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观—— by木三观
木三观  发于:2024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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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掩映下,狐子七仰头看他,光如纤细的笔锋一一描摹他如山似水的眉目,潋滟光晴,勾魂摄魄,真正是钟灵毓秀却吸人精血的狐妖模样了。
明先雪袖中手指拨动清心念珠,心下只想:这样更不该了。
不该,不该,委实不该。
偏偏明先雪一手虽然握着静心凝神的念珠,另一只手,却堪堪搭在那条不该搭的细腰上。
这手,顺势而上,从肩胛轻轻滑过,最终来到颈后。
狐子七顺势仰起了面庞,任由那手指在颈后轻轻摩挲,带起一阵阵颤栗的感觉。
此刻的明先雪看着与平日不同,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但从容中隐隐有锋芒。
狐子七歪着脑袋,发丝轻轻垂落在他脸侧,铜簪歪斜,发髻松散,脸上露出一种既警惕又好奇的神态,就像一只野狐狸突然遇到了陌生人。
明先雪那一只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手,松开了紧握的念珠,朝狐子七伸去。

明先雪弯起手,宽阔的袖悠然落下,露出手臂。
狐子七很少见明先雪的手从袖子里露出这么一大截。
这手臂长年不见天日,自是白皙得很,上面松松缠着一串红珊瑚念珠,蜿蜒在肌肉流畅的手臂上,如有了生机一样,烛光里似活的红蛇。
狐子七睁眼望着,明先雪的手缓缓向自己头顶伸来,珊瑚的红光在其中一闪而过,犹如一抹流火的魅影。
狐子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意料中的温热触感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轻柔的松动感在发间弥漫。
他忙不迭地睁开眼睛,看见明先雪正伸手摘下他髻上的铜簪。
狐子七的发髻随之散落,如瀑布般淌在肩头。
那铜簪在明先雪手中轻轻旋转,簪尖沾着血迹,散发着明先雪的气息。
这气息对妖怪而言过于诱人,使得心智不坚的狐子七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明先雪看在眼里,笑道:“果真不吃?”
说罢,明先雪将染血的簪尖轻轻按在狐子七的唇上。
狐子七唇瓣微张,露出尖利的犬牙。
明先雪看着这显然不属于凡人所有的獠牙,既不畏惧,也不厌恶,反而端详起来,似觉得很可爱,又用铜簪敲了敲这獠牙,发出金玉之声。
明先雪鲜见地露出戏谑之色,素来清净儒雅的脸上,多了一抹异色。
他用铜簪轻轻撬开狐子七的唇,狐子七的舌头本能地就势卷向簪尖,还未等狐子七自己完全反应过来,舌头已经将簪尖上的血迹舔过了。
明先雪的天生玲珑血瞬息沁入狐子七的口舌,那甘甜的滋味犹如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玉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狐子七只觉得舌尖上仿佛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双眼中烂漫有星辰闪烁,又似有云雾缭绕,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都瞬息化为了流光溢彩的幻境,五彩斑斓、光华流转,美得令人窒息。
狐子七眼睛微微睁开,眼里全是一片雾色,唯独明先雪脸颊上一点血痕,如黑夜里的一轮月,亮眼得很。
他似被这月色感召的狼,猛地张开獠牙,朝他扑去。
明先雪并未躲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狐子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狐子七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明先雪轻轻一笑,托在狐子七后颈的手指轻轻一捏,狐子七身体便骤然一软。
狐子七往后栽倒,几乎要软倒下来,可巧腰被明先雪一手托着,倒不至于就这样跌落。
狐子七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明先雪的掌控之中,但因神思混沌,倒也不知境况。
