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媭和樊哙看得眼睛都圆了。
“你怎么知道硝石扔进水里可以制冰的?”吕媭紧接着又问。
樊伉挠了挠头,心想这就是一个简单的代学反应过程,放到现代就是一个初中生都能懂的道理。
几千年的文化差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平的。
“知道了,又是在神仙住的世界里看到的吧?”吕媭看着他的神情,摆了摆手,道,“你姨母和阿盈最近也苦夏,记得送点冰到宫里去。”
樊伉点头,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道:“阿母,家中硝石还有许多,要不我让阿琅在城里开个冰炭铺子卖冰吧?”
吕媭皱眉;“关中夏日时短,你别看这几日热得厉害,最多再过半月,天气就该转凉了,到时冰就不好卖了。”
“无妨,就算到时不能卖冰,我们也能卖别的。”
等到纸坊和印书坊建起来,到时候不管是造出来的纸,还是印出来的书都得找个店铺卖,总不能一直让他带着书上门推销吧?
“你缺钱就跟阿母说,阿母给你,行商的事就莫要总是记挂了。”吕媭也不懂,为什么樊伉总是对行商这种贱业恋恋不忘。
樊伉有点郁闷。
豆腐坊不让开。
包子铺不让开。
铁匠铺不让开。
卖冰的铺子也不让开。
明明一看就是很能赚钱的啊!
樊伉据理力争。
“阿母,你看啊现在天气这么热,肯定有不少人跟您一样苦夏,热得吃不下睡不着,我会制冰,家里硝石也有不少,我卖冰是为了解救那些苦夏的人啊。你想啊,有人苦夏,那些身体不好的人就更容易中暑,中了暑身体差一点的说不定就没了,如果有冰块给他们解暑,那些本来会中暑的人就不会中暑,不会中暑就不会死人。这明明是有利于社稷有利于民生的好事,怎么能叫贱业呢?”
樊伉是真的有点理解不了这些古人“重农抑商”的政策。
本来就一穷二白,还拼了命地打压商业,阻碍经济流通,只会更穷。
吕媭被他一顿歪理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堂堂列侯之子,居然操行贱业就是不行!”
“阿母,还能不能讲理了?”樊伉道,“我只是让阿琅开铺子,自己又不出面,有什么关系?”
别家都这么干的,为什么到他这里就不成了。
不过,当中午,樊伉用冰加当季的桃肉制了一份简易版的水果刨冰给吕媭之后,对于樊伉要开冰铺的反对态度便没有那么强烈了。
果然对大汉朝人而言,就没有美食搞不定的东西。
樊伉喜滋滋地想着。
栎阳城里铺子不少,以吕媭的身份和地位要弄间铺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不到三天,樊伉的冰铺子就开起来了。
因为知道卖冰的时间不长,最多就是半个月的时间,樊伉将这个小铺子利用到极致。
铺子不仅卖冰,还豆制品,早点,一铺多用。
等到天气凉快作坊建起来了,卖不了冰樊伉打算到时候就卖纸。
反正肯定有东西卖的。
于是栎阳城的居民们突然发现,三伏天的城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咪咪地突然多了这么一家铺子。
早上有蒸得蓬松又软绵的各种蒸饼,加肉馅的不加肉馅的都有,还有软软嫩嫩和蛋羹一样顺滑的豆腐脑,最难得的是居然还有冰过的豆浆!
这么大热的天早上能够喝上一碗冰冰凉凉的豆腐简直就是无上的享受。
虽然店里堂食和打包都可以,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堂食。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店里有免费的冰盆凉快啊!
过了早食的时间,店铺里就会卖一种浇上果酱叫做刨冰的东西。
酸酸甜甜的,嚼一口那舒爽劲儿别提了!
就是价钱有点小贵!
不过想想又是冰又是白面又是肉的,贵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城中的平民不太舍得,最多就是路过的时候,跟着的孩子实在馋得不行,会买上一碗冰冰凉凉的刨冰或者豆浆,在店里边慢慢地喝光,顺便也蹭蹭冰盆子。
而最喜欢光顾的却是城中那些小商人。
他们有钱,然而现实就是即便是有钱,他们也不敢去花。
所以这个怪异的早餐铺子一开起来,就受到了他们的强烈欢迎。
家里的钱多得发霉了,不能穿漂亮的衣服,还不兴让他们在一个舒适的铺子里吃一顿奢华一点的早餐啊?
