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谏面无表情,语气仍然是那么冷静,正如他少年时向师父请教修炼问题,道:“六长老请说吧。”
这一个月来,之前的疼都麻木适应了,这新产生的痒反而更难受,六长老忍着,说:“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大长老知道的才多,但是大长老一开始就被你杀了啊。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让我想想……”
话音还未落,铁钩重新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六长老痛呼一声,凄厉的惨叫刮擦耳膜,撞上这幽暗的地牢墙壁回荡起来。
岑云谏俯身:“不要跟本座耍滑。
“本座已经让你想了一个月,你还想不到?”
本来被刺穿琵琶骨也不过是被割开骨肉的疼,但刚用了伤药,骨肉正在疯了一样地往铁钩子上长,稍一扯动就是肌肉纤维被慢慢扯断的疼。
六长老疼得想打滚都没法打滚,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仙袍!你的仙袍、玉冠,你继任仙君时得到的那套,其实都是禁锢你的法器!
“但是,只有大长老……大长老会那套咒术……他信不过别人……谁知道他死得太快……没有用上……我们都没想到会这样……”
岑云谏:“……”
“还有呢?”
六长老:“还有……还有你从小修炼的功法……功法……”
说到这里,他实在是疼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岑云谏没有出声,他站起来,离开了地牢,临走前交代看守的心腹弟子继续盘问。
回到洞府。
岑云谏脱下仙袍与玉冠,换上其他衣服,坐在了莲花池边。
但他还是出于习惯,将仙袍玉冠叠好,放在面前。
原来昆仑传承下来赐予他的仙袍竟然既是保护他,也是囚禁他所用的。
以前他只发现穿上这件仙袍,就可以让混乱的灵力运转及时地稳定下来,从没有发现其实这也意味着抑制。
倒是有利有弊。
岑云谏此刻却忍不住地想:要是他没有下手比大长老更快呢呢?
他站起来,想到昆仑主殿里摆放着的历代仙君的玉牌,闭眼之间,仿佛感觉到数位仙君穿越时空的幻影正站在他的身畔,与他一起看着这白云沉浮的昆仑仙山。
那些仙君真的只是不知下落了吗?
在他之前的几位昆仑仙君每个人都穿过这件代表昆仑至尊的仙袍吧,或许也有人经历过跟他一样的时刻,他们挣脱了吗?
要是挣脱了,这件仙袍怕是不会这么完整吧。
岑云谏哂笑一声,将仙袍抛向空中。
仙袍被剑气劈成无数块,又燃起一团苍蓝色的火,飞快地烧成了灰烬。
狂风拂过,一阵快意涌上心头。
心境辽阔之时,他停滞了一阵子的境界在此时再次突破,从身体深处澎湃溢出的灵力让人神清气爽。
欺师灭祖之后,岑云谏终于舒服了。
尽管,这场修真界的动乱也远没有结束,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有更多的恶仗在等着他,但是他并不害怕,相反,他十分期待。
与昆仑和修真者的数万年历史相比,他的千年人生也是短暂的,他得抓紧时间做出一番事业。
仙君,仙君,昆仑仙君。
他倒要仔细看看,这所谓的代代传承的昆仑仙君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澹台莲州的军队行进两个月,停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夺回来的城都是这十数年间被幽国抢去的曾经属于昭国的领土,本地还有不少百姓说昭国话,存着几分对故国的心意。
到他停下来之前最后一座被攻略的城池,说昭话的人已经没有太多了,而且是他的父王在位期间丢的最远的一块地,再往后,一是出师无名;二是也不好管了。所以,他没有再往前推,而是致力于把目前收复的失地先整顿好,把昭国的根在这些土地上扎扎牢固。
农耕不可以耽搁,商贸继续流通,各城的城主、世家该交际就交际,该笼络就笼络。
目标是不耽搁明年的收成,维持住百姓生活的平稳,权量好各方势力的平衡。
本来澹台莲州做这些事也没藏着掖着,很快传到了幽、庆、周等国的国君的耳中。
新继任的幽王是之前的六王子,他们二十几个兄弟厮杀一番,死的死,残的残,不知所踪的不知所踪,因上头的哥哥死了,王位竟然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也从起初的欣喜若狂中冷静下来了。现在他有两个兄弟逃了,都声称他得位不正,要改日反攻王都,这两个人就裂走了幽国三分之一的国土,让他心疼如滴血。
庆、昭两国趁火打劫,他每天做梦都梦见兵临城下,完全睡不好,只怕自己成了亡国之君,登基不过短短两个月就白了一半的头。
庆国铁骑,昭国战车,那都不是现在的幽国能够招惹得起的。
没想到澹台莲州推兵推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好久没动静。他一看,哦,这片土地原本是昭国的地界。
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听说昭太子军是一支铁军,但是他们的主帅昭太子委实是仁弱,连新幽王都忍不住在心底嘲讽一下:不抓住机会直捣黄龙,以后等孤站稳脚跟,还有你的机会?
