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他只是好奇,好奇谢清遥娶了个什么样人。
他不想谢清遥好过而已,所以想破坏他们俩。
后来,裴景驰产生了疑问,这个沈星河在这样没有盼头的日子里,他是怎么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的。
再后来,看到沈星河为谢清遥筹药,不惜以身犯险,最后终成空,他一次后悔都没说过,甚至都没有苛责谢清遥的弟弟。
生活的磋磨,反而使得沈星河和他相公的关系更紧密了一步。
他们能一致对外,内部的动荡瓦解不了他们。
裴景驰又开始羡慕,羡慕谢清遥。
裴景驰沉声道:“我的母亲是中原大梁人,我的父王是湖人。
湖人看不起中原人,无所谓,因为我也看不起他们。
我觉得他们是野蛮之人,粗鲁无礼的野蛮人。
父亲死了儿子霸占继母,姑侄侍一夫,哥哥死了弟弟把嫂子掳走。
我一直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书读四书五经、以三纲五常,思维八德老要求我自己。
到头来……我却觊觎别人的心上人。”
裴景驰抓了抓头发。懊恼,无助,甚至悔恨,可他也是人呐,这些话积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他再不说就要憋死了,他也想和沈星河说清楚。
“我是真的以为,这些话我一辈子不会跟你说的,我自己也觉得我自己卑鄙。
所以我真没想过要如何,更没有故意给你们搅合!
我只是偶尔会坐在树干上,目送你们神采奕奕的出门,日落前,我望着你和谢清遥说说笑笑的回来。
等我办成了事,我走了便是。
可是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树干上等你回家。
我被乌力发现了!”
裴景驰抬眼,沉声道:“那日,你相公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你,可他大概也知道他赶不及了,他的腿不能再使用轻功了。
所以他将他一直藏着的,我的弯刀给了我。
他将敌人引开,让我赶去救你,他担心你上山误撞了敌人!并且让我答应他,别让你回去。”
弯刀啊,原来二爷一直藏着裴景驰的弯刀啊。
为什么藏着他的武器呢?因为二爷那时候担心吧,担心沈星河看到裴景驰拿着弯刀跟别人血拼的模样,会被裴景驰迷倒。
裴景驰:“我知道这满腔情谊,我跟你说了也没戏。”
他皱了皱眉,对沈星河挤出了一丝笑意:“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不回大漠,我给你干活,我能干很多的活,你想去哪儿,我陪着你……”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看到了沈星河眼底的愤怒。
裴景驰闭上了嘴巴。
“你不喜欢叶霓裳,当日为何给他上药?”沈星河却问了他另一件事。
裴景驰:“当日我如何推辞?诶?你怎么知道我与叶霓裳认识?”
沈星河:“送他鹰骨笛也是你自己推辞不掉?”
裴景驰没说话。
沈星河:“王八蛋,我告诉你,若是这世上没有谢清遥这个人,我也不可能对你动心!”
“这个我知道,其实我也煎熬。”裴景驰没有看他。
觊觎别人的心上人,这真的让他觉得可耻。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无耻好色之徒,无所谓,随便你怎么想我吧。”
“不,在我心里,你就是个配不上叶霓裳的大暖男。”
沈星河憎恶的看着裴景驰:“我警告你,如果因为你,导致了我和叶霓裳生了嫌隙,我弄死你!”
裴景驰感到很受伤,他终于有机会将自己满腔深情说与沈星河听。
肯定是会被拒绝的,他知道,可没有安慰甚至被扬言恐吓,是他没想到的。
裴景驰很愤怒:“这话我跟别人讲吗?我难道不介意别人怎么想我的吗?”
沈星河:“可二爷已经知道了!”
裴景驰一怔,沉声道:“不可能。”
他太了解谢清遥了。
如果谢清遥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可能会留他在这里这么久。
以谢清遥的脾气,他会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杀掉裴景驰。
沈星河:“爱情就是会具有改变一个人的力量!能将自私的人变得无私,能将自信的人变得能把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等你遇到这个人,你再跟他叨逼叨你的心里话吧!
再者,得闲时,你给我反复抄写我这句话!
