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灯塔by主能指
主能指  发于:2024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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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圈。”
“你画的是只猪?”
“不好看?”
“......”
“可你就长这样。”画家哈哈笑起来,双臂抱在一起仿佛在嘲笑缪斯没有艺术细胞。
“......”
“逗你玩。画家掀开那张纸,下面还有一幅画。
纸上的人被画的过度英俊,似乎加上滤镜光环,可人物的手还空缺着。
缪斯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一直紧攥拳头。
画家说:“你张开手。我补上这部分。”
缪斯不想张开,他小时候因为不停的贴寻人启事,手总是季节性爆皮,难看的很。他也就养成攥拳的习惯,这样就没人会关注到他的手。
“我手不好看。”缪斯把手背在身后。
“拿出来看看。”画家坚持道,“看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缪斯把拳头从背后举到画家面前。拳头在空中停顿三秒,缪斯缓缓摊开手掌对着画家。
“这不是挺好。”画家安慰道。
“脱皮。”缪斯垂下眼睛嘟囔道。
“我过敏,脸肿。比你夸张多了。”画家打趣道,“你要是我,就不出门了?”
缪斯会心一笑。
“手难画。我一直画不好。我能感受一下你手骨骼吗?”画家没等缪斯回答继续说,“等一下,我去洗洗手套。都是铅笔灰。”
画家跑到水池边,拿着肥皂搓搓洗洗手套。
缪斯第一次见到比他还洁癖的人,心中腾起好奇。
画家洗好手套又用餐巾纸把手擦干,他走到缪斯身边,没等缪斯说话,手套一把握住缪斯双手。
缪斯心脏“咚咚咚”跳起来,他感到画家的温度透过手套传到他指节上。
画家戴手套的手,像是李燃的手。
画家一根指节一根指节的测量程望海的手,捏捏他的手指肚,划划他的手掌,像是珠宝大师捧着一块宝石翻来覆去观赏。画家忽而从柜子里拿出一罐护手霜,慢慢的涂在缪斯手上。
“不用。”缪斯缩回手。
画家抓着他的手没放,说:“你手冻皲裂。手亮亮的,画起来有光泽。”
缪斯心里一阵暖流流过,他放松警惕任由画家涂抹。画家动作很轻柔他,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在进行几何结构和起行的记忆练习。
过了好一阵,缪斯有些难为情,他慢慢抽手说:“缪斯应该没有瑕疵。”
“一个画家一个缪斯。缪斯什么样的都有。”
“谁想要一个有瑕疵的缪斯。”
画家又拉起缪斯的手说:“你的手灵巧,很适合画画。”
缪斯抽回手,警惕的瞥一眼手枪。
“我可以教你画画。”画家说。
“教我画画?”
缪斯心中充满疑惑,杨雪从来没给他报过任何兴趣班,游泳也是学校有课程他才发现自己的天赋。
画家眼神坚定,他笑道:“作画要法第一条要专注。你现在注意力明显涣散,学画画可以帮你静心。”
“谢谢,我不想学。”缪斯后退一步,颜料桶“啪嗒”一声绊住他。
缪斯摔倒瞬间,画家风驰电掣般拽住他。
恍惚中,缪斯好似在脑际听到李燃说“欠的那次,现在还?”
真该死。
郝耀,像李燃。
......
三小时后,画家问:“缪斯,画画第一课学会?”
缪斯瞬间清醒,他浑身发烫,嘟囔道:“体检报告,下次带给我。”
画家轻笑一下,他抻抻有些松的医用橡胶手套,说:“当个线人,这么严格?”
缪斯提高音量道:“下次带过来。”
“还有下次?这么好学。”画家挑挑眉毛。
郝耀,太像李燃。
真该死。
缪斯盯着画家的眼睛。画家虹膜是浅褐色,带着微微的巧克力色波纹,这不是李燃的眼睛。但刚才他闭上眼睛,感觉就是李燃。
画家是李燃?
眼睛颜色是假的?
缪斯伸手戳画家眼睛。
“使阴招?”画家急忙后退一步,眨眼躲闪。
“你戴隐形眼镜?”
“没有。”画家靠近缪斯说,“我家族有外国血统。你仔细看,好看吗?”
