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了。
他弯腰,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有着浓密的剑眉,挺拔的鼻梁,就连眼睛的走势都有些相似。
只不过,白月光宋伯怀的眼睛更为凹陷一些,大概是因得长年累月的操劳,使得宋伯怀眼部周围的胶原蛋白流逝了不少。
可这却恰恰使得宋伯怀看上去眼部更深邃,更有些男人成熟的韵味。
再看那朱砂痣裴景弛,他静静躺着不动,眉目放松的舒展着,此刻不再像一匹草原上狂飙的憨野马,反而显得温润恬淡。
裴景弛从不穿白色,这白色的棉袄裹在他的身上,细看之下,竟还有几分书生意气。
看着看着,仿佛月亮在散发出灼人的月辉,那耀眼而磅礴的威力,将朱砂痣的红灼得不再刺目,灼得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了满眼的月光朦胧。
沈星河陡然大喝:“啊!我知道啦!”
老马吓了一激灵,一针差点囊进白月光宋伯怀的死穴里。
他瞪着沈星河:“一惊一乍干什么!吓我一激灵,这扎死了算谁的?!”
“没有白月光,那也不是朱砂痣,从头到尾,就只有白月光!”
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自言自语。
他两只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沈星河看向谢虎:“有刀么?”
谢虎有刀也不肯说有:
“没死透你想补刀是吗?
告诉你瘦猴,你休想!我累了一宿!没工夫给你挖坑去!”
“不是不是。”沈星河摆摆手:“我想把宋伯怀胡子刮了。”
宋伯怀唇上蓄着一字胡,下巴也有参差浓密的胡子。
谢虎:“人家活的好好的,你刮人家胡子干甚?他这么大岁数没胡子?像话吗?”
小石头点点头:沈大哥,王老公就没胡子,从前总有嘴贱的家伙笑话王老公阴阳人,老阉公。”
就连一向看不起宋伯怀昔年对谢家袖手旁观的花嬷嬷也出言相劝:“也是,好歹他当朝大员,咱给他留点脸。”
花嬷嬷眸光流转,压低声音,凑到沈星河耳边:
“羞辱他没有必要,反引他日后记恨。
丫头若实在看不惯他,倒不如我让老马给他灌点毒药算了。”
沈星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此刻只想着,必须要让叶霓裳意识到没有朱砂痣这个事!
是昔年的惊鸿一瞥,从此以后,他爱的人都有了他的影子。
必须要让叶霓裳意识到,他的白月光一直在他身边照耀!
他立在阑珊月下,负手遥遥望着他的车马行驶向远方。
他每每望向他的时候,眼中总是掩饰不住的宠爱和温柔。
他施恩于他,却不望他报答。
一辈子饱读诗书,聪明豁达的人,却因这个长工看不上他,被愤怒冲昏头脑。
大概也是想为他自己出气,可更多的,一定是为他的城城而不平。
连沈星河都认为,那么美丽又善良的公子,就算是大漠的王子,裴景弛也不配他。
何况是宋伯怀呢。
在他眼中,裴景弛是一个穷乡僻壤小城里给人抗木料的长工,拒绝了宋伯怀求而不得,望而却步的公子。
裴景弛没有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当初裴景弛被叶霓裳救下。
他想报答对方,这是不是就应该直接给钱?
钱虽俗气,但明算账,会瞬间把两个人距离拉开。
他没钱,可以自己去钱庄把笛子卖了换钱。
或是告诉对方,自己身无分文,先欠着。
但他给了叶霓裳一把鹰骨笛,这是他裴景弛贴身的东西,是个用嘴吹奏的东西。
这无疑给了叶霓裳一个念想。
这作为沈星河都觉得这已经算是一个暧昧的举动了,何况是饱读圣贤书的宋伯怀。
其次,男女相处,有时候一个眼神儿就能明白对方有没有那个意思。
除非对方掩饰的很好。
可叶霓裳真实极了,他看见裴景弛就差孔雀开屏了。
花嬷嬷当初不愿意与老马交往,先是托沈星河转达,后又自己找老马去聊。
拒绝的很明确。
可他妈裴景弛没有!
他装不知道。
装哑巴,装瞎子,装孙子。
这孙子不明确拒绝,对方不挑明,我也不说。
对方挑明了,他再聊拒绝三件套:
对不起,你很好,我不配。
爱情最可怕的就是患得患失。
漂亮哥哥终日疑惑在他送我这贴身的鹰骨笛,是不是喜欢我?
