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筝飘摇跌落,众人方才看清上面那行字是“先雪来捡”。
明先雪自然是去捡了,出门之前,宝书还跟明先雪说:“公子啊,小七这还真的是恶作剧吗?”
明先雪一边有些意外,一边有些无奈,半晌一笑:“他称我为‘先雪’,可见亲昵,自然是没有恶意的。”
宝书连连点头:“也是,小七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明先雪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白衣,爬上假山,把那大风筝捡了。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带着大风筝去归还给狐子七。
狐子七却说:“这风筝都破了,想必是你弄坏的。”
以此为由,狐子七还命令明先雪写检讨信。
明先雪还真的认认真真写了千字检讨。
检讨书递到狐子七门前,狐子七却说:“我眼睛花了,看不清,你大声朗读吧!”
明先雪淡然一笑,站在昔日桂王府里,展信朗读:“胡大学士足下,昨日,先雪于相国寺之中,拾得大人所遗纸鸢。彼时鸢已残破,实因风高坠落所致,然先雪难辞其咎,未能善护此鸢,致其损毁,愧疚之至……”
出身高贵的公子雪站在庭院里进行这无稽的检讨,看得仆众们纷纷摇头叹息。
只是,谁也不敢对这位飞扬跋扈的皇帝新宠发出质疑之声。
今天,狐子七拿起狗头剪纸,又令管家去送。
管家不免有些尴尬,只说:“这个……我听说,朝内官员们不少对此颇有意见,都上书弹劾您了。虽说公子雪身上无爵无职,但到底也是皇族子弟,更别提他素有人望,也得太后喜爱,大人这么做,难道不怕……”
狐子七闻言,挥了挥手,打断管家的话:“怕什么?你尽管送去,别的事不用你管。”
管家看狐子七如此坚决,也不敢多说什么,双手接过。
狐子七又道:“这可是我的赏赐,你记得封得好好的,用玉匣装好,务必看起来得体尊贵,方衬得起本官和公子雪的身份。”
管家听了这话,心想:胡大人怕不是想用漂亮的匣子把这狗头剪纸装好,弄出一副华丽的假象,让匣子揭开的时候更有荒诞感吧。
尽管心中有所想法,管家却是不敢多言的,于是点头答应,准备退下。正欲转身离去,狐子七又把他叫住:“还有一事,这既然是本官的赏赐,你记得提醒明先雪,收了之后要来我府上谢恩。否则,就是他不识礼数了。”
管家诺诺称是,心里却想:到底是谁不识礼数?
管家把这狗头剪纸封好后,便带着这份“赏赐”前往相国寺。
宝书开了院门,请管家进入,却见院子里还跑着两只走地鸡。管家一眼认得,这两只芦花鸡也是狐子七的“赏赐”,说明先雪的院子冷清,给他送两只鸡,热闹热闹。
看到这两只鸡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打鸣,管家心中情感复杂。
宝书领管家进了屋里。
明先雪淡笑道:“李管家又来了,快请坐。”
李管家听到“又”字,自己也颇不好意思,抬起玉匣,略带尴尬地转述了狐子七的话。
明先雪见惯不怪地一笑,伸手打开玉匣,拆开里头包裹得体的丝绸,便见那狗头红纸赫然在里头。
明先雪一怔,拿起剪纸,在手上细看,说道:“这难道是胡大人亲自剪的?”
管家答道:“是的……是的……”
“那确实很贵重。”明先雪说,“替我谢过大人。”
管家被明先雪的话噎了一下,他试图从明先雪的眼神中寻找不悦的迹象,却只看到他一脸诚恳和坦然。管家不觉愣了愣,然后才回过神来说道:“大人……大人说,如果您要谢他的话,可以到府里亲自表示谢意。”
明先雪便道:“自当如此。”
管家看着冰清玉洁的明先雪,不觉怔住:………………这个公子雪也是过于老实了吧!怪不得老是被我家大人欺负呢!
