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头来,终究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往前走。
所有人,都只是陪你走一段路而已。”
小石头凝视着沈星河,他忽而有些莫名哀伤:“一段路?你们只能陪我走一段路?”
沈星河点头:“是啊,生老病死,所以注定了我们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但是沈大哥和谢大哥会尽量努力的陪你走的久一点。”
他倏尔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抚摸着小石头的脑袋。
小石头突然就放松了。
谢清遥凝目望着沈星河。
他有些抽离的在想,他与沈星河共同走过的这条漫漫长路,最后会是谁先离开呢。
他垂着眼,望着自己的双膝,隐隐作痛的腿,像是无声的和他说,应该是他先离开这世上。
连撒尔诸也带着一抹错愕的表情看着沈星河。
卑鄙无耻的南蛮子,会这样充满爱意和善良的去关怀小石头么?
在撒尔诸对南蛮子的认知里,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撒尔诸想不到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石头抬眼看向谢清遥,“谢大哥,是沈大哥说的这样的么?”
谢清遥只是望着沈星河的身影:“他说的,便是对的。”
小石头心中的满腔不解终于豁然开朗。
原来谢大哥没有利用他。
原来沈大哥很爱他。
马爷爷说,不必在乎称谓。
是啊,称谓,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东西。
沈大哥和谢大哥所做的,一直是爹娘才会做的事啊!
这就够了。
小石头将刀柄的一端递给了沈星河。
沈星河接过了他的刀子,拍拍他的屁股:“去帮我干活儿去,看着点谢老三!”
“好!”小石头脆生生的应了,欢快的跑出去。
沈星河从谢清遥的手中找到了刀鞘,轻轻的一声,刀鞘合上。
沈星河朝着谢清遥龇牙:“再敢教他这个,我不饶你。”
谢清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你不问我,可曾想过利用他么?”
沈星河十分意外:
“你能容他,这已是难事。
你给了他选择,你没有逼迫他。
如果他想走的路,恰恰正好是你所需要的,那更不是利用。”
他牵住了谢清遥的手,十指交织在一起。
他摩挲着沈星河的手,有些伤感的想:
这样善解人意的星星,他怎忍心舍他而去,丢他一人在这世上。
谢清遥凝目望着他:“我容能他,不是为你,你别有负担。
我有私心的,万一他能走我想让他走的路,借着他的身份,我能省力许多。”
“什么意思?”
谢清遥捏捏沈星河的鼻子:“不告诉你。”
“啊你不要掐我鼻头!影响财运!”沈星河摇头闪躲,咯咯的笑着。
撒尔诸沉默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隔壁房间提着弯刀的裴景弛也沉默了。
裴景弛是想来看看他们把小石头留在身边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目的。于是借着前来做工为名,他也来了。
他躲着沈星河走,并不想碰见他引发不必要的尴尬。
裴景弛自问自己近来情伤疗得很有成效。
他听见了谢清遥和小石头的对话。
很显然,谢清遥有心利用小石头。
谢清遥居然教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用残忍的方式杀人,裴景弛无法容忍,于是抽出了自己的弯刀,打算和谢清遥拼了,直接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裴景弛没想到,这样的一场尖锐的矛盾,会被沈星河用这样稀疏平常的方式化解。
他将大事化为了小事,最后,几乎当成了笑谈。
他甚至对谢清遥一句苛责都没有。
当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时,两个人居然会默契的走到对方的立场去。
他说:你能容他,已是难事,你给了他选择,你没有逼迫他。
他说:我能容他,不是为你,你别有负担,我有私心的。
耳边,传来了沈星河和谢清遥打情骂俏的笑声。
冲突和矛盾在他们的面前,只是用来将他们变得更加亲密的东西。
谢清遥啊,他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宝贝。
裴景弛是真的以为,沈星河会冲过去,像孟如心那样大声质问谢清遥为什么在教一个小孩子杀人,是不是在利用他。
两个人或许会吵起来。
最好沈星河再给谢清遥一巴掌。
然后他们就决裂了。
他想,小石头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
裴景弛也会冲过去,将激动的沈星河带走。
这一箭,会有很多雕。
他想,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的话,沈星河会不会成为小石头的舅母了?