反正那边离王都也远,而且比起他来说,离他那位逃逸到封地上的十一弟弟更近,正好逐虎驱狼,让他们先折腾去。
他只需要专心应付北边的庆国就好了。
而北边庆国带兵的长官想法与幽王相差无几。
庆王派出了他最信重的大将军坐镇,再把自己的长子给安插进了军营里,封作辅指挥。
这场仗他觉得手到擒来,把孩子扔过去蹭蹭功劳,到时候回来加以封赏,再吹嘘一番,也捧个贤明勇敢的庆太子出来,跟昭太子打擂台。
庆太子贺芒收到昭军停驻的消息,高兴得连饮三杯酒。
没了昭国的威胁,幽国对他们来说不就等同于囊中之物吗?愚蠢的昭太子啊,竟然要将天下霸主之位就这样拱手相让了!
庆太子贺芒今年二十三岁,他比澹台莲州年少些许,同样是出身高贵、才华横溢、身负期待,从他幼时开始就是诸国之中出了名的继承人,放眼同龄的各国王子们,他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个。
直到七八年前,澹台莲州横空出世,掠走了他的所有风头。
自从这个跟他年纪相仿、辈分相同的昭太子出现,他就像成了万年老二,父王时常拿昭太子来与他对比,世人也会将他们相比较。
甚至有那么一回,他接见了一位商人,他好奇地问商人,他与昭太子谁更美,商人毫无犹豫地说是昭太子。
连他的亲生妹妹去了昭国以后,写回来的信,对昭太子也是颇多溢美之词,让他一定要跟昭太子搞好关系。不再是那个一心只向着哥哥的妹妹了。
澹台莲州就像是一根卡在他喉咙的鱼刺,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暗自狠狠地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昭太子给比下去,让大家知道谁才是更好的国君。
统一天下的人才是笑到最后的!
这一次,趁着幽国大乱,他奉了父王的命令征讨幽国领土,可不仅仅是来咬一口肉的。
他想,他一定要把幽国吞并下来,到时候他们庆国吞并了幽国,有了原本两个国家的国力,就算澹台莲州收复了一部分的失土,也不可能再与他们为敌了吧?那么,如此一来,天下就是他们庆国的囊中之物了。
庆太子一路南下,攻城拔寨,势如破竹。
他施行以战养战的策略,出行前并没有带太多的粮草,是为了更快地刺入幽国的腹地。
因为,他们启动得竟然比澹台莲州要晚一步,当时实在是着急,生怕去得晚了,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澹台莲州拿下幽国王都。
没想到澹台莲州启动得快,停下来也快。
庆军还打得热火朝天呢。
每攻一城,庆太子就放纵手下劫掠一番,补充物资,填满粮草,吃饱喝足,士气满满,再去攻下一座城。
庆太子本就是锦衣玉食的出身,但太子也只是太子,庆国仍然是他父王的庆国,他不过是从父王手里分一些权力来使用。
这次他挂帅出征,几场仗打下来,他不光是满足了指挥千军万马的权欲,更满足于因为战争胜利而搜刮的钱财像是泼水一样地流进他的手心里头。
他完全沉浸在了胜战的狂喜之中,脑子发热,如在与澹台莲州争夺一般,疯了似的向幽国王都进攻。
然而,与起初的轻松不同,越到后面,他的推进就变得愈发艰涩阻碍。
庆太子以为,这是因为幽国内乱已经平息,国主确立,将分散的军队拢合起来,开始有了凝聚的力量。
