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杂音过后,响起手机被什么东西拍得“邦邦”响的声音。秦淮瞄了一眼,发现还真的是那小胖猫在打枭遥靠近过去的手机。
枭遥的惊呼从听筒里传出来:“唉——我手机——”
“啪”的一声,他的手机被小胖猫打飞,摔到了地上。
视频到此结束。
秦淮有些忍俊不禁,从白天持续到现在的坏心情似乎在这一刻被奇妙地冲淡了,只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痕迹,再不能让他心中烦闷了。
他点开输入栏,打字问枭遥:“这是你家的猫?”
枭遥回他:“嗯,叫傻帽。”
秦淮更想笑了。什么人会给小猫起这种名字啊?
他顺着这话问下去:“为什么叫傻帽?”
枭遥很坦白地讲:“因为它傻。”
猫傻?秦淮觉得还是人更傻一点儿。
屋外突然传来两声犬吠,琥珀听见了,警觉地站起身来,耳朵转动着,似乎是在找声音的来源。秦淮抬起眼,从后堂门上的窄窗望出去,这才发现,下雪了。
这天晚上,他睡得不错,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跑来跑去累了的缘故,秦淮迷迷糊糊做了个梦,醒来时却不记得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噩梦,毕竟他睁眼时的心情还算不错,有种久违的轻松。
之后的几天,枭遥还是会给他发消息,有时候拉拉家常,有时候聊聊学习,却不像刚开始那样尴尬了,至少能自然地聊上几回合,偶尔还讲讲笑话。
/////
大年三十这天,徐华和外婆在厨房里张罗着年夜饭,外公蹲在土灶后头烧火。秦淮秦漾好几次想进去帮忙,都被赶了出来,最后只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老房子的空间布置并不十分清晰,说是客厅,不过只是一块放着电视、藤椅和餐桌的地方而已,和厨房相连,中间连门都没有,只有一个用水泥砌出来的柜子当作分隔。秦漾搬了一把藤椅到电视机前面,坐下,打算看会儿电视解解闷。秦淮坐不住,便出门到后山溜达溜达。
山里气温低,前两日下的雪都没化,还厚厚地堆在地面上。后山林子里的竹子被雪压得弯了腰,望过去,低垂垂的一片,时不时还有积雪从竹叶上滑落,发出“簌簌”的响声。
天色已经暗了,山里的这条的小道再往后走就没有人家了。没有路灯,没有行人,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秦淮一个人拖沓的脚步和落雪的声音。他晃悠了一圈,觉得有点吓人,便加快脚步,掉头往回屋的方向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接着咋起一段响亮的通话呼叫铃。秦淮本就被这阴森森的环境搞得心惶惶,这会儿又被一吓,顿时手就凉得跟冰块似的,好不狼狈。
他拿出手机一看,看见来电人的名字,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放慢了些。
“喂?”
电话那头的人问:“你在干嘛呢?”
枭遥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秦淮左右看了看,随口答道:“在遛弯。”
“这么冷的天你出去遛弯?”枭遥的语气有些疑惑,“你们那儿开春了?”
