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应了声喏,自去准备了。
樊伉交待完就转去隔壁看望老范。
老范的情况不太好,高烧一直不退,浑身滚烫,如果放着不管,即使捡回一条命,也会烧成一个傻子。
“去取些烧酒来。”樊伉想了想,吩咐道。
退烧的法子他只想到物理降温法,刚巧他也不缺烧酒。
不一会儿乘光便拎了一坛烧酒过来。樊伉叫了个手脚麻利的妇人过来,让他用烧酒替老范拭擦身体降温。
樊家庄的妇人们都是见过世面的,集体相亲会都参加过,给一个男人拭擦身体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拿酒替老范擦了一遍身体,老范的高热果然退了下去,喂了他两勺糖盐水,到半夜的时候又烧了起来。那妇人遵照樊伉的吩咐,彻夜不眠地守着,烧起来便擦烧酒退烧,时常喂些糖盐水,如此反复,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老范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
樊伉这才松了口气。
医疗的落后让这些大汉国的军卒们养出了一副强健的体魄,尤其是像老范这种经历了无数次大小战受过无数次大小伤的老兵,无一不是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的人。
但凡脆弱一点的,都早已死在了战场上,活不到今天。
有干净温暖的客院充足的食物,有照着系统作坊出品的刀伤药配方配置出来的刀伤药,还有自制的伪口服补液盐的盐糖水,再加上阿沅这些不算专业但足够细心的“医护人员”,这二十多个受伤的军卒最后居然全都好好地活了下来,没有一个死去,就连老范也不例外。
当得到消息后奉驻守砀邑的虞将军之命前来治疗这些伤兵的军医们终于来到樊家庄时,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二十几具尸体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当他们到樊家安顿这些伤患们的客院时,看到那二十几个或坐或躺但皆能呼吸吃喝的军卒们的时候,他们愣住了。
尤其是去砀邑报信的扶六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范,你还活着?”
他们的伤势当时他是亲眼所见,以往那些受了这种重伤的同僚们,十个里有九个都熬不过来,没想到老范他们居然一个不少,全都好好地活着。
老范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因为失血过多,人还是很虚弱,看见扶六子见鬼的表情,嘿嘿笑了起来。
“老汉命大,看样子一时是死不了。”
“太好了。”见到同僚们俱都活着,扶六子那样一个魁梧大汉居然高兴得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别提多狼狈了。
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去笑话他。
所有人都在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换成了扶六子,看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全部好好的活着,只怕自己会哭得比他更高兴更大声。
同来的老军医则早就拉着禇侍医一起去交流如何更有效地处理伤口的技巧去了。
禇侍医大约是跟着樊伉久了,思想也变得十分开明,并不藏私,将自己的经验技巧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说到用烧酒退烧的事时,军医还不相信,特地跑去向樊伉求证。
“兴平侯,为何烧酒能退烧呢?”
樊伉道:“因为烧酒在常温下容易挥发,由液态变为气态,在这个过程会吸收热量。高烧的人用烧酒拭擦身体,烧酒蒸发会吸收人皮肤表面的热量达到降温的效果。”
一堆液态气态听得军医眼冒蚊香圈,听到最后军医也只知道了烧酒可以退高热,心里不禁又高兴又悲伤。
高兴的是以后军中再有人因为受伤发高热,至少有个法子可以治。
悲伤的是这个法子知道得太晚了,若是早一点知道以前不知可以少死多少将士们。
唯有老范得知樊伉为了救活自己居然用掉了足足一坛烧酒而深深地感到可惜。
“那么浓那么醇的酒香啊——”语气中充满了怅然。
他都没有喝过,居然当洗澡水擦掉了。
樊伉哈哈一笑:“等你伤好,再请你喝酒。”
“当真?用郎君酿出来的烧酒?”老范眼睛一亮。
“当然,普通的黄汤我也没脸说请你喝了。”樊伉笑呵呵的。
“冲郎君这话,我也要赶紧把身体养好,早一点尝尝郎君酿出来的烧酒。”老范兴勃勃地说着,那表情真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好起来。
樊伉微笑地看着他,他喜欢这样乐观又豁达的人,仿佛再深重的苦难都没有办法将他们压垮似的。
有这样的大汉人在,又何惧小小的匈奴?
