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开始了,陆大人。”
“计篇!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方文道声音洪亮。
谢清遥蓦地打断他:“粮草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方文道一愣:“啊?”
谢清遥:“我问你粮草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最差合伙人开始给方文道挖坑了,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稍后冷不丁的再抽查他背书。
方文道丝毫没有意识到:“正在查,怎么了?”
谢清遥懒散的开口:“大漠人的粮草必为内奸行驶私权从粮仓放出,你先将粮草找个地方卖了。”
他顿住,指向方文道,特意提醒他:
“卖出去的钱,你一文钱都别动。
年关将至,村民地里粮食的损失,各商户被大漠人洗劫的损失,从这里面出钱。
若有同僚问你哪来的钱,堂而皇之的告诉他们......”
“等我记一下,我找根笔记一下。”方文道说着话,扭头出去了。
谢清遥就那么盯着方文道。
他的食指甚至还停留在半空,而指尖所指的人已出去找笔了。
方文道很快回来,将纸笔墨盒撂在了圆桌上,扯了把圆凳,坐下来,连忙记录:“您说您说。”
谢清遥冷眼盯着方文道:“我适才说到哪了。”
方文道眼睛往上翻翻,似乎在绞尽脑汁的回忆。
沈星河沉声道:“找奸细,卖粮草,用钱补贴村民的损失,同僚问你钱从何处而来,你告诉他们......”
“哦哦哦,对对。”方文道连忙记录。
沈星河瞪他一眼。
方文道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将至,抬眼望着谢清遥的目光虔诚而恭顺:“告诉他们什么?”
谢清遥换了个姿势,撩衣摆,翘起了二郎腿:“你觉得你该告诉他们什么呢?”
方文道目光空洞。
室内,诡异的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浮动着隐隐的杀气。
静了长久的一阵,沈星河瞟了一眼谢清遥。
见谢清遥也在看向他这边,像是在无声告诉他:
方文道,非死不可。
沈星河把算盘率先放在了案上,对谢清遥沉声道:“爱孩儿,忘了吗?要拿出耐心来教呀。”
他朝着谢清遥挑挑眉毛,示意他,你看我的吧:
“陆大人,你就是有点没绕过来弯儿,你看我给你捋一下你就明白了。”
他走过去了,温和而耐心的指了指纸上的字:
“查大漠人的粮草,是为了找奸细。
卖粮草换钱,发给百姓,是为了把动静闹大,引出奸细。
因为这个奸细呢,他能调动粮草,肯定是你们官员内部的人。
现在问题来了,别的不知情的同僚问你,哪里来的钱,你该怎么说才能对这个奸细不利呢?”
方文道满眼空洞的望着沈星河:“怎么说?”
沈星河最先瞟一眼对面的谢清遥那边。
他支着下颌,表情玩味的望着他。
哈哈,以为他会生气是吧?
错了,他根本不气,他看向谢清遥,示意他这真的只是小问题。
他指了指纸:“你看啊,我反着推,你就明白了。
现在是这么个事。
如果你是奸细,你偷偷摸摸的开仓倒腾一批粮草,然后你偷偷摸摸的把这一批粮草送给大漠人,然后你再偷偷摸摸的潜伏在官员内部当中,突然之间,有人大张旗鼓的把大漠人有粮草的消息放出去了,这会对谁不利?”
在漫长的一阵寂静之后,方文道给出了答案:“对大漠人不利。”
“什么?”沈星河一愣:“大漠人?这里面怎么还有大漠人的事?”
方文道声音不大:“因为从大漠人那弄来的粮草,他们打输了。”他抬眼看向沈星河,不自信的笑了笑:“是这意思吗?”
沈星河语速渐快:“不对不对,现在没有大漠人的事了,你看这个上面写的......”他不经意瞥见方文道两只清澈愚蠢的眼睛盯着他的脸。
沈星河陡然大叫:“看我干甚吗?我脸上又没字!看纸!!!看纸上!!!”
