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必须得杀了他。
周僳想。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周僳冲了出去,大喝一声,自报家门,他有如意气用事地高喊着,让杨老将军停下来,与他一绝仇怨。
杨老将军像是听见了,策马向前,一步没停。
甚至陪在他身边的骑士还在疾风中提醒他:“杨爷,那个人在喊让你去决斗呢?”
杨老将军道:“别管他。”
他翻了个白眼。
傻的吗?骑兵要是停下来,就会被拖入近身肉搏。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被无谓的仇怨冲昏头脑。
他若是那种性子,早就死在碎月城了。
不过,他也分神地想了一想:哦,原来真的是幽国人啊……
他还跟人打赌是不是幽国人,他觉得不是,这下输了赌局,回去得给钱喽。
接着,杨老将军就带着这支老骑兵们直直地冲进了人群中,即便如此也没有挡住他们前进的速度,他们就像是一柄剑一样,精准又轻巧地把人群给切割、驱散。
幽国士兵就像是进了饿狼的羊群一样,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反抗,只光顾着逃跑了,接近一万的军队人数,竟然被这只有一百人不到的骑兵给冲散开来。
周僳根本无法再拢起这样庞大的人群,当他看到杨老将军骑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点都没有被他的挑衅所干扰,一种比兵败更加巨大的耻辱感就像是一盆冰水一样兜头浇了下来。
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与此同时,也冷静了下来。
“怎么办?五郎?”
周僳在家里这一辈的几个儿女中行五,侍从上前来问。
他看了一眼战鼓,上面插着一支火矢,将战鼓点燃,正在疯狂地燃烧着,只剩下一个框架,还在往下掉着火的碎片。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须臾之间,悲凉悲痛,无能为力,各种情绪涌上心头,闷死了他还没有升起就被杀死的满志踌躇。
怎么办?怎么办?
电闪石火的一瞬间,周僳阖上双眼,眼前仿佛走马灯一般地飞快地浮现、掠过自己的前半生。
周僳怀念当年的周家军。
他想起大哥出发去征战昭国的那年,他十二岁,缠着大哥要一起去建功立业,甚至还偷偷地藏在了军队里,打算跟到半路了,再蹦出来告诉大哥自己也在。
但是大哥很关爱他,在出发前还要专门再见一下自己心爱的幼弟,发现他不在家,很快就从军营的队伍里把伪装成小兵的弟弟给抓了出来。
他挨了一顿罚。
大哥生气地说:“你这小兔崽子,等我回来了再仔细地教训你。”
周僳嬉皮笑脸,一点也不怕,可是他再也没有等到大哥周蹇回来。
受大哥战败牵连,族中人颇有微词,大哥以前为家族赢来的所有的荣耀似乎一夜之间都被消失了,大家只记得大哥输了,死在了昭国。
周僳一直不明白,大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一败涂地?而且还是输给了区区三千人的军队。
民间也有传说,说昭太子有鬼神相助。
在大哥战败身死之后,哭泣的母亲曾经抱着他庆幸过,说幸好他没有跟去,不然他就跟着大哥一起死了。
他有时会想,要是当初他跟去了,他跟在大哥的身边,大哥还会死吗?
大哥依然会冒进吗?