当然,不少富商也打过冰铺子的主意,然而不等他们下手,就发现很多勋贵们开始来这里吃早餐,而且那些勋贵们跟铺子的主人似乎还挺熟的。
居然是有后台的!
这下子那些暗地里打着各种各样坏主意的人全都歇菜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继续装鹌鹑跟阿琅商量购冰的事宜。
樊伉叮嘱过阿琅,别家要买冰可以,但是只能卖给他们消暑的冰,入口的冰是不外卖的,无论是谁来买冰,都要签订一份协议,如果有人不遵守协议,吃了他们外卖冰块出了事,店里概不负责,就是担心有人赚黑心钱,把硝石投进水里制的冰拿来吃。
樊伉做刨冰的冰都是单独煮开了的凉开水,用桶和盆装了,放进制冰的池子里结成的,一个两立方的大池子,一天也做不了几盆吃的冰,自己店铺里都不够卖。
夏侯婴一脚踩在板凳上,嘴里的冰块嚼得嘎吱嘎吱作响,对站在一边陪着笑脸的阿琅道:“那个冰给我装一车。”
阿琅点头哈腰:“消暑的冰块早就装好了,一会儿就着人送到藤公府上。”
夏侯婴一拍他的肩,赞道:“跟你家郎君一样,你小子会办事!”
阿琅被拍得差点趴下,揉着肩膀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下去。
“藤公,装车的冰只能用于消暑,切忌不能入口。能入口的冰我也给藤公另装了一盆。”阿琅不厌其烦地说着这句每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的话。
夏侯婴笑骂道:“就你啰嗦!行了行了,知道了。”
“藤公莫要嫌我啰嗦,就怕有人贪图凉快,把这些消暑的冰吃了拉肚子生病,实在不敢大意。”
郎君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过的,阿琅自然十分放在心上。
夏侯婴吃了一顿美美的早食,然后让人拖着一牛车的冰心满意足地回府了。
与此同时,临武侯府樊伉的院子里,刘盈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碗刨冰吃得毫无形象。
“伉儿,就算你不开铺子,这些冰也能卖掉,你为什么非要开铺子呢?”刘盈其实也不是很理解樊伉的作法。
他只是觉得今年夏天这么热,栎阳城里的勋贵这么多,樊伉无论制多少冰那些勋贵们都能用得完,和勋贵们走人情比开铺子省事划算多了。
樊伉觉得这个时候有必要给刘盈稍微讲解一下商品流通的常识。
“钱用在市场中流通才有价值,不流通放在家里就是一堆废铁。”樊伉说着,从怀里摸出二十个大钱,对刘盈说:“表兄我们来玩个游戏。”
他把二十个大钱分成两份,每份十个大钱,一份放在盘子里,一份拿在手里。
他又叫来两个下仆一起,几人围成一个圈,道:“表兄代表朝廷,无名兄代表城中的粮商,夷光代表背硝石的少年,曲吉代表农夫。”
他又给夷光手中放了一块石头,无名手里放了一把粮。
游戏开始了。
“我从夷光手里买了十个钱的煤和硝石。”樊伉说着把手里的十个大钱放到夷光手里,然后把夷光手里的石头拿了过来。
刘盈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樊伉又道:“夷光有了钱,去粮店里买粮。”
夷光于是很机灵地把手里的钱和无名手中的粮交换。
樊伉点头,道:“我用硝石制成了冰,用煤烘纸,冶炼农具,无名兄卖了粮,手里有钱,于是去找农夫们收购粮食。”
无名觉得这游戏略有趣,把手里的钱和曲吉手里的粮交换。
“曲吉有了钱,然后在我这里交换粮肉纸张农具和刨冰。”
曲吉左右望望,把手里的钱还给樊伉,又把樊伉手里代表百货的黄草纸拿了回来。
十个大钱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樊伉手里。
樊伉拿出两个大钱递给刘盈,说:“这是我和无名兄向朝廷纳的税。表兄,现在你看明白了,同样是十个大钱,放进仓库和投入市场流通有什么不同?”
