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这天生狐狸反要落了下风,没多久就叫嚷着把八条尾巴都绽开了。
明先雪的腹贴着狐子七的尾巴,双手扣着狐子七的腰,如铁索一样将他困住。
狐子七迷红了眼,呜呜咽咽。
明先雪把脸贴他脸颊,轻声垂问:“狐仙大人,难道我还有哪里侍奉得不周到吗?”
狐子七咬着枕巾,只是不语。
外头乱风吹过,纷纷扬扬,落红如雨。
柔软的泥地上碾碎桃花,蒸腾一阵湿润的香气。
狐子七侧卧在床上,正微微喘着气,如吹过花瓣的风。
明先雪替他盖上一件薄薄的被子,温声说:“这儿好不好?”温柔而细碎的劝哄,像蛇吐信的嘶嘶一般低柔。
狐子七沉沉闭着眼睛,只是假寐。
明先雪哪里不会分他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
明先雪只是微笑,把手掠过狐子七鬓边,指尖擦过狐子七拢在耳后的碎发,引起一阵麻栗。
明先雪又说:“狐仙想走,难道凡人还能留得住吗?”
狐子七眼睫微动,暗忖:我本也觉得凡人留不住本尊。
但谁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凡人里居然还有你这个品种!
狐子七正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继续假寐,还是索性睁开眼睛,和明先雪来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却听得明先雪轻叹一声,在他身边也侧躺下来:“今晚。”
狐子七听到这俩字,耳朵竖起来,琢磨这毒娃娃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先雪笑笑,带着几分苦涩地说:“今晚,你要走就走。若你今晚不走,我便当你是答应了我,要永久地留下来了。你想想清楚吧。”
明先雪这话里底色深沉,似带着无边的懊恼,却也有无尽的期待。
这话说完,明先雪便把眼睛闭上,将被子盖起来了。
这就似他最后一次把选择权交到了狐子七手上。
他给予一晚上的时间让狐子七思考,取舍。
偏偏又是温存缠绵后的一晚,只怕要叫狐子七犹豫不舍。
狐子七却睁开眼睛,心想:我现在拔腿就跑,一刻都不犹豫的话,会不会很不给面子?
如是,他还是比较贴心地等明先雪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地下床。
双脚无声落地后,狐子七胸腔莫名涌起一股烦恼似也的酸涩。
这股酸涩促使他回头。
他转身看向床上,明先雪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原打算分一半给狐子七的绣被,被子上绣着落叶飞萤,都不是什么好意象。
狐子七微微垂眸,看着明先雪袒露在被子外的手。
他抿了抿嘴,轻手轻脚地吧明先雪的手塞回被子里严严密密地盖好。
说实话,从前只有明先雪替他掖被子的。
这样细细地看对方的睡颜、轻轻地盖好被子,对狐子七而言是
狐子七的眼睫急急扇了扇,目光流连在明先雪脸上,此刻居然真的生出了不舍。
他沉沉叹了口气:毒娃娃,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这喜欢又掺杂着几分害怕。
狐子七到现在也不太清楚自己害怕什么。
但动物的本能告诉他,害怕就得躲。
这是他活了一千年的秘籍。
他轻轻拂过明先雪的额发,轻叹说:“你才十八,以后能拥有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这话既像是安慰明先雪,又像是安慰他自己。
说罢,狐子七转身而遁,化作一只小狐狸脱窗而出,瞬息没了踪影。
他跑得很快。
——快得像是怕什么似的。
明先雪的话音还在他耳边盘旋着——今晚。
只有今晚。
若过了今晚……
再无离开的机会。
这话里的暗示让狐子七加快脚步。
他想:今晚是明先雪给我的最后通牒。
若我今晚不走,以后想跑怕是难了。
狐子七感到紧迫。
然而,他这紧迫感却是来晚了。
明先雪已给过狐子七离开的机会,足有三次。
三次,狐子七都没有选择跑出去。
如今,狐子七方知道要跑。
他奋力奔跑,速度快得惊人。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树叶的沙沙作响,以及京师夜市的喧嚣,这一切声响汇集成一张纷乱的音网,如梦似幻地遮蔽了他的听觉,让他无法捕捉到那个声音——囚笼紧紧关闭的响动。
狐子七现出人形,去夜市买烧鸡,这次,他可是仔仔细细分辨了,是正宗芦花鸡。
毕竟,九尾那家伙嘴可刁得很。
想起来,也有一阵子没见九尾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狐子七迫不及待地想把在这红尘中过情关的经历跟他分享一下了。
狐子七刚买好了一只烧鸡,小贩用油纸替他包住,他揣进怀里,往城门方向走——此处是闹市,他不宜化出原形飞行,只好用腿走路。
走到半程,那机敏的耳朵动了动,竟听得皇宫那边传来一阵异动。
狐子七抿唇回头,蹙眉看向来时路。
然而,他拍了拍心口,又想道:“谁能伤得了那毒娃娃?我别瞎操心了。”
狐子七继续往城门方向走去,怀里揣着热气腾腾的烧鸡,却觉自己的心也被烘烤着似的。
忽然间,急促的马蹄声自背后响起,紧接着是熟悉的呼唤声:“小七!小七!”
