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移开:“公子雪倒是会调教人,一个书童也这么不凡。”
皇帝兴致勃勃地说:“正是呢,这样的书童,谁不喜欢?朕想让他去御前伺候笔墨。”
太后却打趣道:“皇帝平常也不怎么用笔墨,御案上的墨砚经冬怕是还没化冻呢。就这还巴巴儿地抢雪儿的书童去伺候?”
皇帝摸摸鼻子,一点儿也不感觉被戳穿,反而索性说开道:“那就不叫他伺候笔墨,伺候别的也成。”
狐子七心里一顿,他再不通人性现在也该明白,皇帝提出要自己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狐子七心下不免犯嘀咕:也怪我长得太美了,连人间帝皇都对我一见倾心,倒是这个明先雪可恶,喜欢装高贵,明明也被我的美色打动了,却还说什么观美人如观白骨。
死一百年的鸭子的嘴都没他的硬。
想到此处,狐子七却好奇此刻明先雪是什么表情。
于是,他偷偷地抬眼望去,目光越过众人的肩头,落在了明先雪的脸上。只见明先雪神色如常,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正在认真地看着前方,仿佛正在专注地聆听皇帝与太后的对话。
然而,狐子七却又敏锐地察觉到,明先雪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让他心中一阵悸动。
太后却笑着对皇帝道:“不是母后不疼你,只是你这样,也太不体恤臣下了。你看,雪儿这么一个人物,身边拢共就两个小厮伺候。我看着也是心疼的。”
明先雪则在一旁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
皇帝想到什么,把目光挪向明先雪,笑道:“说来也是,你不是一向不要人伺候,身边只有打小服侍的一个小厮吗?怎么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如此美貌的书童?”皇帝顿了顿,一拍脑袋,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嬉笑道:“难道这是你的新宠娈童?若是如此,那朕可不好意思夺人所爱了。”
明先雪闻言,躬身道:“皇上说笑了,小七只是鄙人新近收的书童,他为人端正,通晓文墨,是难得的人才。”
皇帝听了明先雪的解释,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朕便信了。只是,这般出众的美人,实在难得一见,你若是不介意,便让他到我跟前侍奉,如何?”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目光却是紧紧锁定在明先雪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出些什么。
太后则站在一旁,双手交叠于腹前,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好戏。她也颇为好奇,这位平日里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公子雪,在这一刻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而狐子七自然是比太后更加好奇,想知道明先雪会如何应对皇帝的提议,以便揣摩明先雪对自己的态度。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明先雪的身上。
明先雪神色如常,并没有受到这些目光的影响。
他微微躬身,向皇帝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开口道:“如陛下所言,鄙人多年来确实习惯了身边只有一个小厮。小七之所以会成为我的书童,实是因为鄙人在路上偶遇他卖身葬父,那情景甚是凄凉。鄙人心中不忍,便将他留在身边伺候笔墨。但鄙人也深知,良民不可轻易卖身为奴,这是朝廷的法度。”
说到这里,明先雪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有些意外,便继续道:“因此,尽管鄙人替他出资葬父,却并未将他买作奴仆。如今,他仍是自由之身,有权选择自己的去留。若他愿意侍奉皇上,鄙人自然不敢有任何阻拦。但若他心中不愿入宫,也恳请皇上能够体恤怜悯,不要为难他。”
皇帝听得这长篇大论的,还琢磨了一下,才说:“我懂了,你是说,他不是奴仆,是良民,我们得尊重他的意愿,是这个意思不是?”
明先雪躬身道:“皇上圣明,正是如此。小七虽为书童,但鄙人从未将他当作奴仆看待。他若是愿意留在宫中侍奉皇上,那是他的造化;若是他不愿,鄙人也希望皇上别为难于他。”
皇帝一挥衣袖,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
说罢,皇帝转头对狐子七说:“你,说说吧,你宁愿当一个服侍人的书童,还是做一个享福的贵人?”
