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三张着嘴,喷着白雾。
两只眼中渐渐凝出绝望的神情。
“啊——————”
半山腰,传来了谢清洲凄厉的嘶吼声。
沈星河立在檐下。
谢清遥站在庭院里。
沈星河:“我怎么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谢清遥也疑惑:“我也感觉好像落了点什么。”
他回过神来,拿着手中的碗口粗的石榴树,望着檐下的沈星河:“石榴树栽哪里?”
“我看看嗷,我要在这小厅里就能看到一整排的石榴树。
石榴树三年花开,三年结果儿。
当咱们坐在小厅里的时候,一眼望过去,满院火红的石榴,瞧着红红火火的,多喜庆!
而且,三年后咱们就能吃石榴啦!还可以拿石榴泡酒喝!”
他退回到了小厅里,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外面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轻裘,脖子上挂着浅白色的羊绒暖手袖筒。
他语笑嫣然的站在小厅里,眼中凝着水光潋滟的神采,说着对于他们未来的畅享:“还有那边,那边还要搭葡萄架!夏天可以乘凉。”
沈星河说着,谢清遥配合的干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们乐在其中。
不同于隔壁。
宋家的厅内,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宋伯怀仍立在窗前,经久沉默。
叶霓裳坐在椅子上,稀疏平常的翘翘足尖的绣花鞋。
媚眼如丝的眸子轻轻一扬,红唇凝着一抹得意的笑,他睥睨着宋伯怀:
“我要成亲了,与那个长工。
有空来吃我们喜酒啊老宋。”
宋伯怀头顶炸了个响雷。
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觉得他自己像个笑话。
因他一句不留胡子好看,他在今早,精心用刮胡刀将脸上的一层胡茬尽数刮掉,他摸着干干净净的下巴。
他觉得自己太过于可笑了。
宋伯怀极力让自己保持着得体,他没回身看他,只是用着平静的声音告诉他:
“我见过那个长工,我提了你的名字,他用着惊恐的表情回头,唯恐避你不及。”
叶霓裳的红唇勾起,轻蔑的笑了:“无所谓,我有钱,他跟了我,我让他帮我打理青楼,他答应了。
我贪他身子,他贪我钱,我们各取所需。”
宋伯怀浑身剧烈的颤抖,每听得一个字,他的愤怒就向上涌一点。
他猛地回身,两只眼睛几乎淬出火光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叶霓裳盛气凌人的架势:
“我就看中他了。”
他说完了话,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朝着门外走:“日子定下来以后我告诉你。乏了,我要回去补觉了呢。”
宋伯怀两步冲过去,锢住了叶霓裳的手。
愤怒在他的眼中汹涌的燃烧,他眯着眼望着叶霓裳:
“若我没见过他也便罢了!我亲眼见过他!我能笃定他根本不可能把你放在心上!
你居然任由这种卑鄙小人给你掌管青楼,你在胡闹什么?”
叶霓裳得意的望着他:“那又怎么样,反正我钱多的一辈子都花不完。找个人,陪我一起花,给我解闷儿,我俩一起玩儿。又怎么了呢?”
“你太任性了!”他死死的攥着他的手,望着他那双盛满骄傲的眸子:
“有多少公子王孙,达官显贵为你朝思暮想,趋之若鹜?又有多少满腹经纶年轻有为的才子为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到头来,你择了一个看不上你的长工?
我绝无轻蔑长工之意,可他但凡尚有半点血性,他得为了你去闯荡一番事业出来!
而不是恬不知耻的用你的钱,去打理你的青楼!
你愿意玩,去找他消遣,解闷,都无妨!
你想嫁给他?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叶霓裳也严肃了下来,他凝视着宋伯怀的眸子,用着肯定的语气:“他的眼睛很好看,我很喜欢。”
宋伯怀在颤抖着,那目光烫人似的,让人不敢对视,可叶霓裳迎着他的目光,倨傲着下巴,带着一抹挑衅望定他。
望着望着,眼中的挑衅渐渐褪下了,他凝视着他的眼:
“他的眼睛,特别干净,我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我就觉着,这世上也干净了。”
他看着他深情的目光,听着他在说有多么的爱另一个男人。
那还是个不爱他,贪他钱的男人。
他终于再难以遏制冲上头顶的愤怒。
他发狂了,一把松开了叶霓裳的手,玄身将八仙桌掀翻了。
叶霓裳白他一眼,见惯不怪了。
碎瓷摔裂,叮当乱响,满地狼藉,他愤怒的望向他:
“若我没见过他,也便罢了!我见过他!