不过这股初生的力量依然可以说是弱小的,就应当趁它还没有成长起来,赶紧掐死。
庆太子本来心急火燎,现在听说澹台莲州不动了,着实是大喜过望,仿佛已经看到史书上记载着自己一举拿下幽国的光荣战绩,名垂青史,为一代明君,受后人仰慕。
前几天没有闪电攻城成功的郁闷也一扫而空,那么,把眼前的这座城围上十天半个月再打也不算迟。
甚至于,庆太子开始摆起了“庆功宴”,日日不停,阵前歌舞。
除了觉得颜面大失、开始作文章鼓舞哀兵的幽王,周王是另一个大为恼火的国君。
周王听说幽国大乱,昭庆两军都已经出发半个多月。
即使他再愚蠢,也知道假如让某一方赢了,取得半个天下的土地之后,下一步就是来取他这个天子的头颅了啊!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山观虎斗,让诸侯狗咬狗,没有谁最强,也没有谁最弱。
而且作为诸侯国的首领,这些人连自己的话都不听竟然就直接开战,实在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周王出离愤怒,给昭幽两国都写了公开的国书,斥责他们出战的不正义性,命令他们速速收兵,不要一错再错,否则的话,就是德行不正,会遭天谴的!
——他也只能进行这样不痛不痒的诅咒。
毕竟周国现在的确拿不出军队,除了搬不走的天子九鼎,就只能在信义上进行一下谴责了。
其间,他最是信重的策士柳庐几番向他献策,让他作壁上观就可以了。
然而,周王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柳庐的花言巧语是把他的脑子都给绕晕了,他干脆撇开了其他种种,只问柳庐:“所以,你是要本王坐以待毙吗?”
柳庐冷汗如下雨:“臣没有这样的意思,臣……臣……”
周王:“本王觉得你偏向庆国。”
周王一气之下,直接把柳庐给斩了,之后为了面子,推说柳庐是庆国的间谍,他并非滥杀无辜。
庆王听说此事,甚是痛惜,这个好不容易安插在周王身边的探子还是被拔出了。这种鬼蜮伎俩,平时可以左右周王,但到了存亡之际,周王的耳根子却是没有那么软了。
周王的两份国书送出去以后,得到了截然相反的回应。
庆太子哈哈大笑,对他进行了一番嘲笑,并不把他当成一回事,更别提回国书了。
而澹台莲州则恭敬地回了一封国书,他的文辞恭敬,阐述了自己出兵的缘由,是为了收服故土,虽然有一定的争议性,却并非不义之战,而且他们全程遵守了战争约定,优待战俘,不滥杀无辜,不烧杀劫掠,等等等等。最后还跟周天子打了个比方,将昭幽比成两户人家,昭国在弱小的时候被人抢走了东西,现在他把东西抢回来,也没多拿,这是讨回公道呀!任谁能说不是呢?
庆太子听说以后,又是对澹台莲州的软弱愚蠢嘲笑一番。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周王这个二百五,在收了昭太子的国书之后被吹捧得忘乎所以,竟然又写了一封国书,说让他认可不是不行。
他可以作为周天子,再给予澹台莲州一份出师之名,让他协助幽军,去驱逐幽国境内的庆军,不然就不承认昭国收复旧城的行为。而且,等成功以后,昭军必须退回去。那他可以承认昭国拿回去的土地就算是分给昭国了,不然他就不承认。
新上任的幽王立即写国书表示支持周天子!