又或者,他愿意在大哥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为大哥拦下攻击,他乐意让大哥逃走而献出自己的性命。
可惜,没有如果。
他抬起头,举目望去,火光之中,没有鬼神,没有妖魔,只有一支由白发苍苍的老兵率兵的尖刀军队。
周僳回过神来,火光映在他的眸中,他说:“死在这里毫无意义。
“放弃辎重武器。先撤退。”
这场几乎是单方面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太久,除了让敌将逃走,昭太子军的损失不多。
杨老将军留下清算战利品的同时,还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幽国国籍的士兵,让他们去劝说降兵真心归顺。
幸好他们洛城就属这乱七八糟的人最多,大家一门心思向着太子,拎几个前幽国人出来根本不成问题。
他一开始想的就是击溃,这不是正好因为太子出征,眼下洛城就缺人手。收复了这些人也能用上。
只是没想到领军之人也有几分本事,被打得这么措手不及,在他们包围圈已成的阵形中,竟然还在能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拢起一批人,一起逃了出去。
倒是个机敏果敢的小将。
可惜了,生在幽国,还脑子不清,效忠了蠢钝的君王。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有些不祥的预感。
一边眼皮跳突着,一边调兵遣将,让人乘胜追击,往幽国边境去,最好擒获贼首,倘若不能,至少也把人全都赶回幽国境内去。
他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江,指着说:“先赶到这里,在他们渡江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要是他们提前到了江边,就别追了,回来吧。”
然后他提前到了江边设伏,却没有等到周僳的军队。
杨老将军隐隐有了糟糕的猜测,他问兰药知不知道怎么回事,能不能想办法找到这股幽军跑到哪里去了。
兰药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总算是找到了这群人人间蒸发到哪儿去了,不敢置信地道:“他们……他们往北边去了,进了妖魔的辖域。
“杨爷爷,怎么办?”
杨老将军望向远方,此地风平浪静,林子里也没有凶禽猛兽,早就被他们清理干净了,更别说危险的妖魔了。
他紧皱眉头,喃喃道:“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真是不怕死啊。
北边的妖魔他们时时在交战,被他们搞得饿了好几年,突然掉进去一块美味的肉,这能不吃吗?
不说死定了,也是九死一生。
杨老将军并没有犹豫太久就作出了决定,他说:“你能不能问一问小仙子他们,可否出手相助?他们虽然是我们敌国之人,但说到底,大家都是凡人。”
第126章
梅英彦不大赞同贸然深入妖域:“以往我们也是配合军队在边上清扫一番,昭太子军还做足了军备,制定了各种战术。这次让我们三个单独进去,把这些人给救出来?”
他摇摇头:“只有我们三个,太危险了,那里离魔将屠乐已经很近了。哪里是我们几个半大小孩能对付的?除非把师长叫过来,得赶紧。”
左禅甚是赞同,貌似事不关己地说:“就算叫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来吧?原本眼下昆仑就乱成一锅粥了。
“昆仑命令我们保护辖域内的凡人,我们还归属嶙山置管,那边又不归我们。
“我们现在违令擅自行为,能不能把人救回来另说,就是全身而退了,也保不准以后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说我们不尊仙君怎么办?”
他们如今可以说自身难保。
江岚沉思半晌,却说:“但我觉得,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将来反而会受到仙君的责罚。要是仙君在这里,会命令我们这样做的。”
左禅不明白她这偶尔会突然冒出来的直觉是从哪儿来的,他深觉荒谬地问:“你怎么知道?”
三人中最是好脾气的梅英彦赶紧和稀泥:“别吵别吵。”
他挠挠头,想了个法子:“要么你赶紧飞去幽国,亲自问问太子,他要是同意,我们就出发。
“假如他也这么说,那么就算仙君问起,也绝不会反驳的。”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沉默,因为很有说服力。
尽管仙君已经四年多没有再来过这里了,可是昭太子所请求的各种帮助,他是一件都没有驳回过。
听驻守在其他国家的小修士说,别的地方可没有这样有求必应。
仙君是公允的。
然而,在这公允之中,似乎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所在。
只是被掩盖得很好,昭太子也并不贪得无厌。
江岚说:“来不及吧。一来一回,等我们找到那些人的时候,估计都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救?”
左禅气恼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江师姐?”