他给我上药,是不是喜欢我?
他送我回家了,是不是喜欢我?
可他看都不看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天天这样患得患失,神仙来了也得寻思成恋爱脑。
在这一点上,这孙子跟孟如心还挺配。
俩人都养鱼。
别他妈回大漠了,在这承包鱼塘吧。
沈星河摁下窜入脑门的怒意,继续思考:
沈星河知道,他此刻有多气愤,作为封建礼教熏陶之下长大的宋伯怀的愤怒指数会乘以一百,一千,乃至一万。
所以,宋伯怀单刀直入采用了武力方式来解决。
三桂冲冠一怒为知己,景山冲冠一怒砸情敌。
宋伯怀像是他们第一次初见的那样,一个饱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用竹竿,用木料,或是,用我手里的拳头,去解决问题。
看吧,这就是白月光,永远干净纯粹,你在我心里永远不同凡响,时光的变迁只会让你在我心头住得更深。
你在我这,永远是当初那个值得保护的,年幼无知的小女孩。
当有一天,你喜欢了别人,我可以听你说,陪你笑。
我亲手给你插上翅膀,让你自己去追逐自由。然后,我默默退回到朋友的身份,不打扰,也不干涉。
你来为他而找我帮忙,我要跟你明算账。
如果你过尽千帆,看尽人生百态,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回来,我依然愿意接纳你,心疼你,保护你。
像我们第一次相遇那样。
这他妈才是顶级的爱情!
爹系男友!
沈星河眼睛往上翻,开始跑题:
他俩什么星宿关系?怎么有点虐?爹系男友通常“业胎”出的比较多,主打就是一个虐,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必须十年起步拉扯,永远不同频,永远遗憾,永远错过......
但这次不能给朕错过!
他回归正题。
沈星河必须要让叶霓裳自己发现。
这件事他说不了,也劝不了,因为那该死的朱砂痣和沈星河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说得多了,死拽着叶霓裳去与宋伯怀相认。人家漂亮哥哥会觉得沈星河还是在意裴景弛。
只要漂亮哥哥回个头,他会意识到,他的白月光,一直在灯火阑珊处。
沈星河这边已经神游太虚大半晌了。
霍齐仍然立在原地不动弹,没有去找刀的意思。
沈星河:“霍齐!愣着干什么!你快去找刮胡刀啊!一会儿白月光醒了!”
霍齐看向谢清遥,企图二爷出来说个公道话。
却见二爷负手,扬眉问他:“你看我干什么?他支不动你是怎么的?”
霍齐满腔怨言,气得一跺脚:“二爷!您就惯着他吧!都惯成啥样了!哼!”
霍齐扭头找刀去了。
霍齐找前面忙碌的老莫借了把剃刀和皂角,蹲下气哼哼的给宋伯怀胡子刮了。
雪白的帕子一抹,宋伯怀被胡子遮挡住的,削尖的下巴露出来。
裴景弛和宋伯怀甚至连脸型都很像。
沈星河大惊:“他俩像不像?”
众人探头去看。
连裴景弛的手下们也探头去看。
沈星河仔细的指:“像吧?是不是像的?”
花嬷嬷眯眼瞅瞅:“好像是有点像。”他愕然看着沈星河:
“所以裴景弛是大人的私生子吗?”
霍齐震惊:“不会吧?算算年纪,宋大人十一岁就生孩子了?”他震惊的看着宋伯怀:“好家伙,真没看出来,宋大人行啊,十岁就懂宽心了。”
连裴景弛的手下都惊了:“不可能!少主是王的儿子!”
“不是不是。”沈星河摆摆手:“我只是说他们长得像,没有别的意思。”
老马金鸡独蹲很累,他不耐烦:“到底怎么着,还治不治?不治我走了啊。”
沈星河:“治治治。”
他回头看向谢清遥,轻声道:“像么?”
“有点。”谢清遥道。
他又问小石头:“小孩眼睛亮,你帮我看看,像么?”
小石头所有注意力都在宋伯怀光秃秃的下巴上:“我就是觉得他看上去很像老公公,王老公就没胡子。”
沈星河:“这人看着挺显年轻的,而且再说他才三十六岁,也不老啊,干什么老留着胡子啊,多显老啊,这胡子没了,瞧着又年轻了不少。”
谢清遥摸摸自己下巴,他之前还打算蓄胡子来着,他看向沈星河:“怎么蓄须很难看么?”
