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忍不住淡嘲道:“郎君倒是好心,还替他担心上了,忘了栎阳大牢的滋味了么?”
樊伉顿时满脸黑线。
这都多久的事儿了,无名兄不提他都快忘了。
牛车穿过安门,顺着章台街一直往北,来到北阙甲第,那里一排贵族宅邸,其中自然也有临武侯府。
吕媭早已接到消息,派了家奴前来迎接。
见到樊伉的牛车,立刻有人高声叫道:“快去回禀主母,郎君回来了。”
又有人上前正要扶樊伉下车,却见车帘一掀,一名相貌英俊气质冷漠的高大青年已经率先下了牛车。
无名下车后伸出一臂,樊伉才跟着从车厢钻出来,搭着无名的手臂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郎君一路辛苦了。”那人愣了一下,连忙上前要扶他。
樊伉黑了脸,心想他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得路的老大爷,干么还要人扶。
“你找几个人把车上的东西卸了,手脚轻些,莫把里头的东西磕碎了。”
那人连忙应声去了。
吕媭得到消息,匆匆赶了出来,看见樊伉上前一把搂住他:“伉儿你终于回来了,可让阿母担心死了。”
樊伉整张脸孔埋在吕媭胸前,耳根腾地就红了,心想他家阿母胸前还真是雄伟啊!都快让他不能呼吸了。
吕媭可不管他内心怎么吐槽,搂着他好一顿揉搓,方才松开。
樊伉满头黑线:“阿母,我都十四岁了,是大人了!”
所以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又搂又抱的,很丢脸的好不好!
见到儿子回来,吕媭心情大好,连他的那点小别扭看在眼里也格外可爱。
“再大也是阿母的儿子。”吕媭捏了捏他的脸颊,还有些嫌弃手感不好,“脸上都没肉不好捏了。”
樊伉:“……”
这个女流氓!
众人想笑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通红。
王回和乐都二人上前见礼:“见过临武侯夫人。”
“辛苦王将军了。”王回是吕媭亲自派给樊伉的,自然认识,但乐都向来身处砀邑大营,吕媭未曾见过,不由面露疑惑,“伉儿,这位是?”
“这位是乐都乐将军,乃是舅舅帐下勇将。在舞阳时得乐都将军帮助良多。”樊伉连忙替他家阿母介绍道,“此次回长安,也多亏王回将军和乐都一路护送,方才一切顺利。”
一听是吕泽帐下将士,吕媭态度非常热情:“原来是乐都将军,多谢将军对伉儿的照顾。”
乐都连称不敢:“临武侯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份内之事罢了。”
乐都尚有公务在身,将樊伉护送回来,便与他道别。
樊伉谢过他一路护送之情,又取了百金当做谢礼,方才让他们离开。
进了侯府,早有人奉上热汤和酒食。樊伉一路风餐露宿,甚是疲累,随便吃了点,让人送来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一头扎到炕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了足足了将近十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
乘光进来伺侯他洗漱,樊伉用自制牙刷蘸了青盐刷牙,又自己绞了布巾擦完脸,问:“无名兄呢?”
乘光道:“无名公子清早就起来,带着大黑出去了,现下还未曾回来。”
樊伉闷笑,知道无名是嫌府中人员繁多吵闹,所以跑出去躲清静了。
洗漱完,便有两个少年端了午食过来:“郎君请用膳。”
樊伉看了他一眼,惊讶地道:“夷光曲吉是你们呀,都长这么高了。”
去舞阳的时候夷光和曲吉年纪都不大,他便只带了乘光。
不曾想两年不见,当初和他差不多大的两个小少年现在居然足足比他高半个头了,心中忍不住有些嫉妒。
“那是因为郎君离开都有两年了。”两人心中既高兴又委屈,忍不住道,“下回郎君再要去别处,一定要带上我们。”
樊伉素日亲和,又看他们几个年幼,平日很是照顾他们几个,宠得小少年有些无法无天,都敢当着樊伉的面抱怨了。
“行行行,下回再出去一定带上你。”
夷光和曲吉这才高兴起来。
用过午食,吕媭带着阿偌过来了。
“伉儿起来了?”
吕媭进来拉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既高兴又心疼地道:“高了,瘦了,也黑了。”
樊伉心想他天天在舞阳种地,还亲自烧玻璃,能不黑么?