画家确实没戴隐形眼镜。
浅褐色。
缪斯悬起的心又重重落下。
画家说:“我每月3号至5号来山城见各大医院的主任。每月4号晚上,你来找我。我当你线人,给你线索。报告下次给你。”
缪斯捂住脑袋,跑出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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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程望海站在路边剧烈呕吐起来。
他穿过山城大街小巷,回到烧焦的老房子前。雪轻抚火痕,焦黑墙壁如今被雪覆盖,残垣断壁,人去楼空,再无生机。房子两边的向日葵田已经枯萎,曾经金黄色向阳的花瓣,现在成为棕色枯枝在风中“沙沙”作响。
程望海躺倒在枯萎的向日葵丛中,凝视漫天雪花朝他坠落。如果睡在这里,明天早晨他就会成为一具冻僵的尸体,和这个世界再也不见,他也再无任何感觉。
程望海缓缓合上眼。死掉就干净了。可是死掉,他没脸见李燃。
“滴滴滴——”
手机铃声响起,程望海叹了口气,他看一眼显示屏。
韩蔚风的电话。
“喂?”
韩蔚风说:“蓝夏今晚在夜锦夜总会,好年华包间。我联系他,他让你今晚直接过去找他。”
“嗯。”
“郝耀答应你了?”韩蔚风问。
程望海胃部拧成一团,下巴皱缩起来,他含糊的说一声:“嗯”。

第55章 蝴蝶振翅
程望海合上手机,坐起身来,他攥了攥冰冷发硬的手。他还是要站起来完成未尽之事,拖着这具已然肮脏的身体。他抬手打车去夜锦夜总会。
夜锦夜总会霓虹灯闪烁,恍惚间程望海有种错觉,像是回到天空灯塔里的九龙不夜城。他站在夜总会门口,拍拍衣服上蹭到的土,走进灯红酒绿的KTV包厢里。
蓝夏左拥右抱着好几个陪酒小姐,他拿着话筒声嘶力竭的唱歌。程望海拿起酒杯坐到蓝夏旁边,他打招呼道:“蓝总。”
“程望海,我记得你。”蓝夏眯着眼说,“韩医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要求,直接说。”
“您买的那个游戏公司,我想调查两个玩家的身份。法务部门不配合。”
“就这点事?”蓝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说,“老董,你带着设备过来。”
程望海双手合十上下动了动,他没想到蓝夏会这么痛快:“麻烦您了。”
不到半小时老董就提着一个大箱子走进包间。老董一米七的个头身材壮硕,嘴上两撇小胡子被修剪的格外细致。他穿着棕色格子上衣卡其色的背带裤,黑色油亮的皮鞋小步快走,在地板上落出“哒哒”响声。
老董朝蓝夏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话带着外国口音:“老板,我来了。请您吩咐!”
蓝夏放下麦克风,说:“查个账号。今天就在这给我朋友个答复。把他们在天空灯塔里所有的聊天记录全查出来。一个字不落!”
蓝夏笑笑,他指着老董对程望海说:“黑客,我从国外挖来的。”
老董有些局气的微微朝程望海鞠躬,把微信二维码亮出来说“我加您个微信,以后有事直接联系我。”
“您客气。”程望海也跟着微微鞠躬去扫他的二维码。
KTV里蓝夏五音不全的歌声“轰隆隆”响,老董拘谨的敲着代码。
老董神情严肃的工作一个小时后,对程望海说:“她注册用的昵称也没真实身份验证,我查到morpho这个账号关联一个音乐账号,这个音乐账号关联一个支付账号。”
“您直接说。”
“morpho,”老董说,“真名叫许晓晴。”
许晓晴?
程望海一个激灵站起来,说:“你把她和游戏里所有人的聊天记录导出来。”
老董说:“她在这里就和两个人聊过天。一个是T377,还有一个人是P900,数据都在这。”
“往下拉。”
程望海看到许晓晴被绑架的前一天,morpho对P900说:“这个地点就是程望海家,你绑他的家人,和他换苏以萧。”
老董看着上面的话,挠了挠头对着蓝夏说:“老板,您看?”
蓝夏说:“配合,没事。”老董把数据拷贝下来交到程望海手上。
程望海捏着这份证据,他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走出包厢,外面的天已大亮。他打车去许晓晴家,敲响她的门。
许晓晴画着漂亮的新娘妆打开门,说:“进屋说。康康和老庄出门买年货。”
程望海走进门,许晓晴突然从背后抱住他。许晓晴说:“你是后悔和我离婚?对不对?”