明先雪只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脸颊微侧。
狐子七鼻子动了动,嗅到明先雪脸颊的血,仍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那血迹。
明先雪并未阻止狐子七的举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边任由他舔舐自己的脸颊,一边用指头拨动手上的珊瑚念珠。
狐子七舔了几口明先雪脸颊上的血迹,被这玲珑血刺激得贪恋陡生,刹那露出獠牙欲咬。
明先雪迅速而轻柔地按住狐子七的脸颊,笑道:“还说不图我的血肉呢,真是个贪心的小骗子。”
狐子七神志不清的,也没听清,也没回答,只是微微张嘴。
明先雪不做多言语,只是低下头来。
狐子七虽仍浑浑噩噩的,但下意识动了动,只可惜双颊被钳着,动弹不得,只能张着嘴,徒然不得解脱,作铁笼里困兽之争。
他被牵引着,陷入了更深的梦境之中,那里充满了明先雪的气息,冷冽与炽热并存。
狐子七慢慢沉入梦中,眼前越发模糊,耳朵里却听得念珠拨动的声音,一声急于一声,初时如更漏声声滴,后来则如细雨轻绵绵,再到最后,就是珍珠乱撒打遍新荷了。
狐子七倒是“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
睡得沉时,就被明先雪抱回榻上,盖上一张薄被,好好地睡下。
明先雪今日失血不少,血腥之气势必会引来妖怪,要知道,此处并非神圣的相国寺,那些妖邪之物也是没有不敢来的。
不过,那些只是来打探的妖怪,都能敏锐地嗅到狐子七的气息。知晓有千年灵狐坐镇此地,不少修行尚浅的怪物都望而却步,不敢轻易造次。
唯有一个蝮蛇大妖正隐匿身形,伺机而动。
这大妖目光阴冷,吐着信子,显然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准备发动致命一击。尽管周围弥漫着千年灵狐的气息,但这蝮蛇大妖似乎并不打算轻易退却,反而流露出一种挑衅的意味。
蝮蛇大妖嘶嘶作响,蛇尾击地,发出动静,一击一拍,俱是大妖之间特有的约战信号。
若在平日,狐子七听到这声音就该立即炸毛,即刻把七条尾巴都竖起似战旗了,只是今日他遭了明先雪戏弄,睡得昏沉,对外界的动静显得有些迟钝。
尽管如此,那与生俱来的警惕和战意仍叫他耳朵无意识耸动几下。
坐在床边的明先雪见状,便站起身来,走向那打扰他家狐狸清梦的暗影。
蝮蛇大妖原是想着按妖界的规矩来,打算先把千年灵狐打败,再夺这明先雪的玲珑心,却没想到,自己一番战鼓没有引来灵狐,反把这柔弱的凡人引出来了。
却见这凡人斯斯文文的,身上一袭白衣,脸上隐约几缕病气,虽然身量高大,却给人体弱不胜春风之感。
蝮蛇大妖不免心生轻蔑,只说:“你这凡人,胆子倒大,竟敢自己出来?把那灵狐喊出来,我与他一战!”
明先雪蹙眉:“他睡着了,你声儿小一些。”
蝮蛇大妖一下噎着,心想:到底是狐狸精,还真把凡人给迷住了。只是,狐狸迷人,怎么狐狸自己睡过去,反而这病秧子清醒得很呢?
明先雪却扫了蝮蛇一眼,道:“你满身煞气,血腥味又重,大概也杀人无数的了。”
闻言,蝮蛇大妖咧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知道怕了?”
明先雪却自顾自道:“那我杀你,不但是自我防卫,更是替天行道。此举既合情理,又顺天意,倒也不妨。”
蝮蛇大妖听得这话,几乎笑出声来:“就你?杀我?”
蝮蛇大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屑,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讥讽的弧度,缓缓地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嘲笑明先雪的不自量力。
在他看来,这个渺小的凡人根本不值一提,更别提想要取他性命了。这种不屑与轻蔑,几乎化为了实质的压迫感,向明先雪扑面而来。
蝮蛇大妖眼中寒光一闪,庞大的身躯骤然弓起,犹如一道蓄势待发的利箭。
他猛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明先雪静念一句佛号,拨了拨手中念珠。
月亮渐渐沉落,消失在夜的尽头。
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渐渐的,那鱼肚白明亮起来,像是被点燃的火把,照亮整片天空。
便是早晨来了。
狐子七躺在榻上,眼皮颤动,缓缓醒了过来。
他微微睁眼,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只觉身体轻盈不少,如充了气一样。他眨眨眼,这才惊讶想起:“昨夜……我喝了明先雪的玲珑血?”