你战场上打不赢谢清遥,你以为情场上你能赢他就算你行?
假如你认为他喜欢的人是辛苑,你一准要多看辛苑两眼,继而爱上辛苑了吧你!
别否认,小爷无所不知,你定是这样。
还有,你他妈在大漠是玩过RAP还是怎么的?讲话还老是想压个韵?
你讲话要押韵你他妈就给我句句押韵!
不能做到句句押韵你他妈就好好说人话,否则,你会逼死强迫症呀你!”
裴景驰不仅仅是感到上新,还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
他听懂了个大概其,坐下了,挠挠脑袋。
“这事是我没道义,觊觎别人的心上人。
这不光明磊落,我心里也难过。
你们好好的,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说的话或许是有道理的。
也许我真的是一直在跟谢清遥较劲吧,总之对不住,这些话我知道我不该说的。”
他妈的,他最后一句还是没押韵。
沈星河甚至不能给他配上一句skr。
沈星河无心搭理他,他玄身推开门,朝着半山腰的方向跑。
回家,他只想回家,回家去,看看他的二爷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狠心把他推开,为什么给他安排退路,为什么占有欲那么强的人,会甘心成全。
脚下的路是那么得漫长,沈星河拼尽全力的奔跑,直至跑到一个岔路口,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喘息着,汗水躺下,打湿了他衣裳,他的理智,如果此刻冲回家里,二爷还是不肯说的。
谢老三,只有谢老三能帮忙。
他朝着老马家的路口走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
秋风萧索摇曳着枯草,山坡上,洒了一地月光。
谢清遥坐在轮椅上,遥望着远方。
谢清洲坐在他二哥的旁边,他垂着头,二嫂的话,仍在他的耳畔回荡:
【你哥哥很在乎你,比你想象的还有在乎。可是,他从来不表达,正如你很在乎他,也从不表达一样。
所以,有些话,在这个世上,除了我之外,他只可能会对你一个人讲的。】
想到这句话,谢清洲便鼓足勇气的望向他二哥。
“二哥,二嫂他……”谢清洲顿住了,挠挠头,硬着头皮吐露心底话。
“二嫂比大嫂好,大嫂以前老给大哥吹枕头风。
大哥每逢回来,大嫂就把他拉到院子里嘀嘀咕咕,我偷听过好几回,有时候说我坏话有时候说娘坏话。”
谢清遥移目看着谢清洲。
谢清洲:“我跟娘去学舌,娘说,我以后长大娶了媳妇就明白了,然后他就开始叨叨她的老生常谈,嫌弃我怎么又是个小子呢,她怎么就生不出丫头。
可二嫂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的坏话……”
谢清洲不经意的望向二哥,也不知道他在抽神想什么。
谢清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没说过吗?好像是说过的吧。
那时候在家里的院子里,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易了容,说了一整天谢老三的坏话。
如果把日子定格在那一幕多好,或是一睁眼,他们真的白发苍苍看,垂垂老矣了,那该多好啊。
那将意味着他和他真的走过了一生,再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谢清洲扬眉,仔细盯着二哥,找他确认:“二哥,对吧?二嫂是没说过我坏话吧?”
谢清洲有点拿不准了。
谢清遥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他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喉咙有些哑。
谢老三随手抓了一把野草,“我刚来时,辛苑和我说二嫂是谢虎随便买来的,还说他不甘心嫁给你,老说话刺激你,还说他是市井小民,心眼多,只认钱。
一开始,我信以为真,我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我感觉他配不上你。
可我后来发现,他根本不是辛苑说的那样。
二嫂对你的好,对你的关心,对你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
他对我也很好,是真的把我当弟弟。
他是怎么对待娘的,那更是不用说了,就连谢虎,他见他使唤过谢虎一次吗?”
谢清洲扭头看着谢清洲,“你为什么要赶他走?”
谢清遥目不转睛的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
谢清洲:“哥,我不信你会看上辛苑!昔年谢家得势时,辛苑对你何等殷勤,可你都没拿正眼瞧过他。
我们是家人,我是你亲弟弟,你不能给我一句实话么?”