皇帝看起来是如此自信。
从书童变成贵人,等于是飞上枝头,他相信,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然而,太后却不这么认为。
太后只拿眼去看明先雪,心里微微有些明白:明先雪这话嘴上说是把选择权给小七,实际上,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皇上开口要人,明先雪身为臣下,倒不可能强硬拒绝,这不符合明先雪做人的习惯。明先雪对下人都客客气气的,更别提对待尊上了。
只是,太后看得出来,这明先雪显然也不舍得把小七送给皇上,因此故意把这个做成了小七的选择题,还做了铺垫,让皇上答应“若他心中不愿入宫,也恳请皇上能够体恤怜悯,不要为难他”,也算是圆了双方的体面。
太后捏起帕子一角放在嘴边暗笑:这明先雪老是一副随时准备出家的样子,实际上却圆滑世故得很呢。
只不过,这样就把拒绝皇帝的压力给到这位小书童了。
太后又转眼去看狐子七,但见狐子七依旧垂着头,虽然姿态是恭敬的,但依然能透出一股不驯的灵动来,叫太后看着觉得颇有意思。
于是,她微笑着开口问道:“那么,小七,你有何想法呢?”
太后有所不知,其实刚刚这段沉默的时间里,狐子七的脑袋也是在飞速转动。
当然,狐子七思考的问题和太后不一样,他根本不在乎人间富贵,也不畏惧帝皇威仪,他根本不用思考如何体面地处理当前的场景。
他心里更多是在琢磨自己怎么突然陷入现在这个情境里了。
狐子七抬眸用余光悄悄打量明先雪,但见明先雪还是一脸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狐子七一个激灵:他莫非早料到会有这个状况了?
——是了,是了,他要入宫,为什么非要带上我作为陪侍呢?
因为这样的话,我就会来到太后的乔松殿。他大约知道,皇帝也会在这个时间来到乔松殿。因此,他让我站在宫门旁边的廊下这样显眼的地方待着。
在这里,皇帝一眼就会注意到我。
皇帝昏庸好色,见了我一定是要的……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选择题。
——然而,明先雪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选择题呢?
狐子七眼神一顿,很快明白过来了。
明先雪让他选,当然不是叫他选择童还是当贵人。
明先雪比谁都明白狐子七是不会在乎荣华富贵的。
现在,摆在狐子七面前的选择题,就和当初明先雪哄他去吃心头血的时候是一样的。
之前用来测试狐子七真心的道具是玲珑心头血。
今日用来测试的他更厉害了,是帝皇龙气。
这个龙气外泄的昏君对狐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狐子七光是站在这儿,就被香得不要不要的。
明先雪不相信狐子七是真心倾慕自己,他怀疑狐子七和那些臭狐狸一样,是为了修行采补而来的。
该怎么说呢?
明先雪的确不笨。
狐子七接近他,确实带着提升修为的目的,只不过,他的方式并非单纯采补那么直接粗暴。
明先雪却不算聪明。
如他足够聪明,就能够看穿其演绎的每一幕,那么,如此试探便显得多此一举了。
狐子七暗暗好笑:明先雪这样一次次的试探,正是落了下风的表现。
明先雪脑子里明白,狐子七根本居心叵测。
但是明先雪的心里却忍不住很想相信狐子七。
便弄出现在这副神经病似的癫癫做派来。
狐子七一边嫌弃明先雪表面聪明实质糊涂,一边又忍不住好笑:到底是才十六岁的小娃娃,倒是可爱有趣得紧。
只不过,也不能惯着他这毛病。
这一次次试探,没个终了的,怕不是从十六岁试探到六十岁,我还没正经吃得上一口肉。
狐子七便抬眸,粲然一笑,说:“皇上要给我当官吗?那我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啊。”
此言一出,太后都有些意外,忙转眼去看明先雪,因为她实在不愿意错过明先雪此时的脸色。
第20章 侍寝
明先雪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当听到狐子七向皇帝邀官时,他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然而,他的内心却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杂念如潮水般涌起,明先雪不禁在心中冷冷地想:这不就是我预料到的结果吗?