听见这话,秦淮扯了扯嘴角,知道对方是在逗自己,拐着弯儿说他怕冷。秦淮偏不上套,驳他的话道:“我不是熊,不冬眠。”
电话那头的人笑出了声,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秦淮板着一张脸,但是没绷一会儿,就泄气了,无声地弯起嘴角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枭遥又说。
秦淮应了声,没说别的。
枭遥道:“你能不能把摄像头打开?我给你拜个年。”
秦淮脑海中浮现出枭遥穿得喜气洋洋举着红包和对联鞠躬抱拳的模样,不免有些发笑。他道:“那应该你开摄像头才对吧。”
话音落下,本来暗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秦淮被这光晃了眼,将手机拿远了些。
枭遥还真的把摄像头打开了。
看背景,他现在应该在室内,那背后的吊灯很大一个,在镜头前晃出一个光圈,在某一瞬间遮住了枭遥的脸,又因为角度的变化,很快移开并隐去了。
枭遥的头发比上学时看着更长了,若不是有意撩开,应该能遮住眼睛。他皮肤白,脸颊偏瘦,头发再一长,就显得有些病怏怏的,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不过枭遥的那张脸还是笑得很欢快,将那股阴郁的气质中和了大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衫,看起来顶多只有薄绒,在室内穿倒是够了。可奇怪的是,他偏偏在脖子上松松垮垮缠了一条红色的针织围巾。围巾的材质很厚,与他的衣着搭配起来,略显违和。
秦淮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枭遥挂在床头架上的那条。
“这个围巾,你送我的。”
枭遥说着,笑着整理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围巾。
秦淮注意到,这人每次把这条围巾展示在他面前的时候,都要提一遍——这是他送他的。这个举动有些幼稚,像幼儿园里听老师话的小朋友,得了夸奖就要跑回家跟家长嘚瑟一样……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秦淮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他又觉得别扭起来了。
借枭遥这条围巾时鬼使神差说出的那句“不用还了”,他本意是让枭遥丢掉或者随便怎么处置,而从未想到这个人会将它当个展品一样挂在床头,或者一直很喜欢似的戴在身上。
其实秦淮说出那句话时并不坦荡。他还记得那天他在医院门口看着枭遥的家人对他嘘寒问暖,他们都穿着名贵的西装,踩着铮亮的皮鞋,就连开来的车都是秦淮从未见过的牌子。他在那一刻敏感地觉得自己对枭遥的帮助像是布鼓雷门,哪怕他只是随手借了对方一条围巾而已。
枭遥肯定不会缺这种东西,更不用说这还是他用过了的,肯定更加看不上。所以秦淮气闷地说了句“不用还了”,试图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幼稚方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斤斤计较”。
计较……一条围巾。
但没想到的是,枭遥一直都记得,还常常提醒他,要他也记得——记得他以前给过他一条围巾。
这让秦淮意识到,他还是在计较。
计较那点敏感的心事,计较一些莫须有的情绪,计较……一条围巾。
跟枭遥比起来,他真是小气极了。
秦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才略显迟钝地“嗯”了一声。
枭遥在电话那边问:“你那里是不是卡了?刚刚一点声音都没有,你说什么了?”
闻言,秦淮回应道:“没说什么。”
他有点儿想问枭遥,为什么在屋里还要戴这条围巾?他那边应该有空调有暖气,应该一点儿都不冷,都穿得那样单薄了,为什么还要戴着这条围巾?
然而秦淮只是想着,并没有开口。
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枭遥先一步挑起话头,说道:“你先前是不是很喜欢这条围巾?”
秦淮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这样想?”
“这上面有你信息素的味道,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散,”枭遥的表情看起来很稀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笑着说道,“你肯定是很喜欢,很常戴,所以这气味才能留这么久。你以前也借过我别的围巾,都没有这条的信息素浓……”