裴景弛猛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很龌龊的念头又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的往外冒了,他抬手给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极力晃晃脑袋。
裴景弛走出房间,沉默的将木材往上搬运。
疗情伤,任重道远。
入夜,木匠铺仍在如火如荼的加点赶制之中。
后院众人忙碌得挥汗如雨,数九隆冬,有人打着赤膊在锯木,头顶冒出白雾来。
一辆马车下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披着黑色的风兜。
料峭的夜风摇曳着他宽大的袖袍。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提防。
黑衣男人朝着木匠铺子走了进去。
他就这么长驱直入的从前厅走到了后院。
后院点着灯笼,洒了一地月光。
黑衣男人缓缓将头上的兜帽摘掉,阴鸷的目光洒在院中一众长工的脸上。
他是宋伯怀。
今夜,他要好好找找,具体是哪个长工。
沈星河正和谢清遥夏氏老马以及沈云起在库房编制。
小石头睡在沈星河身后的竹藤床上,身上盖着谢清遥的裘衣。
沈星河打了个哈欠:“咱们编完这点回去睡吧。”
夏氏也被传染了个哈欠:“没事,还不困呢。”
老马也被传了:“再做点吧,明天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客人呢,把活儿往前赶。”
沈星河正想再打个哈欠,被大李一声尖叫吓回去了。
“啊!东家!快看看去吧!阿牛和一个男人吵起来了!阿牛要是动手了,咱们一晚上可就全白忙!”
沈星河像箭一般冲出去了。
后院围了一群人,他拨开人群,猩红着两只眼,见得沈云起正和宋伯怀争吵,没有发展到斗殴的地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仔细听。
宋伯怀咆哮:“我问你是哪个长工!”
沈星河的邪火登时窜上来了,他妈的,老小子闲着不干正事,天天憋着没完没了的找长工长工。
这边大忙忙的,他还在这里添乱来了!
沈云起大吼:“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多大岁数的人,天天拿弹人小弟弟说事,你有病吧你?”
小弟?沈星河看向谢老三。
宋伯怀:“你不听话我还弹你小弟弟!我瞧你这浑性子便是你小时候我弹你弹少了!”
宋伯怀目光锁定在沈云起的两腿之间,怒吼:“再犯浑我真弹你了!”
谢老三脸红脖子粗:“你真有毛病!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吗?!”
沈星河终于意识到谢老三当日所说的小弟弟是什么意思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小叔子会跟嫂子谈论小弟弟这件事。所以导致他此刻才纳过闷来。
这小弟弟,彻底把沈星河激怒了。
后院儿判官,判定完毕。
他果断过去给了谢老三后脑勺一巴掌:“嚷嚷什么!?”
谢老三后脑勺毫无防备挨了一巴掌,捂着脑袋看向沈星河,他气愤的喘着粗气,又看向沈星河身后的谢清遥:“哥!他打我!”
谢清遥笑了:“哼哼哼。”
谢清遥笑得扬眉吐气:“你嫂子打你,我一个外人,如何管得?对吧?老三,暂且受着吧,那是你嫂子,你亲姐,我能怎么办呢?”
“啊!!!”谢老三众叛亲离了。
他仰天狂怒一声,扭头冲出人群跑去外面捣大树了。
睡得睡眼朦胧的小石头跟在沈云起的身后奔跑:“小哥哥!你别乱跑啊!”
小弟们散开了,众长工继续干活。
宋伯怀对于后院判官的审判感到很公道,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声道:“实在抱歉,叨扰了。”
沈星河:“你可不就是叨扰了!你简直太叨扰了!”
宋伯怀一愣。
沈星河:“你过来什么事,就是来找长工的是吗?”
宋伯怀默认了。
沈星河:“宋大人,你能干点正事去吗你?”
宋伯怀:“我有正事吗?皇上让我干正事吗?我不干正事儿尚且他还对我存杀念,我干了正事,我死的更快!”
他眼睛在后院的长工脸上梭巡:“到底是哪个长工,你照实与我说了吧!”