梅英彦再次站了出来:“你们先吵着,我现在送信蝶给胥师姐,让她问问太子。也给昆仑送个信蝶过去,请示仙君。”
左禅说:“问都问了,干脆就直接跟仙君说太子是同意的吧。太子肯定会同意的,就算不同意,江师姐你去给他讲讲我们的难处,他一准会在仙君面前为我们说好话,总不至于让我们受罚。”
梅英彦却犹豫了:“可是,可是,以仙君的性格,要是知道我们阳奉阴违,还拿昭太子要挟他,说不定会觉得我们不敬吧。我们迟早要回昆仑,昭太子也不可能一直护着我们。”
江岚愁容满面,烦躁不已。
周僳不是傻子,他知道绕道很险,不过他还是选择了这边。
对他这种没有与妖魔正面大规模交战过的将领来说,还是更希望能够保存实力,毕竟,遇上妖魔的可能性并不算很大,只要他们小心谨慎,速度够快,说不定能够快速地穿过去。
他早就在民间传说中听过妖域的可怕。
这里被描述成妖魔遍地、寸草不生的荒凉地方。
可是,当他自己亲自踏上这片土地以后,所见所闻,竟然与他所听说、所想象的截然不同。
并不是每棵树都长满荆棘,相反,这里有许多繁茂的参天巨树,叶子绿得像翡翠。
也并不是到处都是尸体的腐臭,相反,四处都是鲜花盛放,争妍斗丽,空气中弥散着芳馥的香气。
更没有可怕的血海,相反,他们一路上见到了好几条清澈的小河,像是一块宝石被镶嵌在大地上。
与其说是妖域,倒不如跟仙境更相似。
他知晓世上有仙人,仙人住在仙山,而仙山之中,又以昆仑为最。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荒唐的想法。
他想:昆仑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这里也一样,太过安静了。
周僳不敢托大,不敢逗留,带着军队继续赶路,他严肃交代不准擅自离开,就算要离队去如厕,也必须找两三个人陪同一起。
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路上发生的。
他们目前走了三天,每天晚上轮班睡觉的时候,早上起来清点人数,总会少几个人。假如说逃了,可是披风等行李又会被留下来。
每天只少那么五六个人,不是很多,也不能说少。
周僳忧心忡忡。
每到夜里,他就会听到有奇怪的声音响起来,不像是人会发出的声音,跟他所听过的野兽的声音也不一样。
不是激烈的嘶吼,也不是尖锐的鸣叫,倒像是……在嬉笑,又像是吸口水的声音。
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有士兵说闻到一股臭味,越来越近了,其实周僳也闻到了,但是他为了稳定军心,只能咬定说没有,是他们自己吓自己。
还有士兵说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有一只似人非人的东西就蹲在自己的身边,伸着头嗅自己,唾液都流到了他的身上。
士兵们都被吓坏了,夜里不敢睡觉,到了白天便愈发疲惫,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赶路的速度也大大变慢。
就在第四天。
森林里从早晨开始起了一场雾,到了正午,雾不光没有散,还愈发地浓浊了。
魔将屠乐对新得到的人肉大快朵颐着,他不光自己享用,还热情地招待达骨丹:“吃啊,你怎么不吃?”
以鸟身站在一棵花树上休息的达骨丹翻了个白眼:“你又忘了,我修的法术是禁吃血肉的,不光人肉我不吃,其他肉我也都不吃。”
屠乐哈哈笑说:“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他很快吃完了,不满足地说:“就只抓了那么几个,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达骨丹用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不紧不慢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多抓几个,我记得你以前就不吃男人的肉吧,不是嫌弃男人的肉难吃,就爱吃老人和小孩吗?”
一提到这个,屠乐就觉得晦气,牛鼻子哼哼唧唧,气呼呼地说:“还不是因为那个澹台莲州。
“他整天带着他的那群凡人士兵到处跟我打架,那些凡人太难缠!打一次,下次变得更难打。打又打不完。要是我亲自出马,他不过是只蝼蚁,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但是,谁让他的老相好是更麻烦的昆仑仙君,他们这是合伙一起设计我呢。我可不笨。
“哼哼,我现在不搭理他了,他终于识相了,知道不能再来招惹我。”
达骨丹说:“是你打不过他吧?怕也被他给杀了吧?”
屠乐被戳到痛处,也要报复回去:“我可不是你弟弟,还能被一个凡人给杀了。”
又说:“不过是个凡人……我、我不是怕他,我是忌惮昆仑仙君。凡人至多活个七八十年,再长也就一百岁,我干吗要跟他正面硬碰硬。”
一百年对他们这些妖魔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不如等待生老病死带走这个麻烦的病人,他还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反正,对他们妖魔来说,本来就没有羞耻心和自尊心。
他们的行动准则就是活着。
他硬撑着面子如此说。
“这家伙可真是……我都给他面子,他竟然还派了军队过来,你说,他是想干吗?难道他还想用他的凡人士兵杀了我这魔将不成?”