毫无预兆的一嗓子,吓得方文道浑身一抖。
沈星河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清了清喉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向方文道:
“哈哈哈,声音有点大了是吧,吓着了你了吧,陆大人,不怕不怕啊,没事,来,咱们继续分析。”
他抬眼看了一眼谢清遥:“小问题,这个真的只是个小问题。”
“再来!咱们从头再捋一遍!”他一拍桌子,桌上的纸都跟着一震。
稍稍激动之后,头发就松散了。
方文道看着蓬头的沈星河,越发无助且紧张,死攥着笔杆,坐在圆凳上。
沈星河语速飞快,呱啦呱啦地给方文道正反两个方向再推理了两遍,之后看向方文道:“所以这会对谁不利?”
僵持了长久的一阵,方文道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两只眼宛若射出猩红的光:“看纸!!!看纸啊!!!”
“这俩字念什么,啊?念什么!!!”他越发的失控了。
“奸细。”方文道垂着头说。
“对嘛!答对了!”
他先看谢清遥,目光阴森:“听见了么!我们答对了!”
他冷哼,瞪了谢清遥一眼。
他再看方文道,目光恐怖:“所以说,咱们该怎么说,对奸细不利?”
方文道昨夜为了背书一宿没合眼,此刻被沈星河一吼,脑袋彻底空了。
他眯眼仔细看着他指着的奸细两个字。
咽了口唾沫,沉声道:“说......说......说不知情?还是......还是说.......说......说.......”
方文道感觉桌子在颤抖,他口中一遍遍的重复着“说”字,目不转睛盯着纸上的那只小手。
白皙的手,手背青筋毕现。
“说他妈的老鬼!!!”沈星河勃然大怒,一把扯了纸来,疯狂地撕碎:
“别说了!!!
啥都别说!
到时候直接死!
一起死!咱都死!
死!死!死!”
在纷飞的纸屑之中,方文道捂着脑袋:“哎呀我困了,有点想睡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星河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神情癫狂的看向谢清遥:“听见了吗?!啊?他说他想睡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想睡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出门去。
猛地回身,站在庭院的阴翳里,望向厅内的谢清遥,陡然收敛笑容,以手为刃,在自己的脖子上横刀一抹。
他示意谢清遥,方文道可以做了。
谢清遥反而是平静的那个,看向手足无措的方文道:
“若有人问你,你堂而皇之的将大漠人有粮草的事情说出去,并且告诉同僚,怀疑这批粮草正是来源于粮仓。
到那时候,消息散出去,闹大了,奸细自然坐不住。
他会来找你,会告诉你,是因他的疏忽导致了粮草丢失,正彻查此事,托你别往外宣扬此事。
一旦这个人来找你了,你让他来见我。”
“为什么见你啊?”方文道疑惑的看着谢清遥。
谢清遥的目光阴鸷:因为要代替你啊。
沈星河也听出了谢清遥的意思。
甘当大漠人的奸细,必于仕途之上有野心。
那夜若无谢清遥力挽狂澜,布泰耶会打一场漂亮的战役。在城中村内,大家都在准备过年的时候,大漠人冲进来烧杀抢掠,甚至屠城,布泰耶会带着丰厚的金银返回大漠。
聪明的奸细只算错了一点,谢清遥病愈了。
奸细肯与大漠人为伍,必然和皇帝对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但用一个有野心的聪明人,也不省心。
就好比现在,他们能安心的在方文道的府里住着,丝毫不担心方文道会有脏心眼派人来听听墙根儿什么的。
但若是那个奸细呢?
思及至此,他平静了下来,迈步走进室内,拿着《孙子兵法》对方文道温和的开口:“来,你再背一下这个。”
这是他对方文道的最后一丝善意。
方文道沉默了。
他忘了,忘了个精光。
沈星河提醒他:“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然后呢?”