沈星河沉声道:“快过年了,漂亮姐姐定的裘衣始终不合心意,你给他找找。
他要白的五彩斑斓的白,要红的毫不鲜艳的红,要黑的花里胡哨的黑。
宋大人,你干点正事吧,别寻思长工了,长工根本不重要。
宋大人似乎有被触动到,眼眸一转,转身要走。
被谢清遥叫住了:“宋大人,我有两句话想问你。”
谢清遥带着宋伯怀去了柴房,柴房里的灯油快熬干了,灯光微弱。
谢清遥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摞票据。
他递给宋伯怀,宋伯怀心有旁骛的接过票据,走到灯下,眼睛还往窗外瞟了一眼有没有长工,不经意低头一瞧,登时神情严肃。
“这是私盐往来票据?”宋伯怀借着灯一张张看了看。
他回头看向谢清遥,目光犀利:“此乃李荣授意?”
谢清遥一怔,他和方文道待太久了,甚至有点不适应和聪明人对话了,于是,他问宋伯怀:“你怎么知道是李荣。”
宋伯怀:“私盐数目如此庞大,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李荣,还有谁能行使这么大的权利?”他顿住,沉声道:
“可李荣一向忠于皇帝,他设计扳倒沈家,立下大功,皇上自不会薄待他,他的钱,早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谢清遥一笑:“李荣自不缺钱,可若是与他结党之人缺钱呢?倘若有人以利诱之呢?”
宋伯怀眯眼望着谢清遥:“你的意思是,他在帮别人赚钱?”
宋伯怀开始分析:“李荣本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钱利益自不会动摇他,如今他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更不会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铤而走险与人合谋窃国,除非......”
宋伯怀目光一震,愕然看向谢清遥:“除非他知道,皇帝已是日薄西山,后继无人了!”
宋伯怀短暂的震惊之后,又兀自分析开来:“与李荣合谋之人,那个人,才是真正想窃国的人!
或许那个人不需要许诺给李荣多么巨大的利益,只是告诉他,如果对方称帝,李荣仍可保得首辅之位。”
宋伯怀恍然大悟:“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谢清遥目光游移至阑珊的烛光之上,他定定的出神,在想另一件事:
方文道为什么会这么蠢,宋伯怀为什么会这么聪明。
为什么做人的参差会这么巨大。
宋伯怀眸光流转,忽而惶惑的望向谢清遥:
“可是,皇帝如今也才四十有三,春秋正盛,太子如今虽只有九岁,早年身子是薄弱了些,可皇帝这几年带在身边养育,太子这几年似乎身体大好。
今年祭天典,我还远远瞧见过,不像是身体不好,时日无多的样子啊。”
“他当然不会让你们瞧出什么古怪,那是国本,国之根基。
即便病入膏肓,萧宸瑞宁肯让他这个病秧子儿子死撑着,也要对外咬死了太子身体健壮。”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这四年之中,萧宸瑞可有再生子?”
宋伯怀:“没有,有人上奏,以皇帝子孙单薄,请他为国家将来着想开枝散叶,把他气够呛呢,于朝堂之上大发雷霆。”
宋伯怀看向谢清遥:“你不会也怀疑,皇帝无法生育了吧?”
宋伯怀沉声道:“这么多年,一直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当年我与谢大哥也曾有此怀疑,皇上昔日共有八子,陆陆续续的夭折了七个,还剩了一个病秧子被立了太子,那病秧子被皇帝终日带在身边,亲自养育,寸步不离左右,却得以保全。
当时我和谢大哥都怀疑,这一定是有人设计的。
只不过连皇帝都没能查出来,我们更无从而知了。”
宋伯怀沉吟良久,看向谢清遥:“养在深宫之中的那个太子如今有两种可能,一,真的太子已经死了,如今只是个替身。二,太子即便活着,很可能也命不久矣。
帝无所出,不仅会被视为不祥,诸王必定虎视眈眈。
一定有人找到了李荣,将自己的计划和盘而出,那个人许诺李荣,一旦他登上皇位,可保李荣如今地位不改。
而这个人,便是昔年杀死皇帝诸子之人,他在用很多年,精心布了一盘大棋。”
宋伯怀沉声道:“甚至或许当年沈家被诬陷,也有此人一笔!”