刘盈的目光转了一圈,似乎有点明白了。
“放在仓库的十个大钱还是十个大钱,可是到市场里买卖的十个大钱,伉儿拿去买硝石和煤,夷光于是就有了钱买粮食养活自己,粮商有了粮继续去收购农夫们手中的粮食,农夫们卖了粮,有钱买农具买肉买杂货。”
“没错!同样是十个大钱,放在仓库里就是废铁,流通过后,就能让很多人有活干有饭吃能养家糊口,还能增加朝廷的税收,这就是货币流通的意义。”
“可是,农为本商为末。舍农桑趋商贾,用贫求富,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田,犹贱卖以贾,农少商多贵人贫。若民舍本事末则不令,不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长此以往,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
樊伉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有商贾则活市场,工商众则国贫。所以如何规范商人,引导商人,平衡农夫与商贾之利就是朝廷的重任。”
从来没有人向他这样阐述过商贾对于社稷的稳定作用,刘盈总觉得樊伉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得仔细想想。
刘盈满腹纠结地回宫了。
这孩子估计把樊伉的话当了真,整日思索着,一连好些时日不曾出宫。
樊伉忙着建作坊开铺子,一时也顾不上他,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夏日的炎热褪去,天气渐渐凉爽下来,樊伉铺子里的冰便不再那么好卖了。
樊伉也不介意,本来就只是拿来试水的,卖不了冰还是可以卖早点。
这天,樊伉终于闲了下来,抽空将铺子里的帐理了一理,发现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冰铺除去成本开支,居然有将近千万的盈利。
别说吕媭,就连樊伉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个年代的人穷归穷,购买力居然意外地不错。
樊伉是个遵纪守法的人,赚了钱老老实实地让阿琅拿着钱粮去交税。
本来贵族行商,与民争利说出去就不太好听,若是还仗着身份偷税漏税就不太好了。
樊伉向来奉行有钱大家一起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行事准则,自然不会贪那两个税钱。
等到交完税,秋天到来,地里的红薯也熟了。
这次收红薯的动静就比上次要大多了,由罗珠亲自主持。
两分地的红薯,罗珠领了十几个人,不到两个时辰就全收了。
上秤一称,居然有将近八百斤。
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粮食普通产量只有一两石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这么高产的粮食,很多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分地,六石红薯,天哪,这简直就是神薯!”
“罗公,我莫不是在做梦?竟有如此高产的粮种?”杜恬看着眼前的红薯筐,突然鼻子有点发酸。
亩产三十石的粮食,若是能早一点发现,该能多活多少人啊!
“还行,没有差太多。”樊伉略有些遗憾。
早已经习惯现代动不动就亩产七八千斤的高产量,亩产四千斤的确只配得上还行这个评价。
然而也足够让这些大汉人兴奋难抑。
罗珠此时看樊伉的眼神简直跟神仙没什么两样。
“郎君,剩下的藤蔓如何处理?”他可是听说这种叫红薯的东西不仅高产,而且还不需要种薯,只要藤蔓就能种了。
简直不能更省心。
樊伉拿着剪刀“咔嚓”几下,将一根红薯藤剪成几段,摆在一起,道:“将藤蔓都剪成这样的小段,然后挖个大坑,坑里填上一层沙土,再将这些藤蔓埋进沙土里就成了,等到明年开春就能接着种。”
罗珠吩咐按照樊伉说的将过冬的红薯藤处理好,然后拖着新收的六石红薯心情激动地走了,剩下樊伉看着一片狼藉的红薯地发愣,好半天才发出悲愤的狼嚎。
“强盗啊!!”