“许晓晴。”程望海念着她的名字心如刀割。
“我和老庄只是办婚礼,没领证。”许晓晴急切的说,“你想要我,我只要你一句话。”
程望海推开她,说:“morpho是你。你要杀李燃。”
许晓晴后退几步,半天没有说话,她过很久才缓缓抬起眼皮说:“程望海,你也要体会一下永远得不到是什么感觉。”
“你自首。”程望海说。
许晓晴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你不爱我,我认了。”她退后到阳台窗边,突然打开窗户,坐到窗边,说:“蝴蝶,如果有翅膀是可以飞翔的。”
“许晓晴,你去自首,你还有活路!许部长也许还能能保你!”
“砰——”一声,许晓晴飞了出去,落在地面上......
一天后,金局坐在办公室瞪着程望海,他拍着桌子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许晓晴为什么婚后的第一天就自杀?为什么还是在你面前跳楼?你让我和许部长怎么解释!”
程望海走到金局长桌前,他捏着U盘放到桌上说:“雇凶杀人。上次绑架也是她策划。”
“她要杀李燃?”金局长站起身眉头紧锁,眼睛闪过一道怀疑的光。
“是她。”程望海坚定的说,“这是证据。”
金局长摸摸下巴,眼睛从程望海的手移到他的脸上,他拿起U盘说:“小程,你要跟我说实话。”
程望海在金局长的办公室叙述整整一天,把他和李燃的事情全部和金局长全部倾盆倒出。程望海觉得他和李燃只认识七多年,却像是过了很多辈子,每一生每一世都有李燃的名字。
金局长凝视着鱼缸静默倾听,他眼神时而锋利时而柔和,他的手指轻轻敲缸壁,鱼儿来回游动,甩出看不见的波浪。
程望海这是第一次和别人大声的说他喜欢的人是李燃,像是一道古老的伤疤再次打开。
金局长听了沉默很久,缓缓的说:“当初李燃回来,我说你病这么厉害别来了,他说他一定要回来,指定要来南山局我就知道他在这里有人。我问他,他也没说......把你证件和枪给我。”程望海将东西放在金局长桌上。
金局长拿起文件签个字,说:“给你放假,出去散散心。什么时候调整好了,什么时候回来。”程望海站着不动。
金局长又说:“你在局外什么样我不管。局里,你喜欢他这事别再和其他人说。许部长那边我去说。走吧。”金局长冲他挥挥手。
程望海走出南山局,过堂风呼呼的吹着,他看到街口不远处停着一辆车,韩蔚风从车上下来。韩蔚风穿着一件长款的深灰色风衣,他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程望海看到他发紧的胸口舒缓一下,像是有一个停靠的港湾。
程望海径直冲韩蔚风走去,坐进他的车里。
“我听说了。”韩蔚风欲言又止,“程望海,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走。”程望海说完看向窗外。
韩蔚风问:“去哪?”
“......”
城市飞速后退,车开开进山城最东面的富人区。
漂亮的独栋别墅、昂贵的跑车、巨大的高尔夫球场还有一片片的私人海滩。金黄色的沙滩和蔚蓝的海岸线在夜晚里格外不真实。明明是同一个城市,好像这里是梦幻童话,那里却是烈焰燃烧。
韩蔚风开进一栋带泳池的别墅,现代设计的三层别墅在热带树木的掩映下像是海岛电脑桌面背景。车停进车库,车库里着五辆闪光跑车。
韩蔚风下车给程望海打开车门,说:“签证最快也要后天。你先在这休息。平时医院忙住市区公寓,郊区这个房子周末过来住住。”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姨身着家政服,她从屋里出来对韩蔚风点头说:“韩先生。”
韩蔚风说:“陆姨。这是我朋友,过来住两天。”
陆姨说:“午餐我已经准备好了。”
北欧风格的餐桌上摆满精致的饭菜,漂亮的餐巾纸折成天鹅的形状。程望海坐在韩蔚风旁边,韩蔚风一直在问他问题,从小到大,细枝末节,他是如何喜欢游泳,如何有机会当游泳选手。
“程望海,你有在听?”韩蔚风问。
“不好意思。”程望海捏捏眉头,抬头看韩蔚风。
“我说,要不要和我比比游泳?”
“比游泳?”