秦淮打断他:“你很像变态。”
枭遥眨了眨眼,很无辜地问:“有吗?”
秦淮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走下山坡坡,老房子里飘出的饭菜香瞬间吸引了秦淮的注意。他是真有点儿饿了,为了吃晚上这顿大餐,他中午可是特地少吃了一碗米饭,留着肚子的。
毕竟白米饭哪天都能吃,外婆张罗的年夜饭却不是日日都有的。
他半天不说话,枭遥就以为他又卡了,把脸贴到镜头前左看右看,好像这样就能看见屏幕另一边的人似的。
“你是不是又卡了?怎么没声音了?你要不还是开个摄像头吧,我看不到你……”
秦淮道:“是你说要给我拜年的,干什么还要我开摄像头。”
枭遥扁了扁嘴,似乎对此有些失望,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找了个地方把手机竖起来摆好,然后对着镜头抱了抱拳,整个人左一晃右一摆,乐呵呵地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他摇得很好笑,在秦淮看来有点像商场门口那种东倒西歪的气球人。
秦淮想了想,觉得出于礼貌,自己也还是把摄像头打开一下比较好。于是他理了理衣领,打开摄像头,将镜头对准自己。
枭遥见他终于肯露面了,笑得更加灿烂,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秦淮抢了先。
“新年快乐,”秦淮有些冷淡地讲,“出于我的良心,也给你拜个年。”
枭遥凑近了点,小声说:“那你可真是太有良心了。”
秦淮没反驳他装模作样的附和,只是道:“一会儿我要吃饭了,得挂了。”
枭遥“哦”了一声,说:“我一会儿也吃饭去了。”
“……新年快乐。”
“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爱听不听,我挂了。”
“我不是——”
枭遥的解释还未说完,秦淮就摁下了挂断键。
一想到对方吃了瘪,他就略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尾,忽又听得院子里外婆在喊他,于是连忙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回去了。
第56章 瞌睡虫
过完年以后在平坛没待几天,秦淮就动身回榆海了。一是寒假所剩的时间不多,他得提前回家准备准备上学要检查的作业和资料,免得有落下;二是秦漾的发热期快到了,他担心在平坛人多眼杂,万一有人闻到信息素的味道就乱嚼舌根——嚼他的舌根可以,但是议论秦漾……秦淮的对此的忍耐力几乎为零。
路程不远,不知是不是错觉,回去所用的时间比来时还要短一些,秦淮的瞌睡虫刚刚爬上眼皮,徐华就停下车,告诉他到了。
到家收拾好行李,秦淮先洗了个畅快的热水澡,然后便一头扎进卧室里,开始补觉。
待在平坛的那几天虽然渐渐没那么认床了,但再怎么样,他也还是觉得这个家里的床睡得安心些——尽管这床铺的也是洗褪了色的旧床单,盖的也是年纪比他都大的棉花被子。
二月中下旬时候,天气开始回暖了。
学校大道旁边的操场在假期里重新刷了一遍漆,塑胶跑道红得扎眼,连同旁边小道上还没长出新叶的树都变得跟从地里扎出来的刺似的,看得人颇不爽快。以至于秦淮在新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心里没由来地觉得难受。
难受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
反正不是逛了整个操场都没见到那谁的缘故。
秦淮拉上冬季校服的拉链,闷着头坐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教学楼。
反正不是。
午休前,时含沙抱着好几沓厚厚的卷子进来,指挥两个课代表分发下去,说道:“你们的寒假作业我粗略看过了,挑了几道题批改了一下,卷子发下去,你们好好看看,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请人站起来讲的。”
闻言,秦淮趴在桌上的脑袋突然一动,接着偷偷摸摸地从堆得很高的书山的缝隙中看过去,好巧不巧,对上了时含沙似笑非笑的目光。
“你们作业做得认不认真,我都是看得出来的,”时含沙笑眯眯地讲,“有些敷衍了事的同学,做好被我点名的准备吧。”
秦淮贼溜溜地,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他还以为寒假作业老师并不会检查得很仔细,顶多翻一翻看看做完了没有——他以前的老师都是这样的。但他忘记了,时含沙可是会把休息时间用来备课和批改作业的勤奋类型。
早知道地理作业就不在最后一天补了……
“好了众爱卿们!”时含沙拍拍手,说道,“午休时间到!睡吧!”