我阅人无数!我一望方知,他有多不在乎你!
这次我断不能容你胡作非为!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你哪也别想去了!你就在这好生待着吧!
你恨我也就恨了,我养着你,不容你愿不愿!”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最终摔门而去,院外传来他的咆哮声:
“好生看管住他!”
“是!”
门板上了锁,叶霓裳得意的笑。
他悠闲的踢走脚边挡路的碎瓷,望望小厅,又走到了里屋,拨开纱帐去看。
对面是一张床榻,左边是个博古架,架上堆满书卷,在他身畔是个书桌。
他像个女主人似的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略有些简陋朴素的陈设,又悠哉哉的推开了窗棂。
叶霓裳上半身半搭在窗台。
酥软的身段儿,玉软花柔。
阳光洒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他朝着外面看呆了的小厮吹了个哨子。
百灵鸟儿一样的哨声。
小厮犹如被闪电击中,一动不动的,骨头都酥了。
他笑着说:“你把隔壁的沈公子找来。”
“哦哦哦,好的,什么来着?祥子?”小厮恍惚的望着叶霓裳迷人的脸,恋恋不舍的走三步一回头的望着他:“祥子是吧?”
祥子来了,站在窗外探头往里瞅:
“什么意思?姓宋的给你关小黑屋了?
嘿?这孙子,看不出来文质彬彬的,还他妈敢玩小黑屋?
等我,我去铜锤帮摇人去!”
叶霓裳得意的笑:“兄弟,不用,你只帮我把消息散出去,便说我叶霓裳,被宋伯怀养了。”
沈星河眼中流转过短暂的吃惊,静了一阵,便严肃的看着他:
“你可要想好了,这话若是传出去了,满城风雨,人言可畏。你名声可就没有了,再者,你会断了你自己所有的退路。”
叶霓裳倨傲着下巴,得意的笑:“我断的,是他宋伯怀的退路。”
沈星河仍然怕他冲动:“你确定你喜欢他么?”
叶霓裳敛住脸上的笑意,凝目望着沈星河:
“我只确定,在我蓦然回首的时候,我不能看不到宋伯怀。”
大年初六的深夜,宋伯怀露面了。
他愤怒的踹开了宋家通往谢家的门板,长驱直入朝着沈星河和谢清遥的房间奔去。
他拍门怒吼:“出来!祥子你给我出来!!!”
里面传来了叽里咕噜的下地声响。
沈星河惊慌的问:“啊!你又抓我脚干什么!”
谢清遥:“我还是找鞋!你又踩我鞋了!”
狼狈的凌乱声响。
经久之后,门板打开,沈星河披散着头发,很不悦的看着宋伯怀:“什么事?!大半夜的!”
宋伯怀愤怒的瞪着沈星河:“满城尽知叶霓裳被我养了!这是谁传出去的风言风语?!是谁!”
沈星河叉腰,中气十足:“我怎么知道!我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铜锤帮的小弟,我哪知道是谁说的。”
他嚣张的自上而下的打量着宋伯怀:“说不定还是你那边的人自己说出去的。”
宋伯怀瞪向他身后的谢清遥:“是你夫人说出去的!这绝错不了!我问过小厮,他只见过你夫人!”
谢清遥不耐烦的看着宋伯怀:“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回家?我明日就要启程了。”
沈星河:“你把人家关小黑屋,你还有理了?
再者,你活该呀你!
你鼻孔下面那个一张一合的东西是什么呀?
啊?是嘴吗?
来,张嘴我看看里面有舌头吗?
舌头要是没什么用处,你就割了它!自己嚼着下酒喝算了!
因为放在你嘴里也是浪费!