狐子七躺在榻上,脑海中的记忆如同被晨雾笼罩,模模糊糊,难以清晰。
他只隐约记得吃了簪尖上的几滴残血,之后的事情便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他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那几滴玲珑血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让他感觉身体轻盈如燕,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似身体某处被填满了,同时又被掏空了,真是诡异得很。
狐子七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起身下床。
双脚踩在地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才发现,自己的脚是赤着的。
他垂头看地,看到属于自己的鞋袜被整整齐齐放在床边。
狐子七垂头看着那鞋袜,嘴角勾起狐狸笑。
偏是这时候,他听到有人进门。
他一抬头,就看到明先雪走了进来。
明先雪仍是平日模样,立领长袍把肌肤从脖颈遮到鞋面,两只手都收到袖子里,只露一张道貌岸然的脸。
狐子七全无做小厮的规矩,坐在床边,晃着赤脚,笑盈盈看明先雪。
明先雪自然也不会拿公子的架子,也笑盈盈的:“在笑什么?”
“我在想,”狐子七歪着脑袋,“昨晚必然是有人把我抱到床上了,不仅如此,那人还把我的鞋袜脱了。”
“这好笑吗?”明先雪问。
“倒不是好笑,”狐子七说,“是让人高兴。”
狐子七赤足站起来,轻盈来到明先雪身边,这几步走得快,却一丝声音也无。
狐子七踮起脚,似要把嘴都凑到明先雪脸颊了。
明先雪轻轻侧头让过,只说:“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啊。”狐子七解释道,仿佛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理由,“公子雪昨晚不是伤了脸吗?我现在看看,痕迹都不留了,可见是已经好了。这样我也能心安了。”
他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间流淌的溪水,让人听了心生欢喜。
明先雪淡淡一笑,说:“你这小狐狸,虽然贪心,力却不逮,喝我的血,几滴便醉了。”
狐子七心想:老子都一千岁了,还小狐狸,恶不恶心呐。
不过,狐子七还是顺势摆出了小狐狸该有的小笑容,俏生生地说道:“我怎么贪心?我原说了不图您的血肉的,您非把玲珑血塞我嘴里。我喝了后晕乎乎的也不知会不会虚不受补?”
明先雪点点头,说:“的确是有些虚不受补了。”说着,明先雪又问狐子七,“你这样的狐狸吃蛇吗?”
狐子七蹙眉,奇怪明先雪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也回答道:“像我这样的野狐狸,除了人和同类,没什么是不吃的。”
明先雪颔首,说道:“今日一早,宝书他们在院子边捡到了一条死了的大蛇,见着稀罕,说要挖了蛇胆给我补身子。但我不爱吃这个,既然你能吃,你便用一些,对你是有好处的。”
“好端端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大蛇?”狐子七只觉奇怪,但也没有深究,却说,“蛇胆这玩意儿吃着发苦,我也不爱吃。”
这时候,宝书拿着一个大碗兴冲冲走进来,说:“蛇胆取了,真是斗大的呢!不知以公子的意思,是要即刻吃了,还是做成丸药吃下?”
明先雪但笑不语。
宝书怕明先雪不肯吃,便说:“这蛇胆虽然看着不美观,但补身子是顶好的。再说,这蛇是自己死在外头的,也算是三净肉了,吃起来也不犯忌讳。”
狐子七好奇问道:“三净肉是什么?”
宝书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三净肉,一是眼不见杀,二是耳不闻杀,三是不为己所杀,符合这三种条件的肉,就叫做三净肉。这蛇胆,不正是三净肉吗?”
说着,宝书把盖子揭了,露出一个圆润乌黑的蛇胆来。
狐子七见了,倒吸一口凉气:这形态,这气息,分明是千年蛇妖的蛇胆!
狐子七一怔,抬眸看向明先雪。
却见明先雪还是淡淡的:“你吃这个,对你有好处。”
这话倒是不假,千年蛇妖的蛇胆,那可是多金贵的东西呢。
狐子七若是吃了,必然对功力大有裨益。
然而,狐子七却如闻惊雷,扭头说:“我也不吃这个。”
明先雪轻叹一口气,说:“既然你不吃,我也不吃。”
宝书一下脸都僵了,正想再劝,却听得明先雪说:“这样吧,待会儿宫里人就要来取我抄好的经文。你把这个蛇胆一并给了他,就说此物不凡,进献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
宝书听得要将蛇胆献给太后,心中虽然不舍,却也不敢提出异议,便领命而去。
见宝书走了,狐子七才转头问明先雪:“这千年蛇胆是怎么来的?”