宋伯怀捋顺了所有,看向谢清遥:“你放心,如今皇帝外派我公干,不过是想把我赶走到远离权利之地。
但如果那个人想窃国,他自会来找我宋伯怀共谋天下。
我索性以在此督查修建城墙为由,静候此人,一旦此人浮出水面,我自会告诉你。”
谢清遥的目光继续游移于灯火处。
他想:所以,方文道这个蠢货,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谢清遥和宋伯怀在柴房里的对话,谢清遥只说了没超过五句话。
宋伯怀不仅仅全都听懂了,甚至明白了谢清遥想让他做什么。
一点就透。
许多话,更不用了挑明了说,这种感觉,真的久违了。
从前谢清遥没觉得宋伯怀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甚至认为宋伯怀做事优柔寡断,甚至有些迂腐呆板的地方。
拜方文道所赐,谢清遥对于宋伯怀的负面评价现在全都推翻了。
他是真的认为,宋伯怀,昔日官拜吏部尚书,可谓实至名归。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还有一件事。”
宋伯怀点头:“我明白,你与方文道去边塞述职,家里的妻儿老小,我自会替你照应。”
谢清遥想说的话又一次的被对方猜到了。
这次,谢清遥甚至没掩饰住眼中流露的惊讶。
宋伯怀忽而笑了笑,凝目看向窗外:“昔日谢大哥每逢出征之前,总会来找我一聚,临别时,总不忘与我交代一句,‘宋老弟,我家里的妻儿,托你帮忙照看一下啊。’”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
宋伯怀忽而敛神,眸光变得锐利许多:“二郎,倘若你的目的是为沈家昭雪,宋伯怀肝脑涂地鼎力相助。
如果......”
宋伯怀没有说下去。
谢清遥:“我曾想过,如有一日,大漠人进攻城池,我定会袖手旁观,届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自有人揭竿而起,我随便加入哪个阵营,反了狗皇帝。”
烛灯在谢清遥的瞳仁里映出一束火光。
宋伯怀最怕的也是这个。
他看向谢清遥:“若到那时,便是险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幸好没有这样冲动做事。可见你身怀大义,不愧为忠烈之后。”
谢清遥冷笑,他闭了闭眼,慢声道:“我之所以没这样做,跟百姓陷不陷入到水火里去没什么干系。百姓死活与我何干?我巴不得他们陪我一起水深火热。
我是因我爹。
所以那一日,我选择站出来。
我爹用一生征战,是为了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风清云霁日月明,时和岁丰天下平。
我怕我袖手旁观,他日九泉与我爹相见,我无颜去见他。”
宋伯怀好奇的望着谢清遥:“怎么你信这个吗?”
他十分疑惑:“记得昔年咱们一起去进香拜佛,你对着满殿神佛大放厥词,连个头都不肯磕的。”
谢清遥目光渐渐的温柔,他倏尔一笑:“如今信了呢,但我仍不会给什么神佛磕头。”
柴房安静长久。
半晌,谢清遥想起了宋霁安的事,移目看向宋伯怀:“你与我爹给你们自己留了个后患啊。”
宋伯怀一怔,看向谢清遥。
谢清遥满面阴鸷的望着宋伯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宋伯怀沉声道:“霁儿的事,你知道了?”
谢清遥哂然一笑,默认了。
宋伯怀:“霁儿是无辜的,且我抚育他多年,早已将他视如己出。”
谢清遥:“那么,他呢?”
宋伯怀:“霁儿自然对我很是孝顺,他并不知情。”
“孝顺?若是当真孝你顺你,你为何如今还不肯放权,不肯隐退?你绝非贪恋权位之人。
我怎么听说,是宋霁安那小子求你再多干几年,你才将自己置于这般如履薄冰之地。”
宋伯怀:“霁儿又不知情,他成家立业了,我在其位,他做事总有方便之处。我身为人父为他筹计将来也无错啊。”
谢清遥:“呵,无错?好一个无错。”
宋伯怀沉声道:“你在冷笑什么?怎么,若依你之见呢?”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把他叫过来,你下不了手,我来替你解决了他。”
宋伯怀震惊的看着谢清遥:“且不说霁儿可有任何开罪于你的地方,只说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能下此毒手?”