韩蔚风说:“多运动,少思考,对你现在好。”
“你游不过我。”
韩蔚风笑道:“如果我赢了,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什么机会?”
“追求你的机会。”韩蔚风说。
他们跳进泳池,程望海奋力的朝终点游去,似乎在游泳的时刻他脑海里的念头停止,他的意志指向某处。程望海手摸到池边的时刻,韩蔚风坐到岸边冲着他笑着说:“我赢了。”
程望海抹掉脸上的水,瞪着韩蔚风说:“作弊。”
“可以看监控。”韩蔚风指着草坪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说,“我从小就练。唯一能赢我的人......”韩蔚风突然一转话题,说:“我原来跟你一样有成为游泳选手的机会,我不想去。我想做点别的事。”
韩蔚风拉住程望海的手,把程望海拽出泳池。水里轻盈的感觉不再,程望海浑身沉重的站在地面上。
韩蔚风说:“来,带你看看我的战绩。”韩蔚风从前面走,程望海披上浴巾在后面跟着他。
韩蔚风漫不经心回头问:“你怎么说服郝耀的?”程望海没有回答。
“明白。南山局要保密。”
韩蔚风推开一楼大厅的一个侧门。整个屋子全是各种奖杯、奖状还有病人送的锦旗,一个个被打理的干净整洁的挂在墙上。程望海注视韩蔚风的历史,像是一部没有瑕疵的电影。
全国高中游泳锦标赛冠军,韩蔚风拿了两次。在那两个奖杯的下面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李燃站在最高领奖台,韩蔚风站在亚军的领奖台上。
“这是李燃?”程望海问道。
韩蔚风脸色微微一变,他走过来说:“是他。这是我唯一输的一次。”
“你之前就认识他?”

第56章 荷兰
“认识说不上。”韩蔚风说,“比赛的时候见过一次。他不记得我,我也就没和他提。”
程望海盯着照片里李燃表情严肃的拿着奖杯,好像这奖杯有无对他来说无所谓,他的眼睛像是有些迷茫又有些倔强。
程望海三大箱的东西全部烧掉,那个箱子里原来有很多苏以萧的照片,他们游泳比赛的合照,现在已付之一炬。
程望海指着这张照片,说:“照片能送我吗?”
“不能,这可是我丢人画面,用来自我勉励。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就像电影的男二号。”韩蔚风拉过程望海的手,说:“我们约定好了,我赢了,你要给我机会。”
陆姨轻轻的敲门,她在门外说:“韩先生,飞机票已经买好了。”
韩蔚风打开门,举起机票对着程望海说:“阿姆斯特丹。”
荷兰,阿姆斯特丹。飞机穿过万米高空、江河湖海,轻轻起飞,重重降落。
程望海枕着韩蔚风的肩膀,缓缓睁开眼睛,看一眼显示屏已经过去八小时。枕在韩蔚风肩膀上,程望海第一次什么梦也没有做,他像是躺在一束白光里,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风没有雨,甚至连一丝杂念都没有划过他脑海。
他们出了飞机场,坐上专车沿着阿姆斯特丹的城区开,桥和两三层的欧洲风格小房子层层叠叠,像是一幅印象派的画作,高大的白人骑着自行车满街区的跑,阳光很足。专车路过一个社区,窗口挂着成片的彩虹旗。
韩蔚风指着旗帜说:“在荷兰,男人和男人可以结婚。”
“真的?”
韩蔚风点点头说:“世界上很多国家通过平权法案。同一件事,都有很多角度。有些人认为正常,有些人认为异常。往往不在于事情怎样,而是我们怎么看待。”
专车停在了一个像展馆的建筑前。程望海看见两旁的向日葵画报问:“我们这是去哪?”
“梵高博物馆。”韩蔚风说,“你是梵高的粉丝?我看你手机的壁纸是他的画作。”
程望海跟着韩蔚风走进展馆,一双巨大梵高自画像的眼睛在墙壁上出现。
金发讲解员在前面指着色彩灰暗《吃土豆的人》画作,说:“文森特·梵高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他出生的那天正好是他哥哥的祭日,他是继承了他哥哥的名字。是他的弟弟提奥一直照顾他......”