第107章
樊伉来到舞阳后就一直专心种地搞生产,对于旁的很少关注,一来他人小力微帮不上忙,二来他也确实没那个闲功夫。
几百号人千里迢迢一无所有地从长安出发来到舞阳,吃的都没有,最开始的时候光是想着怎么让这几百号人活下去有饭吃不饿死就已经绞尽脑汁,等到有了饭吃他又要赚庄园币,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供他使用,哪有闲情顾别的。
再加上舞阳地处关中,前有樊哙周勃大军与匈奴对峙,不过百里之遥便是他大舅吕泽的驻地,舞阳地处三军护卫中心,宛如铁桶一般,他实在想不到身处舞阳还能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对外的消息未免有些轻忽。
然而现实分分钟就教他做人。
被人摸到紫云山了他居然一无所知,若非老范他们拼死抵抗,又着人提前示警,他估计自己此刻已经被人掳至关外了。
后怕之余未免又觉得有些奇怪。
两军交战之际韩王信抓他做什么。
他就是个小贵族,以大汉人的传统,就算韩王信把他抓住,绑在两军交战的阵前想威胁樊哙退兵用处都不大。
这样的把戏很早以西楚王项羽就玩过,绑的人还是汉皇的老父现在的太上皇,威胁汉皇若不投降就将太上皇烹食吃肉。
汉皇陛下怎么回应项羽的?
原话他不记得了,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和项羽是结拜兄弟,他的老父便是项王的老父,若是项王真的烹杀了他的老父,莫要忘了给他分一杯羹。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韩王信还能奢望汉皇对于他这样便宜外甥会有什么多大的反应?
太看得起他了。
韩王信为什么偏要来掳他呢?
樊伉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砀邑又来了使者,总算替他解了惑。
这回来的人名唤奚蓟,乃是一名裨将,奉了虞将军之命特地来安抚他顺便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
“韩王信勾结匈奴共谋攻汉,为陛下所破,韩王信败逃匈奴。然他有许多旧部依然潜于代地,随后逃窜至上党河东及至颖川诸郡。有人偶获郎君所制玻璃,见玻璃美丽剔透,比美玉更华贵,价值连城,动了私心,妄图掳掠兴平侯,烧制玻璃,积聚天下财富以谋大业。老范他们所遇不过是一支探哨,后面尚有千人精锐。不过兴平侯放心,那千人精锐已被虞将军派人悉数击毙,樊家庄再无人敢觊觎窥探。”
“……”樊伉一脸日了自家大黑的表情。
原来搞了半天还是他烧玻璃惹出来的祸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块玻璃引发的血案么?
“这回多亏了虞将军和你们了。”樊伉抱一抱拳,发自内心地感谢,“若非有你们在,只怕我这个庄子上上下下几百人一个都不能留。奚将军回营后,代我多谢虞将军救命之恩。”
奚蓟连连摆手:“吕将军出征前吩咐过我们,这本就是份内之事,兴平侯切莫如此客气。”
樊伉再三向奚蓟表达了内心的感谢,想到前线不知是何情况,不免又面带忧色。
“我等身处关中,消息闭塞,不知阿翁和舅舅他们在前线战事如何?可是吃紧心中甚是担忧。”
“兴平侯放心,前日有战报传来,右丞相涿侯郦商攻定上谷郡,临武侯与太尉周勃大破雁门郡,掳获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及代将军以下者六百多人,将敌军驱逐出关外,相信不日就能还归营。”
樊伉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汉朝道路不通,通信不发达,既然连身处砀邑的奚蓟他们都得到消息,想必此战很快就能结束。
然而这也不过是一时之计,在汉室反击匈奴的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匈奴始终是笼罩在中原大地头上的一层阴影。
匈奴狼子野心,必不会停止进犯中原,劫掠汉室百姓的举动,等到冒顿休整完,下一次再进犯雁门关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匈奴南下一次不过相当于他们一次远足郊游,而要将他们驱逐出关外,哪一次汉室王朝不是劳民伤财死伤无事?
长此以往,这让本就一贫如洗的大汉朝又如何休养生息,发展繁荣?
