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起来,我妈应该也是被镜鬼杀死的吧?”
黎帛声音沙哑。
“黎帛?”
杨思光的表情凝住了。
他忍不住用力握紧了黎帛的手。他确实比任何人都渴望消灭镜仙释放出黎琛的灵魂,但是黎帛的反应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他本来是想着如果不行,他就自己来求乔姨。他并不想把黎帛也牵扯进来,尤其是这其中还牵扯到对方的往事……
黎帛只是反握住了他的手。
但并没有回应杨思光不安的注视。
“我不是为了杨思光才求你这件事的。”
男人说道。
“我只是觉得……觉得这样下去,其实挺没有意思的。你看,黎琛死了,那两个老东西现在又开始催我结婚想让我生孩子去喂养他们养的恶鬼。如果这次继续退让的话,将来我孩子的孩子,以及更多的血亲……都将被填进黎家那个鬼窝里。我也累了,乔姨,你就当时救人行善,只需要点一个方向给我们就行……”
听到这里,乔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微微有些颤抖。
她直勾勾盯着黎帛,表情异常凝重。
“你们这真的是在发疯。”
她喃喃低语道。
“你以为之前就没有人想过要动黎家的家仙吗?结果连黎家大门都进不去,还没来及做什么呢,人就一个一个全死了,死得那叫一个千奇百怪,能留具全尸的已是道行高的了。那玩意儿最是阴邪不过,你们想消灭它,呵,说得简单,普通的开坛施术都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毁掉那位在人间的本体。”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来回扫过了面前两人。
“……别以为这件事有那么简单。这世上但凡是一面镜子,都有可能是祂的本体,你们想找,怎么可能找得到?就小杨身上的死咒咒根,如果不是有其他的鬼魂指点,你以为你能看得到……做梦去吧!”
最终,她的视线,彻底停在了杨思光的身上。
“乔姨?”
“乔姨……”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黎帛和杨思光不约而同地开了口,只是一个惶恐,一个却是平静。
“镜仙那东西,是真的……很喜欢小杨呢。”
乔姨没有理会那两人,自顾自地喃喃说道。
“以祂以往阴邪诡恶的脾气,若是对付寻常人,哪里用的着那么迂回婉转的方法?对待小杨时却是各种幻境噩梦轮番上阵,不到万不得已竟还真没怎么直接对人下手,”乔姨一字一句地说道,“怕是夺舍那个叫黎琛的孩子时,多少也受到了点影响吧。”
“您的意思是?”
听到这里,杨思光心头微微一动,说不上到底是恐慌还是紧张,亦或者是些许欣喜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与之相对的,则是黎帛愈发难看的表情。
“你得到祂身边去。”
乔姨幽幽叹道。
“你得让镜仙把你带走,带到阳世以外的世界去。到时,我会给你备一把剑,你要是运气好,可能真能把祂给灭了。只是我话也撂在这儿了,这法子成功的机会不大。镜子那边就算是祂的地盘,就连地府阴间的人都管不了那里,祂在那里,跟真仙也没有什么两样了。而你要是运气不好,没来及动手就被镜仙发现,下场大概比死还惨。说真的,你要是死了,好歹还有个轮回转世,可要是落在那东西手里,那你就永生永世都再也逃不了。你说黎家那些人,多少也是享受了荣华富贵,承担家族共业落到那般下场,也是无可奈何。可你啊,小杨,你真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没错。”
在一旁点头的人是黎帛。
“思光,这件事之后就跟你没关系了,你不要再管了。黎琛的话,我来想办法我可以去——”
“你去?”
乔姨对着黎帛便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算什么?我说的这法子,有个大前提便是镜仙稀罕小杨。至于你?人家赶紧把你灭了眼不见不净还来不及呢。”
“可是……”
杨思光抬起手,虚虚搭在了黎帛的肩膀上,稍微一用力,便将男人的身体往身后拨了拨。
他没给黎帛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乔姨,这个方法要是能行的话,你看怎么安排比较好。我可以的。”
“思光!”黎帛急急喊了一声。
乔姨抬手按了按眉心,显然很是头疼。
“我还是最后劝你一次,不要参和这事。你要是真的打算去,相当于我之前帮你的功夫全白费,而且你这条命估摸着就要搭在那里了,早知道如此,我真的懒得费这个神——”
这句话说的确实有些重了,显然乔姨心底还是在生气。
“是我对不起您。”
杨思光开口道。
随即猛然低下身,跪在了乔姨的面前,用力地给乔姨磕了个头。
“可是……可是黎琛他,真的太可怜了。”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就那样丢下他不管。”
第71章 过渡章可不看【调整了章节顺序需重看】
那天杨思光和黎帛,差不多被乔姨指着鼻子臭骂了一整夜。
然而最终,女人还是按着太阳穴,脸色铁青的开口让杨思光和黎帛再在家里想上三天。
“……三天后,你们要是还是想找死。你们再来找我。”
说罢,乔姨重重地摔上门。走了。
杨思光也确实在家里思考了整整三天。
只不过并不是在自己的家。
那三天他并没有回去,而是被黎帛按着带回了后者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事实上,杨思光也根本就不可能回到那个所谓的“自己家”。
三天里,他的手机填满了父母亲的质问和辱骂,一个又一个的未接电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思光才知道原来从丁小龙的身体里取出那枚铜钱,并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而黎帛甚至很可能为了这件事而吃官司……
“只是一个内窥镜手术而已。”
提及这件事,黎帛正在和杨思光吃早饭,男人的神色淡淡,只在眼底留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
“可他们不愿意?”