管家带着这复杂的心情回到学士府,打算跟狐子七复命,却没想到,门人告诉管家:“刚刚宫里来了旨意,太后把大人召去了。”
管家一听,十分紧张:“太后?是太后召见了大人?”
“是的。”门子点头。
管家不禁为狐子七担忧起来。
朝廷大夫们刚弹劾了狐子七,后脚太后就把狐子七召进宫里,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管家心中暗忖:一场风波恐怕难以避免了。
风波中心的狐子七却安之若素,坐着一顶软轿进了宫,再度来了乔松殿。
第一次来乔松殿的时候,他是以明先雪的侍从身份来的,只站在廊下,并未进门。
在那之后,狐子七也一直没有机会到乔松殿来。
狐子七虽然说是官至一品大员,但也是跟皇帝过家家罢了。
任谁都知道,这个国家最高的决策都不在金銮殿,而从乔松殿出。
如今,他奉太后召见,倒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迈进了这宝地。
狐子七一踏进正殿,便立刻感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场。
他低头看足下砖石,眉头微皱,却说:“这不是皇宫大殿用惯的金砖罢?”
内侍笑着回答:“太后崇尚简朴,用的是青砖。”
狐子七心下一紧,注视着铺满一地的青砖,却见这些砖块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青灰色,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在其上沉淀了一层神秘的包浆。
这些青砖的排列,初看似乎杂乱无章,但仔细观察后,狐子七便看出青砖之间的缝隙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图案,犹如龙蛇蜿蜒,首尾相连,错综复杂却又井然有序。
这个图案的中心是一个圆形,宛若龙珠,汇聚四方气运,从圆心向外,青砖的缝隙如同射线般散开,如同龙腾四海,波澜壮阔,诸砖之间,星座般点缀,每一星宿皆对应一卦,演绎着天地奥秘,曲直纵横,交错其中,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蕴藏其间,流转不息,维系一种微妙又危险的平衡。
狐子七倒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古狐秘阵啊。
这阵法,相传是九尾狐修炼的时候用来吸收帝皇龙气,化为己用的。乃是狐族不传之秘。
这个秘阵的精妙之处在于它能够巧妙地隐匿于寻常青砖之中,即便是道行高深的相国寺方丈,也难以察觉其中的端倪。
只有熟知此阵的妖族中人,才能洞悉其中的秘密。
此刻,狐子七站在这个神秘的青砖秘阵之上,感受着阵阵龙气涌动,心中大受震撼:怪不得……怪不得近年来国运低微,天灾人祸不断,当今皇帝还是一个天阉。
这个秘阵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国运尽数吞噬,使得国家根基动摇,龙脉干涸。
就在此时,一声“太后驾到”打断了他的沉思。
狐子七抬头望去,只见太后目光深邃,淡淡地扫了狐子七一眼,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想法。她并未多言,只是优雅地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示意狐子七上前说话。
狐子七便上前行礼问安。
太后微微抬眼,轻轻地挥了挥手,屏退了身旁的宫女和太监,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狐子七两人。
“好孩子,别拘着了,坐下罢。”太后嘴角微扬,露出和蔼的笑容。
狐子七还真不拘着了,洒脱地盘腿坐在塌旁,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敲击着地面上的青砖,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神秘青砖秘阵的好奇与探究。
太后看着狐子七孩子气的举动,不禁轻轻掩嘴笑了起来,温婉地提醒道:“别再敲了,这些青砖可是我从轩辕坟千辛万苦寻来的宝贝,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狐子七闻言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太后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开。
狐子七便也不掩饰了,问道:“这可是狐族秘阵,连相国寺方丈如此阅历高深的人都不曾见过的阵法,您是如何得知的?”
太后答道:“这还不简单么?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狐狸啊。”
狐子七闻言大惊:他倒不意外太后知道自己是狐狸。
他意外的是太后竟然是狐狸。
狐子七看不出她的真身也就罢了,居然连国寺的高人们这等高人也不能识破?