奚蓟解释清楚事情原委,确定樊伉不会因为这事怪罪于他们,便告罪离开去看望受伤的老范一行。
大汉军卒的生命力真是旺盛,几个伤得略轻些的已能下地行走,看见奚蓟和樊伉过来还有心情与他们嘻笑打闹。
“都说兴平侯这儿伙食好,果然不假。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过半月不见,我瞅着你们几个好似都胖了不少,这膘养得不错啊!”奚蓟瞅着那几个伤患笑着打趣。
“嘿,那可不,兴平侯这儿每日不是肉就是蛋,面条蒸饼管够,能不胖么?”
“就是!还有蜂蜜水喝,这等好东西你一辈子喝过几回。”
奚蓟一听乐了:“呵!怎么听着你们在这儿不像是养伤,倒像是在享福了。”
“就是老范运气背了点儿,那老儿岁数是大了点儿,可抡起刀来一点儿不比年轻汉子差,可惜了!”
“滚蛋!老汉就算只剩一条胳膊,揍你小子一顿还不费事儿!”隔壁传来老范气哼哼的磨牙声,虽然语气听着略虚弱了些,但依然还是活蹦乱跳的。
樊伉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互相打趣,心中无比庆幸那日他们去了襄城县,正好遇上了前来给他通风报信的扶六子,然后才得以救回老范他们一命,继而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可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奚蓟又跟他们嘻嘻哈哈了几句,说:“你们且歇着,我去看看老范。”
老范的气色比他们差许多,脸色发白,但精神还算好,可见樊伉指派照顾他的妇人照料得很精心。
樊伉他们进去的时候,那妇人正端着碗喂他食糜粥,然而老范很是不配合,嚷着要吃肉,要吃臊子面,不肯喝粥。
樊家庄的妇人也是见过世面的,无论老范怎么臭着脸,那妇人也只是一脸微笑好脾气地看着他,但手中塞粥的动作却丝毫不缓。
那粥也是加了盐鸡蛋和少许碎肉的肉糜,放在以前也是难得的珍贵好食。
动作不那么温柔地喂完一整碗粥,妇人才从容离去。
奚蓟瞅了一眼,道:“咋地了?老爷们受个伤还娇贵起来,连肉粥都嫌弃不肯吃了?也就兴平侯人大方又好脾性不与你计较,要不然换了别人能有张磕牙的糜子饼给你吃就不错了!敢挑这挑那准扇你一个大嘴巴子。”
老范呵呵一笑,道:“兴平侯这儿什么都好,吃的喝的用的伤药都是老汉这辈子都未曾用的,哪儿敢嫌弃。再说你又不是没看见,任我说什么,那妇人可曾听进耳半句,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也不知兴平侯怎么□□的,一个妇人竟也有如此胆识。”
他还道自己伤口可怕,担心那妇人见着了会晕过去,哪知道那妇人每日给他清洗伤口,换药跟没事人似的,眼都不眨一下,总让他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不像个活人,而是截木头。
委实有些气不顺!所以总爱挑人家刺儿,刺激她一下。
樊伉也笑呵呵地看着他:“那你是没见着阿沅,伤员们的伤口都是她拿着针一针一针缝上去的。”
老范:“……”
奚蓟也听得面皮直抽。
来之前他就听说了,兴平侯这儿有个妇人甚是可怕,惯爱缝人皮肉,很是心狠手辣。
提到阿沅,便是老油条老范也不敢作声了。
如今阿沅凶名远扬,令人闻之色变,已隐隐有赶超无名兄的趋势。
樊伉看得十分无语,就是一个伤口缝合而已,偏偏被人越传越邪乎,直接将阿沅传成妖孽一般了。
明明他家阿沅那么温柔可亲美艳动人。
“你们可别小瞧了妇人了。我们吃的粮穿的衣裳哪一样不是妇人种出来的?”樊伉道,“便是这些日子你们在这养伤,也是那些妇人们照料的。别人家我不管,在我的庄子里,妇人那可都是能顶半边天的。”
老范嘶了一声,心想兴平侯家的妇人谁敢小瞧,也不怕被人拿针在肉皮上绣花!
当然,樊伉还是很欣赏老范的,虽然人油滑了一点,但智谋胆识武力值都非常人能及,就算如今断了一臂,只要养好了身体,也不会比常人差。
“就你这伤势,即便是复原了,只怕也不好抡刀了,上次你自己也说了,今年就五十六了,我估摸着等我大舅他们回来,你就该退役了。退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老范是个人精,一听樊伉的话就明白他口中的招揽之意,笑道:“兴平侯此言莫非当真是想许老汉一个前程?”