他回过头,只见宝书策马而来,神色焦急。
狐子七停下脚步,等着宝书近前。
宝书从马背上跃下,一脸急切地说道:“小七,我终于找到你了!”
狐子七见宝书如此焦急,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宝书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水,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后一死,齐王按捺不住,竟然发起宫变!”
狐子七倒不太意外。
明先雪再是冰雪聪明,但到底在朝中没有根基,又不过十八,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当摄政王?
更何况,这朝堂向来是权谋斗争的漩涡,以前尚且有太后这只老狐狸坐镇,能够压制住各方的蠢蠢欲动。然而,如今太后已去了,皇帝无力执掌大权,明先雪在众人眼中仍是个稚嫩的少年,权贵重臣们又怎会甘心向他俯首称臣呢?
朝堂之争,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宝书见狐子七不言语,急声说道:“齐王串通御膳房,在公子的晚膳里下毒,公子吐血,昏迷不醒!太医都说,若抢救不当,公子活不过今晚。”
狐子七:……啊,不知为何,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总感觉,齐王才是那个可能活不过今晚的人。
看到狐子七那淡定的态度,宝书脸上露出了疑惑与愤怒交织的复杂表情。
狐子七虽然不怕什么,但也不希望让宝书这孩子太过难受,于是他迅速换上一副关切的面容,询问道:“你们是如何确定是齐王下毒谋害的?”
“如何不知呢?”宝书叹了口气,说,“齐王和侍卫长里应外合,杀入皇宫,直言要清君侧。”
狐子七点点头:“齐王的说辞,想必是明先雪谋害太后,胁迫天子之类的吧?”
宝书接口道:“正是如此,齐王声称公子看准太后潜心向佛,便假装修行骗取太后信任,心生异志,对太后下毒手,导致太后薨逝。他还诬说公子雪胁迫天子,意图篡位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齐王带着叛军胡言乱语,还说自己是顺应天意、替天行道,要为太后报仇,保护圣上免受欺压。”
狐子七心想:……虽然这些话都是齐王为了谋反编的,但好像和事实微妙地对上了,似乎也不算冤枉了明先雪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面对宝书,狐子七怀着一种保护幼崽的心情,掩饰般的冷笑说:“这齐王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只是他这借口编造得也太不高明了。公子雪的人品是众所周知的,怎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宝书也愤愤地说道:“就是,公子为国为民,一心向善,却被齐王如此诬陷,真是让人气愤难平!”
狐子七又问道:“既然情况如此危急,你怎么跑出来了?”
宝书面露苦涩,回忆道:“公子毒发之前,与我谈起你的归隐之愿。他虽心中万般不舍,却仍决定尊重你的选择。”说到这里,宝书的眼眶开始湿润,“但就在刚才,公子在病榻上一直呼唤你的名字……我深知他此刻是多么地想你,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骑马出来,希望你能留下。”
说罢,宝书竟然要跪下来求狐子七。
狐子七把他拦住,却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宫里情况一团混乱,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宝书又抹了抹汗珠,说道:“当时宫中一片混乱,激战正酣。我趁乱跑到了后宫的一处偏僻角落,趁守卫不备溜了出来。”
狐子七实在很难相信宝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能在重重围困中溜了出来。
但看着宝书那真切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这一切,莫非是明先雪在暗中出手?