谢清遥回过神来,弯身,将自己的裤腿挽了上去。
谢清洲惊愕。
他看到哥哥的腿竟然已经萎缩了。
那双曾经强悍有力的双腿不复存在,瘦弱的几乎皮包着骨。
谢清遥平静极了,他垂着眼,看着自己这双丑陋的双腿,“我曾经问过老马,我的腿,他有几成把我能治好。
老马给我说,三四成。
此番南下,我双腿实在疼得不成,无法日夜练习行走,就变成了这样。
后面我将会更加忙碌,我做不到日夜坚持行走。
我想,我只有两条路。
一是,我把方县令撂了,仇,我不报了,我带着你二嫂去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怎么平静呢,我顶着一张易容的脸,带着他东躲西藏。
如果万一我的腿还是没有治愈呢,我将彻彻底底的沦为他的累赘。
另一条路,我不撂下方县令,继续推着他往上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我不报仇了。
因为报仇,意味着与危险同行。
我不怕死,但我怕保护不了他。
那时候,起码我们可以有些小钱有些小权为我们保驾护航。
或许也能规避许多因为生计带来的累赘问题。
这样一来,我也能坚持锻炼行走,运气好的话,或许我能恢复健康。”
第八十二章 合离
谢清遥将右腿的裤管子向上挽了挽,露出膝盖,望着谢清洲笑了,“但那夜一场变节,把我这两条路,都彻底堵死了。”
他的右腿膝盖处受了刀伤,极深的伤痕,皮肉翻卷着,一片血肉模糊,有些地方已经溃脓了,有些地方似乎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谢清洲大惊:“你……怎么不包扎?”
“因为,我感觉不到疼痛了。
从看到我双腿日复一日的萎缩,我便犹豫,徘徊,不坚定。
因为我舍不得他,我离不开他。
这一刀,断了我所有的痴心妄想,我必须面对现实了。”
谢清洲平静的将裤管放下去,沉默了好久,昂头望着天边的月光。
“我爱赌,但事关他的后半生,若无十成把握,我断不敢赌。
我会带给他危险,我也做不到在他发生危险的紧要关头,第一时间去奔赴他,保护他。
他跟着我,总是小心翼翼的。
甚至连下雨天他都要承受负担。
我这条腿也伤在他的身上。
爱我太沉重,不如恨我。
他来人间一趟,何必陪我苦苦挣扎于泥潭之中。
他也需要呵护,他从前也过的不好啊。
他光顾着和我小心翼翼的说话,为我千方百计的开导,照亮我,温暖我,可是谁照亮他呢?谁温暖他呢?
我能回馈给他的,又是什么呢?
危险,累赘,麻烦,沉重。
这世上多的是比我有趣的人,能逗他欢笑,解他忧伤,好好的呵护他。
那些人能做到我不能做到的,在雨天给他撑起一把伞,陪他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给他买最喜欢的点心。
当阴雨连绵,他的第一反应是凉爽是惬意,而非是担忧和紧张。
他可以好好的欣赏这人间风景,而不是把精力全都都放在我这双腿上。
还记得那日他不经意的说过一句话么,好女怕懒汉缠,他虽是男子。
我总彻夜的想,我是不是也在缠着他。
应该是吧。他不属于这里,我一直怕他离开。”
谢清遥沉静了好久,移目,望着谢清洲,“如果你真的觉得他是个好人,这些话,不要对他讲。
裴景驰也是个好人,我跟他打了多年的仗,我了解他。
他是个君子,是个没心肺,乐天逍遥的人。
他并不执拗,偶尔心情好,他讲话时还喜欢说无聊的押韵,也有胆识。
生活会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烦恼,当房子漏了雨,裴景驰可以第一时间攀上屋檐替他将瓦片修补好。
当墙角结了蛛丝,裴景驰能登梯攀爬的去清扫,这种事情将来还有很多。
而这些事情,我只能指望着用钱去找些仆人来帮我做。
找来的仆人,也只是仆人,不是家人,他们不会把我们的家真的当做自己的家去精心修补。
我半生戎马,一身病骨,可有不惑之年都是未知。
我若先走他一步,落他一人在这世上孤枕难眠,我必定死不瞑目。
裴景驰就不同了,同样都是打仗,他几尽全军覆没了还能死里逃生。