沈星河:“不好看,胡子拉碴的。”
霍齐感觉有被冒犯到,瞪着沈星河:“你懂什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再者,他都三十六了,胡子一刮,出去让人看见他没胡子,都要笑他老有少心!不然就是要笑他是个老公公长不出胡子!”
沈星河嫌弃:“反正我觉得不好看,而且我再说一遍,三十六岁,不老。”
谢清遥于他耳畔轻声道:“别跟他掰持这个,他听不懂,没事,我以后不留就是,随便别人笑我老有少心,只要你肯日日与我宽心......”
“去你的!”沈星河耳根一热,红着脸,垂着眼,抬手给了谢清遥胸口一拳,嘴巴高高的咧起,嘴上说着:“讨厌,真讨厌!”
霍齐没眼看了,俩人这一准是提了宽心了。
他瞪沈星河一眼,气哼哼蹲在一边。
老马针灸过后,裴景弛和宋伯怀双双坐起来了。
两个人被沉重的木料砸了脑袋,坐起来的时候表情都很迷茫。
他们并排而坐,同时张着嘴,两个人的眼睛里流露着呆滞而恍惚的神情。
尤其宋伯怀,反差极大,往日里那双犀利且敏锐的眼眸,此刻变得十分空洞且单纯。
而这,恰恰使得裴景弛与宋伯怀的眼睛更像了。
就连小石头都指着他们对沈星河道:“姑姑!他们俩真的好像!真不是父子吗?”
两个人的眼前同时天旋地转,他们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更想不起来先前经历了什么,二人脑袋一片空白。
宋伯怀听得父子二字,扭头望向裴景弛,神情呆滞:“爹?”
裴景弛伤得更重,耳朵剧烈的耳鸣,他很大声的问:“你在说什么?什么?”
宋伯怀凝目看着裴景弛,看着看着陡然想起来了,他摸爬起身,贼一样的朝着外面跑走了。
谢清遥眯眼看着裴景弛,用着很轻的声音轻声道:“布泰耐?”
裴景弛没有反应。
他捂着耳朵,表情痛苦。
呵,恐怕要聋了呢,看来以后没人听他和星星的墙根儿了。
小石头走过去,轻声问:“舅舅,你没事吧?”
舅舅有事,表情很痛苦。
老马看着裴景弛的手下:“他伤的不轻,你们有钱治吗?我这药不便宜啊。”
当中一个开了口:“有钱,今天挣了钱。”
老马:“这点钱可不够啊,至少这个数。”
他摊开五指,掌心朝着他们,又反过来手背,给他们一共反反复复比划了两下。
大漠人:“什么意思?”
老马:“一副药,至少二十两银子。早晚两次,三天一副。”
几个大漠人在窃窃私语。
谢清遥:“给他治吧,方文道出钱。”
沈星河没太关心裴景弛这边,他陷入了思索之中。
看来漂亮哥哥当真用裴景弛当做平替而不自知。
如今宋伯怀胡子被刮了。
再不自知,也该意识到他们的相像之处!
意识到之后,漂亮这么聪明,很有可能也会展开分析。
沈星河苍蝇搓手,两眼闪烁一抹淫秽的光芒。
沈星河跑到了前院儿,揪出一个小弟,对他道:“你快去青楼报信,十天之后大年三十儿,让他来后山跟我们一起过年。”他顿住,沉声道:“带着宋伯怀一起来!”
年三十,正午时分。
昨夜下过一场大雪。满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檐下凝着锋利的冰柱子。
山上聚了一群铜锤帮无家可归的小弟,有的小弟们闲来无事点炮仗,炮竹声此起彼伏。
炮竹飞落了满地的红屑。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气味。
渐渐地,远方爆竹声止住了。
沈星河便知这定是叶霓裳来了。
他跑出去,站在院中,见一群小弟们举着手里的炮仗,直勾勾的望着远方。
小径的方向,叶霓裳一身白色轻裘缓缓而来。
雪白的狐裘上染了一层珍珠粉,在阳光与白雪的交相映辉下,他身上的狐裘煽动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斑斓的几乎刺目。
他略施脂粉,粉色的唇。
死亡芭比的粉。
可在他的脸上,却被他驾驭的如此服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鲜艳动人。
沈星河几乎看直了眼。
叶霓裳缓步走来,眉黛轻扬,灿然一笑,倾国倾城:
“兄弟过年好啊。我观察老宋头门牙好像妹有了。”
晴天霹雳一样的一句话。
沈星河眼睛抖了抖,难道说,谁当白月光谁丢门牙么?