达骨丹突然停下了梳理羽毛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我去看过那群人。我看,不像是澹台莲州的人。
“你知道凡间有好几个不同的凡人国家吧?”
屠乐嫌麻烦地说:“换得那么快,我怎么记得住?”
达骨丹便也没跟他说:“反正,不同国家的人说的话也不尽相同,那些人说的语言跟澹台莲州不一样,他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我之前看到他们好像打仗了。”
屠乐的脑子太小,不足够他来消化这么多信息,他问:“什么意思?”
达骨丹呵呵笑:“意思就是,这些人你可以随便吃。澹台莲州多半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屠乐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高兴得咧嘴一笑:“是吗?待我亲自去看一看。”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了,原本鸟语花香的森林都被这浓重的雾气给遮蔽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队伍开始失去方向。
周僳让士兵们用绳子把彼此系在一起,避免队伍太长,不小心走散。要是发现前后的人不见了就吹口哨,不要去找失踪的人,然后附近的人回应口哨,和还活着的人走到一起去。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踩在枯枝烂叶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恐慌的情绪静悄悄地蔓延开来,不知道是谁开始遏制不住地低声哭泣,其他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周僳强撑着没有崩溃,他得镇静,只要他还在,那么,这个队伍就不会散。
细碎诡异的声音盘旋在他的头顶,糅杂在浓雾中的臭味也越来越重了。
突然,他看见前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矗立在那儿,让他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那个黑色动物身边的雾气单独散开。
是一只黑毛小牛,乍一看长得还挺可爱,正在一晃一晃地甩尾巴,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他,目光清澈,透着一种纯粹的欢喜。
俄顷间,小牛的脸变幻成一张人脸,他问:“你穿着铠甲,是这群凡人的头领吧?是澹台莲州的士兵吗?”
周僳被吓到了,还没有回答,而且这只小牛说的是昭国话,他不怎么听得懂。
牛身上的人脸咧嘴一笑,他的嘴巴很大,嘴角几乎要扯到太阳穴上一般,露出一口尖牙:“哈哈,你不是。
“那就可以吃了。”
周僳毛骨悚然。
还没有反应过来,犹如苍蝇发现腐肉,一瞬间,好多黑影扑向了他们。
惨叫声中,队伍大乱,再也拢不起来了。
周僳凭着本能战斗反抗,可是看着自己身边的伙伴一个又一个地被叼走,绝望犹如海浪绵延不绝地拍打海岸一样,将他击溃了。
他已经拼尽全力,然而这只牛完全是在逗他玩,明明可以一口就咬死他,却在享受他的绝望,笑得越来越开心。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人,这不是因为他们很强,而是牛还没有玩尽兴。
玩了他一波,就跑了,让他们休息一下。
队伍里的人开始争吵起来,有人说还不如当时就降了昭军,有人说一开始就不该来,有人想杀了他泄愤,有人直接自杀。
他知道那只牛就在不远处看着,有人自杀时,他就桀桀地怪笑。
有人疯了,扔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跑出去,张开双臂,对着空气大喊,让妖魔赶紧把他吃了,给个痛快。
屠乐蹭着痒痒,想:还有这种好事?
他起身,舔了舔嘴唇,扑了过去,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一口把这个活人给吞下。
然而刚飞到半路,他被一道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雷给击中,惨叫一声,直坠而下。
电光在雾气间起伏蹿动。
不一会儿,雾气就散开了。
一只挺拔英俊、身形巨大的白狼踱步而出,显露在幽国士兵们的面前。
白狼身上骑坐着一个青衫男子,雾气散开,清冷皎洁的月光从林樾间流淌而下,给他俊美的脸庞上笼上了一层银辉。
都不用问。
试问这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昭太子澹台莲州喜穿青衫,而且爱骑不是宝马,而是一只毛发雪白的狼?