关上灯,拉上窗帘,教室立即昏暗下来。秦淮胳膊交叠着趴在桌上,翻来覆去好几回合,最后还是撑着桌子坐直身体,从堆成山的书里拿出刚发下来的地理卷子。
卷子只有五六张,相比其他的科目,时含沙布置的作业量算是很少了。秦淮从笔筒里找出红笔,将卷子翻到批改过的页面,低头开始订正错题。
他其实写得并不敷衍,只是字比较潦草,答案比较简略……好吧,其实也挺敷衍的。
秦淮平时做事都还算利索,但就是放假写作业这事儿他总是能拖则拖,初中时还要夸张,寒暑假最后一天的晚上才开始动笔,囫囵吞枣乱写一通,三四点钟补完,睡两三小时就起床上学。这毛病他上高中以后已经改了不少了。
但着急赶出来的作业质量肯定不高,就比如这次的这几张地理卷子,他都是简单扫了一眼题干,就凭感觉把答案填上了。选择填空还好说,就是后面半面的简答题,四五行的题干,他就回答一两个词,卷面干净得可怜,不被抓包才怪。
这学期刚开学,座位都还没有调整过,秦淮依旧坐在教室靠近后门的角落里。走廊一侧的窗帘没有教室另一侧的窗帘厚,外头日光正盛,透过浅黄色的窗帘,勉强能照亮秦淮的课桌。
他低头在题干上圈圈划划,标记出关键词以后,又去教材里找相关的知识点,折好页脚,再回到卷子上,提笔在空白处写下订正后的答案。
窗没关严实,近日换季,偶尔起风,风顺着窗缝溜进室内,卷起窗帘的边边角。秦淮被这风吹得手冷,于是轻手轻脚站起身,抬手撩开窗帘,打算将窗户关好。
帘子被撩开,视野一亮,秦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经过这扇窗前。
这人高挑,挺拔,仪态端正,版型臃肿的蓝灰色冬季校服穿在身上却显得刚刚好,右边胳膊上挂了一只学生会的袖章;戴着一条红色围巾,围巾规规整整绕在脖子上,末端掖进外套领子里,收拾得很利落;鼻梁上架着的还是那副黑边的半框眼镜;头发长了,几乎盖过耳尖,但额前的发被随意地拨到了两边,依旧能看到光洁的额头。
他看向秦淮的时候,秦淮也正好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极短地相撞了一瞬,秦淮先撇开眼去。
他关上窗,拉上窗帘,将外头那人的目光隔绝在外,接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笔,低头盯着桌面上的卷子。
明明前段时间还常常打电话聊天,但此时此刻,秦淮冷不丁看见那个屏幕里的人出现在眼前,心里居然觉得有些怪异——像刚退潮不久的海岸,沙子还没被阳光晒透,就又被潮水覆盖,直至淹没。
他身后的门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走廊外正午的光破开这个角落的闭塞,秦淮的心也随着这道光的出现用力跳动了一下。他下意识转过头,便看见了枭遥。
枭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滞、迟钝,与他平日里在学校里的那副书呆子形象并无二致,可秦淮见过他耍赖傻笑的样子,于是这时再瞧,就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那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的脸,在他眼里,竟然和以前有了一丝微妙的差别。
比如……那总是让他觉得空洞洞的眼神,鲜活起来了。
“中午好,”枭遥微微弯下腰,用极轻的气声说,“你不休息吗?”
秦淮点了点头,视线下移,看见了枭遥拿在手里的记分板。
每天午休铃响前,当天做值日的同学都要负责好教室和门口走廊的卫生,等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左右,就会有学生会的同学过来检查。看枭遥这架势,他应该是被轮换过来负责检查这一层的卫生的。
一般来说,检查的学生所负责的楼层一周一轮换。也就是说,这个星期的每天中午,枭遥都会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秦淮的嘴角有一瞬微微勾起,但这抹笑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好像只是枭遥看错了似的。
虽然校纪校规上对于教室卫生的规定很严格,但实际上只要地面没有明显垃圾,垃圾桶换过垃圾袋,就不会记名扣分。枭遥按流程在教室里走了一圈,而后又绕回来,在秦淮身边停了一下。
他压低嗓音,依旧用很轻很轻的气声说:“记得休息一会儿。”
秦淮头也不抬,凉飕飕地回了一句:“要你管。”
枭遥接着道:“下午会困的。”
回答他的还是那句话:“要你管。”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将白金色的阳光一同关在外面了。秦淮用力搓了搓从方才就开始发痒的耳朵,直到它因为摩擦而变得很烫,他才收了手,紧紧抿着唇,低下头,板着一张脸继续写题了。
秦淮在天冷的时候尤其容易犯困,所以学校规定的那段午休时间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就算有作业或者别的事情,他也会留出二十分钟左右用来休息。但今天他不知是犯的什么倔,直到下课铃打响他都背挺得直直的,还在奋笔疾书。
那几张地理卷子早就订正完了,相应的知识点他也早就标记完了。
但秦淮就是不肯睡,愣是瞪着眼睛把《滕王阁序》在草稿本上默写了整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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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试卷翻到最后一页啊,倒数第二道大题,看看,”化学老师说着,笨拙地在智能白板上戳了几下,将演示白板翻到了空白的一页,然后抬起手,在上面写下题干中的关键数据,“这个题有点难度的啊,谁来分享一下思路……”
他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地,就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从教室后方传来。中年男教师顿时眉毛一拧,一拍讲台,指着那发出声音扰乱课堂的人道:“秦淮!站起来!”
