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哥绿—— by生啃花岗岩
生啃花岗岩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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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雀每天回家一身伤,自个偷偷用水把脏东西洗掉,不让孙志莲看见。
直到某天下午,李城龙犯浑,把石头换成狗粪。
乔雀被他弄得一身恶臭,实在忍无可忍,随手捡块大石头砸过去,把李城龙的脑袋砸流血了。
这事当时闹得还挺大,李城龙父母非要孙志莲赔钱,甚至惊动了警察,但孙志莲把屋门一锁,不出门不吭声,谁都拿她没办法。
过了两个月,李城龙的伤好透了,来找乔雀报仇,结果又被揍了一顿。
回家找父母告状也无济于事,他爸说了:“孙志莲一家子精神病,把人打死都不用坐牢,能怎么办?离远点吧!”
李城龙不服气,之后又想办法整了乔雀好几次,梁子越结越深,直到乔雀被陈烟接走,当时整个村子都在传—孙志莲把乔雀卖给有钱人当儿子了。
李城龙被气得不行,他太恨乔雀了,念头就恶劣,不愿意乔雀过上好日子,宁愿他死在半路上才好。
他俩这么多年不见,李城龙对乔雀的恨一点没变淡,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暂时被冷处理。
现在重逢,那股深埋已久的恶气立刻就被激发出来。
乔雀现在过得多好呐,看衣服就能看出来。
反观李城龙,长大后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在街头巷尾四处乱窜,对未来毫无规划,混过一天是一天。
他俩就像老鹰和老鼠的区别,这个对比太扎心了。
以前李城龙对乔雀是纯恨,现在不同了,那点对人各有命的嫉妒和不甘统统涌出来,看乔雀就更不顺眼。
“你们不知道,我们乔哥以前过得可没那么滋润。”
“他妈叫孙志莲,我们村有名的女疯子,天天发神经,他爸跟个寡妇跑了,人要寡妇都不要他妈,也不要他这个儿子,惨呐,我们乔哥以前可太惨了。”
李城龙铁了心要找乔雀的不痛快,十年前那点破事非要重新摆到台面上说,好像只要这样,就能让乔雀在他面前低人一等。
乔雀听他说,也没阻止,只是回头对顾政羽说了声:“把耳蜗摘了。”
他不想让顾政羽听见这些,脏耳朵。
但顾政羽没动,像是没听见,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城龙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面有个小弟是隔壁村的,地方小,流言传得飞快,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孙志莲。
李城龙刚说完,他便忙着附和道:“孙志莲我知道,我妈说她有疯病,被男人甩了以后天天光着身子在村里乱跑,大家都往她身上吐口水,她还傻不唧唧的乐呢,哈哈哈哈哈哈。”
这事是假的,李城龙心里清楚,孙志莲没光身子乱跑过,她的疯是清醒的疯,是死气沉沉的疯。
村里人都讨厌她,却也怕她,孙志莲真要光身子乱跑,反倒没那么可怕了。
“啧啧啧,乔哥,你妈的美名传遍四方啊。”
李城龙挑下眉,余光注意到乔雀越攥越紧的拳头,心里顿时舒坦了。
给有钱人当儿子又怎么样?
反正在他们眼里,有个疯子妈就是乔雀这辈子都摆脱不掉的污点,他的根从源头就是低贱的,是肮脏的。
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利用这个污点踩他一脚。

“龙哥,我听说精神病都会遗传的,你说他会不会也...”