很快,澹台莲州收到了周天子的国书。
在他与几位将军看来,他们一致认定庆国无法拿下幽国王都。哀兵必胜,骄兵必败,再往下,两方士气此消彼长,幽军未必不能取胜。
而庆国的战线越拉越长,假如被拖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以庆国的国力是能取胜,但也一定会元气大伤,更何况附近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昭国。
忌惮昭国的庆王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
当庆国没能在三个月内攻下幽国王都的时候,撤军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周天子的国书传到澹台莲州手上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样,随他出征的孟白乙却先笑了:“不过给他两分面子,他就真把自己当成号令诸侯的周王了。”
众人哄笑。
澹台莲州把国书放在桌上,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毕竟,是个活着的天子。”
不管诸侯国听不听,号令诸侯国的名义仍然在周天子的手上。
只要他一日不死,一日就是天子。
澹台莲州命人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周天子的使臣,且充分吸取上次在周国王都的教训,太过谦卑了,这些家伙就会蹬鼻子上脸。
不冷不热地奉承,让人挑不出错就行了。
周王的使臣蒯泽除了第一天见到了澹台莲州,之后就再也没见到。
周王跟昭太子之间的龃龉天下皆知,竟然还敢这样颐指气使。周国说是天子国,现在国内不一定能拼出千辆战车,而昭国则是万乘之国,拿什么打啊?
昭国进攻幽国南境,收服失地,许多城池不战而降。为什么?因为知道肯定打不过,又是旧国,还换了英明的太子主政,打什么打?他们看着曾经穷困潦倒的洛城在被昭太子入主以后一举成为繁茂商城,没有直接开城门迎接都已经算矜持了。
听说昭太子一路过来,几乎兵不血刃。
蒯泽不由得想:那假如昭太子想要更近一步呢?甚至再近几步呢?
真是不堪设想。
他每天夜里都不敢深睡,只怕被人刺杀,谁知道会不会变成天下大乱的导火索?白日里,他尽量在人多的地方走动,一是为了了解幽国军队;二是觉得这样更安全一些。
好巧不巧,蒯泽正好见到了养伤的幽王子错,尽管只是瞥见一眼,但是他还是立即就认出来了,因为以前他也曾经代表周国出使过幽国,曾经与作禁军头子的幽王子错有过几面之缘。
阿错王子生得是万里挑一的貌美,实在是难以认错。
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阿错王子就离开了。
蒯泽惊吓出了一身汗,越想越害怕,为什么阿错王子会在这里?他与昭太子有什么关系呢?昭太子与幽国内乱究竟有什么关系?没听说昭太子俘虏了幽国王子啊?
可是,第二天,他再去那儿附近闲逛,试图确认幽王子错的存在,却没有再见到了。
就好像只是他的一场臆想罢了。
就在周国使臣每天对昭太子的动向提心吊胆、深度分析昭太子的每一项行为、对昭太子迟迟不给回应的怠慢而苦恼不已的时候——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昭国这边按兵不动,却听说幽国军队突然绕后,直奔千里,攻打了调走大多数军队的洛城。
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将近六年的建设可以做到什么?
对于杨老将军来说,他想,假如还在碎月城,那只能勉强护住最后一圈城墙,能够耕出一片田地,再养些肉老鼠,偶尔才能打打牙祭。
但是,在洛城,他们将附近百里的荒田都开垦了出来,不光能够自给自足,还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匀给其他城。
不光如此,他们还创造了近乎神迹的成果:建起了十丈高、六尺厚的城墙;打造了前所未有的炼器营;训练出了一支能够防御禽类妖魔的弓兵队。
这里是太子最为核心的亲兵驻扎地,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澹台莲州出发时带走了步兵营、枪兵营、大部分的战车,还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只留下了大概可以维护洛城正常治安运转的军队人数。
看上去似乎无比仓促,实则在他们多年以来纪律严明的训练中,在洛城太子军看来,跟日常出操无甚区别。
而且跟与妖魔作战起来,打幽国人听上去轻松多了啊。
澹台莲州带这么多人出发也有其用意,首先,能大军压境,把对方吓住,尽快解决战争是最好的;其次,他每到一座城,就分出一支部队用以驻扎,不然总不能只管打下来,不管怎么治吧?所以,连小文官他都带了好几车,到地方了就开始分职务,而原本本地的官员也得留一半,安顿好一座城再去下一座。
因为不是容易差事,所以带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也是因此,洛城在外人看上去就是空虚失守的状态。
不过,在本城人看来完全不是。
昭太子把二弟王子阿辛送去了郄城,代他继续监督修水利的事,历练历练,刷刷业绩,至于洛城,留了三弟阿尚,也不算无人坐镇。
然而在外人看来,三王子就一个黄毛小子,何足为惧?