“这回知道外头的日子辛苦了么?以后呀你还是收收心,老老实实呆在长安城,哪儿也别去了。”
“在外面万事都要靠自己,虽然辛苦,但也很锻炼人。再说舅舅就在砀邑,有什么事舅舅都叫人过来帮忙,还是挺顺利的。”樊伉抬起头看着他阿母,“阿母你不觉得我出去一趟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了么?”
“你呀!”吕媭心疼儿子在外地受苦,又有些气恼樊伉自作主张,对这个儿子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连说话语气重一点都不舍得,简直没办法。
儿子平安回来,吕媭不名又担心吕泽和樊哙。
不过好在陛下已令阳夏侯陈豨出镇北方,召樊哙回京,相信不久樊哙就能回长安了。
“你舅舅可好?身体可无恙?上回生病把我和你姨母急死了。”
“阿母放心罢,舅舅一切安好。”历史上好像吕泽应是死于今年,现在已是九月了,吕泽还活着,想是逃过这一劫了吧。
樊伉也不敢确定。
“那就好。”吕媭这才放下心,又道,“你姨母和阿盈甚是担心你,明日你进宫一趟看望他们,也好让他们放心。”
樊伉点头道:“儿子省得。”
第110章
第二日樊伉吃了早食,便带着给吕雉和后宫其他贵人的礼物,和吕媭一同搭乘牛车前去长乐宫拜见吕雉。
“姨母近日可好?表兄呢?”上了牛车,樊伉想起刘盈这个软绵绵的表兄来,还真有几分想念。
“和以前一样,你去舞阳这两年,阿盈还时常念叨于你。”吕媭摸了摸头上的玻璃发簪,很是满意,“你捣鼓出来的这个玻璃倒是挺不错的。给你姨母带了么?”
樊伉指了指车中的盒子,道:“都在这儿了,不光有姨母的,阿盈和薄夫人她们也都有。“
说着樊伉打开一个朱红的匣子,那里面摆了八颗圆润的珠子。
这是平安他们烧东西的时候顺手烧出来的珠子,正好拿来送人挺不错的。
薄姬她们现在声名不显,但樊伉可知道这位就是生了汉文帝的牛人,虽说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巴结讨好,但拿点不值钱的玻璃结个善缘也不错。
不奢望在将来的宫斗中她能够帮助吕雉,只要让她别站在戚姬一边和吕雉打擂台就行。
吕媭听了不禁皱起眉头:”也罢。如今陛下宠爱戚姬,你姨母和阿盈在宫中处境也颇为艰难,这几颗珠子就当是为你姨母和阿盈笼络人心罢了。“
樊伉带回来的礼物最多的就是玻璃饰品,吕媭身为他的生母自然得了不少,水钻都有好几颗,倒是不眼热这六颗珠子了。
”见着了你姨母聪明些,莫说些不中听的话让她难受。“吕媭提点他道。
”……知道了。“樊伉心想他又不是什么碎嘴婆子,又怎么会乱说话惹吕雉不高兴。
能让吕雉不高兴的事,除了色衰而爱弛,不得刘邦宠爱之外,就是刘盈的太子地位问题了。
如今吕泽尚在,相信刘邦也不敢现在就提废太子的事情。
到了长乐宫门前,见是临武侯夫人和兴平侯,宫卫并未阻拦,两人很顺利地就入宫了,阿偌带着两个侍女手捧礼盒跟在他们身后。
还是那个讨喜圆脸的内侍过来引他们去椒房殿,樊伉随手扔了一个阿沅做的荷包给他,说:”一点小玩意不值什么,就是看个新鲜。“
那内侍拿在手里暗自摸了摸,感觉里头是个圆溜溜的东西,脸色一喜,道:”多谢兴平侯。“
兴平侯能做出一种比玉石还要透亮的玻璃的事情,在椒房殿早不是秘密。玻璃珠子吕雉也得了不少,内侍一摸就猜到是什么了。
还是跟着皇后有前途啊!