谁让你没长嘴不跟他好好解释的!呸!”
宋伯怀气得踉跄两步,瞪圆了眼睛望着谢清遥:“你管不管?你管不管?你的夫纲到哪里去了?
谢家倒反天罡了!
别忘了你谢清遥才该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直接扭头回屋了。
沈星河:“怎么,不服气是吗?你就是活该!人家当你嫖客呀,宋大人!人家能正眼瞧你才怪了!你还敢腆着脸来找我问责了?
你以为你不说就是为他好?恰恰相反,你害了他!
宋伯怀,你想过一种假设么?
如果我没帮他赎身。
如果有一天,他为了那个不爱他的长工,请求你帮他赎身。
如果你没亲眼看到过那个长工有多唯恐避他不及。
如果你答应了,然后你夺走了他的忠贞,由着他去奔赴一个不爱他的男人。
你可曾想过他未来面对的是什么局面么?
你设想过,他有可能会自寻短见,葬身火海么?”
夺走忠贞兜头砸在宋伯怀的脑袋上,他难以置信:“他居然连这种话都跟你说是吗?他居然跟你讲这种事?”
但他又很快地愣住了,是因那句自寻短见,葬身火海。
短短八个字,令他震撼,令他感到脊背生寒。
他以为,他历尽千帆,死心了,玩儿够了,终会回来找他的。
但他没想过,他会寻短见,他会葬身火海。
沈星河不耐烦的看着闷葫芦似的宋伯怀:
“你别以为你不说就是对他好,两个人在一起的首要前提的就是真诚。之后是要好好的沟通。
你要真诚没真诚,要沟通没沟通,还幻想着人家能纯粹的爱上嫖客宋伯怀?
可能么?做梦吧你!
再深更半夜乱拍门我放谢虎来叉你!
滚蛋!”
“嘭”地一声,门板关上了。
宋伯怀悲愤交加。
他说不过沈星河,打不过谢清遥。
他感到很窝囊,攥着拳,气愤的转身离开。
忽有歌声,自窗棂里飘来。
沈星河悠然的哼唱着:
“他像个天仙他太美了,我那么平凡我开不了口。心里面晓得追他的结果,幸运的不是我。我没那种命呀他没道理爱上我,英雄和美人那是一国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越来越老了,我剩下一个梦。他走过来说其实我错了,他爱我。”
宋伯怀定定的立在庭院里,直至歌声止住。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移目看向了左边墙的小门。
宋伯怀推开小门,平静的回去了。
家里的窗子,透出淡淡的灯火。
他让小厮开了门锁。
宋伯怀推门走进去了。
宋伯怀一袭白袍,步入室内。
叶霓裳坐在案前,紫色的寝衣勾勒出他曼妙的身姿,他赤着雪白的双足,踩在烧着地龙的石砖上。
他右脚戴着一条赤金的细链。
这是宋伯怀送给他的。
他还记着,这是他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他青葱似的手把玩着一支毛笔,笔杆游走在他的鬓边,他扬眉望定他,眼中没有愠怒:
“打算困我到何时呢?宋大人?”
宋伯怀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弯身拾起他落在床下的绣花鞋,他提着鞋子,蹲在叶霓裳的面前,将他的鞋子穿好。
他没有站起身来,颓然跌坐。
他倾身,用笔杆挑起了他的下巴,借着灯火,他垂眼打量着宋伯怀光洁的下巴。
他捏着他的下巴,笔杆打了个转儿,他在他的上唇上画了两道胡子。
他咯咯的笑着。
他就那么呆愣愣的坐着不动,也没有侧过脸去闪躲。
像是入定的老僧。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霓裳拿出帕子,蘸了茶水,替他将唇上的墨汁擦干净。
他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垂眼欣赏着:
“有胡子好看,没胡子也好看。”
“用不了几年,也该长白胡子了。”他有些抽离的望着房间一隅,侧了侧脸,声音低沉:
“或许你已猜到了。”
叶霓裳不置可否的望着他。
他两只脚踏在了椅子面上,两手抱着蜷起的双腿,随性而慵懒的坐相。
“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你真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叶霓裳的脸上。
阑珊的灯下,他望着他这张鲜嫩的面容。
“如果你没有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我也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你真相。
你太美了,所以你的选择太多了。
但你偏偏选了一个不曾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我想不通,你图他什么呢?”