他知道狐子七满口谎言,什么倾慕什么专情都是假的,就为了采补修行而来。
先前他是先天玲珑心,自然尽得狐子七的喜欢。
现在有了龙皇之气,狐子七便瞧不上自己这颗受过蛊毒的玲珑心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本该如此。
明先雪垂眸立在一旁,轻轻捻弄掌中红珊瑚串珠,强行叫心念暂且平复。
皇帝听到狐子七的话,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当官?好!朕要封你为御前侍读,陪朕读书写字,解闷消愁。你愿意吗?”
“御前侍读,听起来不就还是书童吗?”狐子七摇头晃脑的,“既然说是让我做享富贵的贵人,总得是一个大官儿吧。”
皇帝闻言,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贪心得很。不过,朕既然说了要让你做贵人,自然不会食言。”他略一沉吟,接着道,“那朕就封你为‘御前侍读学士’,如何?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御前侍读学士?”狐子七好笑道,“哪有这样的官职?皇上可别哄人了!”
皇帝却一本正经地说:“朕说有就有!这御前侍读学士,就是朕特设的官职,专为你而设。”
“哦?”狐子七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那这官职算是几品呢?”
皇帝随口说:“三品,三品官!”说着,皇帝笑道,“三品官,在朝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算是贵人了吧?”
这时候,明先雪却温声开口道:“本朝并无御前侍读学士这一官职,骤然增设一个三品官职,恐怕惹人非议。”
听到这话,皇帝十分不悦:“朕金口玉言,别说是三品官,就是一品官,朕也批得,谁敢非议?”
“陛下想要,自然是使得的。”明先雪说道,“若今日就下令,递交吏部提出议案,随后由议政大臣商讨设立,再将奏折呈太后亲自阅览确认,最后由皇上您亲自定夺,颁布诏令,正式增设该官职,大概三两个月也能成立。”
“三两个月?”皇帝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太后。
太后笑道:“这也算是快的了。”
明先雪又道:“鄙人并非要阻挠陛下的兴致,只是依我愚见,陛下即便要抬举小七,封赏他一个朝廷本来就有的官职即可,何必费神增设一个新的官职呢?”
皇帝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便问明先雪:“那依你所言,应该给小七一个什么官职比较合适?”
太后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明先雪,想听听明先雪会怎么说。
明先雪微微一笑:“小七才智过人,又擅长诗词歌赋,不如就封他为‘翰林院编修’,让他在翰林院中修撰典籍,既能发挥他的长处,又能为朝廷培养人才。”
“翰林院编修啊……”皇帝对这个官职还十分陌生,事实上,皇帝一直没亲政,对所有的官职都十分陌生,便问道,“翰林院在皇宫里吗?他做了编修,我要招他伺候可方便不方便?”
明先雪回答:“翰林院自然在宫里,位于皇宫的西区,与金銮殿相距不远。皇上若想召见,也是十分方便的。”
皇帝笑着问狐子七:“这个官职,你满不满意?”
狐子七却撇了撇嘴,回答道:“不满意,这一听就不是大官。”
皇帝听了狐子七孩子气的话,不由得再次大笑起来,他觉得狐子七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甚是可爱。于是,皇帝心中一动,说道:“小七,既然你有如此雄心壮志,朕岂能辜负?今日,朕就破例封你为‘翰林院大学士’。”说着,皇帝眨眨眼,“这应该是大官了吧?”
其实皇帝也不清楚这官是多少品,但这个翰林院大学士是皇帝为数不多认识的官职,所以他认为这一定是大官。
狐子七算是满意了,连连点头:“好,那我就是胡大学士了。”
皇帝看着狐子七这么活泼,心里也高兴,忙说:“还不带人去给胡大人做官服?”
狐子七兴高采烈地随内侍离去,甩下一个轻盈的背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明先雪。
明先雪立在原地,似半点不在意。
太后却掩嘴笑道:“雪儿的个书童倒是有意思。”
明先雪垂头回答:“太后,他已经不是书童,而是大学士了。”
太后扶了扶头上的碧玉簪,笑道:“那你现在还打算辞去爵位,回相国寺修行吗?”