太后看着狐子七惊愕的表情,轻笑着解释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连相国寺的高僧都未能识破我的真身?原因么,是我用了附身秘术。这种秘术能够让我与凡人的身体完美融合,遮掩住我原本的妖气,从而在人世间自如行走,而不被修行者所察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妲己以此秘术附身于苏氏之女,助纣为虐,虽遗臭万年,却也显示了此术的威力。我学习此秘术已有多年,早已炉火纯青,因此才能在这皇宫之中,以人身掌控大权,而不被世人所知。”
狐子七闻言明白了几分,但很快又有新的疑惑涌上心头:“那么,你这具人身……”
“你放心,我修行多年,从不沾惹杀业。”太后抬抬手,扶了扶鬓角,“我这具身体,是身体的主人自愿交给我的,可没有什么有违天和的事情发生。”
狐子七记得明先雪说过,太后原本是司文庵庵主之女,一下子想通了:“是司文庵庵主之女与您做了交易?”
“不错。”太后点了点头,笑容中透露出些许狡黠,“她自愿放弃生命,将这副肉身托付给我。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求我保护司文庵所有人的安全,并为她的父亲报仇。”
太后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
狐子七想起明先雪跟他说过的故事,推断道:“所以,太后附身为司文庵庵主之女,让先帝放过司文庵所有人,承诺能带来五年的风调雨顺。”
“不错。”太后颔首,“你这么聪明,现在知道那五年风调雨顺是怎么来的了?”
狐子七点头,看着地下的秘阵:“是用未来的国运换来的。”
太后借助青砖秘阵的力量吸纳龙气,以未来的国运作为抵押,换取了当时的风调雨顺。这样的手段确实奏效,国家享受了五年的繁荣与安宁。
“这风调雨顺来得如此蹊跷,难道相国寺老方丈没有怀疑吗?”狐子七问道。
“这阵法隐秘,除我们这些上古狐族,谁也不识得。要怀疑也无从入手。”太后顿了顿,“更何况,老方丈的为人你也了解,他从不肯把人往坏了想。再者说,这世间的因果循环、天道轮回,谁又能说得清呢?他或许会怀疑,但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也只能归结为天意了。”
狐子七微微颔首。
太后却是调皮一笑:“你的公子雪不就是这样瞒过了他么?”
狐子七听得太后笑着提起明先雪,语气轻松,却让狐子七下意识有些发凉。
狐子七岔开话题:“这也是,不过到了第六年,可怎么办呢?”
太后说:“第六年,原本被借贷的国运开始反噬,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且比之前更为严重,国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先帝便来找我问话,问我可有法子延续这国泰明安。”
狐子七问道:“那您是如何应对的呢?”
太后回忆道:“我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让先帝以自己的精血加入法阵,增强法阵的威力,这就能再次换来国家的安宁。”
狐子七讶异道:“难道先帝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精血入阵,便是以自己的寿数为赌注,押在国运之上了。他沉迷酒色,国运自然每况愈下,他肯定也没几年活头了。”
太后笑道:“这种事情,我自然不会告诉先帝,以免徒增他的烦忧。”
狐子七明了了,笑笑说:“难怪先帝年纪轻轻就去了,原是如此啊。”
先帝的英年早逝,亦可视为太后已圆满完成了司文庵庵主之女“为父报仇”的重托。
狐子七琢磨了一下,说:“你已经完成了司文庵庵主之女的托付,也算是了却因果了,却还继续用她的身体当太后,吸纳龙气,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计划罢?”
太后闻言,轻笑出声,坦然承认道:“确实如此。你也知道,这个国家如今千疮百孔,龙气日渐消散。我便想借此机会,看看能否借助这些即将流散的龙气,助我修炼出那极为难得的第九条尾巴。”
狐子七心想:原来太后是八尾狐,比我的道行更深一层。看来我也不能轻易得罪了她。
狐子七心里提防着这个八尾狐狸,脸上却立即露出谄媚样子,说:“前辈真是英才盖世,令我佩服。我原是一只山野小狐,偶尔得入深宫,真是如履薄冰啊,幸好有前辈您作为引路狐,带领我走向更美好的明天!”