他痛心疾首的摇头,弄不懂眼前顽皮的小女孩到底在胡闹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来,没有选择居高临下与他说教。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苦口婆心了。
他铁了心,不肯任由他胡闹。
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的身畔,目不斜视的望着他背后的窗棂:
“如今人尽皆知我把你占了。
你的名声毁了,风言风语是刀子,会剐了你。
那个长工,若他心中有你,尚且还会听你解释。
可他心中无你,自不信你只言片语。
这无疑是一顶绿帽子,你若跟他过了,哭的日子在后面。”
他沉默了良久,闭了闭眼,似妥协了什么,长叹一声:
“你没认错,我是大哥哥。
虎妞,我是常城的大哥哥。
其实大哥哥没过几天就回去找你了。
终是迟了,听说你已被兄嫂卖到青楼。
我很内疚。
后来我找了你十年。”
他恍惚着,他从没想过,会以这样心灰意冷的方式与他相认:
“买走你的鸨母是辽东人,叫李素娥。
我顺着这唯一的线索一路找,在你十三岁那年,我在青楼找到了你。
你大概忘了咱们重逢的场景了吧。
哦,不,于你,是初遇,你自然不会记着。
那天,也是这样的隆冬,青楼院里的腊梅火似的红。
我坐在院中温酒,凝目望着你抱着琵琶走过来。
我看到你脸上堆着厚厚的脂粉,头上簪着花红柳绿的鲜花,你坐在那弹琵琶。
我开门见山的问你愿意跟我走么。
你拒绝了。
我那句,虎子,你可还记得常城的大哥哥么。在我心里百转千回,终没问出口。
我怕你怪我,怨我,更不肯与我走了。
毕竟是我亲手把你交还到那对人渣手中。
我去找过李素娥,他要二十万两赎你。
彼时我芝麻小官,囊中羞涩。
这事只能暂且搁下,后来我攒够了钱,每每问你,你都不情愿......”
他垂眼一笑,自嘲般的笑意:“其实我每年都是问你的,每年你都有不同的理由拒绝我。
前年的理由是你自由惯了。
去年的理由是你遇到了一个男人,你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我们不欢而散。
今年的理由,是没有理由,你只是说,若找你那兄弟去玩,从青楼到木匠铺更近。
虎子啊。
如果你不爱宋伯怀,那么大哥哥在你心里或许还有些份量吧。
你的名声没有了,大哥哥不能由着你出去胡闹了,大哥哥不能让那些风言风语伤你。”
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他却没有如释重负。
他愣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当初没有好好保护到你,对不住。
如今也没有好好保护到你,对不住。
是大哥哥没用,对不住你。”
宋伯怀探出的手顿了顿,才慎重的,轻轻拍了拍叶霓裳的肩膀:
“往后,你跟我过吧,委屈你了。”
话说完了,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忽而顿住,没有回望他:
“当然,若有朝一日,你觅得良人,倘若他待你真心,你随时可以离开我。
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只要他用情至深,他绝不会介意你是否出身风尘,是否完璧之身。
他只会对于你沦落风尘,遇人不淑而心疼。
他只会懊恼,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话说完了,他迈步欲走。
“要是我找了个岁数比你大的,你放不放我?”叶霓裳声音轻快而俏皮。
宋伯怀:“不行!活不了几年了,你找他作甚?”
“落魄才子郁郁不得志的那种行不行?”叶霓裳语调轻扬着。
宋伯怀:“不行!郁郁不得志必有其因,或恃才傲物,或自命不凡愤世嫉俗,这种人会搓磨你。”
叶霓裳:“那我找个什么样的?”
“王公子弟多纨绔,深宅大院似海深,商人重利轻别离。
读书明理,最好是读书人,最好与你年龄相仿。最好是寒门子弟,家世简单,不需要官阶多大,也不用有钱,哪怕是个穷秀才,若人品好,待你真心,我自会提拔与他。”
叶霓裳:“所以长工不行?”