“前程不敢说,但混个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樊伉就喜欢这样说话敞亮的人,“实不相瞒,今年我就要回长安,庄子这边缺人手,若是老范愿意,留下来做个护卫,总有你一口饭吃。”
老范想了一下,问:“给郎君做护卫,能让我讨麻水做婆娘么?”
麻水就是方才照顾他的妇人。
樊伉:“……”
第108章
果然不出奚蓟所料,没过多久,便传来前线樊哙周勃大军大破韩王信旧部,韩王信再次败逃匈奴的消息。至于那位在匈奴与韩王信联军大举南下侵扰之时弃国南逃的代王刘仲,按律法该处以斩首之刑,不过刘邦念及手足之情,免除刘仲死罪,降为合阳侯,改立戚姬幼子刘如意为代王。
不过彼时刘如意不过是个小儿,想是戚姬不舍幼子离京就藩,刘邦乃封阳夏侯陈豨为代国相国,代替刘如意出镇北方,将原镇守代国的临武侯樊哙调回关中。
与此同时京中催促樊伉回京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如雪花般飘到舞阳,樊伉自知回京之事迫在眉睫,再也拖延不得,便亲往砀邑一趟。征得吕泽同意之后,从退役的老兵当中挑选了百数名秉性淳厚身世清白信得过的军卒,留守樊家庄。
这些军卒大多是吕泽亲信,因为年迈体衰或身负残疾无法在军中效力,有些更是举家皆亡之辈。闻得兴平侯庄中不缺钱粮,田地屋子也是现成的,去了之后便能即刻安顿下来,不少人都决定去樊家庄生活。
虽然农忙时也要帮着种地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闲时护卫庄子安全,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尤其是那些身带残疾功勋又不足以封爵的老军卒们来说,即使返回家乡做不了重活,退役之后那微薄的抚恤金不足以维持他们后半辈子的生活,与其在家中清贫凄苦地过完人生最后的时光,倒不如跟去庄子里,好歹还有许多同僚在一起,不至于孤苦无依。
挑完人手,樊伉便去朝吕泽道别。
吕泽见到他选了些什么人之后,脸上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你既缺人手,我为你物色一二身手好又忠厚老实的人选也不打紧,何苦如此!”
年纪略大些的也就罢了,很多缺胳膊少腿的一看就不能做重活,选到庄子里去做什么?吃闲饭吗?
“舅舅别担心,我选人自我的道理。”樊伉笑着道,“他们之中虽有些人身负伤残,做不得重活,但本性皆是忠义良善之辈,这才是我最看重的。再者我庄子里也不全都是重活,有很多不需要太费力气的活计也是需要人做的。若真如舅舅所言,庄子里凭白多了这许多身体健全的壮丁,只怕有人又要东想西想,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吕泽瞪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想得多!也罢,就照你说的做罢!有什么事着人给舅舅捎个信就行。我知你返程在即,事务繁多,便不多留你了,早点回去准备也好早日启程。正巧乐都有事要回京一趟,走的时候让他与你们一道同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如此便多谢舅舅了。”樊伉知他这是担心自己安危,便没有推拒。
上次在紫云山差点被人掳走的经历让他也多了几分危机意识,让他意识这里真的不再是那个到处都是电子眼,拿着一张身份证就能走遍全国只要自己不作死基本就很安全的现代社会,而是劫匪丛生的两千多年前的大汉朝。
此回长安路途遥远,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若能与乐都他们同行,安全性上面无疑要高很多。
禹肇正好进来与吕泽商议要事,见到樊伉不由笑了出来:“原来兴平侯也在。”
“见过禹将军。”樊伉朝他拱了拱手,知道他这是有事要与吕泽相商,便借机告退,“舅舅,那我先走了。”
“去罢,自己一路注意安全。”吕泽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
禹肇诧异道:“兴平侯这就要走了?”