第127章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过许多关于昭太子澹台莲州的传闻,溢美之词不计其数,但当见到他本人,却忽然觉得,无论多美的诗句都无法描绘出他真正的风姿。
惊才绝艳不过如是。
他不像是个金装玉裹的贵族公子,更像是个潇洒的游侠,一束光般,劈开了雾气,照亮了凡人的求生之路。
此时此刻,谁还能记得什么国恨家仇?
空气中的细小闪电还在噼里啪啦地闪动,在雾海中起伏,撕碎了这些无形的网。
屠乐可不能分辨人类的美丑,但是澹台莲州看上去细皮嫩肉,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他好久没有见过看上去这么美味的人类了,不禁唾沫狂流,对澹台莲州的味道感到垂涎。
下意识地想:这个人类吃下去的话想必大补吧?
可是,对方身上昆仑弟子的衣服实在是让他心生忌惮,他还没有瞎眼,他能够认出来昆仑弟子的青衫。
昆仑弟子突然跑过来横插一脚干什么?他们应该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啊。
他定睛一看,并没有发现澹台莲州身上有灵气。
很奇怪,没有灵气,但是有另一种他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的气。他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莫名地让他心生忌惮。
尽管这个凡人看上去那么柔弱,能够轻易地被他的爪牙撕碎,但是他就是感觉自己好像遇上了麻烦。
澹台莲州身边的那只白狼因为电流流窜,身上的白毛纷纷竖了起来,一看就知道这雷电的法术应该是出自这只白狼之手。
屠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也是一只妖兽,不是什么普通白狼,他顿时扯着他的粗嗓子嚷嚷了起来:“你这小白狼,你不也是只妖魔吗?你为什么帮着这些凡人做事?你在干什么呢?”
话说出口以后,他才记起来——等等,白狼?
这些年来,有一只大逆不道的狼妖似乎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昭太子军每次出战,一定会带着一只狼妖,这只狼妖每次出现,都会吞吃掉不少他的小妖。早先他还想过弄死这只吃里扒外的妖魔,派去好几个手下,但是不但没有杀掉对方,还成了对方的补药。
白狼并不搭理他。
因为在施展雷电法术,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阴翳,乍一看,倒像是在对屠乐翻白眼似的。
屠乐也记起来了!!
是那只白狼!
多半就是眼前这一只。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等等,再等等,那陪在这孽畜身边的,就是昭太子?
昆仑仙君的老相好?
被修真者围剿的恐惧是藏在他本能之中的,屠乐下意识地有点想要退却,他可不想惹上大麻烦。
随即,他又想:不对啊,我怕这个凡人干什么?他行凶作恶的本性也在疯狂地摇尾巴。他想:要是我现在把他杀了,再躲起来,让仙君找不到,岂不是妙哉?
一时间,杀气此起彼伏。
澹台莲州是收到消息以后连夜不眠不休赶过来的,为了脚程更快一些,他连甲胄都没有穿,因为这样可以更加轻一些,赶路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如此一来,普通的人类甲胄太重了,有四五十斤,再穿上夜里用来御寒的厚披风就更重了。所以他很干脆地选了那套昆仑仙袍,这些年不怎么有机会穿了,往往被他压在箱子底,但因为是宝物,就算是这样,既没有褪色,也没有虫蛀,依然是他下山时穿的鲜亮的青绿色。
这让他的身子看上去像是一丛翠色青竹。
紧接着,另两个身着与他差不多的青衫的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旁。
屠乐才生起的一丁点坏心思,立即就压了下去,因为能看出来这两个人身上的灵力浓郁,明显是道行颇深的修真者,瞧瞧人家那剑,一看就知道斩了不少妖魔。
再加上那只妖力甚重的白狼,实在是难对付。
他也不是不能一战,只是,必定元气大伤,届时若是被虎视眈眈的达骨丹偷家了怎么办?
笨头笨脑的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达骨丹的撺掇,心想:那家伙聪明,该不会早就猜到了他会遇见这样的情况了?他是不是又不小心被算计了?