“长工不行!不准!”他蓦然回首,却见他扬眉望着他,晶亮的眸中似有泪光闪动着。
他的心顿时软下了。
连大声苛责都不再忍心。
他语重心长:“我已把你交给过人渣的手中铸成大错,这次再不能了。”
叶霓裳咽下了酸涩,挤出笑意来:“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又读书识字,还要家世简单......”
他眸光流转,噗嗤笑了:“不如我去问问谢老三愿不愿娶我?若他考上了个秀才,倒是附和你这些要求的。如此一来,我正好和我最好的兄弟亲上加亲了呢。”
“胡闹!嫁他干什么?嫁去跟他一起啃粽子去吗?
且不说他小你多少,他就算与你同庚,或比你年长,就那桀骜不驯的诨性子,迟早给你尥蹶子!”
叶霓裳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的。
宋伯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
叶霓裳忽而止住了笑容,抬抬手:“我听你的话,抱我去床榻,我困了。”
宋伯怀攥了攥拳,踌躇着,他避开了他的目光:“两步路而已。”
“累了!”他娇滴滴的声音:“才说要待我好的,这都不依我么?”
他终于走过去,弯身,将他横身抱起。
柔若无骨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
他极富媚态。
他朝着床榻走去。
“先别放我下去。”他放松而慵懒的说。
他闭上眼,耳畔在他的鬓边蹭了蹭。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
“告诉你一个秘密。”朱唇轻启,他声音微弱:“我贪图那长工和你长得像。”
宋伯怀站定,不动如山。
他思绪纷乱,怀里的叶霓裳香气袭人。
他的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轻纱帕子。
夹着帕子扫过他的鼻尖。
他竭力压下自己的妄念:“你不必哄我,更不必因我救你,你便以身相许。”
“嘁。”地一声,叶霓裳白了他一眼,却半点生气都没有。
软软的指尖轻挑的滑过他的唇:
“你这嘴啊,总是说不中听的话。”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他几乎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精。
他光明正大的矫揉造作:
“今夜,不说大哥哥,只说宋伯怀。”
灯影摇晃,他魅艳毕现,帕子扫动着宋伯怀的鼻尖,他语调轻扬,倨傲的昂着下巴:
“宋伯怀一直是我硬朗朗的靠山,是我雄赳赳的底气。
谁开罪了我,我便用这三个字,压死那群登徒子。”
他脸上轻挑的笑意凝住了,微微蹙眉,凝目望着宋伯怀:
“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回身去看时,这座大山不见了。
我想,那时,我必定山崩地裂。
我也许会发疯,发狂,甚至去屠了天下的狗男女呢。”
他紧了紧宋伯怀的脖颈,忽而笑了,笑里藏刀:
“我过得不好,谁也别想好过。”
叶霓裳:“所以,我不能允许你不在,我更难以设想你娶别的女人,哪怕是妾,都不行。
你只得是我叶霓裳的。”
宋伯怀眼中凝着一抹错愕,他就这样抱着他,眼前的轻纱一度遮住他的眼,他的世界变得朦胧了,轻粉色的朦胧。
光怪陆离的景象。
“你此话当真?”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他。
他狡猾的一笑,忽而不接茬儿了,他把他宠坏了,他在宋伯怀的面前永远趾高气昂的,纵连此刻,他也不肯放下身段儿。
他定定的说:“若你此话当真,我许你十里红妆,让你风光大嫁我宋伯怀!”
第141章
“我不在意那些虚的。那都是风光给外人瞧的,我又不认识他们,凭什么花钱给他们瞧?
供他们茶余饭后窃窃议论,凭什么呢?
我叶霓裳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兄弟,他不介意我风光与否,他只介意我是否过得顺遂。
他不曾有过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瞧我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的嫁了,他做何感受?