他怎么没门牙了?!
沈星河震惊的看向叶霓裳:“怎么回事?”
叶霓裳挑挑眉毛,努努嘴,看向远方。
见宋伯怀一身白色狐裘,下半张脸遮着一块黑色的布。
门帘子一样的黑布。
由于宋伯怀先前做贼心虚,他到底动手伤人在先,自知理亏,于是没有敢来声讨为什么刮他胡子的事。
他压下眼底的怒意,象征性的跟院里的众人点头道一声:“过年好。”
宋伯怀去了主屋找谢清遥叙话。
叶霓裳:“瞅见没,跟那个小蹄子一样,戴个屁帘子遮着,估计多半儿也是没门牙了。”
沈星河恍然大悟,宋伯怀没了胡子,大概是不太适应,又怕遭人耻笑,所以选择戴个帘子遮羞。
沈星河:“这些时日,他都是这么戴着的吗?”
叶霓裳冷哼:“可不么,不知道犯啥病,前几天夜里不知干啥去了,回他房间就摔盆砸碗,青楼不够他扑腾的,真服了。”
他蹙眉:“也不知道他啥时候滚蛋。”
沈星河看着叶霓裳鼻子里扑出的白烟,努力把话往回拽:“你这身轻裘真漂亮啊!这是柳氏铺子做的?瞧这精良的手艺,不像啊?!啊?”
“啥啊!老宋给的,他说别人送的,还有呢,一件红的一件黑的,过几天我把红的给你整来,正改尺呢,妹完工。”
“他给你的,你给我合适吗?”
叶霓裳浑不在意:“都说了那是别人送他的。”
哎,看来白月光也没嘴,真要命!
沈星河叹声气:“先进屋吧,外面冷。”
一进屋内,地上铺了一层瓜子皮,也没人扫,说是今晚不动扫帚。
桌上的竹篦子整齐的码放着生饺子,花嬷嬷包饺子,老马擀皮,花嬷嬷指指屋里:“漂亮丫头快进屋上炕暖暖,炕上暖和。”
“大娘!我帮您包饺子!”叶霓裳走过来热情的将自己的狐裘解下,随手挂在了一边。
宋伯怀在里屋,抬手一巴掌落在了谢老三的肩膀上:“哟?小老三不啃粽子了,嗑瓜子了?”
谢老三瞪他一眼,站起身挑帘出去帮手包饺子去了。
谢清遥正和辛老坐在炕上择菜,一个呕他那句多管闲事的气,另一个是呕他那年长跪一夜闭门不见的气,二人一个拿正眼瞧他的也没有。
宋伯怀搓搓手,左右环绕屋子,大概是没话找话,看向谢清遥:“你们就住这地方?这未免也太差了些吧。”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接了话:“怎么?你有地方?”
辛老看宋伯怀实在碍眼得很,索性端着菜,挑帘出去了。
宋伯怀走过来了,坐在谢清遥对面,回头看了一眼晃动的门帘:“怎么你没帮我解释一下吗?朱川洛看见我还是这么冷漠。”
谢清遥将话往回拽:“你有地方?”
宋伯怀这摸摸那看看:“是啊,当初买宅子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我把隔壁两边的宅子也买下来了,都是三进院的,厢房不少。”
好,很好,隔壁两边都是三进院。
那么花嬷嬷和老马以出入方便为由,让老两口住在前院。
把谢老三也顺道丢去前院里,小石头与谢老三近来热络得很,同吃同睡,也可以一起往前院丢。
第三进院没有意外会是个大大的后罩房,把谢虎塞进那里头去。平日把通向二进院的院门用泥砖封死。
谢虎永远别想再来搅和。
至于谢阿生呢,如果他耳朵不灵光了,也可以考虑给他们塞进后罩房去。
隔壁的院子辛老一家住,他们一家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这下彻底清静了。
谢清遥等着宋伯怀往下说。
不出意外,宋伯怀会提出让他们搬迁过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通家之好。
但宋伯怀不说了,他正狐疑的望着谢清遥:“怎么你很缺钱吗?”