除了他时运好,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嫌少带人冲锋,他的将士在前线拼杀。
他坐帐中沏茶,布阵,派去他那边的探子跟我说,他甚至还会大脑放空的愣神。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没有心术的草包,他是有智慧的。
只不过中原人是他娘亲,大漠人是他爹,他没国仇家恨,他两边都能活。
打的赢他就打,打不赢他就跑。
他心胸宽广,不执拗,这种人,古来大多寿长。
他能陪他很久吧。
他比我有趣,比我乐天,比我康健。
最重要的是,他给他的爱,不沉重。
他目前唯一的问题,只是他那个蠢货哥哥会找他的麻烦。
等我帮他将布泰耶杀死,裴景驰将没有任何后患。
以他的性子,他会毫无负担,再也不回大漠去拼命向他的父王证明什么了。
他会陪着沈星河忙碌着店里的活计和兽医官的活,心甘情愿的给他干活儿,和他去很多地方采购木料,一路和他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兴许,他会慢慢把我忘了吧。
老三,如果你真心愿意为我守护我这所剩无几的自尊,这些话,你不要告诉你嫂子。
别让我在他眼中彻底沦为一只可怜虫。
我之所以和你讲,是因为你我身上流淌着相同的骨血,我亦不愿你走上一条弯路。
我想试着让你明白,我不是变了心,嫌了他,沈家从无纳妾的规矩,更从无抛弃糟糠的规矩。
我今生亦不会再娶,因为我已经把心交给天底下顶顶好的人。
但如果,谢清洲,如果你回去告诉了他这件事,自此以后,你将不再是我的弟弟。
我说到做到。”
谢清遥绝没有说说而已。
他挽了一把轮椅,朝着家里的方向行去。
谢清洲呆愣愣的坐在原地。
这些话若非亲眼看见他二哥说出来,他怎么也不肯信。
一向不服输的二哥,满身傲骨的二哥,竟然也有认输的时刻。
那是他的二哥啊!?那么骄傲的人,他曾经把自己当龙。
他如今居然说他是可怜虫?!
他回望二哥,见二哥永远挺直的脊梁,似乎也弯了许多,谢清洲定定的想:
爱是什么呢?
爱是只要你能过得更好,我可以杀死自己的一切欲望。
是如果我注定在深渊里不得出离,我也要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你推上去。
谢清遥挽着轮椅,停在了一棵树前。
那一晚,沈星河就站在这里,两只手抓着衣角,手足无措的望着他。
仿佛穿越云端,谢清遥看到一个小男孩,手足无措的抓着自己的衣角,满脸惊恐的望着他的母亲歇斯底里。
曾经他想,沈星河的母亲是怎么狠得下心来对他凶狠。
可是他做了更可恶的事。
他心里像刀割似的疼。
可沈星河说过,天上所看到的景象与人间不同。
他第一次来到这地方,他也会生老病死,最好的韶华就那么几年,他该去尽情享受人间烟火,去和心爱的人恣意奔跑,去看美景,去吃遍天下美食。
而不是,谢清遥走不动了,也连累着拽着他放慢了脚步。
谢清遥挽着轮椅,回到了家里。
他关上房门,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睡过了,日子似乎自沈星河走了以后变得停滞了。
他重新回到了深渊。
又或者,比深渊更黑,更暗。
谢清遥挽着轮椅回到了卧房,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木匣。
在黑夜里,垂着眼,无声的望着木匣。
是夜,沈星河的眼中散发着诡异的光。
他手里提着一壶酒,朝着家里杀回来了。
辛苑恰好起夜,推门见得沈星河回来,横身拦住,沉声道:“你还回来.......”
“啪”地一声,沈星河一巴掌呼过去:
“叉出去!”
“来了!”谢虎自他背后冲过来,一记手刀就给辛苑切晕了,一把将他扛起来,直接转头走了。
“嘭”地一声,沈星河踹开了门板。
黑夜里,他眼中闪烁着怒光。
而谢清遥就坐在小厅里,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他瘦了啊。
他心痛如绞。
他紧攥着拳,别开脸,不去看他。
沈星河:“你弟弟说,你真的喜欢了辛苑,这话是真的吗?”