没等黎帛说完,杨思光已经心领神会地开口道。
黎帛点了点头,眼神中甚至闪过了一丝困惑。
“他的身体里存在的那么奇怪的异物,本来就会对身体的健康造成严重威胁。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抗拒。”
说话间,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杨思光父母涨得通红的面孔,和尖叫时候从歪斜口唇间不断喷出的唾沫。
【“手术?什么手术?!我孩子这么小,要是手术伤了身体底子怎么办?!”】
【“本来这孩子就已经吃够了苦头,被你那么踢了那么一脚,现在还躺在床上浑浑噩噩,谁知道你说他胃里头有东西是不是真的,那万一你是在撒谎就是要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我去哪儿说理去——”】
【“手术跟我大儿子有什么关系?行了你闭嘴我不想听!杨思光那个家伙人到哪里去了?!弟弟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来照顾?!行吧,这种白眼狼要是死了就是死了呗!反正也是个天天只晓得混日子的……”】
杨思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却并未到青年眼里。
他夹起盘中的煎蛋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后咽下。
早饭是黎帛做的,对比起男人的身份,他的厨艺好得令人吃惊,无论是随手煮好的阳春面还是随面一起送上的流心煎蛋都非常美味,至少杨思光在尝第一口时候确实感到食指大动。
只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有些吃不出食物的味道了。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对黎帛轻声说道。
看上去好像真的很爱自己的孩子——至少,是溺爱着丁小龙的——然而一旦遇到真正的问题,它们便会展现出令人惊诧的冷漠,愚蠢,以及自私。
“更何况你不该跟他们提及我的……”
末了,杨思光垂下眼睫,低声补充道。
如果说之前那对夫妇还会因为对丁小龙身体的少许关切而决定接受一个小小的取胃内异物的手术的话,发现这件事情牵涉到自己,尤其是自己还跟他们的宝贝儿子有关,他们便会立即陷入一种不可理喻的抵制状态。
“抱歉。”
然后杨思光听到黎琛对他说道。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严格说起来你的行为是救了我的命……”
话没说完黎帛便打断了他:“我想道歉的不是这个。”
男人坐在餐厅那头,目光幽深地凝望着杨思光。
“我应该揍那两个人一拳的。”
“啊?”
“其实当时我就有这种冲动,最后被我强行克制下来了。但现在想想,我就应该给他们一点铁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对家庭成员之一搞家庭霸凌……”黎帛的声音逐渐变得急切,“事实上,我还想说,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那样的话,至少在遇到那些事情的时候我还能保护你——真正地保护你。”
黎帛自嘲般地笑着,然后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皮。
“结果我只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任由黎琛在镜仙的控制下对你做出那么多……那么多糟糕的事情。”
“……嗯。你的行为确实,很糟糕。”
杨思光干巴巴地说道。
“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
“如果一切顺利,你真的能够消灭镜仙回来,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弥补过往造成的伤害吗?”