谢清遥:“......”
宋伯怀更加狐疑:“不该啊,方文道是个会做事的。他戍边临行前,去青楼找我辞行,单是送我那一套琉璃月光盏,已价值不菲。他怎么没给你安置处宅子?”
谢清遥:“大宅子必是好地段,也是热闹繁华之地,一来惹人注目。二来么.....”谢清遥清清喉咙,目光游移至墙角,声音渐低:
“那些宅子都太大,山石乔木买入的挑费不小,维护起来麻烦,得花钱请工匠,请花匠,请丫鬟婆子,都是挑费。”
“怎么你现在这么知晓勤俭持家了?我没记错的话,我听说,你小时候好像赌博输了......”
“对了。”谢清遥打断宋伯怀,再次把话往回拽:“你那个宅子离我们家的木匠铺子近吗?”
他也得考虑一下沈星河往来是否方便。
“不远,虽属于福满城,但我为隐蔽,故择了城郊之地,比这山上到木匠铺的脚程可近多了。”
谢清遥盯着宋伯怀,心里在狂吼:往下说啊!说啊!快说啊你!
宋伯怀目光一转,忽而笑了:“所以,谢家的钱财方面,是尊夫人在管?”
谢清遥突然之间有点思念方文道了。
宋伯怀探头,声音压低:“看来二郎惧内,这可不行啊,夫为妻纲,你该一振夫纲......”
谢清遥一把过去将宋伯怀遮脸的帘子扯下来了。
他恼羞成怒了。
宋伯怀的下巴长着一丝清茬儿,迅速捂住嘴巴。他像是裤子被人扒了一般的惊慌:“你干什么?”
谢清遥眯眼看着宋伯怀:“你戴着这个,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大点声,你在说什么?”
宋伯怀另一只手摊在炕桌上,掌心朝上:
“那宅子两边庭院地砖花草乔木都是有的。
你们随时去住,隔壁两边都打通了门的。
咱们谢宋两家本早就应当通家之好。
给我吧,快给我,快点!你快着点!”
他五指不安的躁动,示意谢清遥速将帘子还他。
谢清遥:“具体地点在哪。”
宋伯怀如实交代。
谢清遥把帘子丢给他了。
宋伯怀重新戴上,不经意一瞧,见谢清遥人已下炕,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了。
宋伯怀:“你这么急吗?”
谢清遥走过来了,说了声,“你让一下。”宋伯怀侧过身,见谢清遥小心翼翼的将墙上的婚书摘了。
“这什么东西?”宋伯怀眯眼看:“铜锤什么?我再看看。”
谢清遥没搭理他,小心翼翼的把婚书收好,开始着手收拾屋子。
因为子时还会下饺子,所以年夜饭吃得较早。
太阳还没下山,院子里已经摆上了圆桌。
铜锅涮肉,羔羊美酒,坐了满院的人。
撒尔诸坐小孩那桌。
沈星河为了给小石头上一个以德服人的课,故而把撒尔诸弄过来了。
小孩们还没过来落座,沈星河贼头贼脑的走过去了。
他盯着撒尔诸,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指着对方的鼻子:
“大过年的,你别逼我杀你。
我得给小石头上一课,所以你配合点我。”
撒尔诸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点头表示明白了。
沈星河一瞅他这丧眉耷脸的劲,瞧着就很晦气:
“这大过年的!你给我微笑点!我们这普天同庆,你在这耷拉个大驴脸,合适吗?微笑!笑!给朕笑!”
撒尔诸极力咽下脸上屈辱的神情,还算是配合的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沈星河仍然不满意:“不是,你在这屈辱给谁看呢?”