第42章 贺岁首
收完红薯,已进入秋天,迁都在即,汉皇着叔孙通制订新朝礼乐,各诸侯王皆已陆续先期来朝贺岁首,顺便向叔孙通学习朝仪。
彼时,恰好长乐宫落成,刘邦下旨十月初一于长安新宫行礼。
早在半个月前樊府上下就已经前往长安城的宅邸。
十月初一这日,将将四更天,临武侯府主君所在的宅院已经亮起了灯火。
府中上下都在为迁都之后的主君第一次朝会而忙碌着。
樊伉立下廊下,看着侍女们捧着樊哙的朝服鱼贯而入,只想打呵欠。
穿成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人,固然可以让人重获一次青春,但也避免不了少年人贪睡多眠的毛病。
半夜被人从床上挖起来,樊伉连杀人的心都有。
“什么时候辰了?”他悄声问身后的乘光。
阿琅要留在栎阳看铺子,现在便由乘光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身为一个现代人,樊伉的生活自理能力不错,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管家公一般时刻盯着他的无名,乘光能插手的地方委实不多。
“郎君,已经寅时末了。”乘光一夜未睡,此刻看来依然精神抖擞,比樊伉这个睡了半夜的人精神还要好,让樊伉好生羡慕。
樊伉默默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寅时末好像是凌晨三四来着。
古代人真是不容易,上个朝会两三点钟就要起床,然后赶着进宫。
他们家还算是好的,住得近,那些住得离宫城远的,估计一点多就要起来,然后早早地出门。
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公交地铁汽车可以坐,出门要么靠两条腿,要么靠牛马的四条腿,路还不好走,那速度就别提了。
好在这种贺岁首这样的盛事,一年也就一次,要不然光想就让人觉得累。
“伉儿,这么早起做什么?若是困回去歇着罢。”吕媭心疼儿子,见他一脸瞌睡样,便让他去睡觉。
“儿子不累。”樊伉乖巧地摇头,时刻不忘刷一把吕媭的好感。
吕媭果然欣慰不已,道:“你体弱,还是去歇着罢,当心亏了身体。”
樊伉的癫疾简直就是吕媭的心病,哪怕现在知道樊伉发作癫疾的时候,会获得莫大的好处,依然让她担忧不已,生怕樊伉累着了。
“你阿母说得对,这里也不用你伺侯,回去接着睡罢。”樊哙也道。
樊伉见这两口子的确是真心实意地催着自己去睡觉,推辞了两下,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尼玛,实在是太困了。
离开的时候,还听到身后樊哙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满院子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对吕媭道:“我曾听宫中的侍医提过,睡眠不足会让小儿身量不足,我观伉儿似乎的确过于瘦小,细君日后多在意些,让他多睡……”
樊伉听得差点一头栽倒。
他这是红果果地被自己亲爹给鄙视了么?
从现在开始,他要多吃多睡多喝牛奶,他就不信长不出和樊哙一样的大长腿!
不多时,樊哙穿戴好朝服,骑马前往长乐宫进谒。
待到新宫时,天色依然未明。
彼时长乐宫外早已聚集了不少等待进宫贺岁的朝臣,各种诸侯王、列侯、文臣武将黑压压地一大片,越是爵位低的人来得越早。
待得文武百官到齐,便有谒者上前,按官爵等级分班引入殿门,逐班进前朝贺。
礼毕置酒,群臣侍宴。
酒酣之际,萧何朝罗珠使了个眼色,罗珠会意,上前道:“启奏陛下,今有临武侯世子所献一物,名曰红薯,可亩产三十石,既可献于陛下。”
红薯这个东西但凡和刘邦亲近一些的朝臣都知道,刘邦本人甚至早就吃过,让罗珠选在这个时候当着各诸侯王的面提出来,当然是有意为之,带着几分炫耀之意。
果然,一听有亩产三十石的作物,除了熟知内情的几个人,其他人都呆住了。
“亩产三十石?当真世上还有此神物?”将信将疑者有之。
“我听闽越之地稻种两熟,一年也不过亩产五六石,三十石的作物简直闻所未闻。”怀疑者有之。
“罗珠,这可是在大殿之上,陛下面前,不可妄言!”义正词严训斥者有之。
“罗公为人素来谨慎,从不妄言,既然罗公说有此等神物,必是真的。”相信者亦有之。
大殿之下众人议论纷纷。
刘邦听着众人的议论,咳嗽了一下,道:“罗珠,此话当真?”
罗珠躬身回答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前日临武侯收获红薯之时,臣也在场,两分地六石红薯,不差分毫,此事萧丞相留侯和临武侯也知情。”
刘邦心知肚明,却故意转向萧何:“丞相可知此事?”