李城龙和小弟相视一笑,然后表情特夸张地摆摆手说:“别说,你们可别招他,小心他待会脱光衣服满街跑,讹上你们。”
说完,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周围路过的人不少往这边瞧,还以为有什么好东西呢。
乔雀从头到尾没吭声,换作以前他早把拳头挥过去了,但那会年纪小,没负担,做事全凭一股冲劲儿,把人脑袋砸出个血窟窿他都不怕。
反正他是疯子的儿子,顶着这个名头,可以干很多莽撞的事。
现在不行,他满身的刺已经被这么多年的安定磨钝了,变得不再那么锋芒毕露。
他身上拴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拴着身后的顾政羽,这根线让他变得瞻前顾后,开始懂得考虑后果了。
乔雀不想把事情闹大,一忍再忍,回头和顾政羽说了声“走”,然后用肩膀撞开在前面挡道的三个人。
李城龙哪能轻易放过他们,侧身一拦,嬉皮笑脸地比了个要钱的手势。
“乔哥,发达了别忘了兄弟,来,先借点钱花花。”
说是‘借’,跟抢也差不多,李城龙说完,伸手就要去掏乔雀的衣服口袋。
乔雀往后退一步,瞪着他,骂了声 ‘滚’。
李城龙‘噗嗤’一声笑出来,右手顺势搭上乔雀的肩,挑衅地捏了两下,“小时候你砸了老子的头,这笔账我还记着呢,跟你要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当年乔雀把李城龙的脑袋砸破,孙志莲一毛钱都没赔。
李城龙父母闹到村委会,闹到派出所,都说没法管,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李城龙现在想要赔偿,乔雀也不可能给他。
“快点,老子的头可贵了。”李城龙下巴一扬,指着乔雀身后说:“你身上没钱,你后头那个总有吧,让他...”
李城龙话还没说完,右手就被乔雀抓住,猛地往反方向一拧。
看着下狠手,但乔雀心里有数,就想让李城龙疼得受不了,没法挡道,没有真的把他胳膊弄骨折。
李城龙痛得哇哇大叫,以为手臂被折断了,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被乔雀直接往旁边一甩,差点摔地上,幸好两个小弟反应快,赶紧先上前扶住老大。
李城龙在那边痛得啊啊叫,乔雀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趁机拉着顾政羽走了。
往前走了几米,乔雀回头看眼情况,确定李城龙他们没追上来。
“别告诉烟姨。”乔雀叮嘱顾政羽道。
顾政羽看着他哥,怔了几秒才慢慢点了下头。
这个小风波暂时被平息住,两个大人都不知情。
但逛完集市回去,顾政羽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对了,早上出门前那股欢天喜地的劲儿没了,浑身气压低沉沉的。
陈烟还以为他累了,让乔雀陪他回房睡会儿,等吃饭的时候再叫他们。
他俩一块回的房,但乔雀不打算睡,他等顾政羽脱鞋上床,过去帮他整了下被子,“睡吧,待会儿叫你。”
顾政羽摇下头,把屁股往里挪了挪,被子掀开一半。
乔雀懂他意思,但没领情,“我不困。”
顾政羽固执地不肯躺下,拍拍床板,掀被子的手一直没落下来。
最后还是两人一块睡。
房间没窗帘,陈耀荣用棉布在窗户上糊了两层,中午出大太阳,光线模模糊糊透进来,照出空气里缓慢漂浮的细碎颗粒,摇摇晃晃。
顾政羽试着用手抓了两下,什么都没抓到。
乔雀一点不困,靠在床头玩手机,看顾政羽还不睡,就按住他的手往被子底下塞。
顾政羽这才老老实实地闭上眼,他面朝乔雀的方向侧躺,阳光照在半边脸颊上,能看清皮肤上细软的绒毛,睫毛轻轻地抖,没过一会,眼睛又缓缓睁开了。
乔雀看他一眼,也没管,继续玩手机。
顾政羽坐起来,重新戴上耳蜗,戴上耳蜗的前三秒他依然听不见声,有一个短暂的缓冲期,直到乔雀的声音传进来,他死寂的世界才算真正复活。
“是不是不想睡?”
顾政羽听见乔雀问。
他没回应,低着头,自顾自地把哥哥的手牵过来捏着玩,掌心贴掌心,比大小。
他俩的手差不多大,但顾政羽的手更修长一些。
乔雀的手更骨节分明,手背上印着两道长短不一的疤,是他小时候打架留下的胜利勋章,愈合后留下微微突起的肉痕。
顾政羽在那两道疤痕上反复摩挲,摸不够似的。
乔雀被他弄得有点痒,反握住顾政羽的手,问:“想什么呢?还睡不睡了?”