“是。”谢清遥点头。
沈星河:“好,谢老二,我跟你签和离书!”
他把酒撂在了桌上,“咚”地一声。
沈星河拿出了一张红纸,拍在桌上,移目愤怒的望着谢清遥:“我照顾你这么久,既然情没有了,那谈谈钱吧!”
谢清遥淡淡地说:“我没钱。”
沈星河笑了:“哈哈……行!那就好好算算账吧。你把这酒喝了,喝了这碗酒,我跟你没关系了,喝了我就签字和离。”
谢清遥看着那壶酒,这酒没给他下点什么东西那便是见了鬼。
沈星河目放精光捧起酒壶,挤出一丝阴险的笑意:“来吧,二郎,喝药吧?不是,喝酒吧?嗯?”
谢清遥接过了酒,一时一刻都未曾犹豫。
若能死于他手,便是最好归宿!
浊酒入喉,没有肠穿肚烂的痛,他的头脑却觉得昏昏沉沉。
麻沸散!是麻沸散!
该死!狗老三!为什么要相信他!
狗老三不是一直小心翼翼要守护好他的自尊的吗!
为什么叛变!
凉凉的月光下,沈星河与他对望:
“老马下了二十多次的毒,毒不死你。
谢清遥,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下毒。
嘴里说你没钱,给我派了个那么大的单子?
给我安排的真好哇,来个急单子,时间紧迫,让我无暇忧伤,还让那裴景驰陪我去缅甸游山玩水?
谢清遥,谢老三把话原原本本告诉我了!
他说,‘嫂子,只要你俩能好,二哥不认我没关系,嘿,我还认你当哥,我喊他嫂子,咱还是一家子,你瞧我多聪明。’
哈哈哈!我家谢老三配享太庙!!!”
谢清遥昏了过去,手中的酒壶落在地上炸开。
摔“壶”为号,众人蜂拥进来。
谢虎和谢清洲将谢清遥架去了炕上。老马挎着药箱子一瘸一拐的进来,花嬷嬷连忙点灯。
谢清遥的裤腿挽上去,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星河是最镇定的一个人,“干爹!给他悄悄。”
老马神魂归位,动手医治,但是汗下来了。
老马是带着药过来的,谢虎认真磨药,谢老三认真煎药,花嬷嬷掌灯,沈星河给老马递东西连带擦汗。
每一个人绷着一根神经,谨慎的做着手中的活计。
后半夜,这才将他的患处包扎好。
没有人敢问老马那句话。
沈星河问了:“他还能站起来么。”
老马犹豫了很久,所有人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脸。
老马咽了口唾沫:“实在不行的话,我还是药死他,给他个痛快算了。
他这伤得也太严重了,而且以后.......”他咽了口唾沫,望着沈星河:“应是没戏唱了。”
沈星河很镇静,他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了。
“啪”地一声。
花嬷嬷拍了老马肩膀一下,她沉声道:“你一定是在说谎对不对?”
老马冤枉:“这回我真没有说谎,他骨头都露出来了。”
花嬷嬷老脸一红,顶着众人的目光,背过身去,低声道:“若二爷腿不能站起来了,我得伺候他,以后就不能跟你一起过了。”
二爷没站起来,老马站起来了。
他想:语言真的是一门博大精深的东西。
就、不、能、跟、你、一、起、过、了。
也就是说,花嬷嬷原本是打算和老马一起过的。
老马忽然之间变得六神无主,他在屋子里踱步,一瘸一拐的踱步:“我想我想我想我想......我想办法......我想想......我想想......我想想办法.......”
他忽然停驻:“是他能站起来,你就跟我回家一起过是吗?是我想的那个一起过的意思吗?
我理解的没错吧?
别回头我费劲给他弄好了,你跟我说,是我想岔了,是咱们一起过对吧?”
他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左一个一起过,右一个一起过,花嬷嬷脸极红,背对着他,甩手:“别一直说了!这同着孩子的面呢!”