吕雉所居椒房殿位于长乐宫前殿北侧,一路上樊伉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套那内侍的话,那内侍亦知临武侯夫人和兴平侯乃是皇后最为信任之人,拣着好听的事情说了一些,无非是皇后威严,太子刘盈又十分聪慧,母慈子孝之类的。
一直到椒房殿前,樊伉也未曾打听到什么实质有用的东西。
果然这宫里头的人只分有权势被人伺候的聪明人和没权势伺候人的聪明,稍微普通笨一点的,基本都活不下来。
他那点智商也就能拿来烧烧玻璃种种地,跟这些宫里头的人精打交道,着实还是嫩了些。
吕雉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地安排了女官在外头迎接他们,看见他们连忙迎了上去笑道:“见过临武侯夫人,见过兴平侯。”
吕媭显是时常入宫,与这女官相熟,闻言笑道:“原来是訾雅,皇后可在?”
訾雅道:“皇后正在殿中,临武侯夫人、兴平侯请。”
说罢,领着樊伉他们入殿。
殿中吕皇后端坐于案几之后,眉眼中隐有阴悒之色,似有什么烦心事。
听到殿中声响,吕雉抬眼看见吕媭母子二人,脸色才好些,朝樊伉招手。
“伉儿来了,快过来让姨母瞧瞧。”
樊伉走过去,正要拜见吕雉,就被吕雉一把拉住胳膊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高了,瘦了。”吕雉真不愧是吕媭的姊姊,说的话都跟吕媭一样。
“因为我长大了啊,而且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樊伉满头黑线。
吕雉笑着点头:“果然长大不少。”
又扭头问訾雅:“太子殿下现在何处?去唤他来。”
訾雅垂头应了声是,退出宫殿外头,吩咐宫女去请太子殿下。
吕雉拉着樊伉入座,又询问他在舞阳县时的情形。
“我听闻你在舞阳县兴建了水车灌溉田地,造福一方,舞阳县丞还特地写了书信报予萧丞相,连萧丞相和留侯都称赞不已,若不是后来北边又起战事,留侯都想亲自前往舞阳一观了。不曾想伉儿竟如此能干!”吕雉看着樊伉的表情甚是和蔼,比之对吕媭还要更加亲切。
她和吕媭姊妹情深,对于吕媭唯一的儿子自然也爱屋及乌,本就十分疼爱。
看见后辈如此有出息,她身为长辈自然心里高兴。
再者樊伉因为身份的关系,自出生起就被划为了她和太子一派。樊伉越是能干,以后对于太子的帮助就越大。
被吕雉如此称赞,樊伉不禁脸上有些发烧。
“姨母谬赞了!水车乃是上百匠人一起努力方才建成的,论起来他们的功劳才是最大,伉儿不敢居功。”
有真才却不居功自傲,吕雉顿时对樊伉更加满意了。
“谦逊是美德,但也不要太过自谦,反而教人小看。”吕雉道,“你是你阿母和阿翁的儿子,我的外甥,这天下没有几个人敢小瞧于你。”
“姨母教训得是。”樊伉摆出一副听凭教诲的模样,乖得不行。
吕雉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大慰,忍不住叹道:“伉儿如此聪慧懂事,阿妹真是好福气。”
吕媭笑道:“阿姊你别看他在你面前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在府里的时候可有主意了,谁的话也不听。你这么夸他,回去以后还不知道他又该如何折腾。”
樊伉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仿佛两人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吕媭道:“方才进来之际,阿姊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提到这个,吕雉刚刚松开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樊伉见了不由心中一跳。
能让吕雉如此面露于色的,果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可吕雉贵为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女鲁元嫁与赵王为妻,唯一的儿子又被封为太子,兄长掌汉朝半数军权,还有什么能让她如此不安的?
吕雉想是为此事所困,心中郁郁不得解,吕媭一问,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
“匈奴步步南侵,北方叛乱四起,前日陛下召曲逆侯刘敬进宫询问可有弭患之策——”
提到刘敬,樊伉忍不住皱起眉头。
刘敬本名并不叫刘敬,而是叫娄敬。
和张良萧何夏侯婴这等自汉皇起事起就一直侍奉在侧,跟随汉皇南征北战建立功勋的旧臣不同,娄敬不过是靠巧言善辩获取了刘邦的信任,进而加封官爵,甚至还得以赐姓刘。
汉六年匈奴南下进犯雁门关,汉皇亲征,他捣鼓出高桥马鞍和马蹬,托太子刘盈进献朝廷,他记得当时就是这个刘敬不仅对太子极为不敬,还步步相逼,那副嘴脸他一直都记得。
在樊伉心中,这就是个佞臣!