对了,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力,确保宝书在混乱中安然无恙,并顺利地找到自己传情达意。
狐子七挑眉:果然,我就知道这毒娃娃不会这么顺当地放我离开的。
他见我走得毫无留情,还打算用道德绑架这一招,看我会不会心软地选择不离开吗?
倒非狐子七对明先雪毫无感情,但这一招卖惨实在卖得过于明显,几乎是卖到狐子七脸上了。
狐子七不免有些逆反,不太想理会此人。
他相信,这毒娃娃有通天的本领,自然不会对这种程度的算计毫无防备,落得中毒身亡的下场。
若真如此,他早几年就被王妃弄死了,怎么可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所有害他的人都死光了,他却兵不血刃就位极人臣?
如今还把宝书弄到他面前一哭二闹的,这手段,倒是从权臣降级到一个姨娘的水平啊。
狐子七却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回去吧。”
说完,狐子七转身就要走。
看到狐子七如此决绝,宝书震惊伤心又难以置信,一把拉住狐子七:“你当真这么狠心吗?公子对你一往情深,你全然不顾?”
狐子七自然有很多绝情的话可以说,但出于保护小朋友的态度,狐子七不想搞得那么难看。
狐子七便也握住宝书的手,双目如瀑布一样哗啦落泪,吓得宝书都不吭声了。
狐子七啜泣道:“你以为我很想走吗?”
宝书满脸困惑,不解地望着他。
狐子七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但你想想看,公子以后是要做人中龙凤的,我一个籍籍无名的草民,还是一个男子,在他身边,只会败坏他的名声。以公子的人品,必然是对我不离不弃的。若要斩断这段孽缘,只能是我自己下手,我自己走!这样才能成全公子一世清誉,不耽误他青史留名!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得吗?”
宝书震撼了,感动了,落泪了!
说罢,狐子七转身泪奔。
宝书愣在原地,也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狐子七心想还是得跑快一点儿,不然怀里的烧鸡快要凉了。
却不想,他刚想出城门,灵敏的狐耳微微一动,隐约听得城门外有闷雷声一闪而过。
这声音虽似雷声,却极为低沉,若隐若现,仿佛是风声一般轻微。
狐子七一怔,定住脚步,回头却问宝书:“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宝书怔怔的:“什么声音?”
狐子七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乌云密布,低垂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然则,四周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不寻常。
野兽的直觉让狐子七浑身戒备。
宝书见狐子七踌躇不前,只当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离开公子雪。
宝书虽然被狐子七那一套“爱他就要离开他”的说辞给忽悠瘸了,但他性格还是天真浪漫的,觉得还是爱情比较重要。宝书便又劝道:“公子看起来真的很难受,我从未看过公子如此病弱的样子……除了上次剜心蛊毒的时候。”
狐子七一怔:“你说什么时候?”
“剜心……的时候。”宝书见狐子七一脸茫然的,以为他没记起来,便提醒道,“便是之前王府还在的时候,公子得了风寒,王妃还求他剜心取血,触发了公子的蚀心蛊,公子因此卧病了好些日子呢。”
说罢,宝书打量狐子七的神色:“你还没想起来吗?”
“想起来了,当然想起来了。”狐子七嗫嚅道。
狐子七想起来了。
明先雪那时候用心头血试探他,如他喝了,便会中毒。
后来,明先雪又拿天子龙气试探他,如他受不住诱惑,就会出事。
再然后……
狐子七险些忘了,明先雪从来都是一个黑心肝的臭小子!
明先雪从未真正给过狐子七选择的机会!