老马:“不是......这没外人呐,我儿子,你儿子,那个大高个也不是外人呐他。”
沈星河望着花嬷嬷:“娘,你别为了二郎牺牲你自己。如果二郎知道了,他不会高兴。”
沈星河看了眼老马,若等他纳过闷儿来,保不齐要急火攻心药死谁。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老马迅速反应过来:“对呀,我也不会高兴的呀。合着你这是以身相报?这干啥呢?”
花嬷嬷连忙转身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她看向老马,着急的解释:“我愿意跟你一起过,你拿我当宝......”
她说不下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说这种话,她觉得很丢脸。
沈星河:“娘,全员反派,没有一个正常人,你想说啥说啥呗,这屋里没有高尚情操。”
老马说:“就是啊!谁笑话谁啊?哪个是干净的。
我儿子,弄死好几个人了,这谢虎,帮凶,专替他埋尸。他谢老二,捏人脖子比捏鸡脖子都顺手儿。
这谢老三,啥好人家的孩子开人瓢,又祸祸一千一百两银子出去?
我!虽然暂时没有染指杀戮,但花花,我跟你说,别惹急了我!他姥姥的,谁他妈惹急了我,都得死!!!
当然,不包括你。”
他趁机许诺:“花花,你放心,我永远不给你下毒药。”
花嬷嬷心里噗通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沉声道:
“从前我家那个,是个好人,可他把好脾气留给了外人,跟我时,总发火。
你不一样,你跟外人横,跟我不发火,你知道护着家里人,你比他强!
我不知道为什么,日子突然有了好多盼头。”
“花花......”老马神情动容,拖着残腿前行两步,握住了花花的手。
花花似有话不吐不快,如鲠在喉,心里掂量长久。
岁月无情,失去年少之后,剩了一把老骨头,连说出肺腑之言都会被说上一声老不正经。
可老马也说,屋中没有外人。
星河说,谁都不高尚。
于是,她更有了些勇气:“以前,他喊我‘家里的’或是‘诶,我说’外人喊我李嫂子,当娘了,大家都喊我鸿儿娘。
孩子们怕我难过,如今又重新唤我花夫人。
只有我当姑娘时,爹娘才会唤我花花。
这辈子我光给别人剥虾了,没人给我剥过虾。
只有你给我剥过虾子。
我是愿意跟你的。可我也心疼星河,心疼二爷。”
花花说不下去了,她眼眶泛红。
老马血脉喷张:
“花花!我我我我我死我也想出来办法!想不出办法,你你你你药死我!!!”
“别说那个字!不吉利!呸呸呸!”花花捂住了老马的嘴。
谢老三无语的看着花嬷嬷和老马,他真没眼看了。
他扭头看向谢虎,谢虎大概是中毒之后元气大伤,捂着肚子已经倚着墙壁睡着了。
谢老三扭头去看沈星河,见他手里拿着木匣子,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他一怔,道:“当日二哥便是因得这个匣子才从炕上滚下去的。”
沈星河把匣子打开。
里面装着一小股青丝,以沈星河送谢清遥的红绳缠住。
是那根谢清遥故意扯开,丢向他的红绳。
谢清遥在什么时候悄悄拿了回来,剥去上面的尘埃,仔细的收好。
谢清洲好奇的问:“这是谁的头发?”
“我的啊。”他垂着眼,摩挲着:“是他每天给我梳头时,我落下的头发。”
沈星河是见过几次的。
谢清遥每逢给他梳完头,总是会把梳子上的头发取下来。
有时候沈星河会发现,也会好奇的看着谢清遥。他以为他只是爱干净,将这些头发清理出去。
沈星河没想到,他没有扔。
他连他的青丝都舍不得扔。
是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才能把他狠心推走的。
沈星河拿起了那一对护膝,也是他送他的。
黑色的护膝,上面缝合的线也是黑线,谢清遥笨拙的把裂开的地方缝好了,洗的干干净净的。
护膝下面放了四个骰子。
怎么差了一个?
沈星河仔细找了找。
他抬眼,鬼使神差的朝着昏睡的谢清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