明先雪但笑道:“不过一个恶妖,死在外头了。”
说着,明先雪又问狐子七:“倒是你,怎么不肯吃那蛇胆?对你修行是有好处的。”
狐子七断然说道:“若为了修行就什么都可吃的话,我早把你给吃了。”
明先雪却道:“可你刚刚才说自己除了人和同类,什么都吃。”
狐子七答道:“妖就是我的同类。”
明先雪不言语了。
正此时,又听见宝书报说:“王妃来了。”
明先雪缓缓起身迎接,狐子七也一脸规矩地站在背后。
却见王妃身穿素白,身后的银翘也一身缟素,面容哀戚。
明先雪恭请王妃落座。
王妃全无平日盛气凌人之势,只是淡淡的,坐下后对明先雪说:“公子雪,你也坐吧。”
这是王妃第一次用这样冷静平和而不带感情的语气对明先雪说话,而称呼也是令人足够讶异的。
明先雪却是寻常一样,恭敬地问安。
须臾,宝书就把茶上了。
王妃低头凝视着茶碗,轻轻敲了敲碗盖,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转头看向明先雪,直言道:“我听说,王爷将世子宝印赐予你,你却拒而不受。”
明先雪听得王妃这样开门见山,便也坦率回答:“我本无袭爵之心。”
王妃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一阵又一阵的笑,一会儿似冷笑,一会儿似讥笑,一会儿却似在哭了。她微微垂头,说:“是啊,是啊,你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的。”说着,王妃红彤彤的眼睛几乎要落泪,但又仿佛是因为最近已把眼泪哭干了,只有鼻酸喉紧,再滴不出眼泪了。
明先雪却对王妃道:“王妃,这话我原是不该说的,但我也得说一句,您万莫珍重,切勿有轻生之念。”
银翘听到明先雪的话,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随后担忧地望向王妃。
王妃也感到些许意外,她心中的确涌起轻生的念头,然而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强撑着精神操持世子的丧仪,未曾让任何人察觉出她的异样,甚至连贴身的银翘都未曾发觉。却没想到,这深藏的心思竟被明先雪看了出来。
王妃却冷冷道:“我并无这样的想法,你不要胡说。”
明先雪也没有戳穿,只说:“若没有就是最好了。从大义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轻易损毁分毫,更别提轻生了。佛家有云,人身难得,佛法难闻。还是爱惜己身,珍惜缘法才是正道。”
王妃听他这样滔滔不绝的讲道理,心下腾起的烦厌几乎现在脸上。
明先雪便把话锋一转:“若从私心论,就更不该了。”
王妃听明先雪用大义凛然的语气说私心,倒有些感兴趣了,挑眉看着明先雪。
明先雪继续道:“王爷把世子宝印给我,我虽不受,但他也明言,这宝印是不可能随着世子下葬的,也就是说,他终是要找一个继承人承袭世子之位。世子年纪轻轻就去了,并无留下子嗣。您若再有个三长两短,王府里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女主人,到时候王爷娇妻在侧,儿女绕膝,王府便是一番新气象。难道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就这么拱手让人,看着别人坐享其成,自己却化作一抔黄土,被世人遗忘吗?”
王妃听得这话,如被一记重锤击中,久久不能言语。
明先雪毫不避讳地继续道:“届时不仅无人会尊敬您和世子,甚至连提起的时候恐怕都会在言语上有所加减,不知轻重,难免会添油加醋,各种难听的言语只怕都会传出来。您真的愿意让自己和世子的名声在后世被如此糟蹋吗?与其让别人来编排您的人生,不如您自己坚强地活下去,守护您和世子的尊严。”
王妃依旧怔怔的,半晌盯着明先雪,涩声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跟我掏心窝子地讲这些道理,劝我不要轻生……”
明先雪叹了口气:“王妃,如您所见,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
王妃却一怔,半晌问他:“你从来没有恨过我吗?”
明先雪泰然自若地一笑:“若这也要恨,我要恨的人也太多了,岂不是更要把王爷也记恨上了?”