顾政羽摇摇头,抬起脸看着乔雀,比:【我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
乔雀表情没变过,很平静地回答说:“我小时候,不就是你小时候。”
他被陈烟领回家之后,有关九岁之前的童年似乎就被那辆带他离开的车碾碎了,那些好的坏的过往全部丢弃在尘土飞扬的轰鸣声中,被风一吹,烟消云散。
确实没什么可值得回忆的,所以乔雀的小时候,应该从他见到顾政羽的第一秒开始算起。
那次是他人生成长的真正开端。
但顾政羽不接受这个答案,执拗地追问,【我指的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之前。】
乔雀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我忘了。”
顾政羽没那么容易糊弄,就那么一直看着他哥。
“小孩都不记事。”乔雀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反问道:“你还记得我来之前,你是怎么过的吗?”
顾政羽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但他比了个【记得】。
乔雀顺着问:“怎么过的?”
【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有个哥哥就好了。】
顾政羽套路深,没人比他懂得拿捏人,眼神发亮地看着乔雀:【然后你就来了。】
乔雀当然没信,但他没忍住笑,唇角浅浅往上扬,“哄我呢?小骗子。”
顾政羽也笑了下,问他:【你想有个弟弟吗?】
乔雀摇下头:“没想过。”
真没想过,他当初在村里过得再苦再难,都没萌生过‘如果有个人来陪陪我就好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念头。
他那会对陪伴这个词毫无概念,所以也没有憧憬,更谈不上想或不想,纯粹就是‘没想过’。
也不知道这三个字拨动顾政羽脑子里的哪根弦了,他犹豫着抿了抿唇,问:【有弟弟是不是很麻烦?】
乔雀皱下眉,在顾政羽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又瞎想什么了?”
【我是聋哑人,是不是很麻烦?】
这话让乔雀直接愣在那儿,记忆里是第一次,他看见顾政羽以‘聋哑人’的身份形容自己。
还没来得及回答,又看见顾政羽比:
【你永远都听不见我说话,如果没有耳蜗,我也听不见你的声音。】
顾政羽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的沟通看似毫无障碍,但实际上根本无法做到正常交流。
手语拥有不了声音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它太冰冷了,就像一串被提前设置好的固定程序。
在手语中,人的姓名是比较难表达的部分,姓和名都没有固定手势,只能采用容易被理解的谐音诠释,比如‘乔’,顾政羽就会比‘桥’。
乔和桥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一个偏旁部首,但却是他这辈子都跨越不了的巨大鸿沟。
他连乔雀的名字都无法准确的形容出来。
有时候顾政羽也会用唇语偷偷念名字,‘乔雀’‘陈烟’‘顾真平’,这些他熟知的姓名,用口型反反复复念很多遍,然后幻想自己不存在的声音,用臆想出来的语调在心里喊他们的名字。
喊了无数遍,谁都听不见。
顾政羽比完那句话,乔雀一直没吭声,定定看着顾政羽的眼睛,心里有股被撕扯的疼。
这个话题本身就是沉重的,容易把气氛渲染得特别严肃。
顾政羽问完其实就有点后悔了,不想让乔雀心疼他,于是朝对方笑了笑,换了个轻松点的问题。
【哥哥,如果我会说话,你觉得我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这个乔雀想象不出来,他思考几秒,最后给出一个很抽象的答案。
“像小鸟叫那样吧。”
【为什么?】
“叽叽喳喳的。”乔雀笑了下,说:“每天会被你吵死。”
顾政羽一听,立刻委屈地皱起眉,表情隐隐有些难过,好像被乔雀玩笑的形容刺伤了。
乔雀看他表情变化,又赶紧说好话哄:“我喜欢听小鸟叫,叽叽喳喳的,多热闹。”
顾政羽没搭理他,赌气似的把头扭一边。
“生气了?”乔雀伸手捏了下顾政羽气鼓鼓的脸,又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觉得自己声音是什么样的?”