阳光从窗外投入明亮而温馨的餐厅,给桌前那个郑重其事的男人扑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在那样灿烂的阳光下,黎帛的虹膜颜色似乎也变得比之前淡了一些。
变成了一种微妙的,令杨思光感到怀念和心痛的金褐色。
“……”
杨思光呆滞地坐在原地,他隐约察觉到了黎帛声音里隐含的某种灼热,但他压根想不出来,自己现在究竟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应对黎帛。
杨思光已经不经一次从黎帛身上感受到那种暧昧的示意。
然而,每当他纠结苦恼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天在乔姨家,停电的卫生间里的“友好”帮助,从黎帛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真的就只是一次正常的互相帮助……
他愈发搞不懂黎帛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好在黎帛见杨思光没有立即回应那句话,当即便另外换了个话题,掩去了之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其实我一直觉得,镜仙之所以会喜欢你,大概就是因为你的心里其实没有什么阴暗面吧。”
提到镜仙,杨思光愈发食不知味,他放下筷子,奇怪地看了黎帛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
“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乔姨之前说的那些事。”黎帛沉声道,“她说过,镜仙对付其他人手段都相当粗暴——实不相瞒,后来我自己也派人去查了一下档案,这才怀疑乔姨当时估摸着是怕你害怕所以才掩去了好多可怕的细节。”
有山南那边的草祭,方圆百里赫赫有名,收了黎家生意上的对手一大笔钱,想跟镜仙搞什么斗法。
结果帖子都还没写,第二天就发现人已经赤身裸体躺在了猪圈里,大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啃得差不多了。
家里人去敛尸,发现老人眼珠子被他自己主动挖了出来,塞进了嘴里含着。
还有沿海那边的花姑婆,因为家里姑娘嫁了黎家远房,孩子刚生出来就被抢了去祭镜仙,当场祭出家里供奉的好几房仙家要去跟黎家闹。
下场跟前面那位也大差不差。
留在身边的弟子收拾好家当过来叫花姑婆起床去赶火车,结果却发现姑婆正抱着一面碎镜子念念有词,连连哭嚎。
再去看,发现她口中塞满了碎玻璃,舌头都被绞成了肉末含在了嘴里。
“还有我妈……”
中央空调似乎出故障了,原本适宜的温度,这时却让杨思光隐约觉得有些冷。
黎帛却像是一无所觉,提及过往语气依旧平淡。
“昨天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妈也是因为黎家死的……但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死后,我因为已经被过继了,所以那两个人压根没准我回去看她一眼。直到七天后的头七,我晚上被一阵滋滋作响的抠挠声吵醒。”
黎帛的手还搁在手边的咖啡杯上,然而现在他的指关节却微微有些发白。
杨思光的瞳孔紧缩,他本能的不想再听下去,却坐在原处完全动弹不得。
“我爬起来,去了厕所。结果发现我妈就蜷缩在洗手台的镜子后面。她一直在疯狂地抠着镜子,抠到满手都是血……看到我,她的眼珠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黎帛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然后我听到她说,她好后悔。”
男人扯了扯嘴角,他好像是想笑的,但最后露出来的表情却让杨思光的胸口泛起一阵难掩的微酸……
“她说她后悔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黎帛……”
杨思光下意识地喊出了黎帛的名字,然而开口之后他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对方。
直到黎帛主动探出手,搭在了杨思光的手背上。
“没事,其实都已经过去了,”他对杨思光说道,“……不过我好像确实把话题扯远了一点。我想说的是,每个人,内心中都有无比黑暗的那一面。但是,你是不同的。你身上的气息一直都很干净……”
所以会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窝在掌心然后肆意弄脏。
“镜仙也不得不利用很多幻境和噩梦来恐吓你,想让你变得虚弱,变得……黑暗。”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我不觉得镜仙会如此费力地渴求和捕获另外一个人的灵魂。”
“你的心没有黑暗的角落,他自然也无法真的乘虚而入……”
听到这里,杨思光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鬼话。”
青年无奈叹气。
“你对我的误解也太深了黎帛,我当然也有很多黑暗的秘密——”
说道这里,杨思光却是不自然地话头微微一顿。
为了他住过来的这三天,黎帛直接派人去他家把他房间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带过来了。而这其中自然有被他藏在箱子最深处的……某些东西。
杨思光不由自主定定看向了黎帛。
“其实,我——”
黎帛却在这时,突兀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他伸出了一根小指头对着杨思光晃了晃。
“要不要来拉钩?“
男人在这一刻笑容竟然带着些许跟黎琛格外相似的稚气。
“等你从镜仙那里平安归来,再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黑暗’秘密。”没等杨思光拒绝,他随即继续说道,“当然,我也会告诉一个,关于我的秘密,好吗?”