太后听着狐子七这夸张的恭维,忍不住笑了笑,说:“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既然能叫你来,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自然是看重你是我的同族,又聪明可人的。咱们两只狐狸在这险恶的人世间,不抱团取暖,共同进退,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狐子七听得太后这话,也挺肉麻恶心的,心里很明白:得了,太后有脏活派给我干了呗。
尽管如此,狐子七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声说道:“前辈如此看重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太后握着狐子七的手,说:“我在人间多年,孤苦伶仃的,这么许久,才见到你一个同族,真是分外亲切。你既叫我一声前辈,我就唤你一声弟弟,你不介意罢?”
“怎会?”狐子七一边觉肉麻恶心,一边声情并茂地说,“前辈,从此,你就是我的姐了。姐,从此,我就是你的弟了!”
太后也满脸感动,抑扬顿挫地朗诵:“啊,我的弟啊!”
狐子七也感情充沛地回握住太后的爪子:“啊,我的姐啊!”
“弟,”太后热泪盈眶,“你这么聪明,难道不能猜到姐想要做什么吗?”
狐子七想了一会儿,说:“姐,你要借国运修行,自然要让着国家衰败,所以放纵皇帝不理朝政。你要我做的事情,莫非是让皇帝继续荒废下去?”
太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弟,皇帝的行为已经够荒废了,若再过一点,就得鱼肉百姓、残害忠良了,若是那样,且不说我自己良心过不去,更怕引起天道的注意,反而不妙了。”
狐子七点头:“确实。”
太后说道:“皇帝就这个命数,过不了几年就会因为酒色伤身而死,咱不必理他。”
“他既死了,又无后嗣……”狐子七絮絮说着,脸色陡然一变。
“不错,你终于想明白了。”太后笑了,“皇帝无子而终,当在宗室子弟中选一个继任。其实人选也就那些,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足为患,只除了……”
狐子七此刻心中已有答案,他喉咙干涩地吐出几个字:“除了公子雪。”
第26章 决定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缓缓说道:“公子雪身负帝皇血脉,又拥有一颗天生玲珑心,修行不浅,天资非凡。如果他真的成为人皇,恐怕连我也难以压制他。”
狐子七听出太后语气里的杀机,忙说道:“但您也试探过了,要给他继承爵位,他都不肯,宁肯回寺里青灯古佛,可见他是一心想要修行的。他怎么会回来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呢?怕是龙袍披他身上,他还要一边阿弥陀佛一边扯下来呢!”
太后听了狐子七的话,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狐子七急切的表情,说:“你该不会真的对他动了真情罢?”
狐子七一怔,半晌讷讷,只说:“真不真的,不好说,但情必然是有几分的。”说着,狐子七一跺脚,“姐,你也是狐狸,你应该理解我的。到底我还没吃到他的元阳呢。这就把他弄死了?我怎么甘心?”
这话还有些撒娇的意思,听得太后一阵发笑。
太后掩嘴说:“他木头桩子一个,你要他的元阳来修炼,还不如直接挖他的心吃掉方便呢。”
“这也太残暴了!姐看弟像那种恶狐吗?”狐子七看太后一身灵气菁纯,便说,“姐,你自己也是不沾血腥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太后连连点头,说:“我自然知道,只是跟你开开玩笑。”
狐子七眨眨眼:“那你刚刚暗示要除掉公子雪,也是玩笑嘛?”
“那不是。”太后说,“他这孩子一肚子坏水,留着他,我不放心。”
狐子七哑然。
太后却又笑道:“你也别怕,你也说了,我不沾血腥,不会动手杀人这么粗暴的。若真如此,和外头那些没有格调的恶妖岂不一样?平白拉低了我的身份。”
狐子七可不敢大意,谨慎地问太后:“姐有什么方法呢?既能除掉公子雪,又不沾血腥?如此精妙,不若说给弟听,让弟弟开开眼界。”
太后并不接这话茬,慢慢端起一旁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才笑着说:“听你的话,你是为得了他元阳双修而来的。”
“是的。”面对老狐狸,狐子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十分坦然地承认了。
“那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太后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狐子七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眉头微挑:“这是从何说起?”
