罢了,可娼馆里形形色色自甘堕落的小倌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有手有脚又是个男人,何苦专挑这些令人不齿的皮肉买卖?
他跟在林谨如身后,不情不愿地来到青河馆门口,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先被兜头而来的脂粉味熏了个跟头,正在皱眉时,忽被林太医一把扯住胳膊,“那不是你家庆王爷么?”
南星不由一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人群簇拥之中,有一人长身玉立甚是显眼,丰神俊朗让人挪不开眼睛,正是如假包换的庆亲王周祺煜。
林谨如冲着南星眨了眨眼道:“我说什么来着?这种事对达官显贵早就不稀罕了,你不去和王爷打个招呼?”
南星蓦地拉住他道:“算了,别扰了人家的雅兴!”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莫名别扭的很——堂堂庆王殿下,表面人模狗样,背地却是个斯文败类,竟跑来这里龌龊!
“也罢!”林谨如点点头道:“看这架势,王爷八成是乐呵完了,要乘兴而归。”
南星没有言语,盯着周祺煜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五味杂陈。
“呦,两位小爷!”方才送客的鸨头一回头看到他二人,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这是来找乐子的?快快里面请!”
林谨如身先士卒道:“我俩还未用膳,麻烦您给安排一桌。”
“好说好说!”老鸨笑道:“来咱青河馆做什么都行,包君满意!晚上可在这里留宿? ”
“不……不留宿!聊聊天就成。”林谨如连忙摆摆手——他俩混进来只为开眼,假戏真做可还了得!
第三十八章 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