明先雪眼观鼻鼻观心:“自然。”
太后看明先雪这站得直挺挺的样子,连连笑道:“你真该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说罢,太后在宫女的细心搀扶下,轻盈地转身,翩然离去。她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似乎还带着几分未尽的调侃。
明先雪却一阵怔忡:我现在的样子?
明先雪下意识地走到池塘旁边,看水中自己的倒影。
却见他的神色依然和平日没什么差别,仍是那副寒潭般的淡漠平静。
他内心一松。
明先雪按着时辰离宫。
而狐子七则留在宫里伴驾。
他说话诙谐逗趣,引得皇帝总是哈哈大笑。
这皇帝虽然昏庸,但似乎也是有什么道德规矩在的,不会白日宣淫。
日头的时候,他和狐子七相谈甚欢,没有逾越。
只是,到了夜间,皇帝也不肯让狐子七离宫,只说:“爱卿,古来就有君臣抵足而眠的美谈,我很希望能和胡卿家效仿古代明君贤臣,同卧一席呢。”
狐子七一听,心下好笑:这么一个坦诚的昏君讲到这种荤话的时候也要扯道德大旗啊?所以我说,凡人都有大病呢。
你都已经不上朝不批折子,一整天拉着我踢蹴鞠赏花了,晚上还说什么明君贤臣,自己说着也不笑场呢。
狐子七忍不住笑道:“皇上从前和多少个臣子效仿过古代明君贤臣呢?”
“唉哟,”皇帝一听摆手,笑着说,“如今只有你呀,胡大学士。”
狐子七笑道:“那就是臣的荣幸了。”
听得狐子七这么千伶百俐地答应,皇帝很是高兴,忙令人准备张罗。
宫人们接到了皇帝的命令,立刻忙碌起来,为皇帝与胡大学士的“抵足而眠”做着精心的准备。
必定先要取来新制的锦被和绣枕,铺设在寝室中,又端来银盆,盆中盛满了清水,水面上还飘着几片玫瑰花瓣,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香炉中点燃上好的檀香,袅袅的香烟在寝室内弥漫开来,宫灯要被熄掉几盏,好让被满室光线柔和,烘托上好的氛围。
与此同时,狐子七也被带去洗浴。
沐浴完毕,狐子七神清气爽,披上华贵长袍,细心系好腰带,垂头抬手之间,尽显凡人难有的媚态。
伺候他穿衣的那位宫人看着一个如此绝色的佳人,脸上却露出了一脸惋惜的神情,目光复杂地看着狐子七,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狐子七心中了然,转头笑道:“我也听说了,不少伺候过皇帝的美人,当晚就死了,可有此事?”
听得这话,那宫人吓得手里的托盘都掉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那人猛地一下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看狐子七,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大、大人,小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狐子七笑而不语。
翰林院大学士是何等高官?
皇帝说封就封,太后也任着他胡闹,可不是因为彼此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大学士”,根本活不过第二天太阳升起吗?
狐子七看着水上漂浮的玫瑰花瓣,心思也如涟漪似的微微荡起来:上回明先雪拿来测我的玲珑心头血是有蛊毒的。
我若喝了,便要中蛊了。
我没有喝,他便亲我吻我抱我,给我一口真正的玲珑血喝,还备着一颗千年蛇妖内胆给我吃,又带我进宫吸收龙气。
我就知道。
他测试我的心,是带着半边盛意和半边杀意来测的。
若我通过测试,便能得到温香软玉精血修为;如我不能通过,自有刀剑取我性命。
我早说了,他这个人惯会发癫的。
狐子七之前那么多年在京师趴房梁睡觉,也不是白趴的。
尽管他从前不曾入过禁宫,但京中高门大户都默默待过许多,故而也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皇帝的秘密,狐子七也多少知道一些。
狐子七轻轻一笑,走出浴室,穿过长廊,向寝宫的方向走去。
那宫人忙爬起来,低头走到他面前领路,也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
长廊两旁,宫灯明亮如白昼,映照着他的身影,长袍随着他的走动而轻轻飘动,宛如空中的流云划过。
进入寝宫,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宫灯柔和的光芒下,锦被绣枕已经铺好,香炉中的檀香还在袅袅燃烧,寝宫内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梦幻。
此处别无他人,甚至连平时伺候在侧的小太监都不见了踪影,只有皇帝穿着明黄绣龙的寝衣,侧躺在床上。
白日里嬉笑怒骂的少年天子,此刻看起来带着几分阴沉。
皇帝开口了,声音在空旷的寝宫内回荡,带着一种阴恻恻的笑意:“怎么不来伺候朕更衣?”这语气,让狐子七明显感觉到皇帝的态度与白日里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
狐子七却保持着镇定,他走到皇帝床边,躬身道:“陛下,在侍奉皇上之前,臣有一言,必须跟陛下坦白。”
皇帝挑眉:“你说。”
狐子七便道:“臣是天阉。”
“天阉”二字,如一道惊雷在皇帝耳边炸响。一向爱说爱笑的皇帝勃然大怒:“放肆!你可知欺君是何等罪名?”