“恨王爷?”王妃愣愣的,原本不理解,然而转念一想,却醍醐灌顶,半个身子发冷:王妃看着是行凶之人,但一切都是在桂王的默许下进行的。
王妃原也是被桂王花言巧语骗进这王府里,桂王为了平息她的怒意,故意把明先雪母子供给她折磨泄愤。
如今想来,王爷才是最该恨的那个,但他却毫发无损,即便失了一个儿子,又如何?他依然位高权重,以后还可以再纳年轻女子为他生儿育女,继承王府。
不仅如此,王爷拿住了王妃使用巫蛊的把柄,能对王妃百般打压。
从今之后,王妃的日子恐怕艰难。
想到这一切,王妃一阵切齿的寒意涌上心头,却没有多言语了,只站起身来,便说要离开了。
明先雪却道:“有一件事,还得跟王妃告罪。”
“你说罢。”王妃道。
明先雪说:“这几天我要赶着去京郊给农户们发散衣服粮食,以备他们过冬。世子的丧仪,我未必能如期参加,还请王妃见谅。”
若是之前,王妃肯定会十分震怒,只觉得明先雪心怀不敬,现在却也没这么多想法了。王妃只淡淡说:“罢了,你去吧。”
说着,王妃又道:“我这儿也有些钱财和衣物,我叫银翘点一批,你也拿去发散众人罢。就算是给我儿子积德了。”
明先雪欣然拜谢。
王妃叹气,在银翘的搀扶之下离去。
看着王妃和银翘的背影,狐子七不知何言。
狐子七倒很记得,第一次见王妃的时候是在七年前,当时王妃正是年轻貌美,春风得意。他从房梁之上俯瞰王妃,虽看不清容貌,却能见亭亭玉立金银满身,如今却只有一个佝偻着的缟素背影在寒风里强撑着。
她当时何其得意又何其狠毒,如今反似一个娇弱的可怜妇人。
狐子七看了一眼,又回头看明先雪。
明先雪却根本没看王妃和银翘,只把宝书召进来,吩咐道:“王妃心善,决定在我们原有的济贫物资基础上再增添一些。你这两天和银翘姑娘对接一下,确保所有准备妥当。”
宝书听到“王妃心善”这四个字,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表达,但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又听说要增添济贫物资,便点头答应着去了。
济贫前一日,明先雪焚香沐浴。
沐浴过后,明先雪静坐在屋内,头发还略带湿气,轻柔地垂在肩头。
狐子七缓步走来,手捧棉布,说道:“公子本来就在养病,这么冷的天还洗发,也不怕身体进了寒气,反倒不好了。”
明先雪笑道:“礼不可废。”
狐子七一手捧起明先雪湿润的长发,如捧起黑色的瀑布:“不是说,礼不下庶人?您贵为皇族公子,也需要礼待贫民?”
明先雪以手支颐:“你这野狐,从哪里习得这些高低尊卑的道理来?”
狐子七拧着明先雪的湿发,一边用棉布擦拭,一边笑道:“从您身上学到的。”
“哦?从何说起?”明先雪坐在椅子上,狐子七站在他背后。故明先雪看他,需要仰头往后,看得一个颠倒的模样,却依旧美丽动人。
狐子七一边擦明先雪的头发,一边笑道:“就是什么王妃要杀你,你非但不能还手,连自保也得算着分寸,还得敬着她……这样的道理,可真叫我这野狐大开眼界!”
明先雪笑道:“这样的道理,以后只怕还有你学的。”
狐子七怔了一下,想了想,笑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有‘以后’,对么?”
明先雪答道:“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狐子七喜不自胜,忙放下明先雪的头发,一个蝴蝶穿花似的转身,来到明先雪跟前,又俯身伏到明先雪胸膛上,笑盈盈道,“经过心头血的检验,您可算相信我的心了?”
明先雪胸膛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那是狐子七活色生香的身。
明先雪却似不曾动念一样,眸光平和,只是从袖子里伸出手,掠了掠狐子七垂在耳边的乱发,手腕上缠着的珊瑚念珠轻轻拂过狐子七的脸,带来一丝冰凉坚硬。
狐子七捧着明先雪的脸,便要吻他。
只是狐子七的嘴唇未能碰到明先雪的,便被那珊瑚念珠挡住,吻得一个四大皆空。
狐之七睁眼,满脸委屈:“公子准我陪伴,却不许我服侍吗?”
明先雪笑道:“服侍人,非得如此?”