顾政羽想了想,然后小幅度地摇摇脑袋。
【不知道,我总是想象很多声音,但它们都不是我的。】
这个问题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被解答的方程式,计算过程可以通过想象和猜测,但答案永远空白。
更何况,即便是想象,顾政羽的大脑资源也是匮乏的。
因为他能记住的声音很少,他每听见一种陌生的声响,都需要一段漫长的适应期将它们留在记忆里。
比如初中三年,迄今为止仍然有一部分同学的声音,顾政羽都听不出来谁是谁。
耳蜗不能完全代替听觉,大自然里还有很多种声音是科技难以识别传输的,而在顾政羽有限的声源记忆中,他最熟悉最深刻的声音来源是乔雀,这一点甚至陈烟都比不上。
乔雀陪伴他的时间太长了,从春到冬,从年头到年尾。
他的大脑无时无刻都在吸收着来自乔雀的声息,像一片连绵不断的海,顾政羽无论往前走,还是回头看,都是乔雀在包裹着他。
【我不能把别人的声音,幻想成是我的。】
顾政羽这样表示,虽然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想法,但他心里依然会产生负罪感,像是抢走属于别人的东西,那样就太可恶了。
乔雀大概能猜到顾政羽在介意什么,告诉他说:“有一种声音是你的。
【什么声音?】
乔雀没说话,直接拉起顾政羽的手贴到自己脖子上,引导他找到最靠近声带部位的发声区。
“我的声音,也是你的。”
乔雀说话时,顾政羽的手能真实的感受到那里释放出来的某种细微振动。
之后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手在乔雀脖子上不停地摸。
乔雀被他摸的有点痒,不自觉咽口水,喉结也跟着上下挪动。
顾政羽跟玩似的试图擒住那一小块活泛的地方,乔雀也由着他胡闹,身体一动不动,用喉结陪顾政羽玩捉迷藏。
外面太阳更大了,棉布被染成金灿灿的亮黄色,房间里很安静,像被独立的另一个小宇宙,他们在沉默中感知快乐。
【哥哥,你是不是长得像你的妈妈?】
闹了一会,顾政羽又把话题转回来了。
乔雀敷衍他,不愿意细说,他就拐着弯问,不愿意这一页被不明不白的揭过去。
他们的人生不是从出生起就相依相伴,最稚嫩最懵懂的那几年,乔雀没有顾政羽,顾政羽也没有乔雀,他们孤独的消化一切。
父母能给予的爱很多,但能赋予的力量却很有限。
在每个只剩一片黑的夜里,两个小孩都只能学着自己舔好身上的伤。
现在他们拥有彼此,痛苦和快乐的频率都是同步的,任何秘密都能共享。
所以顾政羽从逛完集市回来后的神不守舍,根本不是因为李城龙的胡搅蛮缠,而是因为乔雀曾经拥有过一段很糟糕的生活,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回忆被分割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很难达到情感上的共鸣。
这才是让顾政羽低气压的主要原因。
顾政羽偏执的想要了解乔雀的一切,不允许其中出现一分一秒的空白期。

乔雀沉默着。
顾政羽也不逼他,安安静静地等,过了半分钟,才听见乔雀回答:“嗯,是挺像的。”
乔雀长得像孙志莲,村里人都这么说。
在乔明东还没有抛妻弃子,在孙志莲还没疯的那段岁月里,村里人对他们保持表面的客气。
那会孙志莲带乔雀出门散步,总能听到有人说‘这小孩长相随妈,长大了肯定差不了’之类的话。
那会还能夸两句,后来孙志莲疯了,乔雀就再也没听到过这种话。
顾政羽得到肯定的答案,然后十分好奇地观察起乔雀的脸,试图从他哥的五官中勾勒出孙志莲的样貌轮廓。
乔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挑起眉问:“看什么?我脸上有巧克力?”
顾政羽认真地观察了几秒,兴奋地比:【你的妈妈肯定是个大美女,我想见她。】
乔雀淡淡地回:“见不到,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这么多年,一通电话都没打过,乔雀偶尔也会瞎猜,孙志莲会不会又嫁人了?还是去找乔明东了?
他不想往坏的方向猜,比如孙志莲早就已经死了,他希望妈过得好,哪怕这辈子都不认他了,也希望她在这个世上平平安安的活。
【你想她吗?】顾政羽问。
不说话也能从他缓慢的手部动作中看出小心谨慎的态度,怕问错话。
乔雀表情没怎么变,神色平静地摇了下头,也没多说。
【为什么?】
“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
乔雀记得孙志莲的五官,但很难在脑子里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母亲在他的记忆里,好像破碎成了一道抓不住的影子,四分五裂的。
【你可以去找她。】顾政羽天真地想。
乔雀垂下眼皮,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声音很低地说:“找不到,她不要我了。”
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之后顾政羽就没问了,怕再问下去惹乔雀伤心,牢牢握住哥哥的手,乖乖陪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乔雀忽然冷不丁地问了他一句:“会害怕吗?”