方文道继续沉默。
沈星河点点头:“没事的,陆大人,睡觉的事不着急,你回去多吃点东西。”
吃不了几天的人间饭了,之后就剩下长眠坑中了。
方文道如蒙大赦,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忽而想起什么,一愣,看向沈星河:“劳您随我出来一趟。”
沈星河跟着方文道出去了。
二人出了月洞门,方文道从袖中拿出了一摞银票:“四百多字,确实忘了,一个字一百两,这是五万两,您拿着,多出来那一万两,是我的小小心意。”
沈星河刹那就消气了,真的。
他接了银票,心里的天平在奸细与方文道之间,骤然将方文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下去。
方文道抬手擦了擦脑门儿的汗水:“我多个嘴,若是我说得不对了,您可别生气啊?”
沈星河把银子塞进怀里:“说,没关系,你别有负担,畅所欲言。”
他给了五万两,直接骂他一顿都无所谓,真的。
方文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让府里的人备了不少珠花首饰,一会儿就给您送过来,也有不少胭脂水粉。
我虽知道贤侄一向重视您,但我本身是个过来人,还是不能不提醒一下,还是要注重一下穿着打扮,言行举止的。”
方文道抬眼看了看沈星河蓬乱的头发:“老话讲的好,只听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天呐,他还在委婉的提醒沈星河要提防新人,殊不知他马上就要变成旧人了。
小疯子给了沈星河最大的安全感,所以他丝毫不担心他的变心。
可方文道不知道,甚至还温馨的提醒他,注重一下仪容仪表,不要在谢清遥的面前撒泼耍疯。
方文道回头瞄了一眼,轻声道:“还有,往后你们置办了新宅子,若是请下人,家里的丫鬟婆子,最好找丑的挑,丑的,你用着省心。”
沈星河难以置信:“陆大人,咱俩其实不熟吧,你怎么这么向着我?”
方文道:“常言道,家和万事兴,贤侄家里一派和气,这也不影响我们在外办事,你说对吧?”
多实在的好大儿啊,他真舍不得嘎他。
他不单没有用送女人使用美人计讨好谢清遥,甚至还希望谢清遥家和万事兴,选择站在沈星河这边为他考虑。
心里的天平没有了,只剩下了方文道这个大儿。
这大儿他必须保!!!
沈星河沉声道:
“我也跟你说几句交心的话,我真挺好奇的,人都说,商场如战场,你从前商海沉浮,既能攒了身家捐个官坐,你必定是聪明人啊,这怎么一沾了点正文你就歇菜了呢。”
“为官之道,可比商场复杂得太多了。”
方文道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且今儿个也确实是我困了,昨夜一宿没睡,就为了背书。
背书也实不是我强项啊,我家一直经商,小时候跟着我爹扒拉算盘珠子,读书就是为了能识字,识字是为了能记账,确实没接触过什么兵法什么的。”
沈星河沉声道:“孙子兵法一定要记牢,二郎既让你背这个,必定有其中道理。
你把这本书吃透了,多半会对你做人做事为官之道都有助益。”
方文道一听这个,觉得有点道理,点点头:“行,我记住了。”
沈星河:“还有,往后别总想着用笔记一下,用你脑袋记。人家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吧,您这没有好记性,光剩了烂笔头了您老人家。
您用笔记久了,就彻底有了依赖了,明白吗?”
方文道:“我今年都四十了,记性差也情有可原啊。
再者,人家谢二郎出身高门,府中往来无白丁,又自小跟着军营里捶打,我哪能跟人家比。
所以,你说我要是脑袋若是记不住呢?”
“那就死,咱一起死!”
沈星河平静的看着他:
“我没开玩笑,到时候你也跑不了,你以为一旦二郎被揭发了身份,你还能跑?
跑不了,陆大人,一切跟他有牵扯的。
所有人,everyone。
不问对错,都将问斩。
这布局优雅的宅子,抄了。
家里的字画古董,没了。
你孙子小文,咔嚓了。”
方文道脸色变了。
他似乎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我我我我......我回去我就背,我背,我背,我我我肯定用功!”