他所给予的,只有精心设计的陷阱、剧毒甜美的果实,以及深藏不露的试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探究狐子七的真心和底线。
明先雪总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来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狐子七站在高耸的城墙前,目光不自觉地向上望去,城墙巍峨耸立,仿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他牢牢地困在原地。
他的眼中仿佛映出了明先雪的眼睛——那双深邃、明亮,总是充满试探与考量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无论他身处何地,明先雪的目光都会如影随形,叫这误入红尘的狐狸无处可逃。
狐子七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
他转过头来,脸上的纠结已经消失,代之以一抹明亮的笑容。
宝书错愕地看着狐子七的笑脸。
狐子七以轻松的口吻笑道:“你说得对,我应该跟你回宫。”
宝书大喜过望,立刻与狐子七一同回宫。
在回宫的路上,宝书心中惴惴不安,他恐怕宫里还是一片混乱,担心着明先雪的安危。
然而,当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却惊讶地发现宫变竟然已经平息了。
宫内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秩序,宫人瞧见宝书和狐子七,顺顺当当地行礼拜见:“拜见两位大人。”
宝书原是明先雪身边的小厮,为了方便他出入宫廷官府,也封了一个主簿的职位,故能称得上一声“大人”了。
宝书忙跟宫人们打听齐王是否伏法了。
经过一番询问,他才得知,就在他离宫不久后,侍卫长竟被副指挥使所杀。而那些原本参与叛乱的侍卫们,在副指挥使的劝说下纷纷倒戈,反而将齐王绑缚起来,扭送到御前。
如此,宫中的混乱得以迅速平息。
宝书不禁感慨万分,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仿佛只是一场梦,而现在梦已经醒来,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宝书和狐子七匆匆回到莲华殿。
却见殿内国师齐厌梳和方丈正在说话。
见了方丈,狐子七微微一怔:“方丈,您已大好了?”
但见方丈虽然有些疲态,但精神尚可。
之前方丈在破阵时几乎耗尽心力,险些丧命,幸好得到了齐厌梳的丹药,才得以从生死边缘挽回。
宝书趋步上前,急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齐厌梳平静地回应道:“主簿莫急。刚才齐王被制服的时候,摄政王也恰好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狐子七听到这话,心中暗想:那还真是“恰好”啊!
齐厌梳自然不知道狐子七的腹诽,又说:“摄政王处理了要务后,可能因为精神消耗过大,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方丈也是满脸担忧地道:“他之前因为蚀心蛊而损伤了心脉,尚未完全恢复,现在又遭到了毒害,情况确实令人担忧。我已经命人熬制了汤药,但他却不太肯服用。”
宝书忙说道:“若让小七伺候汤药,公子必然愿意吃的。”
这话音刚落,方丈和齐厌梳都齐齐望向狐子七。
方丈的眼神充满期盼,齐厌梳的眼神则充满八卦。
狐子七被这几道视线弄得头皮发麻,勉强一笑,说:“那我先去伺候公子了。”
说罢,狐子七便独自走上楼梯,一路走上灵氛阁。
他一步步拾级而上,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灵氛阁的门前,便是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狐子七行至床前,只见明先雪躺在榻上,呼吸轻柔,像掠过床帐的风。
房里别无旁人,一片寂静。
这种安静让狐子七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他和明先雪两个人。
狐子七轻呼一口气,转眼把目光落在床头搁着的那一碗汤药上。
这想必就是方丈说的特意为明先雪调制的良药了。
狐子七拿起那一碗药,对昏睡的美人说:“再不起来,我就把药泼卿卿脸上了。”
明先雪微微睁眼,似笑非笑,仿佛在甜蜜地想:他没舍得走,还叫我“卿卿”。
狐子七在床边坐下,问:“真的中毒,假的中毒?”
明先雪轻咳一声:“是蚀心蛊的余毒未清。”
“这蚀心蛊这么厉害?”狐子七真没想到。
明先雪淡淡说:“本来没这么厉害,只是那一晚超度亡灵太耗心力。”
狐子七微微颔首,又难免想起明先雪那晚的舍己为人,自然又想到明先雪以济世为己任的修行,心里也是感情复杂。
这人一时大慈善一时大忽悠,真的不好琢磨。
明先雪虚弱地笑着,静静凝视着狐子七,似在凝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平静的眸子里藏着令人难以觉察的狂喜。
狐子七被他看得不自在,举起碗说:“既是这样,快把药喝了吧!”