“臣说的是真的。”狐子七睁大眼说大话。
开玩笑,狐子七是狐狸精,怎么可能是天阉呢?
他好着呢。
但他知道,这寝宫里确实有一个人是天阉。
皇帝是天阉。
一个好色的天阉。
岂非天下奇闻?
正是因着这个缘故,皇帝多年无子,秘密召幸无数美人,又在夜间将这些美人一一赐死。
狐子七早知这个陷阱,却一脚踩进来,自然是有脱身之法的。
却见他徐徐说道:“陛下,请听臣细说。臣原本确是天阉之身,然而有幸得遇一位医术高明的游医,经其精心治疗,如今已恢复了大半。但游医特别嘱咐,因我先天不足,必须倍加珍惜身体,于弱冠之前万不可行房事。”
他顿了一顿,观察皇帝的反应,却见皇帝听到“如今已恢复了大半”之后,眼睛都睁得跟宫灯似的一闪一闪放光芒了。
狐子七心下暗笑,然后继续道:“因此,臣斗胆恳请陛下体恤,赐予微臣几年宽限,让臣得以调养身体。待到时机成熟,臣定当竭尽所能,侍奉皇上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沉默了许久,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他既想探知天阉的治疗方法,以解决自己的难言之隐,又害怕这个秘密被泄露出去,损害自己的威严。最终,本能还是战胜了顾虑,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说的天阉,是如何治疗的?”
狐子七沉稳地回应道:“陛下,那位游医曾传授给我一套家传的草药秘方,并配合了独特的推拿治疗手法。然而,要治愈此症,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需要长期、持续的努力。游医不便在我家乡久留,他在传授了秘方之后就离开了。”
皇帝闻言,双眼顿时瞪大,难掩心中的惊讶与期待:“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掌握了医治天阉的方法?”
狐子七说道:“陛下,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臣自幼体弱多病,时常缠绵病榻,久而久之,对医术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所谓‘久病成医’。那位游医看出臣对此有兴趣,才破例传授了这套秘方。”
皇帝听后陷入了沉思,显然在权衡着利弊。过了许久,他才迟疑地开口:“你……你可知道,朕……朕也有这症状。”
狐子七心中早已知晓,但面上却装作讶异的样子:“陛下,您……您也有此症状?这……这怎么可能?”
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羞怒之情溢于言表。他猛地一拍床榻,怒声喝道:“放肆!”
狐子七却不害怕,躬身作揖道:“陛下息怒,臣绝无冒犯之意。只是臣观陛下龙精虎猛,气血旺盛,一看就是老虎都能干趴几头。臣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哼!”皇帝冷哼一声,“朕告诉你,朕确实有这症状。朕命令你,必须用你所学为朕医治。如若治不好……”皇帝的语气冰冷强硬,“如若治不好,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狐子七回答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医治。只是此症非一日之功可治愈,还请陛下给予臣足够的时间。”
皇帝冷道:“我可不会给你多少时间,限你一年之期,若治不好,提头来见!”