“自然。”狐子七答道,“我是野狐狸,什么礼仪规矩都不懂,只知道以色侍人。但您放心,我们狐狸在以色侍人这一块是童叟无欺独步天下的,您试试就知道了。”
说罢,狐子七又伸手去解明先雪的领口。
明先雪无奈一笑,按住狐子七猴急的爪子,说道:“狐仙聪慧过人,纵有不懂的礼仪,也可以慢慢学着,也能成儒雅之人。”
狐子七见明先雪这样推拒,便知道今夜是做不成的。
明先雪坚决不肯从,狐子七总不能把他按倒强姦吧?
狐子七顿时意兴阑珊,便从明先雪身上下来,重新绕到明先雪背后,替他擦拭湿发。
只是这回擦拭带着几分恼意,下手比刚才要重一些,拧发的时候跟拧麻花似的。
明先雪也不介意,微仰着头,姿态顺从,任狐子七拿他满头青丝撒气。
翌日一早,便是风急云低,这天气似不太好。
宝书便问明先雪:“待会儿怕是有雨,不如改天天晴再去?”
明先雪听了,却摇头道:“这几天天气只怕会一天比一天冷。看这情形,降温就在眼前,我们济贫正该趁现在去。难道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给他们送棉衣不成?”
宝书低头无话。
狐子七并不劝阻明先雪,还兴致勃勃——他这野狐狸在王府待太久了,早就待腻待烦了,听说能去郊外,只当是踏青,不知多欢喜。
宝书见狐子七高高兴兴的,便拉着他说:“小七,你也是的,怎么也不劝劝公子?公子这几天身上就不大好,若又着风寒了,可怎么办?”
狐子七心想:怕什么?你家公子分明是西施的模样项羽的体魄,能弱不禁风力能扛鼎地活一百年。
但这话也不好说出口,狐子七只能笑道:“宝书哥哥,您还不知道公子吗?他一说到要做善事,是不顾及自己的。”
听到这话,宝书也只是点头叹气。
一行人离开王府,拉着炭火、冬衣和粮食浩浩荡荡地前往京郊。
明先雪排场并不大,也不坐轿子,只坐一辆朴素又宽敞的牛车。原本宝书和狐子七都该在车上坐着,但狐子七是一个坐不住的,自己跳下车来走路,看一路的景色。
宝书只对明先雪说:“小七现在活泼,只怕待会儿走得久会乏了,或是吹了风,一会儿病了,在这村里,可不好休养。”
明先雪笑道:“他年少气壮,无事的。”
宝书却不太信,只觉得狐子七小胳膊小腿小白脸的,可不抗造。
总之,宝书心里:行不胜衣公子雪,年少积弱胡小七,这个家还是得他宝书小哥支愣起来。
初冬的寒风凛冽,沿途的风景并不如人意,显得颇为萧条。
当一行人终于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时,眼前的状况更比狐子七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只见茅屋破漏不堪,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墙壁上的裂缝随处可见。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显然已经饱受饥寒之苦。
狐子七道:“京中还是那般繁华热闹,太平盛世之景。这郊外却是如此萧条冷落。”
赶车的车夫听了狐子七的话,不禁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年头不太平,饥民遍野。可京城的门禁森严,难民们根本进不去,只能在这京郊苦苦挣扎。所以啊,京中和这京郊,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大得很呐。”
狐子七总算明白为什么明先雪不在京中布施,而是一路颠簸地赶到京郊来。
饥民们看到有人来派发物资,都要涌上来,幸好明先雪已经预料到这个状况,让侍卫维持秩序。
在凛冽的寒风中,明先雪站在物资车前,看着炭火、冬衣和粮食逐一递到民众们的手中。
待物资派发之后,明先雪又带着逐一到每家每户查看,若看到屋顶残漏的,便让带来的短工帮忙补上,或是看到病人,他便让医者诊脉看症。
这一顿劳碌下来,没多久就天黑了,狐子七感叹道:怪不得说济贫要济好几天呢,原来是这样。
天黑之后,明先雪一行人下榻到京郊一位相熟的员外的府上。
那员外的家里倒是金碧辉煌,气派不凡,和那些贫民茅屋是天壤之别。
员外为明先雪准备好一间厢房,却见厢房十分怡人,雕花木窗对着富丽庭院,红木大床铺着锦缎被褥,床头还摆着一双珐琅彩瓷瓶,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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