“他是阴谋所产生的东西,从一开始,已经注定了是个错。”
宋伯怀沉声道:“你适才亲口所说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你爹,若你亲手屠戮了你的弟弟,你认为你就有颜面去见你爹了?”
谢清遥笑了:“我只是帮我爹扶正他的错误决定。我爹一定会感谢我这个决定。
我爹若在天有灵,或许,从他看到宋霁安恬不知耻的劝你再干几年,我爹必然已经后悔当初的心软了。
宋霁安的身上到底没有凝你之精血,我建议你,最好别当他是你自己的孩子。
把他骗过来,我亲手宰了他。
视如己出那种话,骗骗小孩也就罢了。
你还是早点娶妻生子吧。
终有一日,他人大心大,你垂垂老矣。
第133章
“当他掌握你的全部身家性命,当他不再需要你,他的真面目自会浮出水面,你往后余生,只剩了心寒二字了。
他鸠占鹊巢之日,便是你心如死灰之时。”
谢清遥移目看向宋伯怀,见他两只眼睛瞪圆了怒视自己,谢清遥轻挑的笑: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当你是我爹的挚友才会说这种话。
我又怎么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不中听?可我爹这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知己,所以,我不跟你搞虚伪那一套。宋大人,忠言逆耳利于行。”
宋伯怀沉声道:“你既不认霁儿,那么他便是我的儿子!这便是我自己的家事!你伤我儿一根毫毛你试试看!”
谢清遥目光轻蔑:“好啊,好一个家事,那便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过宋大人,你想让你的霁儿好好的活,最好捂好了他,千万别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宋伯怀说不过谢清遥,他气得摆手:“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年岁尚轻,没有亲手抚养过孩子,我不怪你有此谬论。”
谢清遥薄唇挂着冷笑,目光游移至窗外,狭长的眸子忽而变得邈远:
“如若我有一个养子,在我想隐退之日,他敢处于私欲,求我再干几年,致我安危于不顾,我会毫不留情杀了他。
但我想,我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因为早在他违背了我任何一个意愿之日,或是他让我妻寒心之时,我早已经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了。”
再往下聊没有必要了。
宋伯怀自问也不是来跟谢清遥抬杠养子事件的。
宋伯怀望着眼前站着的人,这是沈大哥的骨肉,自云端跌入尘埃,经历世事变迁,看尽世态炎凉,他想法偏激了一些固然也正常。
思及至此,宋伯怀叹声气,闭上了嘴,不再吭声了。
良久之后,宋伯怀忽然凝目隔窗望着外面。
一个身上打着赤膊的男人从远处缓慢走来。
男人身姿颀长,小麦色的肌肤,面容英俊,那双澄明的眼明亮如珠,眼睛极纯粹,极干净。
男人走到墙下,弯身选择木料,选好之后,将木料扛在了肩膀。
宋伯怀鬼使神差的出去了。
谢清遥凝目看向裴景弛的身影。
谢清遥弯唇笑了,他不多管闲事了。找了个好地方,两只手交叠在前胸,静看一场好戏。
宋伯怀很狡猾,他没有单刀直入的问裴景弛你是不是那个长工。
他只是试探的对着裴景弛的背影喊出:“叶霓裳,你怎么来了?”
长工回头了。
宋伯怀细察着对方的神情。
裴景弛的眼中流露一抹惊恐,左右看看,似乎想回避。
没有男人会想回避叶霓裳。
这就是那个看不上他的长工!
宋伯怀终于找到了一直想找的长工。
但他此刻非常镇静,甚至看上去十分从容。
宋伯怀迎面走向裴景弛,脸上流露一抹看似温和而平易近人的笑容:
“原是我认错人了,适才我当你是叶霓裳呢,我还说,你怎么矮了呢?”
裴景弛疑惑地看着宋伯怀,难道他听错了?