被点到名字的人上一秒还迷迷瞪瞪,下一秒瞌睡虫就被喊跑了,不情不愿地撑着课桌站起来,抬眼看向黑板。
黑板上的那些大小写字母和数字他都认识,但列到一起,他就有点儿发懵了。
秦淮已经很久没在课堂上打瞌睡了,再困,拧一把大腿肉也能撑着。但今天他是真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睁开没一会儿就又开始打架,撑着脑袋的手也软得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不小心一松懈,昏昏沉沉的脑袋就磕到桌上去了。
枭遥的悄悄话从旁边飘过来:“说了让你中午休息会儿的。”
秦淮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课桌下的脚倒是很不客气地挪过去踢了枭遥一下。
老师将手里的卷子甩得“哗啦哗啦”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用笔指了指秦淮,虽然没多说,但意思很明显——再睡你的成绩就完蛋了!好自为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秦淮旁边的人抬了抬下巴,道:“枭遥,你来讲讲,这道题你是怎么解决的。”
身边的人闻言站起身来。
虽然这道题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卷子上的题,已经隔了一段时间没看了,但枭遥讲题的思路还是很清晰,没有多余的废话,语速适中,听起来既冷静又从容。
秦淮没看他,依旧盯着教室前电子白板上的那几个数据,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第57章 破土而出
下课铃打响,秦淮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准备离开教室时,衣角被人拉住了。他转过头,发现枭遥正坐在位置上,抬头看着他。
秦淮的视线从对方的脸移到对方拉着他的那只手上——皮肤白皙,能看到手背上淡淡的青筋和血管;因为偏瘦,所以骨节微微突出,显得有些脆弱的样子;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突兀的毛边;手指不算有多修长,但胜在匀称,看起来很漂亮。
秦淮又顺着手臂看回枭遥的脸——镜片后微微睁大的眼睛,瞳孔黑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水,睫毛又浓又密,在顶光的照射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鼻梁很高,山根的高度正好能毫不费力地将那副看起来很唬人的眼镜架住;略微偏厚的唇透出健康的血红色,与他那白得近乎病态的皮肤对比明显,却不算突兀。
秦淮的喉结有些可疑地上下滚了滚。
枭遥说:“这学期我还能找你来背文言文吗?”
闻言,秦淮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学期他们在活动课相互补习的事情。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随便你。”
听见这话,枭遥拉着他衣角的手松开了。
衣服上的拉扯力一消失,秦淮下意识瞥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
枭遥展颜一笑,说:“谢谢。”
看着他的表情,秦淮心里有些痒痒的,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的胸腔之中蔓延、鼓胀,像是要将他的胸膛撑破,借此向外长出枝桠。他拿着参考书和卷子的手不自觉用了力,直到书的铜版纸封面被捏得吱吱作响,他才回过神来。
“不客气。”
他硬邦邦扔下一句回应,快步从教室后门溜走了。
//////
从教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紧挨着学校的那一条河。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不久,外头的天就已经暗下来了。一天中云彩最艳丽的时间最多不过黄昏时的几分钟,此时秦淮再抬头看,天空只剩下了一片深沉浓郁的花青色。
他一手撑着下巴,视线远远地眺出去,却没有焦点,似乎什么都没看。
教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翻动书页和纸笔摩擦的声音,没有人说小话,也没有人挪动桌椅。
秦淮发着呆,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今天下午的时候,还仰着头冲他笑。笑得眉眼弯弯,嘴角翘翘,笑得……傻不啦叽的。