三天后,杨思光和黎帛按照约定,去了乔姨家。
还是那一处辨不出具体位置的院落,还是院子前伫立的微胖妇人。
只是乔姨看到杨思光下车时,很明显地长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算了。”
她责备似的看了黎帛一眼,当目光重新转回杨思光时,她嘴唇翕动了一下。那一刻,杨思光本以为女人还会再劝一劝自己,然而最终千言万语,也只汇聚成了乔姨口中那一声无奈的“算了”。
“你们进来吧。”
乔姨转身,将杨思光和黎帛带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原本充满了农家气息的院子,早已大变样,院墙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红线上一张叠着一张缀满了迎风簌动的黄符和铜铃。
地上堆积着厚厚一层被烧过的元宝和黄纸,有些没能完全燃烧殆尽,只在边缘留下了一些黑灰的焦痕,还有一些则已经化作了轻薄的黑灰,风一吹就像是黑蝴蝶一般腾起,然后半空中无声无息地缓缓旋转。
整座院落都笼罩在一种难以道明,却格外强烈的诡异气氛中。
明明可以感觉到有微风正在院落里不停吹拂,可一走进这里,杨思光就觉得院落里的空气异常凝滞沉重,他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
而站在两人面前正在领路的乔姨,背影恍惚也有些佝偻,仿佛她也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变得苍老了不少。
印象中并不是特别宽广的小院,却让他们三人却走了许久许久,久到杨思光都感到自己微微有一些喘气了,乔姨才猛然间在停下脚步,在一间矮小破旧的平房前站定了。
“到了。”
乔姨说。
然后,她当着两个人的面,在台阶前磕了个头,口中含糊不清嘟囔了几句之后,那房门忽然“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了,就好像有人正在门后面替他们两个开门一般。
然而,那房子并不大,门打开后,内里更是一览无余。杨思光和黎帛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那里头空无一人。
他们唯一能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的,只有墙上上密密麻麻的符咒。
在房间的角落,地上满是融化的蜡烛以及重新搁置在烛泪上的鲜红蜡烛,有些蜡烛一直到现在还亮着,火光摇曳,透出来的光却是暗沉沉的,纷乱的光影交错落在墙上,乍一看只觉人影憧憧拥挤不堪,再一定睛,房间里依旧还是那么空空荡荡。
当然,这些倒也不是最叫人在意的。
至少对于杨思光来说,此时最为显眼的,是位于房间正中央的一口半人高的水缸。
水缸乌沉沉的,表面已经覆上了一层斑驳的污垢,看上去材质倒是没什么稀罕的。杨思光看到过不少农家人用这样的缸子腌咸菜。
然而,在这一刻,房间里的水缸,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搁在那里的,就只是一口水缸而已。但是那口水缸却总是让杨思光控制不住地想到了……井。
那种狭窄,幽深,水面极深的井。
“那是什么?”
杨思光不由问道。
乔姨听闻,垂下眼皮,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是‘门’。”
也许是怕杨思光听不懂,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水能通阴。你之前身上的咒根,其实就是老镜仙在你身上留下来的标记。这样无论你在哪里,祂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你,只是现在咒根已经毁了,想让祂重新提起对你的兴趣,你自然得给那位额外开一扇大门。”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口气,鼻子两侧是两道原本并不显眼的法令纹,如今皱纹却像是一个“八”字牢地挂在了挂在了嘴角两侧。
“就是不知道那位到底能不能入套……唉……”
然后乔姨便挥了挥手,示意杨思光上前跟她一起进入室内。
黎帛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结果被乔姨一把拦在了门口。
“这里没你的事,去去去,在门外呆着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老镜鬼需要的只有小杨,至于你……我可没有那个能耐在这房间里护着你。就这样了你还想跟过来,是不是脑子被猪吃了?!”
乔姨说得很是严厉。
“小杨这次对付老镜仙本就是九死一生,你就别在这里捣乱了——”
听到这里,黎帛哪怕已经心急如焚,最后却也还是老老实实,满脸担忧地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思光!”
而就在房间门合拢的那一瞬间,杨思光听见了门外那个男人,对他发出了一声沙哑的低语。
“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思光,你别怕。”
杨思光一时失语,乔姨却在黑暗中,很轻地冷哼了一声。
进了房间,紧锁房门。
乔姨递给杨思光的第一样东西,是一杯酒。
在乔伊的吩咐下,杨思光仰头喝了,喝完之后,胃里就像是吞了一团裹着匕首的火。酒液就像是一团火滚进他的肺腑间,可偏不让人感觉暖和,反而越喝越冷。
喝了那一口杨思光便感觉不太舒服,但一杯尽了,乔姨又给他倒了一大杯。
“乔姨,我……”
眼看着杨思光面色迟疑,乔姨没好气地解释起来。
“酒能壮胆,也能乱心……别怕喝醉,这就是为了让你的神魂变得不稳。这样的话,对于镜仙来说,你也就……格外好吃一些。”
乔姨许是看出了杨思光隐约的抗拒,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引君入瓮,诱饵总得给够不是么?”