顾政羽想也不想,就摇头。
乔雀笑了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就摇头。”
顾政羽不知道,反正他什么都不怕,只要爸妈和哥哥都陪着他,他就有无限的勇气去面对任何艰难险阻。
“你听到了,他们说我妈是疯子...”乔雀顿两秒,才又接着:“你怕不怕有一天,我也...”
话还没说完,顾政羽就赶紧把他的嘴捂上了,不让他瞎说。
乔雀‘唔’了一声,扯开顾政羽的手,“还不让人说话了?”
顾政羽皱着眉,一脸认真地比:【我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乔雀倒没在意他信不信,说:“你把那些话都忘了,跟你没关系。”
最后那三字听着很生疏,顾政羽表情都变了。
【有关系,你的事我都要知道,你说清楚。】
乔雀挺无奈的,他真不想把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翻出来说,但他太了解顾政羽了,这点事不整明白,肯定得搁在他心里,翻来覆去的纠结别扭,两三个月都消停不了。
“真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儿?”
顾政羽重重点下头,调整坐姿,背挺得笔直,眼睛都不眨一下。
乔雀被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逗得想笑,妥协道:“行,那你听完别自己瞎想,以后也别再问,成吗?”
顾政羽没答应,比出一句:【你先说,等你说完,我再考虑。】
他绷着脸,严肃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平时像只敞开肚皮爱撒娇的猫,但顾政羽长得没那么乖,尤其是脸上不做表情时,会显现出一种淡漠的冷感。
他一旦露出这种神态,就说明上心了,谁都别想把这事轻易糊弄过去。
乔雀没办法,只好把在村子里那点事笼统地跟他说了一遍,把时间线拉得很短,那些灰暗的残忍的遭遇都被一笔带过。
从出生到离开,将近九年的时光,乔雀只花不到三分钟就讲完了。
“说完了。”乔雀两手一摊,“满意了吗?”
顾政羽没反应,他听完以后就把头低下去了,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乔雀就怕他这样,在脑子里瞎琢磨些有的没的,“你别给我瞎猜,我小时候吃得饱穿得暖,过得没那么差。”
顾政羽还是沉默。
乔雀叹口气,轻声说:“以后都别想了,都过去了。”
人越长越大,对待事物的观念和思考方式都在转变,小时候觉得天崩地裂的大事,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那样,没什么可值得斤斤计较的。
“我都不在意了,你还计较什么?”乔雀这么说。
顾政羽终于肯抬起头,他比:【我心疼你,不行吗?】
“我用你心疼啊?”乔雀捏下顾政羽的脸,“你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顾政羽眨眨眼,顺势握住乔雀还没收回的手,把脸贴到哥哥掌心里蹭了蹭。
【我可以当你的垃圾桶。】
这话莫名其妙,乔雀没明白什么意思,问:“你又乱想什么了?”