太后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若能破他童子金身,我就不再怕他。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有着相同的目标?”
狐子七心里总算明白,太后把自己叫到皇宫里,一番假模假式的认姐认弟到底是为了什么,最终还是落到了一个“利”字上头。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狐狸的利益确实是一致的,有得交易。
“我正在努力之中。”狐子七只说,眼神流露一丝无奈,“但这个公子雪十分可恶,谨守礼法,要让他和我这野狐狸无媒苟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太后闻言,眼睛一亮,轻松地说道:“这不简单吗?既然不能无媒苟合,便由哀家做主,给你们赐婚,这不就是天造地设了?”说着,她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狐子七闻言,心头一紧,却说:“这万万不可!”
太后好奇地放下茶杯,挑眉问道:“有何不可?”
狐子七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若是成婚,要拜天地,成因果的,只怕对我修行不利。”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对此事十分忌讳。
“你怕结因果,又招惹他做什么?”太后闻言,眨了眨眼,仔细一想,才理解地笑了,“我懂了,你只想和他来一场露水姻缘,不想和他做长久夫妻。”
狐子七摸摸鼻子,说:“我到底是一只野狐狸,在人间太久总是浑身不舒服。”
太后上下扫了狐子七一眼,道:“谁能看出来,你俩之间,薄情的那一个竟是你?”
狐子七尴尬垂手,倒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太后却十分自然:“没事儿,咱们都是狐狸,很能理解这种事情。”
说罢,太后站起来,从一个黑漆彩绘花鸟圆角柜里取出一个绿玻璃描金盒子,说道:“这个你拿着。”
狐子七双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里头放着一丸丹药,异香扑鼻,不觉问道:“这是什么?”
太后答道:“这丸药名叫‘醉生梦死’,可听说过?”
狐子七闻言惊讶:“这就是‘醉生梦死’?”他又说,“如何能没听说过?”
“醉生梦死”乃是狐族秘药,配方简单,但所需药材都异常珍贵,很难才能炼成一颗。无论道行多么高深的人,只要一颗服了下去,心中欲求就会放大,可作媚药之用。
太后便说:“你让那家伙吃了这一颗药,他便会和你成事,事后你便逍遥遁去,也算是圆了你的心意,也遂了我的心。”
狐子七点头,心里却想:我圆满了,你也遂心了,就是只有明先雪倒霉了呗。
太后想了一会儿,又道:“只是这明先雪邪门得很,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给他下药,他多半能看穿。”
狐子七闻言有些不服气:“姐,弟可是千年的狐狸啊!”
太后心想:就你这资质,修炼一万年也没鬼用啊。
猪脑修炼一万年就能修成猴脑吗?
但太后也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便道:“你虽然是狐,但明先雪可比猴儿还精呢。”
“那也是。”狐子七被说服了,又问,“那姐的意思是……?”
“这也简单。”太后想了想,转头取了一个髹漆茶叶罐来,说道:“你跟他说,这是哀家所赐,他就算知道有问题,也只能喝下去了。”
狐子七听得这话,赞叹说:“姐实在聪慧!这等阳谋,最适合对付明先雪这种阴人了。”
狐子七得了丸药和茶叶,便离开乔松殿。
刚走出去不久,就见到皇帝的仪仗前来。
几名身着鲜明盔甲的侍卫走在最前面,步履稳健,颇有气势,后头是数位宫女,低着头,恭敬地跟随着仪仗前行。
在仪仗的中央,皇帝坐在一顶精致的龙辇上,帘幕半开,可以隐约看到皇帝搂着两个娈童嬉笑怒骂。
狐子七心想:这昏君是挺荤的,过去没搞出什么名堂来,是因为力有不逮,现在被我治好了隐疾,倒是越发胡来了。
狐子七施礼拜见皇帝。
龙辇停下,皇帝撩起帘子,目光落在狐子七的身上:“爱卿平身。”
说罢,皇帝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两个新宠,原本觉得他们如花般娇艳的脸庞,此刻与狐子七一比,却也不过草木之姿。
皇帝对狐子七的美色早心动已久,却也记得自己应承过狐子七,狐子七得弱冠才能侍寝。一想到这个,皇帝越发心痒难耐,恨不得明天就是狐子七的弱冠礼。
狐子七看得出皇帝眼中的急色,心想:我知道陛下急,但您先别急,毕竟您是活不到那一天的。
狐子七清了清嗓子,说:“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笑道:“我听说母后召见你,怕她为难你,所以特地赶来救你。不过现在看来,你倒是无事。”说罢,皇帝目光扫过狐子七手上的器物,“这是?”