一幅幅梵高色彩明亮的自画像出现在眼前,程望海凝视梵高的脸,一道道笔触渲染时空,几近疯狂的眼神......有一幅画中梵高眼睛一只是蓝色,另一只是绿色。他在梵高的眼中看到一抹忧伤,就像李燃说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的时刻。
金发讲解员在前面说着蹩脚中文:“1890年,梵高用手枪自杀,子弹穿过胸膛击中一根肋骨,当时没有外科医生在场无法取出子弹,他当时还能行动,他一个人在卧室里抽烟,提奥去看他的时候他状态还不错,但几个小时后急转直下,在7月29号凌晨去世。
提奥说,梵高的遗言是:痛苦将永存。他的弟弟提奥因为悲伤不久也去世了。兄弟二人合葬在一起。”。
讲解员站在《星月夜》前,说:“整个画面是一股蓝绿色卷曲动荡激越的星云,像是一场躁动不安的疯狂幻觉。”
程望海脑海里响起很多人的声音。
“爱是真实的幻觉。”
“蝴蝶翅膀碎了就不能再飞翔。”
“爸爸!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和妈妈?”
......
程望海穿过梵高的向日葵,穿过梵高的星月夜,穿过那一双巨大的眼睛,他跑出展馆,剧烈呼吸着室外空气。
“怎么了?”韩蔚风跟出来问。
“有点闷,出来透透气。”程望海说。
韩蔚风冲他点点头,说:“我们去特库肯霍公园,全世界最大的郁金香公园。”
韩蔚风开着新租的高级跑车,载着程望海开出阿姆斯特丹城区。在蔚蓝的天空上划过一群群飞鸟,程望海恍惚中看到一对比翼鸟。
它们是蛮蛮和鹣鹣......
程望海感觉回忆如藤蔓紧紧勒住咽喉,控制着他的注意,他不再简单的看世界,而是带着他的回忆他的伤痕偷窥着世界边边角角。世界像镜子一样照着他的心......
韩蔚风买好门票,他们走进公园。
满山遍野的郁金香,色彩浓郁饱满,鲜嫩欲滴,空气里也飘洒着阵阵香味。
韩蔚风拿起手机说:“我们合个影?”
程望海摇头。韩蔚风拿手机对着他们的影子按下快门。
程望海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郁金香太贵太娇嫩,他喜欢向日葵。向日葵形状像个小太阳,脑袋随着太阳转动,它们在路边、田野、沙漠边缘野蛮生长。
向日葵像李燃。
程望海的胃再次绞痛起来,他疼的蹲下去。韩蔚风扶住他的手,把他扶到花田旁的座椅上。
程望海碰到韩蔚风温暖柔软的手,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韩蔚风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他的手温暖灵活,他的手是制造奇迹的手,是挽救人生命的手。李燃的手是那么的粗糙,他的手持过太多枪摸过太多血,程望海过去摸握着李燃的手,总觉得炙热又刺手,像是握着一个带刺的火炬。
那天晚上,韩蔚风在酒店开了两间房子,给程望海吃了胃药之后,就非常有礼貌的离开。关门的时候,韩蔚风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如果需要我,我都在。”
门关上,程望海松了一口气。
在荷兰的第二天,他们又回到阿姆斯特丹市区,夜色阑珊,韩蔚风走在程望海旁边,五彩缤纷的小房子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散落在水里的糖果,异国的风缓缓吹动着程望海的头发,金色的倒影在连绵纵横的河道里晃荡。
程望海看到街边有人开始抽一些烟草叶,程望海闻到那气味警惕看着那几个街边踩着易拉罐的小伙子。
韩蔚风指着前方的街道,说:“这里就是荷兰最有名的红灯区。这里有全世界最大的成人秀表演。要看吗?”
程望海摇头,当他再次抬头时,看到整条街一边被红色的光晕包裹着,橱窗里不同种族、不同年龄的女人穿着千奇百怪的衣着搔首弄姿,一边被蓝色光晕包裹着,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朝他们招手。浑身肌肉的男孩在橱窗里举着啤酒杯蹦蹦跳跳。
程望海想起郝耀,想起那次学画。他和这里人又有什么区别?为钱或者为物,交换灵魂或者肉体。他又想到钻石岛,顾家军的人工岛屿不止一座,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没有被发现?荷兰产业透明化,他们在这样的橱窗里展现着身体,程望海也曾在那动物园的透明围栏里被人观赏,和这里的人一样......