狐子七淡淡一笑:“若要完全治愈,一年怕是不够,但若要有起色,一个月足矣。届时,陛下便知臣是否有欺君罔上。”
皇帝听了狐子七的话,瞬间抛开了之前的冰冷与威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又变成白天那个爱说笑的青少年。
他快步走到狐子七面前,亲手将他扶起,热情地说道:“小七,你真是朕的福星啊!来,快别跪着了,上床榻来同朕一起说话吧!”
皇帝的笑容如同阳光般温暖,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与和善,但狐子七知道,若是一个不好,这皇帝就会立即叫人把自己的头砍了。
狐子七却也不怕。
狐子七是妖,不是人,根本不需要听从凡人君主的号令。
若皇帝要砍自己的脑袋,他多的是脱身的办法。
狐子七留在这儿跟皇帝虚委以蛇,不过是为了明先雪罢了。
然而,狐子七转念一想:明先雪留我在这儿,也该知道皇帝是杀不死我的。
他对我的算计,大概也不止这一层吧。
不过,狐子七现在还是决定把心思留在应对目前的状况。
治疗皇上的天阉,对于凡间的大夫而言很困难,对于狐妖而言,倒不是没有办法的。
狐子七对皇帝说:“还请皇上准我以独门手法为您推拿。”
“自然无妨。”皇帝答道。
皇帝俯卧在软榻之上,狐子七站在皇帝身旁,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推拿。他的双手轻轻按在皇帝的背部,看似普通的推拿动作,却暗藏着玄机。推了几下之后,他暗中施展法术,只见一道微光闪过,皇帝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确认皇帝已经昏睡过去,狐子七随手把他推开,嘴里骂一句:“狗皇帝,不是见你寝宫这儿龙气盛,我还不稀得睡这儿呢。”
自己躺在了暖阁的床上,舒展四肢,闭上眼睛,开始吸纳浓郁的帝皇之气。
守在寝宫外的宫人们窃窃私语,并不知里头发生的状况,只百无聊赖的私语道:“哎,你说这胡学士,长得那真是倾国倾城,比之前宫里的所有美人加起来还要美艳三分。”一位宫人满脸惋惜地说道,“只可惜,这般美貌之人恐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另一位宫人却不以为然,露出不屑的神情,唾弃道:“哼,美貌又如何?我可是亲眼所见,公子雪曾有意带他离宫,给他一个自由身。可这姓胡的倒好,贪图皇宫的荣华富贵,硬是要留下来。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纯属自作自受。我看他真是死有余辜,不值得半点同情!”
门外的宫人和侍卫们整夜未眠,等着皇帝随时召唤他们进去赐死胡美人。
然而,一整宿过去了,预想中的召唤并未到来,众人只觉心惊不已。
一大早,当晨光初照,皇帝满脸春风地走出寝宫,脸上洋溢着无比欢喜的笑容。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太监小心问道:“这胡学士还在里头吗?……”
皇帝笑道:“他还在睡呢,谁都不准吵他,知道吗?”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惊诧不已。
皇帝早上去给太后请安,也是满面高兴的。
太后消息灵通,自然也听说了胡学士的事情,便说:“看来这位胡大学士服侍得很尽心啊。”
皇帝也不好开口就说“是啊,昨儿他一推拿,朕今天一早起来就晨bo了,真的想以此为由大赦天下呢”。
皇帝咳了咳,说:“母后不怪责儿子任性就好。”
“怎么会呢?”太后笑着回答,“皇帝是一国之君,又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高兴,莫说是抬举一个大学士,就是给他封个亲王当当,也不过是朝廷多发一份俸禄的事情。”
这话也是实话:皇上封这个官,虽然明面上说是大官,但其实也跟皇帝一样,根本不上朝也不参政,多大的官都不影响朝政,真的就是多发点俸禄的事情罢了。
狐子七自然也不打算掺和到朝政里头。
他一觉睡到大天亮,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焕发,昨晚的施法并没有消耗他太多精力,他反而因为吸收了浓郁的帝皇之气而感到神清气爽。
他走出暖阁,见到宫人们立刻迎了上来,一个个态度恭敬,丝毫不敢马虎。
他们深知这位胡学士现在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