“曲逆侯如何说?”
提到这个吕雉难掩怒意:“此人昏聩不堪,竟然向陛下献计,想要让鲁元和亲,嫁往匈奴。”
“什么?”吕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鲁元公主去和亲?他疯了么?”
樊伉也张大了嘴,显是没有料到刘敬居然会出如此昏招。
就他所知,鲁元公主早已与赵王成亲,赵国翁主现在都已经四岁了,与匈奴和亲这样的馊主意也有人提得出来。
吕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陛下同意了?”
吕雉冷笑道:“现下是没有答应。”
吕媭听了,方松了口气:“没有答应就好。陛下英明神武,必不会听信此等小人馋言。”
吕雉却面沉似水。
陛下没有同意并不是顾念父女之情,不过是考虑到冒顿凶残,舍弃一个公主前往匈奴和亲并不能达到让匈奴退兵不侵扰汉室边境的效果,所以犹豫不决。
然而外有刘敬进献谗言,内有戚姬时时吹枕头风,本来就不坚定的立场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改变,到那个时候即便自己在他面前哭求也毫无用处。
她的女儿只怕到时候还是要被陛下送往匈奴那等虎狼之地。
想到这里,吕雉便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内心愤懑不已。
吕雉沉着脸不发一言,宫女们低垂着头,屏声静气,大气也不敢出,一时之间整个椒房殿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本来还算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殿中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殿外传来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
“母后,姨母和伉儿来了?”
刘盈来了!
从没有此刻这般让樊伉如此盼望见到太子刘盈,实在是吕雉此刻的脸色太难看了,让他忍不住怀疑下一秒吕雉就要直接弄死刘邦。
太子刘盈“哒哒哒”跑进大殿,看着樊伉眼神不由一亮,飞快地奔过去一把抱住樊伉。
“太好了!伉儿你终于回来啦!”
第111章
小软萌刘盈的到来,极大地缓解了殿中沉重的气氛,就连吕雉原本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孔在见到太子刘盈后,也和缓了许多。
“阿盈,不得无礼!”吕雉呵斥了一句。
刘盈连忙松开了樊伉,背对着吕雉对樊伉做了个鬼脸,心情显得很好。
吕雉多了解他啊!即便是不看他的脸也能猜得出他刚才在干嘛,只是看他难得这么高兴,所以装作没看见罢了。
“表兄我也好想你啊!”樊伉也高兴地一把抱住刘盈,语气格外真诚。
若是刘盈再不来,他方才都要被吕雉的脸色吓跑了。
“你在舞阳的时候过得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辛不辛苦?我本来想去舞阳看你的,不过阿母不许。”大约是觉得伉儿比他小都能独身去舞阳,他身为兄长却被弟弟比下去了,颇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了几声。
“表兄身为大汉太子,学的是治国安邦之道,肩负天下苍生的生计,身上的责任本来就比一般人要重些,不像我能到处跑偷懒玩耍。”樊伉对这个软糯的太子表兄还是很喜欢的。
有刘邦和吕雉这么一对强势的双亲,太子还能养得如此纯善天真也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樊伉还悄悄地对刘盈咬耳朵:“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真的?是什么?”伉儿特地从舞阳带过来的礼物,那必然要好好看看啊,“在哪儿呢?我看看。”
提到礼物,吕媭似乎这才想起此刻还在外面捧着礼盒罚站的阿偌她们,得到吕雉的同意后,才有宫女从阿偌她们手中将礼盒捧了进来。
给吕雉的礼物自然是最多也最精致的。
不仅有各式首饰,发簪手镯耳环项链戒指各种佩饰,还有沙漏等等一些精巧的小对象,摆了满满一案几,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首饰吕雉并不缺,倒是戒指不曾见过,十分惊奇,拿了起来,问道:“这是戒指?倒是别致。”
那枚戒指的戒面乃是用一颗鹌鹑蛋大小的水钻做成,足有四十多个切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熠熠生辉,晃花人花。
樊伉微感诧异,原来汉朝的时候人们就有戒指了吗?他还以为只有扳指呢!