明先雪眼珠转了转,便说:“这药凉了。”
狐子七愣了愣,见明先雪忸忸怩怩的,此刻真正有了十八岁情窦初开小郎君的情态。
狐子七不禁大惊:这毒娃娃是在撒娇吗?
虽然觉得很违和,但不知怎么的,狐子七难以自抑地觉得这毒娃娃好可爱。
狐子七:嗯,我也果然也跟着变得癫癫的了。
狐子七便把药拿开,说:“那就不喝了。”
说罢,狐子七从衣襟里取出那只烧鸡,说道:“快,吃这个。”
明先雪一怔:“怎么有这个?”
狐子七笑了笑,解释道:“我今晚突然嘴馋,特别想吃这个,所以就出宫去买了。”他顿了顿,又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离开,不回来了?”
明先雪心里一动:“你并不是要走?只是要买烧鸡?”
狐子七一脸诚恳:“是啊。”
这千年狐狸满嘴扯谎是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天王老子来了用天雷劈我我也说的是实话的架势。
明先雪怔忡,呢喃:“是这个……”
明先雪忍不住抬眸,说:“你若想吃烧鸡,吩咐御膳房就是了。”
狐子七却一本正经道:“我要吃的可是用荔枝木烤的正宗芦花鸡,这种鸡一时半会儿御膳房也备不了。还是直接去夜市买比较快。”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儿一般。
明先雪一下都忍不住思考他是否说的是真的。
狐子七撕下一块鸡肉,递到明先雪嘴边,明先雪愣愣的张口欲吃。狐子七却猛把鸡肉拿回来,放到自己嘴里,笑道:“我忘了,公子不宜吃此等油腻荤腥。”
明先雪见狐子七吃得津津有味,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却千回百转,随后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呢?”
狐子七心想:当然是因为我还想再活个千百年啊,不然嘞?
再说,我可是千年狐狸,我不要面子的吗?
老被你这小娃娃算计,我可不依,非得反过来摆你一道,才能消我的气呢。
狐子七却满目深情道:“你说呢?”
第36章 笼中狐
明先雪迎着狐子七的目光,似看到了幽林里的一个寒潭,亮晶晶,清凌凌的,他想踏入去,又不敢。
狐子七捕捉到他的犹豫,轻轻一笑,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此刻,听得门外响起齐厌梳的声音:“属下有事禀报。”
这声音让两人回过神来,都将注意力转向了门外的声音。
“进。”明先雪语气短促地说。
门缓缓打开,一股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室内。
狐子七看到齐厌梳拎着一个布满咒文的铁笼走了进来。
笼子里,一只八尾狐虚弱地躺着,伤口处还渗着血。
狐子七定睛一看,顿时惊愕:“这是……太后?”
“是的,这就是那只附身司氏女的八尾妖狐。”齐厌梳答道。
八尾气息奄奄,想来受伤颇深。
狐子七自己也是八尾,便忍不住把目光望八尾身上看,却见那代表灵力的八条尾巴完全呈现出一种枯萎的状态,暗淡无光,其中几条尾巴的伤口处还在渗血,将原本雪白的毛发染成了鲜红色。
每一道伤口都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狐子七难免有些物伤其类,忍不住想把自己蓬松洁白的八条尾巴抱紧紧。
突然,他回想起适才在城墙边隐约听见的闷雷声,心下一个激灵,脱口问道:“是伏妖五雷阵?”
齐厌梳一脸敬佩地说:“胡学士果然见多识广,这正是摄政王布下的伏妖五雷阵!摄政王算得八尾要出逃,便神机妙算,在京师城墙设下此阵,瓮中捉鳖!”
狐子七一个激灵,因为他意识到:我差点儿也成鳖了。
想到自己可能也会像太后一样被五雷轰出原形变作一只香烤八尾狐,他感到一阵后怕。
这种与危险擦肩而过的感觉,让他更加胆战心惊之余又忍不住想跳起来给明先雪来一巴掌。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
好气啊。
齐厌梳看着狐子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好奇问道:“胡学士,可是有什么不妥?”