“这是太后赏赐的茶。”狐子七说道。
皇帝也不好奇,只说:“看来,她没有为难你?”
“太后只是和臣说了一会儿的话,并无其他。”狐子七答道,“她知道臣侍奉陛下得宜,还夸赞奖赏了臣。”
皇帝便放心,又叫上狐子七同去饮宴取乐。
狐子七瞥了两眼皇帝怀里的美人,知道自己去不太合适,总不能坐在那里看别人大开门户吧?只怕皇帝兴致来了,要他一起同乐,混忘了弱冠之约,到时候场面就难看了。
狐子七便说:“陛下盛情难却,臣心中感激不尽。不过太后虽然没有训斥,但还是命臣去相国寺和公子雪赔礼,臣不敢怠慢。”
皇帝听了狐子七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很快掩饰过去,只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强求你了。太后之命不可违,你且去完成你的任务吧。不过,今晚的宴会,你若是能赶得及,就尽量过来,朕与众人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狐子七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体谅。臣若能早些完成太后的吩咐,必定赶来赴宴,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狐子七再次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颇有些遗憾,淡淡收回目光,看着怀中的娈童,越发觉得平庸不堪,冷哼一声,便把他们推下銮驾。
两个娈童不知皇帝为何这样,跌得浑身淤青,却不敢喊疼,只跪在地上,磕头谢罪:“皇上恕罪!”
皇帝看着,更觉得没有滋味:若是胡学士的话,反应也肯定不是这般无趣。
这两个新人,长得不如他,性子也不如他,留着也无趣。
看着两个小美人尽力讨好的脸,皇帝却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挥手骂道:“滚!”
两个小美人被皇帝的怒斥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磕头谢罪,然后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皇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烦躁感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像被火苗点燃的干草一样迅速蔓延。
狐子七揣着药盒,匆匆来到相国寺。
这次他来却没有平常那般大阵仗,只独身前来。
到了公子雪的院门前,轻叩了门扉,便见宝书来开门。
狐子七笑着谢过:“劳烦宝书哥哥了。”
宝书笑道:“胡大人客气。”
二人玩笑了几句,狐子七才往里去。
宝书见狐子七拿着装饰华丽的盒子,不觉讶异,问道:“你怎么知道今日是公子雪的生辰?”
狐子七:………………??今日是他的生辰???
宝书又叹口气道:“但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公子雪都不过生日的。”说着,宝书又道,“今年我也劝过他一回了,说公子几年也十八了,好歹过一过罢。若不过,难道过两年弱冠了,也不行弱冠礼么?”
狐子七闻言,惊愕更甚:“他已然十八了吗?”
宝书轻轻眨眼,回应道:“不是吗?”
狐子七满脸的困惑:“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他不是才十六岁吗?”
“小七,你已经在这里侍奉了两年了啊。”宝书有些无语地提醒他,“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二个秋天。”
狐子七顿时无言以对。
然而,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作为一只活了千年的妖精,他对一两年时间流逝的感知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了。
狐子七这才想起,他们度过的第一个秋天——“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彼时明先雪还在火海外看狐子七幻化的漫天流萤。
如今……又是落叶的一个秋了。
狐子七拿着锦盒站定,此刻倒有些尴尬了。
宝书又道:“你也别费心跟他准备礼物了,他从来不过生辰的。”
狐子七摸摸鼻子,感谢了宝书,才踏入屋内,却见与往常不同,明先雪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埋头抄写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