不划算。不划算。
澹台莲州手上握着剑,却并没有将剑尖指向他,只是站在原地,对他斯文有礼地说:“你好,你我作了那么久的邻居,这次倒是第一次见面。
“屠乐将军,久闻大名了。”
屠乐不像翠鸟兄弟,生在仙山上,听着经书长大,他压根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也不会说,听澹台莲州这样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一头雾水。
这时,白狼似乎发现了这个因为交流沟通失败而发生的短暂停顿,便主动开口,吐出一段人听不懂,但是妖听得懂的语言。
澹台莲州低头看了它一眼,没有过问就明白了它是在做什么,似是心有灵犀,便继续说了下来。
一人一狼,一个说,一个翻译。
“这支队伍不是有意要进入你的领地冒犯你的,他们是迷了路才会不小心进来。
“现在,你已经吃了这个队伍的不少人了,吃掉的那些我就不追究了。只剩下这些,请问能不能就此收手呢?”
屠乐说:“这些又不是你驯养的人,你为什么要管他们呢?放他们给我吃就行了。”
澹台莲州答:“凡人都是我的同胞。我们的国家之间打仗那是另一回事。”
屠乐看看澹台莲州,再看看那群躲在树下战战兢兢、被吓破了胆子的凡人,就算是流着口水也只能忍了回去,他从鼻子里哼气,恨恨地说:“你不觉得你的胃口太大了吗?”
澹台莲州说:“我也不想到这里来跟你打架,这两年,我们还算相安无事,请你放他们走好吗?”
澹台莲州的这种态度让屠乐有些受用,尽管他完全不懂人类的繁文缛节。只是在被凡人军队逼退几百里以后,对方的首领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这样谦卑,又让他有了一点自信。
屠乐歪头说:“我为什么要答应呢?都是因为你一直跟我捣乱,我和我的小弟们才会那么饥饿,你不允许我跑出去觅食也就算了。如今自己跑进我领土上的食物也不许我吃,会不会太霸道了呢?”
澹台莲州说:“你要只是因为饿的话,这里还剩几个人,我改天就给你送多少食物过来。我们以前不是默认这样做的吗?”
屠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被问住了,脑子转不过来。啊,有时候树林里多出来的鸡羊,原来是这些人送来的吗?也是因为勉强够吃,所以他们才比较安分,没有饿到红眼睛跑出去找东西吃。
屠乐已经消弭了战意,开始考虑起了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这时,一只小鸟停在了他的牛角上,在他的耳边说:“别听这个凡人的花言巧语,杀了他,我们一起杀了他。我帮你。
“屠乐,你的地盘被抢走那么多,你就乐意这样忍气吞声下去吗?他害你只能勉强不饿肚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快朵颐了,这你都能忍?”
屠乐答:“那他的老相好要找我报仇怎么办?”
达骨丹说:“对方不过是区区一个凡人,还有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跟一个不成气候的狼妖,你在怕什么?
“你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昆仑仙君没有找上门,其他魔将也会知道你被一个凡人吓得不敢动弹,知道你是一块谁都能咬一口的肉,没被修真者杀了,你也会被其他魔将吃了。
“你看,我就在边上等着随时啃食你的腐肉呢。”
达骨丹的声音幽幽成一线,只传进他的耳朵里,痒丝丝的,不知不觉地让他如受了蛊惑一样,越听越觉得甚是有道理,杀意又被激了起来。
两个魔将?!
胥菀风深感不妙,头皮发麻。一个魔将就不是她能对付的了,更何况两个,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情况。她催动灵力,严阵以待。
她跟师弟说:“要是情况不妙,不要恋战,仙君给我们的任务只有保护昭太子,无论他同不同意,你直接掳了他走,我殿后。”
与此同时,亦有一个念头从胥菀风的脑中闪过,她心中忖量:仙君呢?他们随昭太子以身涉险的时候,她就给昆仑送去了信蝶啊。仙君收到了信蝶吗?仙君不打算管一管吗?
澹台莲州看到那只小鸟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这能不认识吗?
两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