这日一早。
杨老将军照例起了个早,去到田头,吭哧吭哧开始干活儿。别看他年近六十,还是一身满满的肌肉,甚至因为现在肉吃得多了,肌肉比以前还更壮实大块了。
一通劳作下来,他的肌肉充血,显得更加强壮了,若是皱纹沧桑的脸庞,只看身材,谁能看出来他是个老人家?
他试了试最近工匠营新发明的一牛双辕犁,太好用了,比以前的二牛单辕箱好用得多,就改了一些地方,不光是要用到的材料少了,还更轻便,耕起田来,事半功倍,他一个起劲就干了一上午。
杨老将军可太喜欢种田了,太子交给他这个任务其实一半是让他荣休养老的,是他自己闲了没事,就爱折腾。
最近他还发现了一种烟草,他自己抽着觉得很是不错,打算多种点,到时候高价往外卖,也是一笔收入。
中午歇了。
他在田边摆了张桌子,七八个老东西围坐在一起吃饭,也不分将军还是士兵,和乐融融。
这桌子上就一大盆饭、一大盆菜。饭是他们自己种的米,菜是乱炖,肉是他们自己养的鸡,菜是他们自己晒的菜干,吃得津津有味。
这日子过得可太舒坦了。
上午种了田,杨老将军衣服都没换,就穿一身沾了尘土的粗布衣裳,乐呵呵地溜达去工匠营的冶炼部。
这是杨老将军负责掌管的另一块地方。
毕竟核心的人员全都是碎月军的人,技术可是他们当初呕心沥血才研究出来的。太子仁慈,把炼器的基本方法也告诉了其他国家的人,但是别国的人炼得没他们好,与其研究,还不如花钱来买。
洛城太子营为什么这两年能越来越宽裕?不光是自己过得滋润,还能支援其他城,就是卖兵器赚的钱啊!
但要维持住这个长期的收益,工匠是必不可少的。
太子并不以工匠为轻贱,甚至在几年前的洛城封赏中,还封了两位兵器工匠,这让不少被视作贱民的工匠甚是心动,被追杀也要拖家带口地来洛城。
澹台莲州索性让已经投效他的工匠推荐人,再派出士兵满世界去挖人过来,管吃管住,工钱丰厚。
这时候的很多人总是用一辈子去专注做一件事,因而达到神乎其神、令人匪夷所思的成就。
以前他们都是各自埋头苦干,太专注了,也没觉得孤独,到了昭太子这里,却发现竟然世上还有志同道合之士,大伙儿一块儿商议、研究,有太子的重视,还有封赏在前面等着,这年头,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工作?
而管辖他们的官员杨老将军也不是那等瞎指挥的外行,相反,他颇有见地,当大家意见不一的时候,去问杨老将军,总能为他们定好方向。
今天也是一样。
杨老将军还没进门,就听见这群人在吵架。
从窗户往里头一看,更是看他们一个个吵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一看就乐了,饶有兴趣地在门口听了半天,觉得听得差不多了,而且看着再不进去就要抄家伙打起来,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进门。
一进去,他老人家立马被团团围住,要他作裁判。
杨老将军捋了捋胡子:“不如拉出去试试呗,试一试就知道能不能用了。”
匠人道:“这有些危险,稍有不慎,怕是要死人的。”
杨老将军挥挥手说:“这几天也没战事,我去问问几位小仙人有没有空,可不可以帮个忙。”
他说是问问,其实心中十拿九稳,觉得江岚他们不会拒绝。
这几个孩子跟他都混熟了,再好说话不过了。
杨老将军说做就做,风风火火地去找小仙人了。
才到半路,就被江岚找上了,她着急地问:“您去哪儿了?”
杨老将军一见她神情紧张,愣了一愣,问:“怎么了?绷着个脸?那些妖崽子还敢杀过来?”