这本就是刘邦和萧何计划好的一环,自然丝毫不觉意外,上前答道:“确有此事。此薯既可生食亦可烹熟而食,甚为饱腹,若能推而广之,可保我大汉从此再无饥荒,”
萧何为人素来严谨,他既然开口证实此事,说明这事肯定是真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皇恩浩荡,天佑大汉”,然后所有的人都一齐喊了起来。
“皇恩浩荡,天佑大汉!”
群臣激动不已,喊声直冲云霄。
宝座之上,刘邦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内心甚为满意。
要的就是这效果!
许久,群臣才在刘邦的示意安静下来,太子刘盈复上前,躬身道:“父皇,儿臣亦有一物献上。”
如果说罗珠献红薯算是刘邦有意为之,刘盈此刻的举动则颇让刘邦感到诧异。
“太子所献何物?”
太子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盒双手呈上。
刘邦颔首示意,便有一小黄门上前,将刘盈手中的小木盒取了过来,转呈于案上。
有近侍上前,打开木盒,刘邦原本懒洋洋的神色,在瞧见木盒中的东西时,不由一愣,然后抖着手拿了出来,才翻了两页,脸上的神色转为大喜,继而迸发出畅意的大笑。
“好!甚好!太子有心了。”
众人以为这又是提前安排好的表演天家父慈子孝那一套戏法,都没有在意,直到听见刘邦那发出发自内心的大笑声,众人才抬起眼睛朝上看去。
然而高台之上,众人只瞧见刘邦手中拿着一个薄薄的十分奇怪的东西,看不太真切。
刘邦却已自念了出来。
“汉皇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岗,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汉皇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
“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妪曰:‘吾子皇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以上两段摘抄自《史记·高祖本纪》】
众人听得入迷,方知是一种和竹简功用类似的叫书的东西,却又与平日所用竹简大为相异,心中十分好奇,想问又不敢问,纷纷挤眉弄眼,互打眼色询问,却又不好开口打扰刘邦,内心也是崩溃的。
刘邦念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赞道:“好啊!这书写得甚妙!书写得妙,书也做得妙!该赏!”
第一次被父皇这么明白地表示赞扬,刘盈高兴极了,兴奋得脸颊通红。
“回父皇,此乃临武侯世子樊伉所献,儿臣不敢居功。”
刘邦哈哈大笑道:“都该赏!传旨下去,赏临武侯世子五百金,绢十匹。”
他是真的高兴,将那本《汉皇传》合了起来,拿在手上炫耀般地晃过来晃过去,勾得殿下臣子们一个个的抻着脖子,目光顺着他手上的书也看过来看过去,活似逗鸭子似的。
“什么书?竹简么?”
“看着不像。”
“根本就不是!”
“那书是拿什么做的?绢布吗?果然巧夺天工。”
“看着不太像。”
众人好奇得要命,议论纷纷的时候,萧何张良夏侯婴等知情人士心中暗笑,明明内心激动得得意得想要大叫,偏偏脸上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矜持模样,简直要憋出内伤。
长安侯卢绾素与刘邦亲厚,实在好奇得不行,仗着与刘邦发小的交情,厚着脸皮上前道:“什么书这般精美?陛下可否恩准,容老臣一观?”
刘邦正等着这一句,闻言点了点头,便有内侍手捧《汉皇传》送至阶下卢绾手中。
卢绾开始也以为是绢,等拿到手上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
从来只见过用过竹简的土老冒们,哪里见过纸质线装书啊,一个个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啧啧称奇。
“这就是书吗?竟如此精美!”
还有人想伸手去摸,被卢绾打了下来,斥道:“别动手动脚!瞧你粗手粗脚的,要是把书弄坏了咋办?”
“嘁!说得好像自己不是粗汉子一个似的,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一个泥坑里混过的,谁不知道谁啊!”
“这是拿什么写的?这个白这个光滑这个薄啊!”
“瞧瞧这上面的字,一个个的像拿尺子量好了似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写出这么精美的啥玩意来着?”
“这叫书,写字的那个玩意叫纸。还有,这个不是写出来的,是印出来的!”夏侯婴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听这群土老冒们感慨个不停,心中得意极了。
一群没见识的!