他相公爱他疼他,也定要心里难过感到亏欠了。”
宋伯怀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居然认真的,在回答他关于他们的婚事。
他想说什么,可他用软到极致的手,流转着他的鼻尖,流转过他的唇,流转过他的颈。
这只手,打乱了他所有的理智。
叶霓裳在他的耳廓,轻声细语:
“宋伯怀,我今夜就要你。”
话音未落,他扬起一抹笑意,得意洋洋的在他的耳廓吹了一下。
短促的气息,却骤然吹乱了宋伯怀所有纷杂的念头。
轻促的气息,也点燃了一把炙热的火。
他血肉之躯,怎敌这万种风情。
他的欲望,尽数被他勾出。
他移目看向他,带着一抹罕见的威仪。
以往文质彬彬的人,一反常态的流转过一抹肃杀:
“是我要你!”
疯狂跳动的心脏,在心底沉淀多年的情愫,一路摧枯拉朽的化为汹涌澎湃的江涛,宋伯怀疯了似的欺身而上。
“伯怀,霓裳漂泊半生,原来良人,一直伴我左右。”
清晨,雾霭沉沉。
“唰”地一声,红布扯下,露出一杆傲然挺立的长枪。
流风拂过,火红色的枪罂猎猎飞扬。
谢清遥望着眼前的长枪,眸光流转过一抹震惊。
那枪头是他父亲的,枪身是柘木所制的。
谢虎,辛老,谢老三,也都震惊的看着那杆枪。
沈星河握着比他高出很多的长枪,得意的望着谢清遥:“怎么样,不错吧?我让陈氏兄弟给做的。这柘木还是从那个跟我打商战的掌柜那......”
谢清遥将他抱在怀里了。
赶来送行的众人无语的撇过头。
谢虎不耐烦的对谢老三说:“我给他们数着了,这一路,他们俩抱了十回了,不腻么?”
谢清洲没搭理他,因为他至今还对搬家了无人通知他而感到心寒,他扯下一颗粽子,埋头啃。
半晌,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在苍茫的天幕下,他们低声叮嘱着对方。
谢清遥移目,看向眼巴巴的小石头。
小石头朝着他递了个眼色。
谢清遥看向沈星河:“等一等,我和小石头说两句话。”
谢清遥带着小石头走得远了一些,垂眼望着他:“什么事。”
小石头贼头贼脑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回过头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袱:“谢大哥,这个你带着。”
谢清遥接过:“这什么?”
“我用压岁钱买的护膝。”
谢清遥微微皱眉。
这小子怎么跟他那么像。
小石头声音极轻:“谢大哥,我压岁钱很多的,沈大哥偷偷给我的压岁钱比子明和子静多的多!所以我有钱,谢大哥,你戴着这个。”
他说着这话,脸上凝着一抹被偏爱的笑。
他回头看一眼,催促谢清遥:“快装起来!”他昂头望着谢清遥:“你放心,我会看着小哥哥的,以后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会照顾好家里人的!我会记得你跟我说的沈大哥的喜好,我会照顾好沈大哥的!”
谢清遥神情复杂的望着小石头。
他抬手,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瓜。
他将这裹着的小包袱放在了胸口:“谢了。”
“没事!”小石头甜甜的笑了笑。
谢清遥回去,路过谢老三,兄弟两个人对视,谢清洲忽而正色的看着他:
“嫂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哥。”
话说完了,兄弟二人都笑了,谢清遥给了他一拳。他翻身上马,将长枪拴在马鞍上:“走了,你们回吧。”
众人点头,但一个回去的都没有。
沈星河望着谢清遥调转马头,沉沉的雾霭下,无穷无尽的不舍。
谢清遥带着李大娃和辛老打马前行。
“小疯子!”他陡然大呼。
回音缭绕。
远方的人立马急停,翻身下马。
他们朝着彼此奔跑过去,他又一次的扑入他的怀抱中。
谢虎:“十一回了。”
送走了小疯子,沈星河一路只与谢虎朝着木匠铺子走。
他提不起兴致,像是三魂七魄也跟着小疯子上路了,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
谢虎嫌弃的看着两眼发直的沈星河。
他揉揉脖子,念叨着:“我还以为今天宋伯怀会来送行呢,居然没来,很可能是昨天和叶霓裳宽心了。”
沈星河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嗯。”
他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两个月,直至两个月后,叶霓裳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