江岚犹犹豫豫地说:“那倒不是……是兰药在找您,她让我通知您,说有一支人族军队在策马快行而来,至多还有一日就到洛城城下了。我们是修真者,只管妖魔的事。人族打仗,我们是不能插手的,所以只能知会您一声,请您早做准备。”
听说消息时,昆仑三子正在帐中为昆仑的动乱而忧愁不已。
他们虽远游在外,可并非不知道清洗之事。
修真者的人生很长很长,入道以后,不出意外活个两三百年是最起码的事。寿数长了,所有的事情也都会变得漫长,很少会遇上剧烈的改变。
譬如昆仑,定了一个规矩,几百上千年不变是很正常的事,大家修炼起来,一次闭关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
这次清洗,仙君还把闭关的弟子都强行叫了出来,他们三个年纪还小,又是仙君钦点的人,很自然地被归为了仙君派,倒没有遭到任何的责罚。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高枕无忧,无需慌张才是,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江岚难得地失眠了。她静不下心来,以前她可以安稳地修炼,是因为乘坐在昆仑这艘平稳的大船上,知道只要循规蹈矩,她就能学有所成,一切都在规则之内。而当规则被打破,新的规则被摇摇晃晃地建立起来的当下,谁又能知道会不会被余波扫到,而损身殒命。
最重要的是——
昆仑呢?
新的昆仑将会被驶向何方?
因着被仙君特别指派的缘故,最近来自修真界的信蝶蜂拥而至,全是来找他们向仙君求情的。
江岚只能苦笑,她在仙君面前哪里说得上话?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又读了两封信,正发着愁呢。
有人门都不敲地卷帘而入,身边还萦绕三只新飞来的信蝶,来人正是兰药,她说:“你最近这儿倒是热闹,天天见飞了好多蝴蝶。这玩意儿叫什么来着?信蝶?可真好用。若是能借太子一用,传令就能更快了。比我养的小鸟好,不会死。”
江岚招招手,几只信蝶飞进了她的袖口里,她打算等会儿再看,问:“你怎么来了?有事?”
两人早已不是当初生疏的关系,兰药毫不客气地问:“你给我看看,杨爷爷在哪儿?我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见着,他到处乱窜,我抓都抓不到。”
江岚闭眼,用神识一扫,俄顷后便说:“在西边。”
兰药:“行,那我去找他。”她转身就走,到了门边,却又不放心地说:“对了,小岚,要是我们这儿被人族军队攻打,你会出手相助吗?”
这是一个江岚从未想过会听到的问题,她愣怔了下,说:“不会。我们有规定,不会插手凡人与凡人之间的战争。”
兰药:“……我也觉得。”
江岚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问:“怎么了?有军队来攻打你们吗?”
“是。”兰药爽快地承认了,她既不轻视,但也不算害怕,“没事儿,我与杨爷爷,还有秦姨一起,总能护住这座城的。”
江岚感叹:“你们凡人真是古怪,明明妖魔在侧,却不能齐心协力,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要打来打去。”
偏生这时候,人间界也开始了战争。
妖魔还没除尽,这可怎生是好?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仿佛有命运的丝线将澹台莲州与岑云谏若有似无地牵系在一起,尽管他们现在看上去毫不相干,也并不知会对方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昆仑与人间会在同时陷入了乱局?
他们又都是搅动风云的人物。
大抵是因为在洛城待了五年,她与不少凡人相识,到底还是担忧了起来。她知道人族打起仗来,会成千上万地死人,以前对她来说像是春风烧野草,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不一样了,这洛城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跟将士们辛辛苦苦才救下来的命啊,怎么能死?
可作为修真者,尤其是在昆仑风雨飘摇的时节,江岚更不敢做出任何有违师门法令的事情,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告知一下杨老将军。
再之后,无论她多么着急,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周僳是幽国望族周氏之子,他的兄长名叫周蹇。
八年前。
周蹇奉幽王之命出师昭国,只差一步就能攻下昭国王都,得成不世之功,然而,最终功败垂成,输给了横空出世的昭太子,死在了昭国。
昭太子享誉诸国的战名,第一脚正是踩在他兄长的头颅上。
为此,周僳饮恨至今。
周蹇死后,幽国的国运也开始急转直下,渐渐变得混乱昏暗不堪,周僳曾有心要建成一番事业,可是报效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