“要用功啊!在我看来,四十岁的人,正值壮年啊!”沈星河殷切的望着他。
“放心!我一定用功!”方文道指天指地的发誓。
有青衣小帽的小厮捧着簪花收拾送进了院里,谢清遥在房间里唤他:“月月,梳头了。”
沈星河坐在镜台前,呼吸仍然急促,脸颊红扑扑的。
谢清遥坐在他身后,他如今不用坐轮椅了,两个人坐在同样相同高度的凳子上,谢清遥高出他不少。
他慢条斯理的替他梳头:
“我若按你这脾气跟他相处,早被气死了。”
沈星河恢复了理智:“胡说,我哪里生气了,方文道还是很好的。”
谢清遥手里的木梳一顿,挑眼看向镜中的沈星河:“他给你多少钱?”
沈星河:“五万两。”
谢清遥敛眸一笑:“你倒是好哄。”
沈星河:“反正我觉得方文道挺好,他能完全听你的,信服你,甚至知道他自己不如你。
单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他这就已经强过不少人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
更莫说能完全听你的话,按照你的指令去行事了。
他能力差点,但是真会做人,这五万两银子一给我,我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要么他能跟一群贪官儿同流合污呢,这家伙确实招人待见。”
谢清遥:“迟早有一天,我被他活气死,你就不这么说了。”
“你别老胡说八道。”他蓦地转过身来,转得太快,谢清遥这边尚来不及松手,轻轻扯了他头发一下。
沈星河:“嘶。”
谢清遥反应很大,连忙揉他脑袋:“疼了?”他轻轻给他吹了吹:“梳头的时候别乱动。”
指尖轻轻的摩挲着他的头,他垂眼,对视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他的眼中噙着担忧:“别总是乱说话好不好?”
这话悠然荡进他的心里,揉得他心都软了。
他的指尖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游走,抚了抚他的鬓边,他挑起一抹笑意:“怎么,怕我死啊?”
“你还乱说!”他气得跺脚:“你以后带兵打仗的,刀口舔血,大吉大利,拜托你讲话注意一点!”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目光缱绻而宠溺:“放心,我且舍不得死。”
他的指尖温柔的摩挲着他的眉梢:“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好好的活。”
他说着话,将他拥在怀里,还没有离别,他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他了。
“你要是能变小就好了,把你放在我的怀里,带着你到天涯海角,不由你不与我走。”
他的鼻息扑在他的耳廓,他的耳朵痒痒的。
他的脸颊凝出一抹潮红。
谢清遥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要不要歇歇?我好像有点困了呢。”
沈星河提防的抬眼,眯起眼:“确定是困了么?”
谢清遥:“对,就是困了。”
沈星河沉声道:“可你刚醒,怎么会困!”
谢清遥笑了笑:“昨夜你像是小奶狗似的枕在我的胸膛上,我很晚才睡。”
沈星河扬眉:“怎么,我挤得你睡不着了吗?”
他收敛了眼中的笑意,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我怕这是一场梦。
我怕梦醒以后,我还在那张炕上躺着,到处死寂,漏风的窗纸,发霉的墙壁,屋子昏昏暗暗的,每天不知日升日落。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似乎过了四年。可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直至你来了,我才体会到什么是活着。”
他弯唇,唇角凝着一抹笑意:“你都不知道,你当时递给我的热包子,有多香。”
沈星河昂起头,望着他深渊一样的眸。
他定定的想,他最喜欢谢清遥的哪一点呢。
最喜欢他需要他,依赖他的这一点。
他以往从没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强烈的被需要感。
在谢清遥的身上,他体会到了。
这种浓烈的执念很深的被需要感。
他语气坚定的对他讲:“再不会回去了,你和我,我们俩,都不会再回到从前那些日子了。”
话说完了,他紧紧地抱住谢清遥。
沉醉的去吻他的唇。
他们拥吻着,任凭谢清遥将他抱起,带着他,朝着床榻的方向走过去。
爱一个人,就是身体的本能,就是最原始的欲望。
也是暮暮朝朝的牵挂,心心念念的思念,轰轰烈烈的爱意所凝聚而成的一股无形的绳。
这股绳,将他们两个人牢牢的捆绑住。
沈星河明确的知道,他的小将军即便有一天展翅凌于万物之上,翱翔云端,这根绳子的另一端,还在他的手里抓着。
他永远不会让他沦为旧人。
因为爱或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失去新鲜感,而需要,依赖,则会像陈年佳酿,愈久弥香。
陆府,假山前。
谢清遥移目看向谢老三,瞄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扁担,又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大粽子:“家里怎么了?”