狐子七忙敛去神色,只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这个阵法太厉害了,会伤害到无辜生灵。”
“胡学士请放心,”齐厌梳解释道,“摄政王宅心仁厚,考虑周全,特意调整了阵法,使得闷雷只会锁定八尾狐。八尾狐世所罕见,全天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三五只。仅在这个京师之地,总不能有第二只八尾狐恰好也要进出京城吧?”
狐子七嘴角扯了一个笑:“那可不,摄政王可真是神机妙算,心思缜密。”
齐厌梳又问道:“不过,还请摄政王示下,该如何处置此狐?”
明先雪咳了咳,说:“这八尾狐祸乱朝纲,自然是……”
“是要杀了我吗?”奄奄一息的八尾强自从笼中站起来,露出獠牙,似在笑也似发狠,“双手不沾恶业的公子雪也要开始杀生了吗?我若成这第一个,也是万般荣幸的。”
明先雪微微皱眉,轻声叹气:“杀生之事,我确实于心不忍。”
齐厌梳听后,立刻拱手称赞:“王上仁义!”
八尾狐却冷冷地“呸”了一声,嘲讽道:“你真是个傻子,还在夸他?他的意思其实是,他自己不想亲手杀我,而是想让你来承担这份杀业呢!”
齐厌梳:……嗯,其实我听懂了,就是装听不懂。你直接戳破,我好难办。
明先雪和狐子七都不言语。
齐厌梳也不言语了。
唯有八尾依旧冷笑,说:“我如今修行也是毁于一旦,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我认输。你们齐家服侍我许久,也算尽心,我也不叫你们为难啦。”
说罢,八尾狐那八条因重伤而耷拉的尾巴猛地竖起,如被注入了最后的生命力。她的整个身体仿佛在一瞬间重新焕发了生机——尽管这种生机透着绝望与悲壮。
长啸声随之而起,那声音高亢而凄厉,如同一把利剑,划破了宫廷的寂静,让宫墙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这悲鸣。
宫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震撼,纷纷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脸上露出惊愕与不安。
啸声未落,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八尾狐的身体便猛地一颤。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引体而亡。
她的死亡,来得如此突然而又决绝,让人不禁为之惊愕。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明先雪、狐子七和齐厌梳都愣住了,看着突然自裁的八尾狐,心中五味杂陈。
明先雪微微闭上了眼睛,嘴中似轻声念了一句佛号。
狐子七紧紧地抿着嘴唇,难免有些感慨:毕竟兔死狐还悲呢,更何况狐死呢?
而齐厌梳则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己不用杀生而松一口气,还是惋惜曾经举家尊奉过的主上如此惨死。
明先雪轻咳两声,最先打破沉默,只道:“国师,看来八尾狐还是对你不错的,还记得保全你的功德。”
尽管明先雪的话语听起来轻柔,但齐厌梳却感到心头一震,膝盖不由得发软。他慌忙跪下,急切地解释道:“当初太后提拔齐家的时候,我还十分年幼,根本不知事!”
“你慌什么?”明先雪的语气温柔如水,“难道齐家真的为太后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这……这臣年轻,才刚上任几天,如何能知道呢?”齐厌梳额头上冷汗直冒,拜倒在地,“不过,就算先父在太后的淫威之下迫不得已地犯过什么错事,臣也断不会掩饰护短。若真有此事,臣愿大义灭亲,把先父的遗体挖出来鞭尸一万遍!”
狐子七震撼了:——这是什么品种的大孝子!
明先雪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太严重了,逝者已矣,我们也不必再追究过去的错误。我看你是个有才能的人,只要以后尽心为国,就是不可多得的良臣了。”
听得这话,齐厌梳心中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便深吸一口气,回答道:“谢王上赐教,臣下定会竭尽所能,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必不负您的期望。”
明先雪微微点头,说道:“那么,关于八尾狐的后事,还需你费心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