她补充道。
就这样,杨思光被乔姨又接连灌了好几杯不知道放了什么材料的高度白酒,口腔中溢满了难以形容的腥香味,吐息间却能嗅到胸臆间不断涌起的血腥气。
他被那股味道蒸得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更是天旋地转,就连周围的景象和符咒都微微扭曲了起来……甚至,那些符文看上去,都在不停蠕动。
杨思光完全是凭借着惊人的自制力,才在乔姨面前勉强维持住了最后一点清明,他摇摇晃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乔姨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然后抬起手,将第二件东西递到了他的手上。
杨思光盯着掌心里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一枚小小的桃木剑。
桃木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了,形状倒是拙朴可爱,但剑身却透着一股暗沉沉的黝黑色泽。
隐约间还能嗅到剑尖上透出来的些许怪异腥臭气息。
“我之前说过,我会给你准备一把剑。”
乔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
杨思光不得不确定了好几次,这就是乔姨为他准备的“屠魔剑”……跟玩具一样,或者说,跟民间长辈挂在孩童脖颈间作为护身符的小玩意儿一模一样。
砰然而起的不敢置信,多少冲淡了些许醉意带来的晕眩。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伤得了镜仙……”
乔姨只是自顾自地抬起手,将那系了红绳的桃木剑挂在了杨思光的脖颈间。
“你放心,乔姨真的不至于要害你——你现在嫌弃它小,没铜钱剑那么威风,等你到了那边就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了——”
说罢,那枚小小的桃木剑已经挂在了杨思光的颈间,剑尖刚好垂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乔姨往后退了两步,沉沉的目光再次扫过了青年的脸。
撤下了酒杯之后,杨思光已经快要站立不稳了,脸色在酒气中,反而化作了死一般的惨白。
“呼……”
最后乔姨垂眸敛目,在杨思光的腕间,系上了一根红绳。
“……离魂之后,很容易忘记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了,尤其是到了那边错综复杂又有恶鬼觊觎,杨伢子耶,这算是乔姨给你准备的最后一道保命的退路。”
红绳系在腕间,杨思光隐隐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不自觉的晃了晃手腕,却刚好拉动红绳,连带着院落外的无数根红绳也齐齐颤动起来。
一阵细密的铃声如同潮水般涌入杨思光的耳畔,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而乔姨站在他面前,恍若未觉。
一切准备妥当后,乔姨和杨思光都陷入了沉默。
杨思光被乔姨盯得有些许不自在,在考虑到即将到来的老镜仙,心中愈发忐忑。
“乔姨,接下来做什么?”
他问道。
乔姨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房间中的那口大水缸示意道:“到那里去,低头……你看到了什么?”
杨思光迷惑地看向了水缸。
这里光线极为昏暗几乎全凭墙角几根蜡烛采光,缸中盛放的水自然没有什么放光,看上去只有一团无波死寂的漆黑。
杨思光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
“我……我没看到东西。”
“唔,是啊,本来你就不可能看到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姨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女人叹息着在他耳畔回答道。
下一秒,乔姨抬起手一把按在了杨思光的背上——
“咕噜……”
杨思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被按进了那冰冷彻骨的水缸之中。
冰水倏然涌入了杨思光的口鼻,瞬间切断了他的呼吸。
【乔姨?!】
他完全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但这种反应只是让他不断吞进更多的黑水。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挣扎,扑腾起来,然而之前的烈酒早已让他失去了力气,而乔伊按在他背后的那只手掌更是坚如磐石怎么都无法挣脱。
霎那间杨思光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朝着水缸深处沉了下去,力气和体温同时从脆弱的皮囊中不断沁出,连带着他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就在杨思光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溺死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喊叫。
“思光?!”
“思光你怎么了?!”
紧接着,有人从身后一把搂住了他,将他直接拽里了那片仿佛无尽的黑暗水底。
杨思光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伏趴在黎帛的怀里,泪眼朦胧间仿佛看到了一道黑影,从房间里慢慢走了出去。
他想开口喊住她,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阵呛咳。
一直到他的呼吸终于彻底的平复,杨思光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乔姨会忽然对他下手,甚至差点把他淹死?
乔姨不是……不是一直在帮他的吗?
杨思光周身冰冷,恐惧和不适感让他一直无法停下身体深处的寒颤。
他完全无法进行思考,也无法动弹。
只能模模糊糊地听着黎帛的讲述,在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立刻冲进了房间。
“……然后我就看到乔姨竟然在把往水缸里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你看上去好像快死了,而等我冲过去救下你的时候,乔姨也离开了房间。我觉得……她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
不仅仅是杨思光,黎帛现在看上去也备受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