“是啊,马上就要长安了,庄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安排,禹将军,后会有期。”樊伉朝禹肇拱了拱手,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吕泽在身后道:“等等。”
樊伉转身,正要问吕泽何事,却见吕泽指着墙角那株长得娇翠欲滴一派欣欣向荣姿态的梦叶草一脸嫌弃地道:“养了一年多了,把你的草也带回去罢。”
樊伉:“……”
从砀邑回来,樊伉便开始着手准备启程回长安的事。
这一趟回去之后,想要再来舞阳就不容易,樊伉有心想让这个庄子即便是在他不在的情况下也能够一直正常维持下去,准备工作可不少。
还有回长安给吕雉她们的礼物也要一并准备妥当,要不然来了外地两年,两手空空地回去多不好。
玻璃作坊的人他要全部带走,在回长安之前,樊伉吩咐平安他们多打些玻璃首饰,玻璃水钻也多做一些,到时他好带去长安当做礼物。
没有什么比成品便宜可是售价要昂贵的玻璃制更适合做礼物的了。
纸坊和铁匠铺盐井他没打算动,最多就挑几个用得顺手的人带回去,阿沅不用说也是要跟着他一起回长安的,蚕室现在已经交由另外几个妇人负责。
今年樊家庄的蚕室产了将近两万束丝,好好养着,以后产量只会越来越多。
剩下的便是庄子里一些物资的处理。
粮食不易运输,樊伉只带了足够路上吃的,其他的便全都留在庄子里,若是以后需要再着人拉回来。
鸡鸭猪牛这些活物樊伉打算到时候多带些肉干回去,剩下的留在庄子里让人继续养着,不管是他们留着自己吃也好卖也好,总归也是个一笔不小的财富。
绢帛之类的倒是带了大半,这些跟粮食一样都是硬通货,却比带着满车的粮食轻便许多。
决定好什么带走什么留下,慢慢清理打包完毕,已经大半个月过去,家里的伤患早已养好了伤归营,只有老范一人顶着空荡荡的左袖追着麻水满庄子跑。
在满地的麦子抽穗的时候,樊伉终于决定启程回长安。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樊伉几乎一晚没睡,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无名被他吵得也一晚没合眼。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樊伉终于有了点睡意,朦朦胧胧的刚睡过去,外面就传来动静,马嘶犬吠的,间或夹杂着“慢点,轻点,别磕坏了”的声音,却是下仆们在往外一件件地搬运行李。
樊伉被吵得睡不安稳,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十分不高兴的模样。无名掀被起来,赤足开门出去,对着来往的下仆训道:“郎君将将入睡,你们手脚轻点,莫要吵醒了他。”
众人噤声,越发小心翼翼,不发出半点声响。
无名目光扫了一圈,这才回转。
经过这么一折腾,屋子里的樊伉已经睁开了眼睛,醒过来了。
“什么时辰了?”樊伉揉了揉眼睛,含混不清地问道。
“将将卯时,郎君可以再睡一会儿。”
樊伉翻了个身,仰面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睡了。早点起来免得耽误大家起程的时间。”
无名听了便不再相劝,起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樊伉也跟着爬起来,边打呵欠边慢吞吞地穿衣裳,下炕的时候一脚踩空,差点栽下来。
“郎君小心——”
无名眼疾手快,连忙伸出手一把捞住了他。
樊伉吓了一大跳,这下脑袋终于彻底清醒了。
无名三两下帮他穿好衣裳,乘光听到屋子里的声响,知道他们已经起来,掐着时间送了热水和早食进来。
樊伉洗漱完毕,又用了些早食,收拾完毕和无名走了院子。
阿沅她们早已等侯多时。
“郎君,时辰不早了,该起程了。”
樊伉点头,和无名一起往外走出了大门。
知道郎君今日要回长安,庄子里所有人都出来相送,到处都是一片依依送别之声,老范夹在一堆人中间,也跟着来送行。
下仆们套好牛车,无名也牵了一匹当日在紫云山缴获的枣红马,套上鞍辔等着。
樊伉耐着性子和留守庄子里的人一一道别,又嘱咐他们若是有事,务必给他送信,若是事情紧急来不及送信到长安,去砀邑找他舅舅也是一样。
这两年樊伉和这些人同吃同住,一起努力将原来那个一无所有的废旧园子建成如今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彼此之间除了主仆情分,还多了一份别的情谊。
今日樊伉离开,所有人都出来相送,十分不舍。
最后还是老范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郎君该起程了,大家都散了吧,莫耽误郎君的行程。”
劝散了众人,老范抬起仅剩的那条胳膊,拍在樊伉肩上:“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郎君,郎君一路保重!”