撒尔诸脸上的表情更屈辱了。
大漠人以忠勇走天下,他自认为自己为了苟活沦落成丧家之犬,他实在觉得屈辱得很。
他攥着拳,抬眼死盯着沈星河:“你别以为我怕死。”
沈星河也死盯着他:“你就是怕死。”
他目露凶光,说话声音有点大了,率先贼兮兮的看向小石头那边,见他正在猪圈方向,这才回过头来。
撒尔诸气得浑身发抖,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星河的身后。
沈星河寻着撒尔诸的目光看过去,见谢清遥倚着墙壁,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正凝目望着他这边。
沈星河又回头看向撒尔诸,目光不屑:“不怕死掀桌子啊,或是端起滚烫的锅子,有本事你朝我脑袋浇啊。”
他俯身,头顶对着撒尔诸说话:“来来,浇我,不怕死的话你浇我个试试,来来,快点,浇我。”
桌下,撒尔诸的拳头攥得发抖,他咬牙切齿的盯着沈星河头顶。
撒尔诸只气得发抖,却一动不动,沈星河抬头,冷笑:
“你也知道没意义对吧,因为在你动手之前,我家二郎会用手里的匕首精准刺向你的喉咙。
怕死不丢人。
这是人的本能。
中原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了!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
你没选择轻于鸿毛的死法,那算你还尚且有点智慧的小脑筋。
明知是死,敢于赴死,我以我死,换他人所生,哪怕是星火般的希冀,但星星之火,终有一日,足以燎原。
这才是死得其所!这才是重于泰山!这才是英雄!”
沈星河:“你最好乖乖吃饭,少跟小石头灌输你那歪到姥姥家的三观言论,你若跟他胡叭叭,你就看我回暗室杀不杀你就完了。
识相的,你乖乖的在我这服刑改造,你按我说的做,你表现好,我考虑考虑给你减刑。”
沈星河扭身去端菜了。
远处走来了裴景弛的手下。
花嬷嬷正巧从灶房出来,抬头望着那三个大漠人:“阿大,你们拿饭来啊?我给你们下好了饺子了。还有些生羊肉,你们拿回去烤着吃。”他说着话,回身去灶房给他们拿食物。
“多谢大娘。”三个手下纷纷道谢。
他们路过撒尔诸纷纷看向他这边,停驻脚步。
撒尔诸都坐小孩这桌了,仍是免不了遇到冤家路窄。
撒尔诸只能移目不看他们。
一个男人想过去,被同伴抬手拦住了,同伴用中原话道:“诶!难道你忘记了王子的嘱托么!王子特地交代,‘我们各随其主,没有必要对他折辱。’”
小石头路过他们,走过来坐在撒尔诸旁边,嫌弃的撇嘴,舅舅又说押韵话了,看来好的差不多了。
花嬷嬷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条羊腿,又给他们取酒,又问炭火可还够么。
裴景弛的手下见状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怎么好意思,药钱还没有还给你们。”
花嬷嬷:“说什么见外的话呢,这屋子不还是你们给盖的吗?前几天多亏你们在铺子帮手,今早丫头特地嘱咐我,让我多给你们备着酒肉。”
“快接着!”花嬷嬷把东西递给他们,又问了问裴景弛的情况。
撒尔诸出神的望着他们那边。
他从不知道,大漠人与中原人能这样放下成见的共处。他也没想过,他从前口口声声的大杂种与小杂种,双双救了他一命,更没有用卑鄙无耻的方式落井下石。
孟子明才骑猪回来,十分激动跟小石头叨叨:“石头哥,我还以为那猪要杀了,可是二爷说噜噜不杀,他说起了名了,不好杀了,哈哈!”
撒尔诸一愣,看向辛子明,又疑惑的看了看谢清遥那边。
撒尔诸也没想过,杀人如麻的谢清遥,会对一只起了名字的猪心生怜悯。
小石头嘿嘿一笑,用筷子给同坐在小孩这桌的沈云起夹肉:“小叔叔,你别光吃菜,多吃肉啊。”
“嗯,我吃着呢,你别管我。”沈老三说。
众人一起吃锅子,咕嘟嘟的冒着热烟,小弟们在院中喝酒吃肉,院里喧闹极了。
沈星河和谢清遥坐在一边,谢清遥的左手一直握着沈星河的左手。
谢清遥今天没喝酒,移目看着沈星河,声音很轻:“明天搬家。”
沈星河不经意的说:“你别逗了。”
谢清遥:“我认真的,咱们初一搬家,我还能帮你收拾收拾。初五我带着关外山与辛老启程,谢虎留在这守着你们。”
沈星河筷子顿住了,他看向谢清遥的时候,眼中噙着忧伤:“初五就走吗?初五接财神啊。”
谢清遥扬眉,目光温柔的望着他:“那便初六再走。”
沈星河蹙眉:“初六遛百病。”
谢清遥扬眉:“初七?”
沈星河蔫了:“初七算是法定节假日结束的日子,倒也该开工了,可是可是......”
谢清遥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可这次他没挪开目光去望天色,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