电击的紧张压迫感再次朝程望海袭来。他加快步伐,想尽快穿越过这片街区。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中年女人在红色的橱窗里冲着他大叫,那个女人用拳头敲打橱窗。
程望海看见她浓妆艳抹的脸,突然认出她。
程望海跑进那个店铺。
老板娘是个纹着发红眉毛的亚裔女子,她看了眼程望海和跟上来的韩蔚风,用一口海市口音,说:“亚洲人?”
程望海点点头,说:“橱窗那个女人。”
“一千美元一小时。”红眉毛瞟了一眼他身后的韩蔚风说,“你们两个人一起的话,一千五百美元。”
程望海从兜里掏出人民币,红眉毛摇头。
“你想三个人?和女人?”韩蔚风问。
程望海回头看到韩蔚风平静的脸,小声说:“这个女人是许晓晴母亲。”
韩蔚风皱眉,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提前换好的美元,红眉毛愉快的收到包里。
“楼上第三个屋子。”红眉毛说,“我去叫她。”
程望海走上楼,韩蔚风跟在他身后问:“你前妻母亲,她怎么会在这?”

“我以为她已经死了。”程望海说,“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黎冰推开门,一双惶恐的眼睛突出,颧骨凹陷,像白漆的脸上遍布着出血点。她披着一件透明的黑纱,她的皮衣的光泽被掩盖,她穿着带铆钉的高跟鞋踏进门。
“小海!”
“阿姨。”程望海声音有些颤抖。记忆中的那个为了理想为了正义战地记者消失了,变成了眼前这个人老珠黄、眼神混浊的街边娼妓。程望海看见她想起许晓晴,想起她的纵身一跃,想起许晓晴那件充满蓝色闪光的婚纱。
黎冰一手捂着脸,像是不愿让程望海看清她的脸。她结结巴巴的说:“那个...守卫...答应我送我出去,结果他抢了我身上的所有东西,转手把我带到船上。”
黎冰一片混沌的眼眸里瞬间含热泪问道:“我老公和女儿还好吗?”
程望海没有直视她的眼睛,他拽住黎冰的胳膊说:“阿姨,我去联络大使馆,带你回去。”
“他们把我卖到这里第一年,我就攒够了赎身的钱,可是......”黎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片蓝紫色的药片说,“他们为了控制我逼我吃这个,我试着戒了好多次都失败了。我赎身出去,可是瘾犯了,只有这里有这个药,别的地方买不到,为了这个我又欠账,你找大使馆也没用.....我不想回去,不愿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蓝紫色的药片,程望海看着那颗在阳光下的发着粉光的颗粒,程望海想起在海市那年梁若安说他不想逃。药物控制他们的意志,磨损了他们的肉体,这是那些高楼的化学实验室制造的死亡的吻。一旦被抓住,无路可逃。
程望海拿着那颗蓝紫色的药片闻了闻,忘川三代改良版,是那款上市的新药。他问:“阿姨,你吃这个多久?”
“六年。”黎冰说,“一开始是蓝色的,后来变成蓝紫色,最近三年变成这种。”
“他们有让你签协议吗?”程望海问。
黎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记不清。我按过太多手印,见过太多人......”
程望海握住黎冰的手问:“阿姨,您能当我们的证人吗?”
黎冰看着程望海,问:“证人?”
“阿姨,这个药是海顿集团上市的新药,我们可以证明他们非法实验。”程望海说。
“海顿集团。”黎冰像是听到一个许久都未想起的名字,“我不走......没有药,我一分钟也活不下去......”
韩蔚风说:“回国,我们给您找最好的医生,可以替代治疗。可以帮您戒掉,真的。”
黎冰的眼里似乎有了一点希望,说:“我现还欠老板钱。”
“我替您还。”韩蔚风说。
程望海和韩蔚风带着黎冰去了大使馆的路上,巨大的圆顶教堂一闪而过,荷兰的国旗、郁金香,旅行松弛的记忆也跟着闪过。黎冰突然像癫痫发作一样剧烈的抽搐起来。
“戒断反应!”韩蔚风看了眼黎冰,对着计程车司机喊,“hospital!(医院!)”红头发女计程车司机猛踩油门。
黎冰剧烈抽搐,送进医院的时候人还清醒,等到她进急诊室时就昏迷了。他们在急诊室等了一晚,黎冰急性脑梗在重要部位,她醒来时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智障,满脸愉悦的笑着,好像空气里有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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