果然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姨母说得没错,这正是一枚戒指。戒面乃是由玻璃水钻雕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胜在别致,姨母留着玩。”
女人大都对这种亮闪闪的首饰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吕雉也不例外。
再说汉朝的首饰因为生产力水平的缘故,大多都是铜锡制成,金器都很少,玉石因为价格原因十分昂贵,非豪门大阀不能佩戴。乍然见着比普通玉石还要晶莹剔透的玻璃水钻,自然喜爱非常。
“这个呢?”吕雉又指着一物问道。
“这个名为沙漏,乃是计时用的,和刻漏一样的功用。”樊伉向她展示了沙漏的用法。
吕雉见了忍不住频频点头,出言赞道:“确实精巧。”
“伉儿你有心了。”这位华夏族第一位临朝称制的女性牛人这个时候展现了强大惊人的自制力。哪怕是外甥送来的礼物,她也只取了一枚戒指和一个沙漏,道,“听闻一块玻璃价值千石粮,姨母便取这两样,剩下的你且收回去罢!”
粗略估计这案几上的东西都够值上万石粮了,实在太贵重了。
樊伉眨了眨眼,心想一堆破玻璃么有什么珍贵的。
“不瞒姨母,玻璃价格昂贵不过是占着新鲜,数量稀少罢了,其实烧制这东西成本十分低廉,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樊伉满脸真诚地看着吕雉,诚恳地道,“若是姨母亲临作坊见到玻璃是如何烧制出来的,便不会这般想了。”
“当真?”刘盈好奇地道,“是什么做的?”
樊伉左右望望,发现訾雅和殿中那些侍奉的宫女们早已经非常有眼色地退得干干净净,才悄悄地对刘盈和吕雉她们道:“砂子。”
“砂子?”三人都愣住了。
“对啊!”樊伉道,“瓷器不也是一堆黏土烧成的。玻璃的原料是砂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呀,只不过烧制玻璃的工艺比较复杂罢了。”樊伉不好向她们解释玻璃吹制出来的具体过程,只含糊不清地道,“姨母放心,真论起来玻璃制品的价值其实并不高,姨母若是不喜欢拿来赏人也不错。就是当心这东西若是碎了之后甚是锋利,莫要划伤了。”
再三保证玻璃并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之后,吕雉这才将那些玻璃制品收了下来。
当她看到案几上还有额外几盒子玻璃珠子时,自然也明白这是樊伉为宫中其他美人准备的,也心领神会地收下了,打算找个机会再赏出去。
给刘盈的礼物除了饰物沙漏笔筒笔架镇纸这些文房用具,还有一副跳棋。
是的,就是两千年后人们时常拿来打发时间的那种跳棋。
在樊伉演显了一遍玩跳棋的规则之后,不仅是刘盈就连吕雉和吕媭姊妹俩都被吸引住了。
“此物甚好!”吕雉道,“我正嫌有时宫中生活枯燥乏味,这个跳棋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刘盈见吕雉喜欢,自然借花献佛将这副跳棋送给了她。
“如此阿母便收下了。”吕雉也没有推却,顺水推舟地收下了。
送完了礼物,樊伉和吕媭又陪着吕雉刘盈闲聊了一会,眼瞅着天色不早了,才起身告辞。
“阿母,我送姨母和伉儿出宫。”刘盈趁机道。
“去罢。”吕雉乐见他们兄友弟恭,自然应允。
出得椒房殿,刘盈才悄悄告诉樊伉:“戚姬不仅精于舞蹈还善弈,能祈福消灾。每年八月四日这一天,父皇总会陪着戚姬对弈整日。”
樊伉:“……”
年轻貌美还能歌善舞,还能祈福消灾,如此堪称女神级的女人,难怪吕雉不是对手!
当然樊伉也不禁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回围棋能祈福消灾的谣言。
刘盈将他们送至宫门外,还有些念念不舍,看样子很想跟着樊伉一起去临武侯府,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阿母近日因为阿姊的事情忧思颇重,难得看到她如此开怀的模样,今日真是多亏了姨母和伉儿。”
提到鲁元,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吕媭的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但还是打起精神勉强安慰他道:“太子殿下放心,有空我们会多进宫看望皇后殿下的。鲁元公主的事情尚未落定,太子殿下也多劝劝皇后放宽心,总归——”
吕媭本想说鲁元的事总归是会有法子的,然而想到刘邦的性子连她都觉得希望有些渺茫,便不忍再说下去。
“多谢姨母关心。明日还要早朝,阿盈就不送了。”
“太子殿下请回吧。”
进了一趟宫再回到临武侯时,母子二人皆心事重重。粗粗用了一顿晚食,跟着无名兄打了一套拳后消耗了一下多余的体力,待得夜幕降临,洗漱完毕,樊伉便早早地爬上炕睡觉。
不睡觉也没事干,樊伉又不喜欢在晚上看书,不然书没看两页,倒把眼睛熬坏了,他上哪儿找人验光配眼镜去?