顾政羽解释:【你把不快乐的记忆都扔给我,你不要记住它们。】
乔雀愣了下,心尖肉都被这句话泡得软软的,他舍不得让顾政羽分担那些糟心事,笑了下:“你别当垃圾桶,当个存钱罐吧。”
【为什么?】
“把你自己装进去,我看一眼,就高兴了。”乔雀说。
过了会儿,陈烟来叫他们吃饭,结果俩孩子一个比一个精神抖擞,半点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她以为两人躲房里玩手机了,也没管。
中午吃过饭,陈烟准备带陈耀荣去县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老头岁数大了,对医院比较抗拒,推三阻四不肯去,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堆在小诊所买的保健药给陈烟看,言之凿凿地说这些药管用,啥病都能治。
陈烟懒得和他争,用袋子把那堆乱七八糟的药盒子全装上,连药带人,一块弄到医院去检查。
她没让乔雀和顾政羽跟着,给他俩派发了一个小任务,替陈耀荣收拾屋子。
老人大多念旧,好多东西放过期都舍不得扔,杂七杂八存了一大柜子,又占地方又容易滋生细菌。
陈烟让他们做个大扫除,把屋里过期或破损的东西全扔了,回头再买新的。
陈耀荣还不乐意,但又拗不过陈烟,临走前偷偷跟俩孩子嘱咐:“我房间的东西都别扔,都有用的,千万别扔啊。”
乔雀‘嗯’了声,顾政羽就点点头。
等他们出门,就开始着手收拾那堆杂七杂八的废品。
不过陈耀荣的‘收藏品’也并不全是垃圾,也有好玩的。
比如顾政羽就在厨房柜子里翻出一套做月饼的模具,十二生肖,看做工还挺精致,没什么破损,就积了层灰,洗洗就能用。
乔雀在沙发底下扫出一个手机,十年前的款式,但充完电居然还能开机,功能基本都能用,还能玩俄罗斯方块。
后面他俩打扫完屋子,顾政羽就跑到院子里,躺在陈耀荣买的安乐椅上玩俄罗斯方块。
这种椅子一摇一晃,坐久了容易犯困,太阳晒得又舒服。
顾政羽没玩多久,眼皮就沉的快张不开。
乔雀扔完垃圾回来,看见顾政羽好像睡了,没吵他,拿件外套出来给他披上,又回到客厅,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结果不知不觉也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乔雀做了个梦,梦见孙志莲和乔明东在吵架。
梦里很吵,但听不清具体内容,两个人的五官像被水渍晕染开的油彩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两张脸都是扭曲而丑陋的。
梦的情节也不连贯,断断续续,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像一场颠三倒四的闹剧。
等乔雀醒过来,脑仁都被这个梦折磨得发疼。
他坐在原地缓了半分钟,等那阵难受的恍惚劲儿彻底过去了,才站起来往院子里走。
躺椅上没人,顾政羽比他醒得早,但不知道去哪儿了。
乔雀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掏出手机要给顾政羽打视频,结果看见屏幕上显示有个未接来电。
顾政羽拨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乔雀心里惊了一下,因为顾政羽从来不用手机通话,只会打视频或发消息。
他也来不及细想,连忙回拨过去,但那头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乔雀捏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没人接就继续拨,他没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经乱了,一会轻一会重,死死咬着牙,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那头一直没人接,乔雀等不了,转头冲出去找人。
他刚跑出去,就接到陈烟打来的电话。
“雀儿,快来县医院,小羽出事了。”
陈烟声音有点哑,可能也是被吓坏了,但语气没那么惊慌失措,大概事态还没严重到最坏的地步。
乔雀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往医院赶。
这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想,不敢想,强迫自己把思维放空,一点发散的空隙都不敢留。
刚才还好端端躺在院子里的人,怎么一转眼就出事了?
到了医院,除了陈烟和陈耀荣,病房门口还站着两个穿制服的派出所民警。
乔雀扫了他们一眼,然后问陈烟:“顾政羽呢?”
他张嘴第一句话在发颤,‘顾政羽’三个字念出来都有点变调。
陈烟眼圈一片红,应该刚哭过,但语气还算镇定:“刚做完笔录,在里面休息,检查结果要等半小时后才出来,你进去别吵他,看一眼就出来吧。”
乔雀没吭声,进门前先站在那缓了几秒,他情绪绷得太紧了,怕看见自己承受不了的画面,会崩溃。
直到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才敢推开门进去。
病房很小,设施也比较简陋,有股消毒水和清洁剂混在一起的味。
一个房间有两张床,顾政羽正半躺在靠窗的那一张上,身后靠着枕头,羽绒外套脱了搭在被子上,身上只穿一件白毛衣,显得整个人特别单薄。
他的眼角和唇角都有被殴打后留下的淤青,眉毛上方贴了一层纱布,有血迹浅浅渗透出来,耳朵上空荡荡的,他的耳蜗也不见了。
这会又成了个实打实的小聋子。
但乔雀还是怕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走到床边,什么都没干,就站在那儿,盯着顾政羽看了很久很久。
顾政羽闭着眼,但他没睡,在无声的黑暗中也能感知到有人靠近。
【哥哥。】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比出手势。
他对乔雀太熟悉了,这大概是一种不必依靠视觉和听觉的专属天赋,即使封闭五感,也能洞悉到对方的存在。
乔雀‘嗯’了声,说完才意识到顾政羽听不见,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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