片刻,他猛地回过神来,极不自然地抓了抓后脑勺,将脑袋埋进书山里,闷头做题。
然而,什么都看不进去。
秦淮觉得自己大概也傻了。
那奇妙的情绪又一次从他的胸腔处向外蔓延,带着一丝紧张的酸涩,途经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最终将他整个人牢牢包裹在内。这让他的心脏鼓跳得很快,快得像被吊在悬崖边。
秦淮长长叹出一口气,将脸埋进臂弯里。
冬季校服的外层面料很光滑,皮肤贴上去,冰凉凉的。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很烫,连同他的耳朵一起,像是刚被火烤过。
无法控制的心跳、冷热相贴的温度、混乱不堪的思绪……秦淮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脏的软肉里生根发芽了。
他有些慌张,有些害怕,却并不抗拒,甚至为此感到高兴。
算高兴吗?秦淮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
这天晚上放学,吕一哲照例在教室门口等他。秦淮利落地收拾好书包,起身准备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唉,再等会儿,”吕一哲拉住他的衣角,眼睛却还透过窗户看着教室里头,说道,“等罗京一起走吧。”
秦淮垂下眼,看着他拽住自己衣服的手。
明明是和枭遥拉他时一样的动作,可秦淮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他还想再探究探究,吕一哲就把手收回去了。
秦淮说:“你再拉一下。”
吕一哲转头看他,没听懂,疑惑地“啊”了一声。
秦淮啧嘴,把自己的衣角递过去,又说一遍:“你再拉一下。”
闻言,吕一哲犹犹豫豫,伸出手,把对方递过来的衣角拽住了。他抬眼,盯着秦淮的脸,似乎是想通过对方的表情看出对方的意图,然而,秦淮还是一张万年不变的臭脸,什么微妙的变化都没有。
少顷,秦淮拧着眉心将吕一哲的手重重拍开,闷声闷气道:“算了。”
吕一哲还是没懂,揉了揉自己被拍打的手背,凑上去问:“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秦淮若有所思地别过脸去,说,“跟你无关。”
罗京和丁斯润两人很快就背着书包一前一后从教室出来了。见到来人,吕一哲顿时对盘问秦淮失去兴趣,转头跟罗京说话去了。
吕一哲看起来很雀跃,秦淮觉得,如果人的屁股后面长了尾巴,吕一哲现在就能依靠甩成螺旋桨的尾巴飞到天上去。
他不紧不慢走在后头,又观察起另外两人。
罗京还是很热情——她好像对所有人都挺热情的,永远都是一副豪爽大方的模样,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女侠”应该是最合适的——吕一哲在旁边咋咋呼呼地说话,她就认真地听着,听到滑稽的事儿了,就毫不遮掩地大笑起来。
丁斯润走在她的身边,就显得格外文静——校服穿得一丝不苟,不像罗京或者吕一哲那样敞开拉链,裹得略显呆板;书包的两条肩带规规矩矩地挂在两边的肩膀上,调整的长短也是刚刚好,不像罗京背得那样松垮,转一下身子还会甩一下包。她不主动参与罗京和吕一哲之间的谈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偷偷瞟身边的女生一眼。
丁斯润的目光好像总是落在罗京的身上。教室空着的时候,她会和罗京前面的同学换位置,和罗京一起看课外书,一起写作业,傍晚的时候,还会拉着罗京一起去吃饭。
秦淮想起来,他曾经听吕一哲这个爱讲八卦的家伙提过一嘴,丁斯润有一个暗恋的人。
暗恋……也就是喜欢。
秦淮又看向吕一哲。
吕一哲的目光也总是落在罗京的身上。他还会在难得的活动课想尽办法跑到隔壁班来,搬着小板凳坐到罗京旁边去,或者像现在一样,明明不顺路,可也要一起从教室走到学校门口再作分别。
喜欢……
这算是喜欢吗?
他小时候陪秦漾看电视剧的时候,总是能在男女主的告白里听见——“我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追随着你”——这种话,肉麻得不得了。年幼的秦淮听不太懂,但鸡皮疙瘩还是掉了一地,缩着脚趾捂着耳朵,在秦漾的抗议声中坚决把电视关掉了。
喜欢……什么算是喜欢呢?丁斯润对罗京算是喜欢吗?还是吕一哲对罗京的这种才算喜欢?
喜欢就是想要看着一个人,就是想要待在这个人的身边吗?
秦淮思绪运转着,感觉某个困扰了他一整天的问题就快要想通了,可他抠了抠手指,又觉得还缺少点什么证据,还差那么临门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