然而翻来覆去许久,周公依然不来与他相会,无名也被他闹得睡不着。
“郎君还不睡?”
听到无名未曾睡着,樊伉也懒得装睡了,索性翻了个身,面对着无名道:“无名兄,假如有人要做一件事,你明知道那是不对的,会造成很不好的后果,你会想办法阻止么?”
无名伸出一只胳膊枕在脑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郎君今日进宫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樊伉想了想,还是把刘敬献计让鲁元和亲的事说了,忍不住抱怨道:“冒顿杀父自立,为了权势连妻子都能送与东胡王的人,又岂会因为一个汉室公主而放弃南下侵扰汉室的念头,和亲之事简直百害而无一利,一帮大男人面对匈奴的劫掠不思努力兴兵强国,反而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妇人身上,岂不可笑!”
无名身为游侠,本身对于这种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见樊伉气愤异常,便道:“这有可难?若是郎君不高兴,我将那什么刘敬杀了便是。”
他的想法简单粗暴,谁提出这么不靠谱的主意,那就把那个人杀掉,不就没事了。
樊伉道:“杀他有什么用?跳梁小丑一个罢了。”
若是杀人有用,只怕吕雉早就想办法暗杀掉刘敬那厮了。
“那待如何?”无名偏过头,看着他道,“郎君可有法子?”
樊伉默然。
他有法子吗?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子,除非他能辩得刘敬哑口无言,辩得让刘邦改变主意。
然而想到刘邦的个性,又觉得希望不大。
明知道希望不大,而且极有可能惹恼刘邦这个当权者,到底他要不要据理力争一回?
不帮吧?他心里过意不去。
并非是对吕雉或是鲁元,而是对天下苍生。
和亲一事事关重大,若汉室与匈奴当真达成和亲的协议,不可能只将公主一人送往匈奴,必然还附带大量的钱财。
这些钱财哪里来?
自然是从天下黔首搜刮而来。
原本就一贫如洗,若是每年还要从为数不多的收成中再缴纳一部分贡给匈奴,对天下百姓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
最为重要的是,汉室王朝每年贡上许多美人财富,可并没有阻止冒顿入侵的行为。
人家该抢掠的时候依旧南下抢掠。
长此以往,造成的唯一后果就是不断地削弱自己壮大敌人,得不偿失。
无名不知道樊伉在思考些什么,只是看着他认真地道:“郎君想做什么就去做罢,若实在事不可为,甚至惹了麻烦郎君也莫怕,大不了我带着郎君离开中原,远走西域。天下之大,总归有你我容身之处。”
原本有些犹豫不决的樊伉听了无名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纠结不已的心情仿佛找到了突破点一般。
“无名兄你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总是如此瞻前顾后实非我所愿。我决定了,我要试一试!”
哪怕失败了,至少他努力过,不会心生遗憾。
今日的早朝很有些不一样。
陛下还未上朝,不少朝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太子身后的那个小少年,交头接耳。
“太子身后是何人?怎从未见过?”
“甚是眼生,不知。”
文臣们对樊伉很是陌生,倒是武将中不少人认出他来。
当初樊伉献高桥马鞍和马蹬的时候,不少人见过他呢!
“我记得好像是临武侯府的小郎君,陛下亲封的兴平侯。”
“你这么一说我依稀也记得,确实是兴平侯。”
“兴平侯?那个造出纸印出《汉皇传》,并且被陛下亲赐可免朝会的兴平侯?”
“就是他!”
人群里依稀发出“嘶”的抽气声。
年仅十二岁的关内侯!
众人不禁拿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望着樊伉,老老实实站在刘盈身后的樊伉顿时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他估计自己此刻只怕早已死在众臣的眼神箭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