谢清洲:“太吵了,那两个小崩豆太吵了!我实受不了了,我想来这住。”
谢清遥:“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谢老三很意外:“这用人告诉么?你不在铺子,不在家,不在暗室,自然就是住在方文道这里了。”
谢清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蠢货方文道共事了太久,突然之间竟然发现谢老三聪明了。
谢清遥犹豫了一下,看向谢清洲:“老三,你想跟我去战场吗?”
谢清洲双眼登时冒光:“什么意思?二哥,你要带我去战场吗?什么时候走?啊?”
谢清遥:“你若能说服你嫂子买宅子,我就带你上战场。”
谢清洲一愣,沉声问:“怎么你现在连买宅子的事,都做不了主吗?”
“倒也不是做不了主。”谢清遥罕见的有些局促,不自信的扫了扫鼻尖,吸吸鼻子,看了看远处,清了清喉咙,抬手掸了掸狐裘。
过了漫长的一阵,他余光瞥见谢老三还在直勾勾的望着他。
谢清遥负手眺望远方,不语。
谢老三追问:“啊?你是做不了主吗?”
谢清遥板着脸:“你嫂子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咱们身份也不明朗,挑选地方确实需要仔细想想,还有持家有道精打细算总没错的,山上的屋子是新盖的,住了没几日......”
“嘁。”谢清洲直接乐了,毫不留情的打断二哥:
“你这还不济大哥了,大哥当初买房置地的,大嫂何曾插的上一句话?爹还老说呢,老娘们当家,房倒屋塌。”
谢清遥看向谢老三:“你到底哪头的。”
谢老三:“谁有理我是哪头的,你挣的钱,凭什么你不能随便支配?”
谢清遥:“我挣钱就是为了给他随便支配的。”
“那就住那山沟子里面吧。”谢清洲混不吝的一笑:“我替你鸣不平,你还噎我,这若换我嫂子,我若替他鸣不平了,他绝不可能这么噎我。”
谢清遥:“好,很好。谢清洲,听好,你去战场的事,没有了。”
谢清遥迈步走了,走两步忽而顿住,回头看向他:“还有,你别想住这。”
“嘁。”谢清洲挺不服气的:“我找我姐,反正你说了不算,什么都做不了主。”
从前谢清洲一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二哥心里就难受,所以他不跟他二哥犯浑,如今不同了,他二哥病愈了,他公平公正的,也开始跟他二哥犯浑了。
谢清洲挑着地上的扁担找他姐去了。
沈星河正凭栏坐在水榭,手里握着一碗鱼食儿,冷眼盯着谢老三胸前的大粽子。
他沉声道:“你住这没问题,但你别挂这粽子,我看你这粽子我眼晕。”
“行。”谢清洲从怀里摸出了银子:“我虽只送了两天货,赶上过年,找我送货的人还挺多,两天挣了一两。”
他递给沈星河。
沈星河伸手就接过来了,塞进荷包里:“今儿个歇一天吧,一会儿你去找裁缝,让裁缝给你做衣裳,快过年了,咱穿新衣裳。”
“不用歇,这两天送货的多,我趁机多赚点,早点还完钱我心里踏实。
我晚上来这补觉就行,在家根本睡不好。”
谢清洲放下扁担,倚着栏杆坐下歇脚,垂眼看了看冰窟窿里的鱼,神情不屑:
“从前这种品相的鱼,放咱们府里,喂猫都不吃。”
“你也说是从前了。”沈星河往里面继续丢鱼食儿:“老三,你好好干,若是干得好,嫂子给你开镖局,咱往大了干。”
沈星河摸摸自己腰上的荷包,朝着谢老三挑眉毛:“嫂子有钱。”
“我想跟我哥上战场。”
沈星河:“上炕去吧你,还上战场了?