等过几天,他也能出这样的书了!
第43章 封爵
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醒过来之后神清气爽的樊伉,嘴里叼着包子手里端着豆浆正吃得美滋滋的时候,迎来了刘邦派来给他封赏的黄门太监。
于是樊伉就顶着一副睡眼惺忪的脸,手指上的油都没有抹掉,就跑去接旨。
两个戴着高高的纱冠小黄门站在樊府的院子里,面白无须,双手笼在袖子里,正面带微笑地和吕媭说话,无一丝倨傲之态。
樊伉猜测这两个大监应该是高后一脉的,要不然态度不会这么好。
看见樊伉一副邋遢的模样跑出来,三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两个宣旨黄门脸上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
“小郎君,快接旨吧。”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尽力语气温和地道。
樊伉摸不准这个旨要怎么接,上一回接旨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这回该怎么办?
吕媭笑吟吟地看着他,表情不变,樊伉琢磨着要不要跪下的时候,就听另一个小黄门已经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原来这个时候接旨是不需要下跪的。
太好了!
樊伉立刻欣喜地躬着身子,作毕恭毕敬状接旨。
这个时候,樊伉才发现电视和历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至少这两个小黄门给他念的圣旨就很随便,既没有那种展开的明黄绸布做的书面圣旨,也不像电视里演的那种开口就是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类的开头,反而就是那种非常口语化的口谕,至少樊伉这种古文小白都能听得很明白。
“汉七年十月,汉皇策书:临武侯世子樊伉为陛下分忧,先献高产作物红薯,又献汉皇传,发明造纸术,举国承惠,甚有功德,封樊伉五大夫,赐封邑三百户,赏五百金,绢十匹。”
樊伉:“……”
坑爹的!
去年冬天,他和刘盈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风里来雪里去地安抚流民,那么大的功劳也只得了些钱物的赏赐,结果今天不过是献了一本汉皇传,奉承了刘邦一把,居然就得了一个爵位?
还是个素有大夫之尊的九等爵位?
原来这年头就已经开始流行干得好不如马屁拍得好的这一套歪风邪气了么?
果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樊伉摇头晃脑满脸感慨,简直不能更心塞。
看他一脸诧异的表情,宣旨的太监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地提醒道:“樊大夫,谢恩吧!”
“谢陛下隆恩!”樊伉拱手胡乱鞠了一躬,口号倒是喊得特别响亮。
今日是贺岁首的大日子,两个小黄门宣了旨意,照例收了吕媭塞过来的孝敬钱,就匆匆告辞了,留下新鲜出炉的樊大夫在原地摸着下巴十分无语。
有这样一位喜欢臣下阿谀奉承的皇帝,大汉国的未来委实堪忧啊!
吕媭倒是十分欢喜。
虽然五大夫只是个九等的微末爵位,但这个爵位可不是像别人那样靠着祖辈父辈的荫庇袭承下来的,而是樊伉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吕媭就禁不住非常的骄傲。
她的儿子果然是最好的!
樊伉吃饱喝足,又被方才两个宦官这么一惊吓,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了,喜滋滋地朝乘光招了招手。
乘光十分狗腿地噔噔噔跑过来。
“郎君,有何吩咐?”
“赶紧回一趟栎阳,告诉闳乐,让他辛苦一点,连夜多烧几版《汉皇传》,回头我请大家吃饭。”
虽然在贺岁首之前,他就已经叫闳乐加紧印刷了一批《汉皇传》,不过看今天刘邦的反应,估计那里存货肯定不够。
眼下长安城几乎聚集了全大汉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一批权贵们,他不趁这个机会大赚一笔都有点对不起自己。
听到郎君要请客吃饭,乘光二话不说,挑了几个身强体壮的部曲,赶着牛车急匆匆地走了,又连夜拖回了几牛车的书。
樊伉也没闲着,让人赶着布置铺子。
这个铺子他打算以后专门用来卖纸和书这类比较高大上的读书人的东西,所以参考了现代阅览室的作法,打了几套书桌椅子放在店,靠墙的那一面打了一排书架,将带过来的《汉皇传》摆上,再让人凿了一块匾,挂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