“保重!”
“起程喽——”
车夫如号子般宏亮的声音响起,樊伉登上马车,转身回望。
彼时正值夏秋交接之际,金色的麦田一望无垠,微风一起,层层麦浪随风翻滚,一层接一层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
樊伉坐在马车里,眺望着樊家庄的方向,直到那座承载了他两年辛劳成果的庄子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再也看不到方才收回目光,心中无限惆怅。
此去经年,却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惟愿一切安好,各自珍重。
初秋的长安,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樊伉最喜欢每年中的这个时节,既不太热,又不太冷,不像春天阴雨绵绵,盛夏烈火炎炎,凛冬寒冷彻骨,最适合用来赶路了。
从舞阳距离长安一千余里,因为道路不通,再加上牛车负载,人员众多,足足在路上行走了将近二十来天方才到达。
长安城和两年前相比变化不大,因是新修的国都显得有些冷清,难怪就连刘邦也嫌弃长安不如洛阳繁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洛阳行宫。
城门处牛车进进出出,身穿锁子甲的卫士正在盘查来往的行人,进出城门的路上排起了长龙,秩序倒是比起两年前来要好了许多。
“哪儿来的?来长安城干什么?”
樊伉坐在牛车里,远远地就听到一道冷漠的声音,略耳熟。撩起车帘往外一瞅,顿时乐了。
“原来是申屠队率,许久不见,队率别来无恙?”
申屠嘉抬起眼睛看见是樊伉,这才上前抱拳行礼:“见过兴平侯。”
与申屠嘉一起的小兵则一脸紧张地看着樊伉。
说来樊伉与申屠嘉之间还颇有些恩怨。樊伉第一次被投入大牢就是拜此人所赐,当初知道此事的人都在心里默默为申屠嘉捏了把冷汗。
临武侯府的小郎君是何等身份,得罪了他,倘是樊伉随便找皇后撒个娇告个状,都足够让申屠嘉喝一壶的。
不少人都劝申屠嘉想办法离开长安,等待时日一久樊伉忘怀这事再回来。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相劝,申屠嘉依然不为所动,每日只是恪尽职守,刚得像个棒槌。
好在临武侯府并没有计较此事,再后来就是樊伉被陛下封为兴平侯,离开了长安城,这事便渐渐无人提及。
不曾想今日兴平侯居然回来了。
他会不会重提旧事?
跟着申屠嘉一起的卫士心中皆惴惴不安,生怕樊伉此时翻脸,找他们队率秋后算帐。
若是樊伉此时知道他们的想法,定然会说一句他们实在想太多。
别说那只是一场误会,他早就不计较了,此时更不会再再去多此一举报复申屠嘉。
相反的,他觉得申屠嘉此人刚直不阿,当初以一个队率的身份面对外戚勋贵也丝毫不徇私情,是条硬汉子,让他心生敬佩,拉拢尚且来不及,更别提报复了。
“申屠队率客气了。”樊伉笑眯眯地望着他,一指身后排的长队,问道,“这是为何?”
以前进出城可没现在这么严格的。
“陛下回京,各诸侯王来长安城贺岁首,我等护卫京畿安全,职责所在,望兴平侯莫要见怪。”
樊伉这才明白原来是久居洛阳行宫的刘邦回来了,难怪进出城盘查得如此仔细。
“申屠队率客气了,一切以陛下安危为重,申屠队率自便。”樊伉朝他拱了拱手,摆出一副十分配合的姿态。
不配合不行。
刘邦在长安呢!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申屠嘉似是没有想到他如此好说话,颇为意外地朝他看了两眼,令卫士随便检查了一下他们的牛车,然后一挥手:“放行!”
樊伉回到牛车,车夫扬鞭,车队缓缓前行。
“哎呀,这申屠嘉不知又得罪了谁,被人弄来守城门。”樊伉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晃脑地感慨,“这做人啊太过耿直不懂变通就是吃亏啊!”
刘邦身在长安,各路诸侯王使臣要进京贺岁首,来来往往的权贵不知几何,这个时候守城门可不是什么好活,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