那多危险。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你大哥,你二哥还没马背高时就被抓去战场了,就你没有自小被送去,你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吗?那是往最坏的打算,如果大哥二哥都没了,至少还有你呀小老三。
你别老闹着上战场,那不是儿戏,知道吗。”
谢老三看向沈星河:“我知道。”
沈星河一怔。
谢老三:“娘亲也和我这么说过,连语气都很像。”
他忽然有些感伤的望着沈星河。
谢老三抽回神来,又问:“那我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了是吗?”
沈星河:“那倒也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个方文道就够你哥喝一壶,你就先别添乱了,不然他这仗都不用打,直接从你俩这给他内部瓦解了。”
“我怎么添乱了?”谢老三挺不服气:“我哥适才还问我去不去战场。”
他顿住了,沉声道:“后来我噎了他几句,他又说不带我去了。”
沈星河摇摇头望着谢清洲:“他说要带你去,必定是看到你的长进了,后又不带你去,必定是因为,他发现你有长进是错觉。”
谢清洲恍然。
沈星河:“你服从性太差,自由散漫,不服管教,精力特别旺盛,还搞破坏,整个一个二哈么。
谁打仗敢弄只二哈放自己军队里?”
谢老三:“什么是二哈?”
沈星河:“神兽,夸你的话。”
他看向谢清洲:“老三,你别小看送货,越是底层的工作,越能锤炼人。你山野阿牛哥,听见的话,看到的人都是真实的反应。
你去了军营,方文道难免对你多加照拂,别人见风使舵,你放个屁都有人跟你说哇塞,好香。
你在一片吹捧之中,那时候你可就彻底废了。
等你把脾气磨炼好了,你哥但凡能看到你长进一丢丢,他都会主动再跟你说去战场的事情的,毕竟你哥很疼你的。”
“他疼我个屁,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沈星河:“说这话就没良心了。”
第113章
沈星河左右看看,轻声道:“知道么,你哥以前还不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唯一一次见到他情绪失控,就是因为你,好家伙,那天睡着觉呢,“噌”地坐起来了,抱着我嗷嗷哭,说想你了,吓死我了当时。”
那个哀恸的夜晚,当时光的大风吹过,再度回忆,已变得云淡风轻,甚至可以作为笑谈轻松的讲起。
谢清洲捂着嘴偷笑:“嘿嘿,没想到我哥还有这一面。”
“他感性着了。就是不太会跟你表达,要面子。”
谢清洲支在栏杆上的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疤。
但也有些事,任凭时光再久,终究无法云淡风轻。
谢清洲摸着额头的伤疤,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褪去了,声音不大:“其实我知道他疼我。”
指尖落在他的伤疤上,轻轻的摩挲着:“有时候他跟我发脾气,眼里冒火似的盯着我,我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像小时候那样动手揍我了。可他的目光只要往上移,看到我额头的疤,我感觉他眼中的怒意就下去了好多。”
沈星河:“你们都有一块痕迹相同的伤疤,你的在额头,他的在心里。”
一时无声,静谧良久。
谢清洲大概觉得气氛太凝重了,他扯了旁的话:
“对了,叶霓裳去找过你,没什么事,说是想找你聊大闲。”
沈星河想了一阵,问道:“对了,你认识宋伯怀吗?”
“宋世伯?”谢清洲疑惑的看着沈星河:“是那个挺白的,眼睛挺大的,个子挺高的,很儒雅的那个吗?”
“对对对,就是他,他人品怎么样?”
“他不总去咱府里,爹从前有规矩,谢绝官员往来私交,所以昔日咱们将军府根本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清静得很,我就见过他几面,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他弹我小弟......”
他一愣,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连忙停住,第二个弟字没有说出口。
没有一个小叔子会和嫂子分享这种事情。
这是不妥当的,这是不正经的。
但有那么一瞬间,谢清洲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拿沈星河当亲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和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真的融成了亲密无间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