不可能,裴景弛一向耳聪,他自问不会听错,对方喊得就是叶霓裳,且说的是,叶霓裳,你怎么来了。
裴景弛防备的望着宋伯怀。
宋伯怀和蔼的笑了笑:“小长工,你一个人抗一根这么大的木头,累不累啊?”
裴景弛自上而下的看着这个古怪的男人,移目看向谢清遥那边,问他:“他是何人?”
谢清遥耸耸肩膀,歪歪脑袋:“我今天新学了一句话,不多管闲事。”
裴景弛瞪谢清遥一眼。
他防备的看着宋伯怀:“你干什么的?”
宋伯怀奸笑:“你不要如此防备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见你一个人扛着一根这么沉重的木头,太累了吧?
这些人太无良了,简直没有人道!
苦力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我自会好生待你的。”
裴景弛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伯怀:“我是个商人,看这里单子多,想来跟他们夫夫二人谈一谈合作而已,我那边也需要人手,钱给的很多哦。”
裴景弛确实想找个活计,他并不打算回大漠去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连他的手下都想出去找个活计了。
于是,裴景弛问宋伯怀:“具体做什么?”
宋伯怀乐了:“这个么,说来话就长了,来,你先把木头放下,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宋伯怀殷勤道:“我来帮你。”
宋伯怀话音未落,两只手去拿木头的另一端,佯装帮助裴景弛卸下木料,裴景弛肩膀打了个斜,准备将木头放下。
宋伯怀目光一狠,觑准时机抱住木头这头,朝着裴景弛的头抡过去。
裴景弛闪身一躲,仍是迟了,右耳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登时天旋地转,但他到底是个练家子,竭力撑着不让自己栽倒在地,抱住另一端木料夺了回来,朝着宋伯怀的左耳砸过去。
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了。
谢清遥鼻腔里喷出一声笑意。
他悠哉哉走过去了,很平静的垂眼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
目光落在宋伯怀的脸上,谢清遥慢条斯理的说:
“宋大人,我不多管闲事,确实感觉还挺不错的,能看一场好戏呢。”
谢清遥的目光游移至裴景弛的脸上。
他想,如果裴景弛的手下来了,那几个大漠人一定会怀疑是他谢清遥所为。
思及至此,谢清遥直接事不关己的吹着哨子,负手悠闲的出去了。
哨声很悠扬,且尤为轻快。
宋伯怀和裴景弛是后半夜才被人发现的。
第一个发现的是谢虎。
柴房处传来谢虎的暴喝声:
“瘦猴!你他娘还有完没完!
到底要凑够几条人命你才罢休!
这他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他娘又来活了!
我铲子呢!铲子呢!!!
谁看见我铲子了!!!”
沈星河赶来,震惊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他脸白如纸,两腿一软,人往后仰,谢清遥将他接在怀里了。
沈星河倚着谢清遥,眼前一片黢黑,兀自叨叨:
“死了?
漂亮哥哥的男人们都死了?
他俩是漂亮哥哥的白月光与朱砂痣。
白月光宋伯怀无法照耀了。
朱砂痣裴景弛彻底消亡了。
还双双湮灭在我的铺子里......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会信吗?”
谢清遥侧耳仔细听,听到最后,抬眼看了看天色。
嗯,确实时辰到了。
“啊——这回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沈星河翻了翻白眼,有点想晕。
老马腿脚慢,才赶过来,走去一瞧,给二人号脉,抬眼看谢虎:“瞎咋呼什么?!没死。”
这声没死,把沈星河从死亡线拉回来了。
他后脑勺抵在谢清遥的胸膛,高昂下巴,右手被谢清遥架着,他勉强动了动食指,声音嘶哑:“给朕医好他们!爱妃的白月光与朱砂痣,都给他留着!让朕的宝贝心肝儿爱妃自己选。”
没人知道他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老马去拿药箱子,着手给二人针灸。
谢虎将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给打着赤膊的裴景弛披了件白色棉袄。
沈星河被谢清遥搀着,看着躺在地上的宋伯怀与裴景弛。
看着看着,他突然站直了,探头,眯眼,仔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